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子時正牌。


    殘月,無風。


    京郊南十裏,首善客棧。


    店小二打著嗬欠,晃晃蕩蕩的從屋裏出來,搬了條板凳走到院子門口,站上去夠那燈籠,已是準備掩門打烊了。


    忽然,一個黑影跌跌撞撞奔到近前,說了聲:“叨擾!”


    店小二被嚇了一大跳,慌忙從板凳上跳下來,定睛看時,但見是個身披青衣的男子,約莫三十歲左右年紀,挎著一個大木箱,相貌頗為不俗,隻是麵色慘淡,而且氣喘籲籲,立足不穩,像是醉了酒,又像是得了什麽大病。


    “我要住店。”


    他孱弱的說了一聲,便準備進院。


    店小二仔細嗅了嗅,沒聞到什麽酒氣,便猜測這青衣男子是有病在身,當即伸手一攔,笑道:“嗬嗬~~對不住了客官,小店已經住滿,無房可供。”


    青衣男子瞥了他一眼,冷笑道:“欺我沒有住過點麽?若是客滿,你們早就打烊了,不必等到子時才來摘燈籠。或是你覺得我沒有住店的錢麽?我有!”說著,他伸手摘下了腰間的褡褳,在店小二眼前晃了晃,隻聽裏麵嘩啦啦亂響,顯然是有不少碎銀子。


    店小二賠笑道:“客官是個明白人,小的也不敢欺瞞,店裏確實還有間空房,隻是瞧著客官像是身上不美,所以不敢招待。”


    青衣男子不悅道:“我也是走南闖北經曆過世麵的人,從不曾聽說哪家客棧的規矩是病人勿入!”


    店小二“嘿嘿”笑道:“別家是什麽規矩,咱們管不著,但是小店卻是真有這規矩。”


    青衣男子怒道:“常言道,城隍好見,小鬼難纏!我便不信你們有這規矩,叫你們掌櫃的出來說話!”


    店小二也不惱,打著“哈哈”說道:“客官,叫掌櫃的來也是這規矩。為著什麽呢,說出來客官不要覺得晦氣——前年時候,這店還不是如今掌櫃的,隻因有一對兄弟來投宿,小的帶著病,大的去求醫,一住就是半個月。到頭來,錢花了無數,病卻沒有治好,還欠了前頭掌櫃許多食宿費用!臨了,那小的也病死了,大的不但不還店錢,反而狀告到官府,說客棧的飯菜有問題,吃死了他兄弟!好家夥,官司打了一年,官府收兩家錢,拖著不結案,逼得前頭掌櫃上下使銀子,生生把半輩子的積蓄全賠進去了,還是沒個了結!沒奈何,那掌櫃隻好把這店兌了出去,這才換了我們東家。東家為此立了規矩,凡是帶病投店的,一概不留!客官,別為難小的,不如趁早去別家問問,這外頭也不止我們首善一家。”.


    “小二,在外頭磨磨蹭蹭幹什麽呢?!”


    院子裏突然傳出一聲嗬斥,道:“跟鬼念纏呢!”


    店小二道:“瞧,把我們東家驚動了。”扭頭回道:“掌櫃的,有個客官要投宿!”


    “那怎麽不迎進來?”


    “是個病身!我說咱們店的規矩不許,他卻不信,還吵著要見你!”


    那掌櫃的便快步走了過來,打量了青衣男子幾眼,而後一拱手,道:“客官,帶病莫入,確實是小店的規矩,見諒吧!”


    青衣男子默然片刻,道:“你們的規矩也有些道理,隻是我沒病。”


    店小二道:“你騙哪個?看你臉色就不正!”


    青衣男子道:“有病沒病誰說了算?郎中說了算!你不是郎中吧?”


    店小二這下惱了:“哎?抬杠呢不是!難不成你是郎中?”


    “說對了,我還真就是郎中,在地方上懸壺濟世的時候,鄉裏人也喊我神醫呢。”


    青衣男子一邊說,一邊從懷中摸出來個綠檀牌子,遞向了那店掌櫃,道:“這是我的醫牌,瞧瞧吧。”


    店掌櫃狐疑著接了過來,在燈籠下照著看,店小二也湊上去觀瞻,卻不識字,隻能數著木牌正麵刻了三個大字,掌櫃的已經念了出來:“太醫署!”


    店掌櫃登時驚愕的看了青衣男子一眼,又連忙把牌子翻過來去看背麵,但見上頭刻著兩行小字:“醫部針科咒禁科,孫伯行!嘶~~~”


    這店掌櫃能在京郊十裏做生意,也是有些背景有些見識的,他知道太醫署下頭設著醫、藥兩部,醫部下頭分醫、針、咒禁、按摩四科,眼見這孫伯行醫牌上兼任兩科,定然是個大才,可是不能得罪的!


    於是他趕緊換了一副笑臉,雙手捧著醫牌送還給孫伯行,嘴裏說道:“原來是太醫署的孫大人,失敬!下頭人沒有見識,不認得貴客,得罪,得罪了!”


    “大人不敢當,我就是個郎中。”孫伯行收了木牌,道:“現在可以叫我進店,給我開房了吧?”


    店掌櫃連忙讓出路來,道:“貴客快請進!”


    店小二如夢方醒般,伸手去接孫伯行肩上挎著的木箱子,道:“小的來提行李!”


    孫伯行卻躲了一下,道:“我自己拿,不必沾手。”


    店小二訕訕的,趕緊前頭帶路,麻溜的引到客房去了。


    一番迅速的鋪排之後,店小二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孫大人看還滿意嗎?”


    “滿意!”


    孫伯行根本就沒有仔細打量那房間,敷衍了一句便說道:“你出去吧,我困了,馬上就要躺下。”


    店小二笑道:“小的去打熱水,給大人淨淨臉,燙燙腳,這樣躺下也舒坦。”


    孫伯行擺擺手,催促道:“不必了,我疲累的不行,現在就要睡,你走吧!到明天巳時之前,都不要來打攪我。”


    店小二心道:“太醫署的名醫也這麽邋遢麽?”也不敢多說,點頭哈腰道:“小的記住了,告退,告退~~~”


    等店小二走了之後,孫伯行連忙把屋門上了栓,又將窗戶關嚴,而後氣喘籲籲的坐到床頭,雙手往後,按在脖頸上,猛然一拔,竟抽出兩根針來!


    每一根都漆黑如墨!


    “果然,是行屍瘟?!”


    孫伯行呆了片刻,喃喃說道:“我去藥神廟求簽,得了上上,怎麽會中瘟毒呢?!六百年不曾有瘟疫現世啊,怎麽可能叫我遭了毒手?天啊,那藥神廟供奉的到底是藥神,還是瘟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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