1


    「前田小慶她們好慢喔~」


    宗朗等人雖然平安回到了旅館裏,但此刻時間早已過了正午,卻仍然遲遲不見慶次和景勝的身影。


    「她們可是慶次和景勝耶,沒什麽好擔心的啦。那兩個人無論對手是誰,都不會輕易敗下陣的。」


    宗朗說道,但臉上卻掠過一絲不安。


    (還是不應該隻留下她們兩個人嗎?可是,如果當時讓地下道的入口保持在開啟的狀態的話,所有人能不能躲得過追兵就很難講了……不,事到如今再這麽想也沒意義了。我很清楚。不過……)


    既然已經下定決心這麽做,就不應該再為此庸人自擾。


    更何況是身為『將相』的自己所作的抉擇。


    然而,即使在心中如此說服著自己,仍然難以遏製不斷湧現的迷惘。


    (看來我果然還沒有作為一個『將相』應有的器量呢。)


    宗朗不禁陷入了負麵的思考。


    為半藏進行了緊急治療後,此刻她已經在被窩中沉沉地睡著了。睡在她身旁的佐助也同樣鼾聲大作。


    「一定是出事了!十兵衛要去找她們!」


    「等等。還不是時候……」


    正當兩人的不安達到頂點時,房外忽然傳來一陣敲門聲。


    「是前田小慶!」


    十兵衛立刻站起身,並且直朝著房門跑去,然後用力地將門扳開。接著,她毫不猶豫就朝房門外的人衝了過去。


    「歡迎回來!」


    「噫呀啊啊啊、噫呀!你、你做什麽啦!幹嘛突然抱住我啦!」


    兩人像是交纏住似地雙雙倒地。而被十兵衛壓在底下的竟是……


    「前田小……咦,好奇怪喔。前田小慶的胸部好像凹下去了耶。」


    十兵衛一邊撫摸著對方的胸部,一邊疑惑地說道。


    「你說什麽!突然衝過來把我撞倒,對我的胸部亂摸一陣,竟然還批評我的胸部像是凹陷的山崖,真是有夠沒禮貌的!」


    對方一邊狼狽地起身,一邊對著十兵衛破口大罵。


    「兼續!?」


    宗朗則是驚訝地叫出聲來。出現在眼前的竟然是直江兼續。


    「沒錯,正是本姑娘!在奧州可謂無人不知曉的名將!直江山城守兼續!……咦,怎麽都沒人吐槽我?平時總是會扯住我臉頰的那個人呢?」


    「呃,這個嘛,對了,剛才沒有人說你的胸部像凹陷的山崖啊。」


    宗朗麵露苦笑地說道。


    兼續所說的吐槽者,所指的正是慶次等人。


    「哎呀,原來那個腦袋裏也長滿肌肉的粗暴女不在呀。好像也沒看到景勝大人呢。」


    兼續左顧右盼地環視著房裏。


    而當她看見虛弱地臥睡在床的半藏和佐助時,臉色也不禁隨之一變。


    「這……這是怎麽一回事?難道說……」


    「事情就是你所想的那樣。我不隻沒有救出千姬殿下,還害大家在戰鬥中受了傷。慶次和景勝為了幫我們斷後而留了下來,所以隻有我們逃出來而已。」


    「她們還沒回來耶,我好擔心喔,小續!」


    正當房裏的氣氛開始漸趨沉重時——


    「呀哈哈哈哈!嗬——嗬嗬嗬嗬!前田慶次終於受到報應了吧!什麽要和幕府決一死戰,根本就是說大話嘛!」


    兼續突然放聲大笑,並且像是難以自製似地敲打起地板。看起來像是對這一切感到可笑至極一樣。


    「兼續,你說得也太過分了一點吧。」


    「對呀,小續。難道你不擔心前田小慶她們嗎?」


    宗朗語帶責備地提醒著兼續,十兵衛也毫不隱藏地麵露怒色。


    「哈——哈哈哈,嘻——嘻嘻,我肚子好痛喔。想不到那個前田慶次竟然,呀哈、哈哈哈……不過,她不可能會出事的啦。」


    原本笑到在地板上翻滾的兼續,忽然一本正經地止住了笑聲。


    「雖然你說得這麽肯定,可是慶次她們都還沒回來呢。」


    「那種擔心根本就隻是白費工夫而已,不會有問題的啦。我保證她們絕對不會出事!」


    「小續,你好無情喔。原來你是這種人呀。」


    「才不是那樣呢!我可是從小時候起就被慶次一路欺負到大的耶!所以我當然比任何人都還要清楚慶次的實力!」


    兼續自信滿滿地說道。


    雖然她自認一路走來飽受欺侮,但其實當中幾乎全都是兼續自身的錯誤認知所致。反倒是宗朗和十兵衛比她本人更能看清真相。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總而言之,我隻是要告訴你們,一點都用不著擔心。因為她會出事的機率根本就是薄乎其薄!」


    「小續,應該是『微乎其微』才對吧?」


    「唔——!我才不想被你這種人糾正呢!應該說我早就料到十兵衛你應該會吐槽我,所以我才故意講錯而已啦。嗚嗚嗚!」


    原本隻打算說個冷笑話來緩和氣氛,結果卻遭到指正的兼續難掩懊惱地說道。


    「你先等一下,情況真的那麽樂觀嗎?難道你真的一點都不擔心?」


    宗朗像是要再次確認似地問道。


    即使宗朗心中十分明白,兼續無法提出任何有力的證據作為佐證。


    「我可以百分之百肯定!」


    然而兼續依舊再次滿溢自信地作出了保證。


    她似乎顧慮到可能會被十兵衛吐槽,因此並未可以刻意胸部,而改用說明的方式繼續強調。


    「反正我猜過不了多久,她一定就會嚷著『肚子好餓喔』,然後跑回來討東西吃吧。要不然就是兩個人早就跑到其他店,像是要把店吃垮般地大吃大喝起來了吧……」


    正當兼續話說到一半時,老舊的走廊上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並且距離己方愈來愈遷。


    「看吧,才剛說到她,人就到了。」


    但是,腳步聲卻在房門前停了下來,取而代之的則是一陣敲門聲。


    十兵衛急忙打開門,站在門外的原來是旅館的差使。


    「啊……」


    十兵衛露出難掩落寞的神情,而差使則是遞給了她一封信。隻見十兵衛迅速地將信件翻轉過來,寄信人的署名也跟著出現在信封上。


    「是前田小慶寄來的信!」


    「真的嗎?為什麽……」


    「為什麽要刻意寫信呢?本人過來不就行了?」


    三人紛紛皺起眉頭猜測起慶次的真意,並且憂心忡忡地拆開信封一窺究竟。


    『不好意思,我們沒辦法回去了。午餐你們就自己吃了吧。我們還活得好好的,身上也毫發無傷,隻是我和景勝另外有點事要辦。事情辦完後或許會立刻回去,但也可能就此和你們說再見也說不定。但是我要你們記住,一定得時刻意識著「氣」的存在,無論是自己體內的「氣」,還是敵人的「氣」,都要學會掌握住其流向。我相信你們一定能辦得到。而我,已經沒有可以再教給你們的東西了。』


