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集合了吧?手上有紅茶與點心嗎?洗好澡也寫完功課了嗎?……是嗎,那麽就開始今晚的茶會吧。」


    「好?!」


    某一天晚上。


    這裏是城塞都市,王立士官學園內的女生宿舍餐廳。


    在幾盞淡淡燈火的亮光下,擔任司儀的少女一宣布,頓時響起一片小小的歡呼聲。


    「…………」


    每個月一次,同學年學生之間舉辦的夜間茶會,是幾乎所有學生都參加的慣例活動。


    今晚,似乎是由一年級的我們包下整間餐廳。


    是享用甜美點心,以及溫柔晚風的安穩時間。


    這場茶會的主要目的是自交換情報、裝甲機龍等日常訓練中放鬆,更重要的是——加深同學之間的情誼。


    少女們彼此談笑風生,紅茶杯輕碰的清脆聲此起彼落的空間內,我,愛理?阿卡迪亞躲在角落看書。


    「愛理從剛才就在看什麽呢?」


    一旁向我打招呼的黑發少女,是我的同班同學,也是好朋友,女生宿舍的同寢室友——諾珂特?理芙蕾特。


    還是學園名產三人組,三和音的成員之一。


    「是生物學者寫的書。有時候也得看看遺跡古文書與學術書籍以外的著作,不然知識會失衡。」


    我的視線回到書本上,冷淡回應。


    這句話有一半是真,一半是假的。


    「yes. 這種想法可以理解,可是看這麽困難的書籍,不是反而很累嗎?」


    即使平淡地吐嘈,諾珂特始終文靜地站在我的身邊。


    同時身為貴族與從仆家係的她,對任何人的態度都十分謹慎,還會適度關心我。


    有這種朋友,對於現在的我而言是些許的救贖。


    說真的——因為我不習慣這種場麵。


    雖然有點老王賣瓜之嫌,但我在學園社交十分活躍。


    ——不,正確地說,是我一直積極參與社交。


    才不會在大家每個月聚集一次的茶會上,刻意閱讀很困難的書籍,做出不合時宜的舉動。


    直到我的哥哥,進入這間貴族千金的學園就讀——為止。


    「欸欸,愛理,你哥哥還好吧?聽說他之前消滅了出現在學園內的超強幻神獸呢——」


    「隻有輕微傷勢與疲勞而已,幾乎已經完全康複了。」


    對於同學的問題,我以穩重的笑容回答。


    人型終焉神獸「聖蝕」與前幾天的事件,絕大多數學生都被蒙在鼓裏。


    似乎為了避免混亂,因此對外宣稱是「龍匪賊」的襲擊與幻神獸攻擊。


    「是嗎,太好了……那麽這次有機會答應我的委托了吧?」


    ……哎,還是來了。


    這就是我放棄積極參與社交的原因。


    我是過去幾百年以來,暴政壓迫與男尊女卑惡習的阿卡迪亞舊帝國殘存後裔。


    政變推翻帝國後,接受新王國的女王陛下特赦,獲釋後淪為「罪人」。


    由於這種複雜境遇,我原本在學園內天天不辭辛勞,試圖讓大家接納我——


    「對了對了,聽說之前委托路克斯學長,接受裝甲機龍指導的女生,通過了升格測驗呢——」


    「欸?除了學園演習以外,不要有這種委托啦。機會難得,應該去外麵買買東西啊。」


    (果然還是免不了這種話題……)


    我忍耐別當著眾人的麵歎氣,以僵硬的笑容麵向四周的女孩們。


    哥哥來到這間學園之後,接連二三發生各種事件。


    自從與新王國的莉夏公主決鬥後,進入學園就讀。


    還有充當來自優密爾的留學生,庫露露席法「情人」的委托。


    受到學園最強三年級,四大貴族賽莉絲學姊認同,正式加入「騎士團」。


    以及這段時間內,反覆從威脅中拯救學園的成就。


    明明身為舊帝國皇族,以及「雜務王子」這種特別身分。但不隻沒有隨著時間沉寂下來,反而在各種意義上成為話題源源不斷的知名人。


    事到如今,由我主動開朗地找人攀談,傾聽少女們的話題,變得毫無意義。


    要是我展現積極談話的一麵,就會遭受關於哥哥問題的集火猛攻。不是「你哥哥的興趣是什麽?」就是「他喜歡什麽樣的女孩?」。


    所以我才假裝專注閱讀有點難的書籍,將受害壓抑在最小限度。


    (……反正坦率接受現實的話,會稍微輕鬆一點。)


