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孫伯行正是夏瘟使者在藥神廟門口搭訕的那位太醫署學員,在看似無意的偶遇閑談中,他被夏瘟使者戳了注瘟印,卻渾然不覺。


    那一天,孫伯行在藥神廟裏上香拜祭,求得了上上簽,於是滿心歡喜,迫不及待的要趕回太醫署,以預備不久之後的季考。他連夜乘船出了潁川,走水路北上。


    藥神從門神那裏得知,有一個青衣男子疑似遭了夏瘟使者的毒手,便發動人、神兩界力量,搜尋此人,卻都錯過了。


    陳泰清派出去的差役是沿著官道追蹤的,軒轅山神和金雞嶺山神隻查訪了山道和沿途隘口,郡土地公命令各方土地遍尋陸路小道,哪裏能找的到他?


    若是老鱉沒有在一開始就被瘟主所傷,由他傳令水族,搜尋渡船,或許還可能攔下孫伯行。wap.


    陰差陽錯之下,到底還是讓孫伯行給走到了京郊。


    ……


    孫家是南陽郡山都縣人士,祖上數代從醫,雖然都懸壺濟世,可是仍被世人所輕。


    畢竟,依著大宋的世俗人情,醫者是不入流者也,讀書不成難入聖道才去學醫的,好人家的子弟誰肯幹這個?


    尋常醫者的地位,甚至還不如那些靠一刀一槍搏命賺取功名以求封妻蔭子的武士,更比不上能攘凶趨吉的異士。


    所以孫伯行立誌要改變自家的命運。


    就靠學醫!


    孫伯行靠著家學淵源,身兼針科、咒禁科之長,在山都縣裏廣施草藥,不收貧民診金,賺得名醫美譽,於是被推薦至南陽郡府。


    到了郡府,孫伯行治好了南陽太守愛妾的怪疾,於是被奉為上賓。得了這層關係,孫伯行便央求那太守舉薦他到太醫署。


    那太守欽佩孫伯行的品行和醫術,自是欣然同意,一封信直呈京師,孫伯行便成了太醫署的學員。


    做學員不到半年,孫伯行就發現,縱然是在這藏龍臥虎的京畿之地,在這匯聚了天下醫脈英才的太醫署裏,他也是技藝精湛的拔尖人物!


    甚至連那些高高在上的醫博士都遠遠不及他的水準!


    依著他的想法,隻要在月考、季考、年考中連拔三次頭籌,不管自己背景如何,也足夠能留任在太醫署了,而且連醫助教這一步都可以跳過去,直接升任為醫博士!


    做了醫博士,便是名副其實的禦醫,就有資格入宮問診。


    隻要能拿下幾個疑難雜症,得到內廷的青眼,便可以循序漸進的執掌整個醫部!


    隨後,再憑醫術結交京師權貴,謀求太醫署丞,進而是太醫署令,直至做到奉常!


    到那個時候,他孫家便不再是低人一等的醫學傳家,而是貴為九卿的官宦人家了!


    隻可惜,這苦心孤詣的籌劃在孫伯行從洛水下船之後便疑似破碎了。


    ……


    孫伯行從潁川走的時候,還精神抖擻,躊躇滿誌,好似乘雄風破萬裏浪,前途無限!但是一上岸,改道洛水,再坐渡船的時候,他就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勁兒了。


    身上開始冒虛汗,時不時的發起一陣惡寒,腦子也漸漸昏沉起來。


    剛開始,孫伯行還以為是暈船,或是在船頭衝了涼風,惹了寒氣,那都不要緊,他隨身帶的木箱裏便有對症的藥,於是取出來服了幾劑。


    可是下船之後,這些症狀不但沒有減輕,反而更嚴重了些。


    走起路來都是飄的,一步一步像踩在了棉花上。


    他雇了輛騾車,要車夫把他送到京師月華門,走到半路,他便睡著了。


    昏昏沉沉中,那車夫叫醒了他,說他一路上磨牙磨的“嘎吱”作響,且胡言亂語說要吃人嚼骨頭,實在是太過恐怖!問他是不是犯了癔症……


    孫伯行迷迷糊糊的坐起來,茫然看時,但見自己嘴裏淌出來的口水把袖子全都浸透了,而且還散發出一股惡臭!


    再抬頭看那車夫說話時,喉頭上下聳動,孫伯行突然有種想要撲咬上去的感覺,那一瞬間,他心下大驚!