    信中寫著這些內容。


    從筆跡來看,這封信的確是慶次本人所寄。而在本文的最後還再一次簽上了慶次和景勝的名字。


    「……她們不回來了?」


    「應該是指不會回來和我們會合的意思吧。」


    「咦?到底是為什麽?真是莫名其妙呢。」


    三人愈來愈摸不著頭緒了。


    「我們沒辦法再見到前田小慶了嗎?我才不要!」


    十兵衛激動地喊叫著。她的眼眶已經泛起了淚光。


    「等等,先等一下。讓我把事情一件一件弄清楚。送這


    封信來的是什麽樣的人?」


    宗朗對著呆佇在門外的差使問道。


    「嗯?就、就是一個穿著紅黃相間的誇張上衣的人,還有一個穿著劍道服,看起來不太愛說說話的人。兩個人都是女的,至於身高嘛……」


    從差使描述的外表聽起來,應該就是慶次和景勝本人沒錯。


    也就是說,兩人是將信直接交給差使之後才離開的。


    宗朗問旅館差便道謝後,便再次轉過頭來。


    「嗯?可是她們……十兵衛,慶次她們的行李呢?」


    「呃……咦,都不見了耶。連豬排的行李也不見了!」


    這時十兵衛才發現,慶次和景勝原本放在房裏的行李和武器已經不翼而飛。


    「這樣啊……」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你們不是和慶次她們一起到天城去了嗎?」


    「讓我來說明吧!」


    兩人至此仍尚未向兼續說明狀況的來龍去脈。


    於是十兵衛開始比手劃腳,並且加油添醋地說明起來,口沫橫飛地講了整整三十分鍾。


    「呃,我聽懂了啦。可是,她既然說不打算回來,卻又不露聲色地跑來拿走行李和武器,看起來應該是使喚某個人過來拿的吧?」


    「不,我想應該是慶次她們早我們一步回到這裏,然後將自己的東西全數打包帶走才對。也就是說,她們先前已經回來過一次了。」


    但是,她們卻不打算回到宗朗等人的身邊。


    「怎麽會這樣?前田小慶她們不是留在城裏嗎?」


    「她們當時的確留在城裏,並且為我們引開了敵人的追殺。而我們則是沿著狹窄的地下道慢慢前進,所以到脫離天城為止花了不少時間。」


    「如果說她們迅速地把敵人收拾完,並且直接離開天城的話,的確有可能比我們還要快才對。」


    「但是重點是,既然她們都平安回來了,何必要再刻意離開呢?難道是因為不想和我們見麵……或者是有無法和我們見麵的理由?」


    「前田小慶她們一定是發生了什麽事!我要去找她們!哥、小續,我們一起去吧!」


    正當十兵衛作勢要往外麵衝出去時——


    「沒有用的。她們再怎麽說也算是武士,而且還是和我們這些『劍姬』的實力極為相近的武士耶。加上她們在『氣』的運用上也比我們高明得多,如果她們有意躲避我們的話,就算現在去追也不可能追得到的。」


    「那,到底要怎麽辦才好嘛!唔唔唔唔,十兵衛還是要去找!小佐,我們走!」


    十兵衛說完,便一把抓起放在一旁的睡衣,然後等待佐助如平時般聽話地立刻跳上她的肩膀。


    「嗚吱。」


    然而佐助雖然勉為其難地睜開了眼皮,卻仍隻是癱坐在棉被上發出虛弱的叫聲而已。雖然她的傷勢並不算太過嚴重.但看起來似乎還無法像平時那樣靈敏地四處跳躍或移動的樣子。


    「小佐……你的傷還沒好對吧。對不起喔。」


    「十兵衛,你自己的手傷還不是一樣?如果傷口又裂開就糟糕了耶。」


    「沒關係,十兵衛不要緊的。因為我一直都待在哥的身邊,而且從離開洞穴之後就一直牽著哥的手……你看!」


    十兵衛一鼓作氣地將手臂上的繃帶拆了開來。


    原本被千姬砍傷所留下的刀傷明明未經縫合治療,此時卻已愈合得十分完美,傷口也已經開始結痂。


    「『劍姬』的回複力真是令人害怕呢。不過話又說回來……」


    兼續將視線移向宗朗,臉上則莫名地微泛起紅潮。


    「嗯?對了,我都忘了,兼續你為什麽會跑到這裏來?我不是拜托你留守道場嗎?」


    宗朗反過來對兼續提出質問。


    「那、那是因為,我早就料到會發生這種情況的關係!畢竟光靠那個大老粗,滿腦子肌肉的武士所擬定的作戰計劃,怎麽看都一定會失敗收場的嘛!所以這時候當然需要我出場救援囉!如果少了柳生道場裏首屈一指的能手,加上愛染明王護體,連『氣』的修行也已經完美無缺的直江兼續,原本能贏的戰鬥也會黯然吞敗的!」


    兼續拉大嗓門地宣示道。


    在大放厥詞之時,連她自己也感到一陣爽快。


    「你說『氣』的修行已經完美無缺了?可是修行不是才進行到一半而已嗎?不過說到『氣』,十兵衛她倒是……」


    「嗯?」


    由於意識到『氣』並且將其導入體內,使得「劍姬」十兵衛的模樣也產生了截然不同的變化。但是「當事者」十兵衛卻似乎完全不記得變化時所發生的事。


    「不,沒什麽。」


    (現在沒必要急著弄清楚這件事的真相。眼前最重要的是……)


    宗朗含糊地回應了十兵衛,接著便將視線移向半藏和佐助身上。而兼續似乎看穿了宗朗的心思,於是接著開口說話:


    「你是在擔心受傷的半藏和小猴子對吧。把她們帶去讓醫生看看如何?」


    「是啊,你還真了解我呢。雖然她們應該沒有生命危險,但是也不能就這樣放著不管。」


    「既然如此!」


    十兵衛像是要消除宗朗的不安似地,用充滿活力的開朗聲音打破了沉重的氛圍。


    「比起帶她們去讓醫生看,我有一個更好的辦法!那就是……」


    「咦咦咦!要、要我做那種事?」


    2


    「……接下來是這間店嗎?」


    達坦妮雅呢喃自語著,並且將視線投向車窗外的大樓。


    這裏是大江戶首屈一指的鬧區,也是銀座當中最為繁華的區域。


    她的眼前全都是大日本當中屈指可數的名店。


    每間店從門麵到裝潢都有其獨到的風格,並且呈現出店鋪的優雅和時尚感。然而即使如此,亦不會流於過度的世俗華奢,反而能令人感受到那與眾不同的高級感。


    至此,達坦妮雅已經逛完了好幾間諸如此類的高級店麵。


    在寬敞的長型禮車裏,塞滿了大小不一且種類各異的箱盒及提袋。唯一的共通點是外頭均以極為高雅華美的包裝紙及緞帶襯飾著。


    裏麵包括日常生活穿著的輕便衣物、正式場合穿著的禮服、內衣褲、鞋子、帽子,以及各種襯托衣物的裝飾品。


    自己已經記不得究竟換穿或試穿過多少套服裝。除了在車子裏的之外,還采購了許多量身訂做的客製服裝。


    「達坦妮雅小姐,請下車。」


    從副駕駛座先行下車的侍女為達坦妮雅打開了車門。


    「嗯。」


    她婉拒了侍女想要攙扶自己的手,逕自地走下了後座。途中她像是想起什麽似地,將手伸向放在車內的兩把雙刃劍。


    「……帶著這東西或許還是不太適合吧。」


    最後,她停止了取劍的動作。


    達坦妮雅一站到人潮川流不息的人行道上,身後也立刻傳來一聲關上車門的厚重聲音。接著,隨侍在側的侍女伸手為她指示了一個方向。


    「請往這邊走。我已經為您和對方聯絡好了。」


    「又來了嗎?」達坦妮雅的心中掠過一絲想法。


    從方才起所造訪過的每一間店,全都是相同的模式。


    根本不需要事前預約。隻要報上德川慶彥的名號,就能得到特別待遇。即使突然闖進店裏,也能立刻獲得賓至如歸的豪華招待。


    達坦妮雅一邊想著這間店八成也是相同狀況,一邊穿過了店的入口。


    店員應該又會反覆地提及慶彥的名字吧。


    「mon general(我的『將相』),慶


    彥……」


    然而即使如此,此刻慶彥卻不在自己身邊。


    『你隻要好好享受就行了。我也已經幫你預約好了三星級的餐廳。可惜的是,我白天的行程已經排滿了,所以沒辦法陪著你一起逛。不過相對的,我把晚上的時間都空了下來,所以從夜晚到早晨的這段時間,我們就可以好好地相處了,妮雅。』


    當達坦妮雅回想起慶彥的話時,臉龐就不自覺地感到一陣炙熱。


    同時,身體裏的某處也像是融化般地變得滾燙。


    難以遏止的悶癢感一陣陣地襲來,令自己湧起一股幾乎忍不住要抓遍全身的強烈衝動。


    「我、我到底在想什麽呀。那種事根本就毫無意義……」


    達坦妮雅像是要將腦中雜念一掃而空似地甩起頭,同時再次舉步走進店裏。


    馬靴的鞋跟踩踏在白色大理石鋪成的地板上,發出陣陣尖銳的腳步聲。


    「請往這裏走。」


    侍女和一位像是店長——身穿正式服裝的男性正先後向她問候著。對方雖然也理所當然地主動向達坦妮雅攀談,但她卻因為心不在焉而完全聽不進耳裏。隻見她含糊地點著頭,然後在對方的帶領下持續向前移動著腳步。