    我身旁的諾珂特原本就沉默寡言,在一起時保持安靜也不顯眼。


    就像這樣,在慣例的茶會中度過熱鬧的時光。


    話雖如此,在這種場合看到哥哥成為眾人口中的話題,心情覺得好複雜。


    哥哥受到學園內眾人的認同,接受委托原本應該是好事。


    可是——這種心癢難耐的感覺是怎麽回事?


    (彷佛哥哥要被大家搶走一樣——是我多心了嗎?)


    為了壓抑這種焦燥的心情,我的視線回到書頁上。


    學術書的內容記載了生物的生態,以及與本能相關的內容。


    根據考察,生物的幼體多半外表可愛,是為了容易受到嗬護,藉此提高生存率。


    以及剛誕生的動物,會主動親近父母的見解。


    由於還脆弱不成熟,因此會本能地向他人撒嬌,依賴,為了保護自己而親近。


    「欸欸——愛理有什麽對象嗎?」


    「……嗯?」


    眼前的同學突然提出問題,我回答得有些不知所措。


    「聽說現在話題的主題,是『初戀故事』喔,愛理。」


    一旁的諾珂特提醒完全脫離對話主軸的我。


    不過這可傷腦筋。


    「初戀嗎……這個——目前還沒有,真是可惜。」


    「欸……」


    開口問我的女生們,對我的答案發出不滿的聲音。


    「真是的,這樣不就和諾珂特的答案一樣了嗎。難道周圍沒有中意的對象嗎?比方說——像是愛理哥哥的人囉。」


    「…………!?」


    彷佛突然有人撫摸我的後頸,我的背脊頓時緊繃。


    反射性麵紅耳赤,我微微低下頭去。


    (……我、我怎麽,會有這種反應呢。)


    瞄了一眼周圍,發現大家似乎沒有發現我的慌張,才稍微鬆了口氣。


    「好了啦,怎麽可以將愛理卷入禁忌之愛呢。所以?有沒有一兩個中意的對象——」


    「沒、沒有。這個……目前課業還很忙,我的立場也不方便。」


    強裝平靜的同時,勉強再度否定。


    閃避同學不滿地「呿?」一聲的問題,勉強熬過難關。


    「真沒辦法。那麽下次茶會,愛理要告訴我們喔。下一個人——」


    (呼……得救了。)