    《醫典》裏有記載,無名盜汗,惡寒不已,頭重腳輕,目眩嗜睡,夢中狂語磨牙,涎水失禁,溢有惡臭,而且有咬人吮血的衝動,那是行屍瘟的症狀啊!


    孫伯行惶遽不已,趕緊下車,打發那車夫走了。


    他怕自己真是染上了行屍瘟的毒,一旦發作,定然控製不住的會咬那車夫,後果不堪設想!


    待車夫走後,孫伯行強忍著身子不適,打開了藥箱,取出兩根短針來,自行刺入了後腦風府穴。


    蓋因此穴又稱“鬼穴”,灸之可治癲狂、癇證、癔病、目眩頭昏、悲恐驚悸……若真是有行屍瘟毒浸染,針入風府,也必有驗證。


    隨後,他又以咒禁科之術內感髒腑,漸漸覺察出有一股異樣的氣息遊走在血脈之中,大是凶險!


    雖然不知道那股異樣的氣息是否為瘟毒,但孫伯行仍然立刻用咒禁術封住了那股異氣,而後背起木箱疾行,靠著一雙腿,往京師奔去!


    孫伯行深知,若是中了行屍瘟,毒氣必然侵入血脈,須得及早封禁才不至於發病!


    可是封禁之後又不能不走動,否則血凝氣滯便會肢體發僵,時間長了,縱然沒變成行屍走肉,也會變成僵屍!


    途中走累了,他便就地歇息一時,而後繼續起身,奔波不停。


    為此,本該兩日兩夜就到京師的,孫伯行卻遷延了一日,直到第三天的夜裏,才趕到京郊南十裏的首善客棧。


    跟店小二和店掌櫃打了場口角官司之後,他進了房間,而後便迫不及待的取出腦後的短針查驗,一望之下,針上漆黑如墨,果然是行屍瘟!


    孫伯行絕望了。


    他知道,身中此毒,必死無疑!


    更為可怖的是,要不了多久,他便會喪失人性,也不會再有為人的理智,而是會像瘋狗一樣,到處撲咬活人,使得這瘟病一傳十,十傳百,流毒無窮!


    頭腦越發沉重起來,他連服了幾丸藥,勉強支撐著不倒。


    回眸看桌子上閃爍不已的燈花,他喃喃說道:“我孫家世代為醫,雖屬下品,卻從不害人,可憐善無善報,竟叫我身染此等惡疾!罷了,孫家的累世名聲不可毀於一旦,我還是殺身成仁,舍生取義吧……”


    孫伯行取出紙筆,迅疾的寫下一封潦草的遺書,放在桌上,用鎮紙壓住。


    轉過身來,他從藥箱裏取出針囊,拿出一把割肉剜瘡的醫刀,又捏起一個紅彤彤的瓷瓶,看了片刻,全放在浴桶旁的衣物案上。


    慘笑一聲,孫伯行把渾身的衣裳鞋襪脫了個精光,赤條條的坐入浴桶之內。


    他伸手握起醫刀,在左肩劃拉了一下,瞬間,鮮血淋漓!


    忍著痛楚,孫伯行從針囊中取出一把銀針,迅疾如風的插滿了自己的兩腿和左臂上的各處大穴,繼而把自己頭上、臉上、前胸、腰腹上的緊要穴道也紮了一遍,至此,他除了右臂還能動彈之外,身上別處都被禁錮住了。


    “就這麽著吧!”


    孫伯行突然低吼了一聲,把舌頭伸出老長,手起刀落,瞬間割掉!


    “呃~~嗬嗬!!”


    鮮血噴濺中,孫伯行嘶聲慘叫!


    卻因為舌頭不在了,他隻能發出陣陣低沉的喑啞的野獸般的怪叫。


    許久過後,他才強忍著劇疼,不再發聲。


    顫巍巍放下醫刀,他拿起了紅彤彤的瓷瓶,用牙咬掉塞子,調轉瓶口,朝著自己左肩的傷口開始傾灑裏麵的藥水。


    倒了一半之後,他又把瓶口送入嘴裏,將剩下的藥水一飲而盡!


    隨後丟了瓷瓶,他重新拿起醫刀,手腕一抖,調轉刀口,在手筋上一劃,刹那間,刀落臂垂。


    他竟無聲的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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