    侍女穿著俐落整潔的黑色洋裝,上頭搭配一件純白的圍裙禮服,看起來就是一身完美無瑕的女仆打扮。


    她的短發上頭還戴著侍女用的頭飾。


    但是,達坦妮雅的直覺仍告訴著自己,對方的真實身分其實是個武士。因為她的一舉一動都透露著身懷武藝的氣息。


    此人平時都被安排在武應學園塾的學生會大樓,也就是所謂的本丸,並且負責處理照料慶彥周遭的各種事務。


    而擔任此項工作的學生人數事實上不下數十人。


    雖然安排在慶彥身旁的大多都是男學生,但達坦妮雅猜想因為今天的任務是隨行在自己身邊,因此慶彥才會特意地如此安排。


    「(如果她真的是武士的話……)」


    即使哪一天她和慶彥發生肉體關係,進而成為慶彥的女人也不足為奇。


    如此一來,她也可能會接受名為契約的束縛,並且成為慶彥的「劍姬」。


    「您覺得如何呢?」


    就在這時,對方突然向自己攀談,使得達坦妮雅有些意外地抬起了頭。


    而出現在她麵前的是——


    「……這、這是……」


    那套服裝散發著雪白的光輝,整體乍看之下宛如寶石。又像是飾滿寶石的豪華宮殿,內外都滿溢著耀眼的光芒。


    竟然是一套白色的婚紗。


    眼前的婚紗似乎為了刻意強調白色,因此正穿在臉上沒有五官的黑色假人身上。


    閃耀動人的絹絲質地。


    加上布滿各處的細致蕾絲。


    整體造型上還采取了大膽露出肩膀和背部的暴露設計。


    然而,流動般的長裙也同時在地板上形成如同波浪般的水紋,毫不影響服裝所散發出的優雅及高貴之感。


    「請您換上這套衣服吧,達坦妮雅小姐。」


    侍女麵帶微笑地說道。


    「可、可是這套衣服是……(怎麽看都像是結婚時穿的婚紗呀。為、為什麽要我穿這個呢……)」


    達坦妮雅再次將視線移向周圍。這時她才發現,身旁有一處特意準備的寬敞房間,房裏的角落也同樣掛飾著好幾套婚紗。


    雖然每套婚紗的設計各異其趣,但都像是在宣示其華麗及昂貴程度絕對不落人後似地,爭奇鬥豔地並排展示著。


    無須贅言,此處正是販售婚紗的專門店。


    而且該店並非以一般民眾為主要顧客,而是隻為部分特定顧客所開設的店。


    店鋪裝潢極盡時尚之能事,乍看之下甚至會讓人忽略店裏所擺放的華奢婚紗。


    「是的。這是慶彥大人為您所準備的。如果達坦妮雅小姐有其他中意的婚紗,慶彥大人也交待我,一定要為您訂製合身的尺寸。」


    侍女詳細地說明。


    而達坦妮雅則是難以隱藏身體的顫抖。


    她的雙頰泛紅,但如今卻已無暇他顧。


    子宮裏的喜悅,仿佛隨時都要滿溢而出一樣。


    「嗚……」


    這是達坦妮雅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


    然而如此亢奮的感受卻令她難以理解,身體也不由自主地搖晃失控。如果這時候身旁沒有其他人的話,想必自己一定會雙膝跪地,甚至是兩腿無力地癱坐在地才對。


    「您沒事吧?」


    察覺到達坦妮雅情緒起伏的侍女關心地問道。


    「我、我沒事。呃,不、不過,也就是說……慶彥他、他要我穿上這個,是這麽回事對吧。」


    對整個狀況用如此模糊的提問內容進行確認等於毫無意義。但即使如此,達坦妮雅還是不免脫口而出。


    「是的。慶彥大人特別喜歡這款婚紗的設計。但是如果達坦妮雅小姐比較喜歡其他款式的婚紗,慶彥大人也交待我要一起買下。因為在結婚典禮時,能夠換穿的婚紗當然是多多益善。」


    「換、換、換穿、婚紗……!」


    即使是在大日本生活的時間尚短的達坦妮雅,也能明確地理解該話語代表的意義。


    因為她曾經以賓客的身分,受邀出席他人的結婚典禮。


    「換穿婚紗……(也就是更換衣服,改變造型的意思。那也是在結婚喜宴上的……)嗚、嗚咕……!」


    達坦妮雅倉促地伸手按住了自己的嘴巴。


    「達坦妮雅小姐?您真的沒事嗎?」


    「……我、我沒事。」


    即使嘴上否定了身體的不適,但仍然難以掩飾急促的呼吸。


    方才心中一陣騰湧而上的衝動差點令她快要叫喊出聲,但她仍拚命地抑製住了那股衝動。但是那近乎失控的自己仍令她倍感羞恥,如此負麵的想法反而成了惡性循環,導致她的體內深處再次感到疼痛難耐。


    「mon general(我的『將相』)要將這個送給我……」


    達坦妮雅再次仰頭望向置放在台座上的婚紗。


    整件婚紗的綴飾無一處不閃亮動人。然而即使如此,簡約的設計依舊顯得高雅脫俗。


    所謂的品味,指的應該就是這樣的感覺吧。


    相較之下,其他的婚紗雖然毫無疑問都充滿雍容華貴的感覺,但怎麽看卻都是差了那麽一點。


    慶彥的審美觀再一次震懾了達坦妮雅的心靈。


    「達坦妮雅小姐。」


    直到侍女出聲呼喚,達坦妮雅才終於回過神來。


    隻見她輕輕地吐了口氣。


    「我好像有點累了,可以幫我拿杯水嗎?」


    「好的。那麽,試穿就改到其他日子吧。」


    「不,我隻要稍微休息一下就行了。等一下請幫我把這套婚紗……」


    達坦妮雅的視線前端,此刻已浮現出自己身穿著純白婚紗的模樣。


    金色的秀發整齊地盤卷而上,被細薄麵紗所覆蓋的表情正因無比的喜悅而閃耀。


    直到手肘的部分均套著絹絲製的長手套的細長手臂,此刻也勾繞著白色燕尾服的袖子。


    達坦妮雅抬起頭,用羞赧的視線望向穿著燕尾服的人的長相。


    對方是個比高挑的達坦妮雅還要再高的男性。他正微微低頭、露出笑容回望著自己。


    那張臉。


    想不到竟是柳生、宗朗……


    「……!!」


    達坦妮雅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臉上明顯露出驚恐的表情。


    「達坦妮雅小姐?」


    過了好


    一會兒,達坦妮雅才對著臉上寫滿詫異的侍女開口說道:


    「我沒事。請幫我……安排試穿吧。」


    3


    『由我來治療委員長?』


    『嗯!如果是哥來做的話,一定能成功的!因為哥是「將相」,所以一定可以治好自己的「劍姬」的傷勢!』


    被十兵衛這麽一說,宗朗也難掩驚訝地猛點頭。


    因為宗朗自己也認為的確不無可能。


    過去曾經有多次「劍姬」藉由和宗朗的肢體接觸而使得傷勢減輕,甚至因此不藥而愈的先例。


    『既然這麽決定了,小續續,我們去洗澡吧!』


    『咦?現在就要洗澡嗎?雖然我也想把旅途中累積的汙垢洗幹淨就是了……啊——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啦!拜托你不要拉我拉得那麽用力啦!』