    度過危機鬆口氣的同時,我傾耳聆聽下一個同學的話。


    她的初戀是男性家庭教師。


    與嚴格的父母不同,家教對自己很好,人也很可靠,因此似乎墜入情網——


    「可是,到頭來隻是我自作多情。以前以為他是無所不能的高手……可是仔細想想,他是父母聘請的,因此察覺他隻是刻意對我好而已。」


    「…………」


    不過,結局是家教熱心指導年幼的同學,導致會錯了意——似乎僅止於此。


    「真是寂寞呢。不過這種事情常有吧?屬意照顧自己的人,進而日久生情呢。」


    「咦……?我倒是單純認為,裝甲機龍的教官也是我的菜呢


    。就是偶爾會從王都前來的——」


    「那位教官年紀是你的三倍喔……?又是大胡子,連老婆小孩都有呢……」


    諸如此類,初戀話題逐漸發展成閑聊的笑話。


    若是平常,我也會一臉笑容加入閑聊。但不知為何,唯獨今日我一臉認真,讀著攤開書本上的文字。


    『還很孱弱的生物,主動親近保護自己的生物,是一種防禦本能。』


    剛才一直在看的學術書籍,記載著這樣的結論。


    「…………」


    啪噠一聲闔上書本,我緩緩站起身。


    一旁的諾珂特見狀,微微感到不解地看我。


    「怎麽了嗎,愛理?」


    「我想起還有點事,今天就先失陪了。大家請繼續慢慢享受喔。」


    一臉笑容告訴大家後,我離開餐廳。


    快步走在走廊上,我才發現自己露出不滿的表情。


    「到底怎麽回事啊,真是的。」


    完全無法理解。


    不是指少女們的對話,而是指自己突然感到不悅的情緒。


    剛才的女孩說的話,是司空見慣,很平凡的故事。


    自己的感情隻是會錯意,自作多情的失敗經驗。


    明明隻要笑笑聽聽就好,卻不知為何不想待下去,才急忙離開餐廳。


    「碰到這種時候,最好的紓壓方法就是遷怒。」


    不想直接回房間去,因此決定去醫務室見哥哥一麵。


    前幾天剛與「聖蝕」交戰過的哥哥,為了靜養而睡在醫務室。


    「哥哥——醒著嗎?」


    我輕輕敲了敲門,開口詢問。


    「……愛理?嗯,我醒著,請進吧。」


    平穩的回答聲讓我鬆了口氣,然後打開門。


    醫務室獨特的藥物與花的香氣,薰得鼻子微微發癢。


    「怎麽這麽晚跑來?發生了什麽事?」


    幸好沒有前來探望的女孩,隻有哥哥一個人。


    「別管那麽多,躺著就對了。」


    我委婉製止即將坐起身的哥哥。


    剛見麵就急著關心我,害我差一點不知所措。


    「……沒什麽,隻是來探望哥哥有沒有繼續勉強自己。和哥哥的傷勢與疲勞相比,凡事幾乎都不算什麽呢。」


    「啊、啊哈哈……」


    我語帶不置可否歎了一口氣,被戳中痛處的哥哥跟著苦笑。


    「雖然這是老生常談,不過即使身體康複,也暫時不可以接受雜務委托喔?」


    「嗅……!?這、這個,呃——好。」


    「請哥哥看著我的眼睛。你已經接受了委托吧。」


    被我半眯著眼睛一質問,哥哥頓時浮現焦急的神情,一邊找藉口。


    「沒有啦,隻是口頭約定而已……身體狀況已經沒問題了。」


    「哎……」


    真受不了,老是這樣。


    每次都搞得自己分身乏術,哥哥果然哪裏有問題。


    「哥哥肯定覺得是為他人著想吧。但如果不考慮自身情況,隨意接受委托,這樣反而不負責任喔?」


    「唔……」


    哥哥露出狠狠被戳中痛處的表情,僵在原地。


    些許的優越感,讓我的內心一陣酥麻。


    「對象多半是平常很少委托的一年級女生吧?哥哥太寵年紀小的女生了,真是下流。」


    「沒、沒有啦,幾乎都是簡單的委托。所以想當作複健——」


    「什麽樣的委托?」


    我湊近躺在病床上的哥哥身邊,進一步質問。


    一問之下,似乎是陪別人去外麵買東西。


    「暫時不行。委托的外出時間不僅曖昧,要是幫忙提的行李太重,對大病初愈的身體也是負擔。我去幫哥哥道歉,取消這項委托。」


    「不,我不要緊的——」


    「是誰每次都要我別擔心,自己卻差一點丟掉性命呢?」


    見到我臉上露出笑咪咪的笑容,哥哥隻得沉默不語。


    「呃,愛理抱歉……不好意思,可以幫我向對方道歉嗎——」


    然後告訴我同學的詳細資訊。


    「好,我會去告訴她的——這樣就是我一百零七戰一百零七勝囉。哪一天哥哥才能贏我呢?」


    心裏舒坦許多。


    (和哥哥聊天,心情果然能冷靜下來。)