    十兵衛不由分說地拉住兼續的手,並且將她拖出了房間。而依然沉睡著的佐助也被十兵衛一並抱了出去。


    於是,房間裏就成了宗朗和半藏兩人獨處的狀態。


    「我記得委員長說過,她隻要好好睡一覺就能痊愈了呢。」


    當宗朗等人一離開江戶城後,當然也曾經試圖去尋求醫生的協助,希望可以讓受傷的「劍姬」們獲得完善的診療。


    但是,半藏卻拒絕了宗朗的提議,因此眾人才會直接回到旅館裏來。


    雖然半藏所受的傷的確不是什麽重傷,也不至於會危及生命,即使光靠「劍姬」本身的生命力及治愈能力,隻要靜養個幾天應該就能複原才對。


    而半藏之所以會拒看醫生,其實也是擔心采取多餘的行動可能會被幕府的追兵發現之故。


    不過——


    『放著不管是不行的,哥。因為阿藏所受的並不隻有外傷而已。』


    十兵衛語氣肯定地說道,並且強烈要求宗朗一定得這麽做才行。


    「……要我治療委員長……而且還不隻是要治療她的外傷,而是要連她的內心都一起治愈。我做得到嗎……」


    宗朗一邊低頭看著沉睡的半藏,一邊喃喃自語地說著。


    半藏之所以沉睡不醒,並非是因為疲憊而需要睡眠,而是刻意進入睡眠狀態來進行自我治療。而這也是聽過十兵衛模糊的說明後,宗朗才對此稍微有了些概念。


    隻要將日常生活中用於各種雜事的力量節省下來,並且切斷和外在雜訊的連結,就能將能量集中的治療之上。


    「既然現在已經將外來的刺激全數截斷,委員長應該也不會有任何感覺才對。看來佐助應該也是依本能而這麽做的吧。」


    雖然就理論而言沒有任何問題,但要付諸實行仍令宗朗有所顧忌。


    隻見他雙手抱胸,一會兒閉目思索,一會兒又開始在房裏來回踱步。時間就這樣經過了約三十分鍾。


    「我明白了!看來非得這麽做不可了。」


    宗朗忽然在房間的正中央停下腳步,並且作了個深吸吸後,再次開口說服自己。


    「我非得這麽做才行。這一切都是為了守護並且幫助委員長。」


    好不容易下定決心的宗朗,一鼓作氣地脫掉了上衣。


    在眾人離開地下道的時候,宗朗就已經換下了女裝。而此時他則是再將製服的上衣、領巾以及襯衫全數脫掉。


    「咳、咳咳!」


    宗朗莫名地咳了幾聲。


    接著,他繼續脫掉下半身的長褲和襪子。


    「委員長,對不起!」


    赤身裸體的宗朗將手伸向半藏浴衣的腰帶。


    當她被囚禁在江戶城裏時,就已經被奪走了平時穿著的製服。因此如今半藏隻將旅館的浴衣當成睡衣穿在身上而已。


    「然後……讓手穿過袖子……」


    失去意識的身體竟出乎意外地沉重。


    而宗朗之所以要費盡力氣為半藏褪去浴衣,正是為了讓她露出受到刀傷的背部。


    他讓浴衣底下僅穿著一條內褲的半藏以半身側躺的姿勢躺好,然後朝她的背上看去。


    「傷口果然已經開始愈合了呢。」


    宗朗再次認知到「劍姬」所擁有的治愈力有多驚人。半藏的背上雖然還留著刀傷的痕跡,但看起來隻要再休養一陣子,應該就會自然消失才對。


    然而傷勢明明有好轉的跡象,為何半藏卻還是昏睡不醒呢。


    (看來她的傷果然不隻有肉眼能看見的部分而已。)


    這或許就是十兵衛最想要告訴宗朗、讓他去感受的心靈傷勢吧。


    「委員長,隻要一會兒就行了,請你忍耐。」


    宗朗說完,便像是要疊壓在半藏的背上似地鑽進了被窩裏。兩人的肌膚也緊密地貼靠在一起。


    (這樣應該就行了吧……)


    反正應該也不至於會發生什麽狀況才對。


    「唔、嗯。」


    宗朗低聲地發出短促的呻吟。而半藏則同樣繼續保持著如同鼾聲般的規律呼吸。


    (沒問題的,委員長還睡得很沉。我隻要專心地意識到「氣」就行了。就像是要和委員長的「氣」互相接觸一樣……)


    兩人的肌膚貼合之處傳來半藏的體溫。


    宗朗閉上眼睛讓情緒沉澱,半藏的呼吸聲和心髒的跳動聲也跟著傳入耳中,宗朗甚至還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此時,兩人的心跳聲已經交錯在一起。


    有時宗朗的心跳會突然加速並且快過半藏,但當他放鬆心情反覆進行呼吸時,心跳就能逐漸地恢複平靜。


    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


    終於,雙方的心跳開始以同樣的振幅及節奏跳動,最後好不容易徹底一致。


    (啊……就是這個吧。)


    宗朗恍然大悟。


    當兩人的心跳聲完全重疊時,一切的雜音都從耳邊消散無蹤。


    宗朗和半藏的心跳正以完全相同的節奏和強度跳動著。明明可以明顯聽見的心跳聲,此時卻寂靜到仿佛沒有聲音一般。


    就在這時候,取而代之地出現在耳邊的,竟是原本無法聽見的、血液在血管中流動的聲音。大動脈、大靜脈等粗血管自然不需贅言,還包括更微小的毛細血管,使得全身上下各部位全都開始感受得到血管的脈動。


    加上肺部因為呼吸而反覆收縮及膨脹的聲音。


    即使是胃腸細胞的聲音、肌肉和筋骨脈搏細微的動靜,宗朗都能明確地聽見並深刻感受到。


    接著——


    (這就是「氣」的流動嗎?委員長的「氣」化成了漩渦,慢慢地湧了出來。)


    那是比血液的流動聲還要細膩的聲音。


    終於,宗朗也能察知和聽見「氣」的流動,並且能夠加以掌握了。


    當然,他同樣能聽見並感受自己的「氣」。


    而宗朗藉由握住半藏的手,就能感受到她的「氣」此刻不知為何正漸趨虛弱而混亂。


    (委員長……對了,她因為被千姬殿下砍傷,所以才會變得這麽虛弱。千姬殿下就像是變了個人一樣,這件事一定令她受到了相當大的打擊吧。應該是幕府的人用了什麽手段,強行讓千姬殿下變成那副模樣的。)


    而對於當時明明就在同一個地方,卻無法保護千姬的半藏而言,內心必定承受了相當大的負荷及痛苦。


    因此即使和身為「將相」的宗朗再次相遇,半藏依舊無法發揮出「劍姬」的力量。


    同時,她還承受了突然性情大變的千姬對她造成的傷害。


    當時的千姬宛如病痛發作般,突然變得痛苦不堪,並且劈頭就對著半藏用不堪入耳的字眼破口大罵,甚至還出現近乎自殘般的舉動。而這一切也都成了


    半藏如此痛苦的原因以及治療的障礙。


    如果半藏的心靈無法獲得治愈的話,身體的傷勢自然也無法完全治好。


    如今的半藏心靈受到了重創,而處於病怏怏的虛弱狀態中。


    「我真的能辦得到嗎?」


    宗朗得靠自己的力量包容她,治愈她,並且為她解開心裏的糾結。


    如果做不到的話,即使外傷複原,半藏也無法回複到和從前相同的狀態。


    而最壞的情況下,還可能會就此喪失「劍姬」之力以及身為武士的力量。


    (我絕不能讓那種事發生。這、這並不是隻有失去戰力的問題。我一定要讓委員長恢複原本的樣子。因為委員長是我的……)


    宗朗作了個深呼吸,接著更加深入地循著半藏的「氣」的流動探索而上。


    在道場修行時,慶次曾說過的話此刻再次浮現腦海。


    『不需要想著要變強或是能使出什麽了不起的技巧。因為「氣」並不是光想就能自由操控的東西,也不是能夠創造出來的東西。當確立行動方向的時候,「氣」就已經伴隨在你的身旁了。』


    她所指的正是眼前的狀況。


    (我不能被一定得治好委員長,或是得找出令她痛苦的原因這些想法束縛住。我隻要專心想著要和委員長合而為一就行了。隻要我們合而為一,自然就會……)


    宗朗像是瞑想似地敞開了心靈。


    就如同修行時的坐禪一樣。


    將自己化為虛無,側耳聆聽「氣」的流向,並且將意識融入其中。


    此時兩人心髒的鼓動已經處於同調。隻要宗朗將自我的存在化為無物,就能將雙方「氣」的流向合為一體。


    在半藏的「氣」之中,宗朗開始試著去觸碰造成她不安的源頭以及那微妙的情緒波動,並且像是在感受著自己的情緒一樣,為此感到煩惱和憂心。


    (委員長總是背負著這麽沉重的心情嗎……)


    原來她的心中竟是如此寂寞。


    總是和大家一起歡笑,勇敢果決地投身戰鬥,偶爾也會失敗而被千姬責怪……


    (我感受到想要討好千姬殿下的「氣」了。)


    果不其然,在半藏的心中,占據了最大範圍的正是千姬的存在。


    然而,此一相當於精神支柱的部分,此刻卻呈現「氣」滯留不前的狀態,而在原地滯留的「氣」也同樣顯得渾濁而毫無活力。


    此處停滯的「氣」甚至已經阻礙了主要的「氣」之流動。


    當宗朗和半藏化為一體同心的狀態後,他才切身地感受到半藏的痛苦。


    千姬的轉變和失神,全都深刻地傷害著半藏的心,並且奪走了她的力量,甚至對身體的痊愈產生了負麵的影響。


    怎麽辦才好?究竟該怎麽做才能幫助她?