    我露出與一開始不一樣的笑容,離開醫務室。


    順著穿廊從校舍走回女生宿舍,茶會似乎正好結束,女同學們紛紛從餐廳走向女生宿舍。


    找到委托哥哥的女孩,我告訴對方剛才的事情。


    「就是這樣,委托能不能稍微等一段時間?哥哥身體痊愈後,我會告訴你的。」


    「我知道了。雖然很可惜,不過也沒辦法呢。畢竟愛理同學也很關心哥哥——」


    「咦……?」


    少女苦笑著同意放棄。但我突然有種被戳中內心深處的感覺,不由得表情嚴肅。


    少女們有說有笑走在走廊上,我一臉愕然呆立在原地。


    「…………」


    她們並不清楚「聖蝕」事件的詳細內容。


    以及哥哥這次依然為了拯救賽莉絲學姊與學園,受了傷身體虛弱。


    更不知道哥哥迄今一直在她們看不到的地方,冒著生命危險奮鬥。


    由於包含不可對外張揚的資訊,因此我無法告訴別人。


    我能體會她們的誤解。


    或許在她們眼中,我過度關心哥哥,甚至試圖獨占吧。


    『不過也沒辦法呢。畢竟愛理同學也很關心哥哥——』


    (……不,是我多心了。)


    那些女孩並未刻意挖苦我。


    照理說,她們的話中沒有暗指我為了自己而試圖獨占哥哥。


    「怎麽了嗎?愛理,剛才說的事情已經辦好了嗎?」


    忽然,走到我身邊的諾珂特停下腳步,看著我的麵孔。


    總覺得有種莫名的煩悶。


    我心中想像,平時假扮的大小姐演技跟著失靈。


    這種心癢難耐的感覺究竟是什麽,連我自己也不清楚。


    「這個——有件事情想麻煩你,諾珂特。」


    彷佛純粹受到湧上心頭的強烈衝動驅使,我開口。


    「能不能教我怎麽操縱裝甲機龍?」


    聲音帶有些許的堅持與覺悟。


    ?


    「要在這裏訓練裝甲機龍嗎?」


    「yes. 雖然最好的地方是演習場,不過沒辦法呢。」


    隔天早上。


    太陽尚未完全升起的時分,我和諾珂特來到演習場後方,群樹圍繞的空地。


    裝甲機龍的試乘,原本應該在演習用的專門演習場才對。


    可是唯有這一次,不希望被其他人發現,才會來到校園的空地練習。


    取得蕾莉學園長的許可,已經借到了機攻殼劍與泛用型《飛翔機龍》。


    「剛才已經完成裝甲機龍的認證了,這次請換上裝衣吧,愛理。」


    「我知道了。」


    點頭同意諾珂特的指示後。我伸手穿過裝衣——使用裝甲機龍時的專用服裝袖口。


    終於要實際駕駛裝甲機龍了。


    (……總覺得心跳加速呢。)


    就讀王立士官學園時,我也測試過裝甲機龍的「認證」與「契約」。


    雖然沒有告訴身邊同學,不過我的裝甲機龍適性值可是學年頂尖,就這層意味來說,是有著些許期待。


    當然,以前隻在課堂上學過的我,要學會駕駛裝甲機龍


    應該很困難。


    「——這身打扮是怎麽回事啊!?感覺好難為情……」


    穿上裝衣的我,不由得搗住胸部與下腹部,同時忍不住抱怨。


    我好歹也以文官為目標,來到學園這麽久,照理說應該看習慣其他學生這樣穿了——


    「yes. 很快就會習慣了,就是這樣的。」


    諾珂特表情始終平淡地告訴我。


    不僅沒穿內衣,而且形狀與獨特質料緊貼在身上,實際一穿才覺得難為情,羞得滿臉通紅。


    「真虧大家從平常就滿不在乎這樣穿呢……」


    畢竟身體曲線一覽無遺,因此會特別在意他人目光。


    而且也略為意識到這次和我同樣穿上裝衣,在我眼前的諾珂特。


    (……我果然比不上她——)