    (為了幫助委員長,我應該……不、不對。愈是在這種時候,我就愈不該想得太多。這時候需要的不是什麽妙計,而是設身處地站在委員長的立場,然後盡我最大的能力來幫助她、守護她,並且和她一起……為了她……)


    宗朗再次讓心化為無。


    他讓自己的一切和半藏共有,感受半藏所承受的痛苦。但即使如此,宗朗依舊沒有半點迷惘或沮喪,隻是專注地包覆著半藏的一切,並且給予她繼續向前進的力量……


    「呀……」


    至此,半藏終於第一次發出了聲音。


    她赤裸的身體微微顫抖,從肌膚底層湧起一道溫暖的光芒,令背上的傷口宛如溶解般地漸漸消失。


    光芒繼續地延伸照射至半藏全身的肌膚,使得肌膚如同受到火烤似地冒出粒粒汗珠。而香汗淋漓的肌膚所散發出的體味也漸趨濃鬱,並且開始搔弄起宗朗的鼻腔。


    「委員長……的……」


    (好溫和的香味喔。肌膚也變得好溫暖。看來已經沒事了呢,我應該不需要擔心了吧。這樣一來就不會有問題了。)


    宗朗的心情頓時放鬆了不少。


    當然,半藏心中的不安和心痛的根源並未就此得到化解。


    事態也沒有絲毫的改變。


    但是,如此一來,應該就有了繼續向前的勇氣才對。


    無論是半藏還是宗朗,都能共享這份勇氣。此外,兩人還有著相信自己,依賴著自己的重要夥伴們。


    最重要的是,對於半藏而言,宗朗仍是無可取代的「將相」。


    (我絕對不會放著委員長不管,更不會對她棄而不顧,我保證。無論何時,不管發生什麽事,就算狀況變得再怎麽糟糕都一樣。)


    宗朗堅定的信念浮現在合而為一的兩人之間,並且滲進了半藏的體內.浸染深入她的全身,使得她的心靈得以重拾強韌。


    「宗、宗朗……」


    半藏的唇微微地呢喃顫動。


    同時,緊閉的雙眸邊緣也沿著臉頰滑出了兩行淚痕,並且直接滴落而打濕了被窩。


    「委員長。」


    宗朗並無法看見她的淚水。因為此刻的他正緊密地從身後貼抱著半藏。


    然而,兩人合而為一而相通的心靈,使得他感同身受地察覺了半藏的淚水。


    雖然半藏默默地落淚,但淚水卻是相當溫暖。而半藏的雙唇也逐漸形成了微笑的嘴型。即使無法直接看見,但宗朗對這一切心知肚明。


    此時,雙方的心靈終於開始緩緩地分離。


    心跳聲一分為二,「氣」也隨之分開,各自回歸到自己和半藏所屬的位置。


    「嗚……」


    宗朗自身肉體的感覺也回到了自己的身上。


    當意識到自己的身體已經回歸己身控製時,身體也開始可以自由行動。眼瞼、脖子、雙手雙腳都再次聽命於自己。


    半藏亦然。


    「宗、宗朗?」


    半藏和方才不同,似乎此時才初次察覺到宗朗的存在。她轉過頭,望向人就在自己身後的宗朗。


    「啊、啊,你醒過來了嗎,委員長。」


    半藏的臉色遠比剛才更有精神,表情也顯得活力十足,看見這一幕的宗朗不禁鬆了口氣。


    (太好了,委員長總算恢複成平時的委員長了呢。)


    「呃,請問我發生了什麽事嗎?在我睡著的這段時間,我好像聽到了好幾次宗朗的聲音……與其說是聲音,更像是宗朗的感覺傳到了我的體內一樣。讓我覺得心裏充滿了依靠,我……」


    「那樣就好。我並沒有做什麽大不了的事。那是因為委員長的心原本就充滿了堅強、溫柔和包容力的關係。」


    「可是,那都是因為宗郎幫了我一把,才會讓我發現自己原來擁有這麽多東西吧。我很清楚。因為宗朗反覆觸碰了我的心好幾次,輕輕地……觸摸著……」


    半藏忽然停止了話語。


    「怎、怎麽了嗎,委員長……啊。」


    宗朗也發現了。


    為了感受半藏的「氣」,宗朗從剛才起就緊密地從身後貼抱著半藏,現在也依舊維持著同樣的姿勢,至於他的雙手——


    「我的……胸部……」


    「委員長的……嗚哇啊啊啊!」


    宗朗繞過半藏腋下的雙手宛如要確實扶住那對豐滿的胸部似地,每一根手指分別深陷在左右兩側柔軟的乳房之中。


    「噫呀啊啊啊啊!」


    「嗚哇,對不起!對……咕嗚!」


    以目前兩人呈現的姿勢來看,半藏所能使出的最有效的招式自然是手肘攻擊了。而毫不留情的肘擊也不偏不倚地命中了宗朗的胸骨下方。


    雖然半藏的傷勢才剛剛複原,但在極近距離下硬生生地挨了一記「劍姬」的肘擊,還是令宗朗痛到無


    法言語。


    然而,同一時間——


    (突然就能使出如此犀利的攻擊,看來應該已經不要緊了呢……)


    疼痛難耐的宗朗一邊泛著眼淚,一邊鬆了口氣。


    4


    碰鏘。


    「嗯?我怎麽好像聽見了像是慘叫聲的聲音?」


    另一方麵,在浴場裏。


    正泡在浴池裏的兼續豎起耳朵,邊聆聽邊發出疑問。


    「別在意啦!話說回來,小佐看起來好多了呢,對吧?」


    十兵衛一邊抱著小猴子佐助,一邊在浴池裏大大地伸了個懶腰。水麵也跟著「啪沙」地浮出一對飽滿的乳房,並且不安分地晃動了起來。


    「嗚吱!」


    佐助像是要從那對胸部攀上十兵衛的肩膀似地,頂著一張浮在水麵上的通紅臉龐注視著兩


    人。


    「你把半藏一個人留在房間裏真的沒問題嗎?我擔心野獸宗朗很可能會趁這個時候襲擊她耶。」


    「不用擔心啦!阿藏和哥親熱過後,現在一定已經完全恢複精神了!」


    十兵衛一派輕鬆地笑著說道。而兼續依舊顯得一臉憂心。


    「他們竟然還得先親熱……不過話說得也沒錯,雖然宗朗是頭不折不扣的野獸,但隻要和他在一起,的確就能引出我們這些『劍姬』潛在的力量呢。」


    「對呀。所以我才說哥很厲害嘛。」


    「可是,你真的都不會吃醋嗎?宗朗現在可能正在和其他女人親熱,或是發生親、親嘴之類的親密舉動耶!」


    雖然兼續這麽說,但其實最坐立難安的就是她自己。


    「嗯~」


    十兵衛稍作思考後,才接著開口回答。


    「嗯,我不會吃醋喔。因為,哥本來就是屬於大家的嘛!我也希望半藏可以和他好好相處,當然也希望小續和哥的感情很好喔!」


    「你的意思是,他們兩個人不管發生什麽事都沒關係嗎?」


    「才不是呢。不過,不過呀,最~~~~喜歡哥的當然還是十兵衛!這一點我有自信絕對不會輸給任何人,包括小續在內!對吧,小佐!」


    「嗚吱!?咳咳……」


    十兵衛說完,立刻「唰」一聲從浴池裏站起身來,佐助則是沉進了突然升高的水麵之中。隻見她立刻接著從水裏探出頭來,並且氣呼呼地對著十兵衛抗議。


    「嗚吱!嗚吱!」


    而十兵衛也趕忙安慰起佐助。


    「對不起嘛!」


    十兵衛獻上了一個香吻,並且再次讓佐助緊緊地埋進自己的乳溝之中。


    「嗚吱吱~!」


    佐助也滿足似地停止了叫嚷。而看著這一幕的兼續則是自顧自地呢喃起來。


    「看來我似乎有些太過緊張了呢。無論再怎麽拚命,宗朗還是隻有一個人,而我們卻有八個人,而且裏麵還包括了義仙那個來路不明的女人。在這種狀況下,我應該不要太過介意這些芝麻蒜皮的小事,專注朝著成為『劍妃』這個大目標前進才對……」


    這時候,兼續才發現十兵衛不知何時開始正直盯著自己看。


    「唔——」


    「吱。」


    連佐助也一樣。


    「咦、怎麽了?啊、我、我沒有什麽特別的意思啦!我、我隻是在想,如果和宗朗那種人糾纏不清的話,根本不知道會受到多麽不知廉恥的鬼畜手段對待!對處女來說是個空前的大危機耶!……我、我知道了啦!我絕對不會認輸的,當然也不會把『劍妃』拱手讓給你們!我這麽說總行了吧!」


    坐在浴池裏雙手抱胸的兼續說到一半時,忽然開始變得有些自暴自棄。


    「說得也是,我們一起加油吧,小續!我最喜歡你了!」


    十兵衛衝上前來一把抱住了兼續。


    而她的動作也使得池裏的熱水宛如掀起風暴般地變得波濤洶湧。幾乎被十兵衛推倒在浴池裏的兼續隻能掙紮大喊。


    「咕噗噗!快、快點住手……給我住手——!」


    「嗚吱吱!」


    5


    「是嗎,妮雅她……嗯,那樣就行了。」


    慶彥將手機從口邊拿開,並且按下了切斷通話的按鈕。


    接著,他直接坐進了車裏,隨侍在側的保鏢也立刻將車門關上。原本負責警備及維安的保鏢跟著坐進副駕駛座後,車子便開始向前駛去。


    「結果如何呢?」


    在隔音相當良好的車內,即使隻是輕聲細語也能聽得十分清楚。


    而這個問題正是來自一位端正地坐在長型禮車裏對麵的座位,並且披著遮蓋住整個頭部的頭巾的人物口中。


    頭巾的裏側同樣無法窺見其臉龐,戴在臉上的光滑畫具在暗處透露著異樣的形象。


    由比正雪。


    此人正是引發天草之變的幕後主謀。在事件之後,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都處於行蹤不明的狀態。但是她依舊和慶彥保持著若即若離的微妙關係。


    「原來你會在意啊……國立遺傳學研究所,雖然名為『國立』,但規模卻不符其名,分配到的預算更是少得可憐。世間都認為那裏的職務頂多隻能算是政府官員的涼缺,或是大醫院的院長在引退後的名譽職而已。」


    在最後方的座位上,蹺著雙腳侃侃而談的慶彥,此時也回過頭望向方才離開的那棟老舊的大樓。


    就大小而言,確實和地方上的公民會館或公所相去不遠。在零星的藤蔓纏繞的老舊建築中,著實難以想像裏頭究竟在進行著什麽樣的研究。


    加上來訪的訪客十分稀少,更令人難以停止對其中真相的揣測。


    「可是,武應學園塾的大筆預算都會流進這裏,不是嗎?」


    正雪回應道。她的聲音絲毫聽不出抑揚頓挫。


    「沒錯。設置在地底下的大型秘密研究設施就是隻專吃錢的寄生蟲。隻不過既然拿得出成果,我自然也沒什麽好抱怨的。這間研究所可是我們計劃的核心呢。」


    「我們嗎……您似乎將我當成了夥伴的樣子呢,真是令我惶恐至極。」


    「我確實是這麽認為的。話說回來,你那邊的安排進行得如何了?雖然我想應該用不著我多問就是了。」


    慶彥從裝設在車內的壁櫃中拿出了高腳杯和一瓶迷你洋酒。


    他很清楚即使主動勸酒,正雪也不會有任何令他滿意的反應,因此他隻取出了一個杯子。


    注入杯中的琥珀色液體正不斷冒出反射著日光的細致泡沫。


    「已經全都安排好了。」


    正雪等到慶彥開始啜飲杯中的液體後,才緩緩地開口回應。


    「在延伸至學園塾為止,大約二十五裏的直線路徑上,我已經搭建了八座祠堂,每座祠堂裏都設置了施有秘術的護符。中心點則有和天空直接相連結的※伽藍。在那裏……」(譯注:伽藍原為梵語,指僧眾共住的園林。)


    「正雪,總而言之,你會負責吟誦術式來使其完成對吧。或者應該說是祝詞比較貼切呢。」


    慶彥再次微傾酒杯。


    「我是如此打算的。」


    「很好。聽起來一切都很順利,甚至讓我覺得有些順利過頭了呢。」


    「那是因為這一切都是由神機妙算的慶彥大人所一手策劃的關係。」


    「問題就在這裏。」


    「您是指?」


    「過程實在是太過順利了。或許是我天性就容易緊張。每次隻要事情進展得太過於順利,我的心裏就會有股不太舒服的感覺。」


    慶彥一邊高舉著原本裝有約半滿的琥珀色液體的酒杯,一邊看著坐在正對麵的正雪。而正雪的表情則是一如往常地


    難以解讀。


    「您多慮了。而且應該不隻有我們才對。天城的動向如今也仍然是未知數。您會不會是顧慮到天城而感到憂心呢?」


    「你別管那麽多了。我想確認的是,你的心境究竟發生了什麽樣的轉變,正雪。原本你遲遲不肯答應我的要求,如今卻像是變了個人一樣,主動地為我將一切安排得如此妥當。你該不會是想在關鍵時刻作出什麽令我意外的事吧?」


    慶彥筆直地注視著正雪。


    「您現在的質疑更像是戲言呢。本人由比正雪在天草之變中,已經用盡了所有的計策,從那之後所過的全是居無定所的漂泊日子。如今有幸能夠再次侍奉在慶彥大人身邊,對我而言隻有受寵若驚的感激和喜悅而已。」


    「即使我說要將副將軍的位子給你,你不是連點個頭都不願意嗎?」


    慶彥冷笑了幾聲。


    正雪則是稍作沉默後,忽然將覆蓋著頭部的頭巾拿了下來。


    出現在眼前的是隱藏在頭巾之後的詭異麵具。


    她的一頭長發也隨之垂落到肩膀上。


    「喔。」


    在慶彥的注視下,正雪繼續將手伸向麵具,並且將麵具摘了下來。


    出現在慶彥麵前的,是一張一半以上麵積布滿了燙傷痕跡的可怕臉孔。


    「您覺得如何呢。這是我在建造於富士地下的伽藍崩壞時所受的傷。」


    「為何現在要讓我看這個?」


    「我對於獨自一人謀畫策略已經感到精疲力盡了。而且就算計劃成功,到時以這張臉去麵對一切,難道又能感受到任何的愉悅嗎?」


    「這和你願意恊助我這件事有什麽關連?」


    「是的。因為我想起了在學園塾裏的那段日子。我想起了即使必須偽裝成男生,卻能待在慶彥大人的身邊所感受到的喜悅。無論我再怎麽回想,那段時光所留給我的,都隻有無盡的懷念和快樂而已。」


    「所以?」


    「我打從一開始就不奢望副將軍之類和我的身分毫不相符的地位。隻要今後能夠繼續待在慶彥大人身邊,一切就已足夠。」


    正雪話畢,逕自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並且走到慶彥的腳邊跪了下來。


    此外,她還從懷中拿出兩把手槍,並以槍柄朝著慶彥的方向將槍放在座位上。


    正雪希望藉由主動繳出所有武器來宣示順從之意。


    「真有意思,想不到你竟然會做得這麽徹底呢。也就是說,這項計劃對你而言,具有相當大的意義是吧。不過無妨,如果我們始終在互探虛實的話,事情就無法有任何進展。有時候就算必須承擔一些風險,還是應該埋頭幹下去才能有所突破。更何況如今時機已經成熟了。」


    對慶彥而言,其實最大的風險就是正雪本人。


    整個計劃能夠毫無窒礙地進行至此,反而令慶彥感到一陣不安。然而他依舊判斷,該猶豫的時期早已過了。


    「既然如此,你也打算成為我的『劍姬』嗎?」


    慶彥伸出手,輕輕地撫摸起正雪的臉,並且稍微將她拉了過來。


    接著,他主動從座位上站起身,和站立著的正雪麵對麵。


    「由您來決定吧——如果慶彥大人願意接受如此醜陋的我成為您的『劍姬』的話。」


    正雪目不轉睛地回望著慶彥,那對眼瞳始終沒有眨動。


    她的反應看起來就像是決心將是否訂立契約一事,全權交給慶彥決定一樣。


    「嗯,很好。」


    此時,慶彥和正雪之間相隔的距離已縮短到剩不到一個拳頭。


    彼此的鼻尖已來到幾乎相觸的位置。


    「那麽,你就接下和我訂立契約的證明吧。」


    兩人的雙眼毫無偏移地互視著。


    慶彥的眼神微微散發著熱度,宛如泛紅般地閃耀著——灼燙著正雪的眼。那炙熱的閃光甚至射進了正雪的眼瞳深處的神經根源。


    然而,就在進行到一半時,慶彥忽然發覺了一件事。


    「這、這是……」


    在他伸手扶住的正雪臉龐的耳後根處,也就是頸部附近有個印記。


    「您覺得如何?醜陋的我果然配不上您的眼光嗎?」


    正雪用語帶諷刺的聲音說道。


    慶彥則是稍微沉默了片刻。


    「不,沒那回事。」


    他再次將雙眼朝著正雪貼近過去。


    6


    「哎呀,老師,今天讓您百忙之中還抽空前來,真是謝謝您呢。」


    中年男子深深地鞠躬致謝。


    接著,他稍微伸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頭發。從此人外表的穿著打扮看來,應該是個生活不虞匱乏的人士。


    「嗯,不用這麽客氣。我也會看時機,主動推這件事一把。」


    從回話者的語氣聽來,似乎是個比中年男子還要年長、已經有點年紀的男人。


    他頂著一張油光滿麵的臉,一邊擠壓出肥凸的腹部,然後動作粗魯地靠在和室椅上。


    這裏是一間拉門敞開著的和室。


    以匠心獨具的盆栽和堆石打造成的和風庭院,巧妙地遮斷了室內和戶外的連結。看似胡亂堆砌的高聳外牆,也刻意地蓋成了阻擋外來視線的屏障。


    在距離大江戶的天城僅有咫尺之遙的官舍大街,有好幾間超高級料亭像是要沾光似地,悄悄佇立在大街的周遭。


    而此處正是當中最為高檔的料亭。


    天色已經完全變暗的天空,隱隱浮現的是明亮的半月。


    坐在上座的男子一邊滿意地眺望著明月,一邊開口說道:


    「那麽,一切就按照平時那樣進行。」


    「是的,遵命。」


    下座的男子用跪拜般的動作畢恭畢敬地回答,臉上也揚起逢迎拍馬的笑容。


    而雙方的「商談」似乎也到此告一段落了。


    「那麽,老師,接著我就靜候您的佳音了。」


    「嗯。」


    下座的男子急忙伸手將擺放在麵前的數張書麵資料收集起來,然後一股腦兒地全塞進手提包中。接著,忽然有陣拍手的聲音傳來。


    過了一會兒後——


    「你們好,我回來了。」


    聲音傳來的同時,拉門也跟著打了開來。


    「嗯?我記得我不是交待過要先吃飯.跳舞之類的活動要留到之後再享受的嗎?」


    房間裏的兩個男人語帶訝異地問道。


    忽然出現在眼前的纏著頭巾的兩人,正各自以雙膝跪地的姿勢望著房內。


    「有什麽關係呢。或許對方安排了什麽新的節……」


    然而,上座的男子話卻隻說了一半。因為此刻他的喉嚨已經被架上了一把散發著銳利光芒的短刀。


    「這、這是怎麽回事!你們想把我……」


    「你們可要搞清楚狀況,這位是貴族院議員·鷲尾泰藏閣下喔!你們到底打算做什麽?是想打劫?還是密謀反叛?」


    不待須臾,房裏的另一個男子也被如迅雷般的短刀架住了要害。


    「想不到你這家夥在這種狀況下竟然還如此牙尖嘴利。我勸你還是老實把手中的手提包放下吧。」


    頭巾裏傳來語帶脅迫的聲音。


    而暴露了貴族院議員身分的鷲尾手中的手提包,此時也被另一個纏著頭巾的人物搶了過去。接著,兩人紛紛開始在手提包裏摸索起來。


    「看來你們似乎打算按下這個緊急通報的按鈕呢。」


    她指的是已和手機結合為一的緊急警報裝置。


    隻要按下按鈕,中央警備係統會立刻接到通報,包括這間料亭的警備員在內,全會一口氣衝進


    來。


    「你、你們要的是什麽?是錢嗎?我現在身上沒有,不、不過我可以幫你們準備。」


    「我們要的不是錢。」


    「那麽是什麽?難道你們是民友黨的手下嗎?」


    鷲尾的語氣顯得有些慌張失措,臉上也跟著冷汗直冒。


    所謂的民友黨,指的是在大日本國議會當中占據最多席次的在野黨。


    順帶一提,所有黨派中勢力最大的第一大黨則是自由民權黨。不過,由於兩黨都在幕府的監控之下,簡單來說其實都隻是徒具形式的議會和政黨而已。


    在明治大改革之後,大日本為了能和列強並駕齊驅,除了采行富國強兵政策外,也導入了立憲政治、議會政治等新措施。


    最後,政府公布了大日本國憲法,並且設置了兩院製的議會。同時在一定的限製下開始實施普通選舉。


    然而對幕府持批判立場的人卻屢屢在選舉中遭到打壓,甚至以各種冠冕堂皇的理由被打入牢獄之中。


    而幕府則藉著實施新製來標榜議會製民主主義,實則在暗地裏持續著獨裁統治。


    但是,每當有實質上並非那麽重要的案件時,就會刻意透過「民主製度」來決定,因此議員基本上仍有工作要做。


    鷲尾泰藏正是這類議員之一。


    雖然貴族院議員實際地位接近名譽職務,但鷲尾卻利用擔任各種財團的會長之便擅用權力,藉此收取各種不當的金錢。


    表麵上看起來則是以對方饋贈謝禮或表示善意的形式來收取。


    「難、難道你們是幕府的……」


    鷲尾忍不住說出了令自己心頭一顫的揣測。


    「想不到竟然還敢說話,看來你的膽量果然不小嘛。不過,你的話實在有些太多了呢。我看還是暫時……」


    話畢,這人便朝另一個名同夥使了個眼色。同夥也立刻點頭回應。


    「就讓他們稍微睡一下吧。」


    兩人幾乎同時用短刀刀鍔,朝手中人質的胸骨敲了下去。


    「嗚!」


    「咕嗝!」


    鷲尾和另一個男子也分秒不差地向前倒地。


    纏著頭巾的兩人則是稍微起身後退,並且再次互相使了個眼色。


    接著,兩人開始搜起手中的公事包。


    「找到了。看來這家夥果然打算從公共工程裏挖油水的樣子。」


    「竟然拿了幾十個知名的茶具當作回扣,這些東西市場價格絕對不下於數十億。這可是典型的收受賄賂呢。」


    仔細一看,兩個同樣纏著頭巾的人物,其實體型有著明顯的差異。


    兩人雖然都身穿著柿褐色的忍者裝束,但其中一人的身高目測約超過一百七十公分,另一人則足足矮了對方一個頭以上。


    「請問該如何處理呢?」


    身高較高一方主動詢問。


    「那還用問嗎?根據妾身的調查,這個叫做鷲尾的男人到處搜刮來的非法積蓄少說也有百億以上。他不但貪得無厭,還從中斡旋指示進行危險性極高的豆腐渣工程,因此造成了許多人死亡。另一個綜合商社越後屋的家夥,也一樣做了一堆像是偷工減料和榨取承包商之類的壞事。要是被挖出來,這些人做過的壞事根本數都數不清。」


    「那麽……」


    「嗯。就將他們的罪狀連同本人一起帶到銀座的鬧區示眾吧。另外也要把證據發送到各間值得信賴的媒體去。」


    「遵命。」


    兩人的身分此時已經不需贅言。


    身高較高的人物正是後藤又兵衛,而另一個較矮的頭巾女則是雙人搭檔中的另一要角·真田幸村。


    又兵衛從掛在腰際的袋子裏取出繩索,然後動作俐落地將兩人捆綁起來。接著還在兩人嘴巴貼上黏性特強的膠帶,目的是為了讓對方即使清醒後也無法發出任何聲音。


    「至於其他明顯的證據嘛……」


    幸村大略檢查過兩人的手提包後,便開始操縱起鷲尾的手機。


    「最近包括所謂的智慧型手機在內,手機和電腦的功能都已經變得愈來愈多元化了。或許妾身的手機也應該換成最新機種比較好……嗯?這是……」


    原本正陸續打開手機檔案裏的文件過目的幸村,此時視線忽然停留在某一份文件上。


    「幸村大人,請問怎麽了嗎?」


    幸村仿佛沒有聽見又兵衛的聲音一樣,隻是專注地板讀著眼前的文件。


    當她讀到一定程度後,才從懷裏取出連接線並連結兩支手機,將檔案複製到自己的手機裏。


    幾十秒後,熒幕便顯示複製完成的訊息。


    幸村一邊拆下連接線,一邊對又兵衛開口說道:


    「妾身可能找到了不得了的證據呢。」


    「幸村大人,難道說……」


    「嗯。雖然還不能完全確定,但是隻要繼續沿著這條線調查下去,或許幕府的真正目的,還有學園塾的慶彥的動向都能……」


    「那麽……」


    「嗯。雖然德川慶彥也牽扯在這件事當中令人有些驚訝,但也可以算是在妾身的預料當中。看來之前待在那間學園塾裏果然是正確的呢。當然,後來離開了學園塾也同樣是正確的選


    擇。」


    「是的。」


    「妾身原本打算先一步步懲罰貪腐的政府官員和政治家,並且將真相告知民眾,暫時以這種形式來進行導正世間之旅,但如今看來似乎找到了一條更有趣的捷徑呢。」


    頭上依舊纏著頭巾的幸村得意地笑著說道。


    「既然如此,我也將這項情報轉告宗朗吧。」


    「現在還太早了。」


    幸村用命令的口吻否決了又兵衛的提議。


    「宗朗和千他們是否會決定和幕府對決都還是未知數。如果不先確定他們的想法,很可能會把他們卷進不必要的紛爭之中。我們的目的很明確,而且隻有一個。你可不要忘記了。」


    「是的,幸村大人。」


    「既然如此……我們離開吧。」


    兩人對彼此點了個頭後,便在眨眼之間從房裏消失無蹤。


    之後,對毫無點菜意思並且無聲無息的客人起疑的旅館※仲居,主動地打開拉門確認,但眼前的景象卻令她更加不解。(譯注:「仲居」指日式旅館或料亭裏擔任接待的女性。)