    「愛理,不需要在意我的胸部大小。聽說特定的男性,對愛理的胸部有強烈需求。」


    「這種安慰是多餘的!」


    麵紅耳赤的我忍不住一喊,諾珂特跟著解釋「不好意思,但是很適合你喔」,一如往常冷靜帶過。


    「那就趕快穿上裝甲機龍吧?」


    「……好。」


    調適心情後,我深呼吸一口氣。


    聲音緊張地顫抖,我依照諾珂特的指示,拔出機攻殼劍。


    這是劍身帶有奇妙銀絲的裝甲機龍操縱杆。


    按下位於劍柄上的按鈕,我在心中產生召喚意識。


    「——命你前來,象徵力量的紋章翼龍。服從我的劍飛翔吧,《飛翔機龍》!」


    念出詠唱符後,光芒粒子高速聚集,召喚出飛翔型泛用機龍——《飛翔機龍》。


    「連結?開始。」


    接著進行連結操縱,機龍立刻分解成無數裝甲,轉眼包覆我的全身。


    有重量感的金屬裝甲感覺,讓我不禁屏息。


    到目前為止,還算依照我的想像進行——


    「……!?這、這是怎麽回事,為什麽……這麽沉重……!?」


    可是一旦要移動身體時,才發現幾乎動彈不得。


    不僅僵硬——還很沉重。


    感覺就像整個身體埋在鐵塊裏一樣。


    「yes. 就是這樣。裝甲機龍的動作如果沒有與使用者的身體連結,就會這樣。因此在習慣之前,光是穿上機龍就十分疲勞。」


    「是、是這樣的嗎……?」


    裝甲機龍的動力,是由名叫幻創機核的特殊寶玉提供。


    所以我原以為不會對操縱者施加重量負擔——但我太天真了。


    「那麽就先教你基本動作吧。愛理,準備好了嗎?」


    「……好、好了!」


    點頭同意諾珂特的問題後,我挑戰初級中的初級,也就是基本動作。


    就這樣,開始了一點也不像我個人風格的時間。


    ?


    「呼、呼……呼……!」


    ——幾分鍾後。


    難為情的是,我甚至連基本動作都做不好,隻得解除裝甲坐在樹蔭底下休息。


    「我終於想起來了……為什麽我入學的誌願目標不是武官,而是文官——」


    記得大約半年前,我辦理入學手續時接受的測驗中,裝甲機龍的適性值確實相當優異。


    可是最重要的操縱技術與運動神經,體力等各方麵都十分低落,因此很早就發現行不通。


    「yes. 愛理的機龍適性值的確很高,但光靠數值無法操縱裝甲機龍。就像即使在水中閉氣的素質優秀,也不代表擅長遊泳一樣。」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滿頭大汗,拚命喘氣的我表示同意。


    如果有機會,我也能以機龍使的身分參戰,這個希望也跟著破滅。


    即便如此——


    「可是我會試著熟練基本操縱。至少讓我在單獨一人時,可以靠自己前往安全的地方避難——」


    「no. 最好還是放棄喔,愛理。」


    「……為什麽?」


    立刻遭到否定的我,旋即反問。


    諾珂特的冷靜表情,與平時沒有什麽差別。


    「因為愛理十分聰明,應該已經明白。想靠半調子技術操縱裝甲機龍,究竟有多危險。」


    「…………」


    諾珂特平淡地一語道破,聽得我頓時無言以對。


    我當然知道。


    我明明知道,卻假裝沒發現。


    操縱裝甲機龍需要適當的知識與技術。錯誤的使用方式,反而容易引發重大危險。


    不隻傷害我自己,更有可能波及他人。


    不過——


    「不好意思,可以再嚐試一下嗎?」


    我咬牙忍耐,開口要求。


    「可是——」


    「拜托你。再一下子,隻要幾個小時就夠了。若依然連基本動作都做不好,我就放棄……」


    「…………」


    這次我告訴學園,為了調整機體才會借用裝甲機龍。


    如果擅自使用裝甲機龍一事被學園發現,不隻是我,可能連諾珂特都會遭到處分。


    我知道這個要求強人所難。


    所以要是再被否定,我就打算放棄。


    「yes. 我明白了。」


    「……咦?」


    諾珂特靜靜闔上眼睛,以身穿的《特裝機龍》接近我的《飛翔機龍》,從肩口的部位伸出纜線連接我的機體。


    隨後,我的《飛翔機龍》頭上浮現發光的文字串。


    「以你的機攻殼劍允許我的《特裝機龍》調整。我會施加限製,讓機龍不會反應基本動作以外的命令。」


    「……拜托你了。」


    似乎是為了不讓我一敗塗地,幫忙施加最低限度的限製。


    這麽一來,應該就不會發生操作失誤引發失控等嚴重危險。


    「隻要在這空地訓練,兩三天之內被發現的機率應該很低。我也會偷偷幫你把風。」


    「不好意思,諾珂特。」


    「別放在心上。話說,愛理果然是路克斯的妹妹呢。」


    「咦——?」


    平時沉默寡言,語氣平淡的諾珂特,難得嘴角浮現淺淺的笑容。


    「出乎意料地堅持,為了他人會勉強自己這一點,你們十分相似呢。」


    「…………」


    一邊解除《特裝機龍》的裝甲,僅說到這裏,諾珂特隨即離去。


    「——好。」


    我下定決心後,隔了一小段休息時間,再度展開裝甲機龍訓練。


    就這樣——過了一段時間。


    (不過這真是糟透了。)