    「咦,想不到客人已經回去了呀。可是我記得車子還在外麵等著他們呢。人到底跑到哪裏去了呢……」


    仲居望著空蕩的房裏,一頭霧水地呢喃自語。


    隔天——


    在銀座的主要道路上,被五花大綁的泰藏和越後屋男子被路人發現,沒多久便吸引了眾多人潮圍觀。


    兩人的身旁還掛著一塊用偌大字體寫滿罪狀的紙板。


    警官趕到並且救出兩人時,已經整整過了一個小時以上,他們的這副德性全被報章媒體大篇幅地報導了出去。


    同一時間,部分媒體收到了泰藏等人貪汙的證據資料,這也使得當天的新聞版麵有了更多內幕可報。


    而這次事件以首都·大江戶為起點,大大地鼓舞了全國從事倒幕運動的誌士,並且為死氣沉沉的倒幕運動再次注入一股活力。


    也由此開始,在市民以及國民之間,倒幕的支持度以極小卻十分確實的幅度緩緩地升高了。


    7


    「嗚……」


    千姬斷續地露出因痛苦而皺眉的表情。


    她的手也始終按著太陽穴不放。


    「看起來頭痛好像沒有改善的跡象呢。」


    直政說道。


    「真奇怪。明明在幾次模擬測試時都沒有任何問題的呀


    。」


    忠次接著答腔。兩人此時各自站在千姬的身旁。


    表麵上兩人是隨侍在千姬身旁的隨從,事實上則是為了因應突發狀況而被安排在此。


    此處是大奧禦殿。


    在原本屬於將軍起居之處的房中末席位置,此刻站的則是千姬和四天王當中的兩人。三人均穿著十分豔麗華奢的※間著加上振袖,看起來就宛如三姊妹一樣。(譯注:「間著」是季節交替之際穿在外衣和內衣之間的襯衣。)


    而在上座的位置,也就是禦簾的後方,則有霧壺夫人端坐在那裏。此人正是千姬的親生母親。


    「千,你來得好。抬起頭讓我看看你的臉吧。」


    霧壺夫人的聲音,明顯掩藏不住見到闊別已久的愛女的喜悅。而千姬也順從地抬起頭來。


    「啊啊,短短幾年不見,你竟然已經變得如此美麗了。想不到我的女兒竟能擁有如此美貌,身為母親的我真的打從心底感到高興呢。」


    她的語氣中甚至透露著感動之情。


    「能夠見到母後大人身體泰安,女兒更是發自內心地感到萬般喜悅。」


    另一方麵,千姬的回應聽起來卻似乎少了點情感的抑揚起伏。


    她上著淡妝的臉顯得有些疲憊,眼神也同樣空洞無光。


    「當我聽說你和柳生訂下契約時,我簡直悲傷到不知所措。但是,多虧了直政和忠次,你才能以如此美麗的身體回到此處,這件事真的令我高興到無以複加呢。」


    霧壺夫人宛如沒有察覺到千姬的異常模樣,隻是用雀躍的語調逕自往下說。千姬則同樣帶著一副空虛的表情,正襟危坐地聽著對方的話。


    「柳生……那個人叫做柳生宗朗吧。明明身分隻是個相當於※外樣的小大名之子,竟然能夠成為一名『將相』,真是令人不寒而栗。如果這種事也能被接受的話,世間陷入混亂也是理所當然的。」(譯注:「外樣」多指和主君親屬或侍奉主君的一族關係相對較為疏遠的家臣。)


    一聽到宗朗的名字,千姬的表情也跟著為之一動。


    她的眼神再度恢複了生氣。


    「宗朗……」


    「你用不著擔心,關於你的婚事,我會幫你尋找許多更好的對象。禦三家、京公家、或是身為外樣卻年俸百萬石以上的家係,對你而言應該才算得上門當戶對。如果你想就此定居城裏,當然也可以要求對方入贅……」


    「宗朗在哪裏!千是宗朗的……嗚、嗚呀!」


    千姬像是要壓過霧壺夫人的聲音似地大叫。


    但是,當她脫口說出「宗朗」二字時,立刻遭到一陣劇烈難耐的頭痛襲擊,開始掙紮起來。


    「看來對過去『將相』的思念似乎還殘留在心中呢。」


    「對方的名字就像是引線一樣,會使她分泌出阻礙神經傳遞的物質。不過隨著時間經過,這種物質應該會慢慢減少才對。」


    直政和忠次接連說道。


    「既然如此,為了讓她徹底忘記那個名叫柳生的男人,看來也隻能讓她留在大奧之中了。絕不能讓她再離開這裏一步。」


    霧壺夫人用有些無力,卻又像是鬆了口氣般的語氣說道。


    「嗬嗬嗬,也就是要把『姊姊』關在大奧裏麵吧。」


    「不需要這麽急躁,我也會將那個男人從『姊姊』身邊永久隔離的。即使需要花上一些工夫,這件事對我而言依然是最優先事項。」


    「……嗚,父親大人……」


    千姬仿佛對直政和忠次的話充耳不聞,又像是頭痛稍見緩和的樣子,隻見她重新對著禦簾後方用清晰的語調大喊起來:


    「千的父親·德川慶康殿下現在人在何處?他發生了什麽事?讓我見他,讓我見父親大人!」


    千姬的反應就像是受到不安定的腦部狀態影響,因而難以控製隨時都快要爆發的情感一樣。


    而禦簾後方則是毫無回應。


    在一陣漫長的沉默之後——


    「我明白了。千,我想這件事還是讓你知道比較好。為何我的丈夫會如此長一段時間沒有出現在公眾場合之中,又為何會由我代替他來行使政權的理由。」


    禦簾後方傳出一陣動靜。


    接著,霧壺夫人在侍女們的攙扶下,緩緩地站了起來。


    「跟我來吧。」


    8


    「這裏是什麽地方?」


    千姬不禁問道。


    在昏暗的燈火下,毫無遮蔽的石牆正反射著冷冷的光線。在踏過了數不清的階梯後,來到地底某處的千姬,此刻正在一處橫向的洞穴裏走著。


    「這裏是本丸地下,同時也是天守台的正下方。」


    走在最前方的直政提著燈火答道。


    「馬上就要到了。」


    霧壺夫人則跟在最後方。至於她的侍女們似乎被要求不準跟來,因此此刻並沒有住何人為她提著打掛的衣擺。


    她的臉在黑暗中被微光照耀著,乍看之下就宛如白蠟般蒼白。


    但是,她的五官依舊年輕而端正,看起來實在不像生下了千姬和慶彥,年齡已將屆四十歲的女性。


    「難道說前麵是……」


    「就算你猜中了又能怎樣?」


    在忠次回嗆千姬的同時,眼前的通路也正好被一扇看似十分厚重而堅固的門所阻斷。在這扇四周覆蓋鐵鏽的鐵製大門處,有一塊要※三葉葵形狀的家徽浮雕於上。(譯注:「三葉葵」為德川家家徽。)


    「我要將門打開了。」


    直政從袖口裏掏出一串附有鎖頭的鑰匙。


    隻見她將鑰匙插入孔中轉動,裏頭便跟著傳出門栓被撬開的聲音。


    「真希望能改成卡片和電子鎖呢。不過其實好像也沒必要,反而無論如何都沒辦法從裏麵打開的。」


    她將門推了開來。


    「這、這個房間是……」


    千姬的表情顯得愈來愈僵硬。


    門後出乎意外地鋪設著十分整齊的木板,感覺就像是在城裏的木造眺望台之類的地方一樣。而裏麵沒有半樣裝飾品,看起來充滿了簡單樸素的清潔感。


    而在散布四處的微暗燈光中,麵積約有二十塊榻榻米以上的寬敞房間中央處,還有一間裏麵鋪設著榻榻米,占地約四坪左右的小房間。


    雖然像是房間,但其實四周並沒有牆壁,隻是以木柵欄隔出一塊空間而已。


    「※座敷牢……父親大人就在這裏嗎?」(譯注:指用於監禁或軟禁的私設牢獄。)


    當千姬的眼睛習慣黑暗後,立刻就看見了在座敷牢一角有個身穿著豪華和服,但卻跪在地上的人。


    「等等,千,還不能過去!」


    千姬像是要甩開霧壺夫人的製止似地,逕自朝著房間的對角跑了過去,並且直接伸手抓住木柵欄。


    「父親大人!您是父親大人沒錯吧!我是千,是您的女兒呀……!」


    然而無論千姬如何呼喊,眼前的男人卻隻是低垂著頭,絲毫沒有將頭抬起來的意思。


    如今能證明這個男人就是將軍慶康的證據,隻剩下那身華麗高貴的和服而已。


    「……我的夫君……喜平次殿下。」


    霧壺夫人也跟著走近,並且出聲呼喚男人。


    喜平次是慶康的幼名。兩人在兒時就已被訂下了姻緣,而即使長大成人後仍用幼名稱呼夫君也不是什麽稀奇的事。


    「……嗚。」


    此時,慶康也像是對霧壺夫人的聲音有所反應一樣,抬起了頭。


    而看見這一幕的千姬忍不住用手遮住了嘴巴。


    「(這……這會是父親大人嗎?原本總是威風凜凜的父親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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