    傷腦筋的是,實際訓練後才知道,自己有多麽缺乏才能。


    由於適性值高,精神操縱十分容易,但依靠精神操縱會導致身體跟不上動作。至於身體操縱則完全不行。


    安裝在裝甲手腳內側的開關,必須配合行動以準確順序與時機啟動,並調整功率與角度。這需要相當程度的力量,精密動作更是難上加難。


    如果裝甲動作與身體動作沒有高度精確地彼此配合,就隻會徒增身體負擔。


    我的體力原本就差,眼睜睜看著體力一點一點流失。


    看到動作這麽遲鈍的機龍使,肯定是敵人眼中的活靶。


    就像手持武器的人,同樣會成為敵人攻擊的目標。


    「呼、籲——」


    汗水沾濕裝衣的感覺很難受。


    但是我始終持續諾珂特教我的基本動作。


    年幼時期體弱多病,待在敵人環伺的舊帝國宮廷內,始終依賴


    哥哥,他是唯一值得信賴的家人。


    現在則長大許多,立誌成為文官,累積了許多知識。也懂得解讀遺跡古文書,可以接受學園委派工作。


    可是——


    『不過也沒辦法呢。畢竟愛理同學也很關心哥哥——』


    『還很孱弱的生物,主動親近保護自己的生物,是一種防禦本能。』


    聽到同學說出的這句話,以及正好在書上看到的記載,在腦海中重疊。


    ……說不定我一直都沒有改變。


    我隻是為了保護從以前就體弱多病的自己,才會仰賴哥哥。


    現在依然利用自己身為妹妹的立場,隻為獲得哥哥的疼愛,試圖獨占哥哥而已。


    我心中的家族之愛與親情,都隻是我自作多情——


    「沒有,這回事……」


    這讓我感到後悔,無法原諫——所以才會為了學習最基本的防身能力,展開這次訓練。


    「我不是一直希望,不要再被哥哥當成小孩看待嗎……」


    臉上浮現自嘲的笑容,我同時進一步驅動裝甲機龍。


    「嗯……?好冰!?」


    水滴落在後頸的觸感,讓我忍不住抬頭仰望天空。


    在群樹包圍下,樹蔭遮成圓形的陰天天空,滴滴答答下起雨來。


    哈啾。


    我輕輕打了個噴嚏。


    秋天的雨水十分冰涼又寒冷。


    沒多久雨勢變得更大。


    這片空地附近沒有可以確實躲雨的地方。


    「…………」


    為了不讓身體冷卻,我不再穿插休息時間,持續訓練基本動作。


    以步行、低空飛翔,空揮機龍牙劍為主。


    果然還是不順利。


    必須某種程度上與身體動作同步,因此必須記住最佳的揮劍動作。


    也必須要有一定程度的基礎體力。


    現在我才明白,立誌成為武官的課程,同時有劍術、弓術和長跑等訓練的原因。以及明白「騎士團」團長賽莉絲學姊為什麽實力那麽強。


    憑我——是辦不到的。


    全身充滿疲勞的沉重感,甚至開始出現肌肉疼痛的症狀。


    「哥哥,我……」


    但我依然耿直地持續揮劍,沒多久便達到極限。


    「…………!?」


    穿在身上的裝甲機龍啪一聲,頭部發出光芒,全身的裝甲逐漸脫離我。


    使用者達到體力極限,會強製解除。


    在強烈頭暈下感到渾身無力,地麵傾斜,意識模糊。


    「嗚、啊……」


    連暈眩搖晃的身體都難以支撐,就這樣栽倒在地上。


    漸漸增強的雨勢,毫不留情淋濕我的身體。


    「好冷……」


    身體的感覺變得遲鈍,愈來愈衰弱。


    就像過去在宮廷臥病在床的日子一樣。


    我厭惡自己的體質。


    但可能真的是這樣也說不定。


    到頭來,我隻會向哥哥撒嬌,依賴哥哥——


    「——找到你了,愛理。」


    「咦……?」


    忽然聽到頭上傳來聲音,我抬頭一瞧。


    是與我同樣銀發與灰色瞳眸,印象柔和的男性。


    不是別人,我的哥哥不知何時出現在我的眼前。


    難以想像的光景,讓我一時之間愕然無語。


    看著不知該如何回答的我,哥哥露出有些傷腦筋的表情搔搔頭。


    「我聽諾珂特說,愛理你人在這裏。這個——抱歉老是讓你擔心。不過我沒事的。下次絕對不會再讓愛理你擔心,好嗎。」


    試圖讓我放心,帶著歉意的笑容。


    宮廷日子難熬的時候,哥哥經常對我露出這樣的表情。


    ——哎,果然。


    這是我在世界上最能放心的對象。


    「……我沒有勉強自己,沒事的。」


    可是現在的我,卻回答得很冷淡。


    「我隻是想獲得裝甲機龍的資訊而已。記錄、調查與收集資訊,是我能力可及的工作。」


    「……是嗎。」


    哥哥一臉苦笑,向癱坐在地上,站不起來的我伸出手來。


    「…………!?」


    看到握住自己的手,試圖起身的我身子蹣跚,哥哥隨即轉身背起我。


    「拜托……哥哥你在做什麽啊!?我才不需要——」


    這實在讓人感到難為情。


    都這個年紀了,居然還讓哥哥背。


    「這裏距離宿舍很遠,而且雨勢似乎愈來愈強,早點回去吧。」


    一副毫不在意的表情,哥哥沒理會我的抵抗。


    事情的起因原本就是我的任性,糾結了幾秒鍾後,我放棄抵抗。


    「放心吧,沒有人看見的。不用感到難為情。」


    「問題不在這邊……」


    我身上還穿著裝衣。


    被雨水和汗水完全沾濕,肌膚裸露也不少……很難為情。


    讓哥哥背在背上的我,感到自己羞得滿臉通紅。


    相隔好幾年,哥哥的背脊似乎變得更寬廣了——但還是和以前一樣溫暖。


    「我要走快一些,小心點喔。」


    哥哥快步穿梭在樹林之間。


    「總覺得好懷念呢。」


    在愛困的朦朧意識中,哥哥開口告訴我。


    「……抱歉讓你擔心了,哥哥。」


    虛張聲勢的內心卸下心防,我坦率地開口。


    哥哥以溫柔的聲音回答我。


    「我沒有勉強自己啦。」


    哥哥的聲音穩重而溫暖。


    「因為有愛理,唯一的家人陪在我身邊,我才能繼續加油啊。」


    「……我知道。」


    ——我也是一樣。


    在學園如此用功念書,與高層人士接觸,一切都是為了哥哥。


    為了我唯一的家人,我的哥哥。


    我沒有說出口,搭在哥哥肩膀上的手臂,輕輕施加力道。


    就這樣,一點也不符合我個人風格的挑戰——裝甲機龍的訓練,除了諾珂特與哥哥以外無人知曉,就此靜靜地落幕。


    ?


    「……哥哥可以回去了。應該說,還要待在這間房間多久啊?」


    十幾分鍾後,在學園校舍內。


    我坐在醫務室的病床上,一臉不置可否地說。


    回到女生宿舍的房間後,在諾珂特幫忙下換掉裝衣,穿上便服,擦拭身體恢複溫暖。


    之後擔心感冒,因此接受女醫生的診療。為了保險起見,我也在醫務室過一夜——


    「沒有啦,隻是有點擔心。況且女醫生也已經回去了——」


    「哎……」


    我歎了一口氣,跟著喝了口諾珂特幫忙準備,以開水稀釋蜂蜜添加生薑的飲料。


    味道有些強烈,但很好喝,也很暖身子。


    似乎是從仆家係的裏芙蕾特家族秘傳法寶。


    一恢複平時的從容,我跟著不置可否地半眯著眼,望向哥哥。


    「不久之前醫生還下令要靜養的哥哥,為什麽要特地陪伴隻不過有輕微感冒症狀的我呢。別管了啦,趕快出去吧。」


    「啊,也、也對。這點程度,愛理已經可以照顧自己了呢?那如果有什麽事,就立刻叫我喔。」


    「知道了。我會喊哥哥,依賴哥哥,這樣可以了吧?」


    「嗯,好。那就晚安囉,愛理。」


    「晚安,哥哥。」


    僅簡短交談兩三句後,哥哥便靜靜離開醫務室。


    我輕


    輕歎了一口氣,橫躺在病床上仰望天花板。


    「……真的叫哥哥離開後,反而稍微感到寂寞呢。」


    老實說,我的身體已經疲勞到無法起身,全身肌肉都在痛。


    「不過肯定,這樣就行了吧。」


    低聲說著,浮現笑容,我闔上眼睛。


    即使和以前不同,現在依然有現在的依賴方法。


    不能像小時候一樣,一味地對哥哥撒嬌。


    我要想辦法盡自己的能力,隻有辦不到的部分才拜托哥哥。


    「這才是成長後的我,與哥哥之間該有的關係。肯定是……」


    意識頓時墜入黑暗之中。


    略為心想,要是能夢見小時候的我和哥哥該有多好,隨即進入夢鄉。


    ?


    「呼啊……」


    隔天早上睡醒的我,揉著惺忪的睡眼同時鑽出被窩。


    從窗簾縫隙照進炫目的陽光,告知秋天的早晨來臨。


    「……!?全身到處都好痛。真希望諾珂特能幫幫忙。」


    難受的結果一如所料。


    不過筋骨部分沒有疼痛,或許是運氣好吧。


    我緩緩起身,打算回女生宿舍的雙人房。


    結果——


    「——咦!?」


    隔著一層布簾的病床另一側。


    照理說校醫還沒來,但室內卻有人。


    「呼……呼……」


    是哥哥。


    穿著與昨天相同的製服,身上披著一條厚毯子,就坐在不遠處睡著。


    就在我啞口無言僵在原地時,可能察覺我醒來,哥哥緩緩睜開眼睛。


    「嗯、嗯嗯……啊,早安,愛理。」


    「什麽早安。哥哥在那裏做什麽,難道哥哥是笨蛋嗎。」


    「哇好過分!?沒、沒有啦,原本想天亮就回去的——結果不小心睡著了。」


    微妙地感到害羞,同時哥哥找藉口辯解。


    似乎還是擔心我,一整晚都在房間內陪伴。


    就像小時候,一整晚都陪伴在發燒的我身邊。


    ……結果還是這樣。


    我和哥哥在這一點上,依然沒有任何改變。


    「……哎,要是哥哥照顧我害自己病倒可就傷腦筋了,能幫我找諾珂特來嗎?我想這個時間,她肯定已經起床了。」


    「啊,嗯,好。我知道了!稍等我一下喔!」


    可能看到我有精神而放下心中大石,哥哥一臉苦笑,同時腳步急促離去。


    我微笑著目送熟悉的背影。


    「肯定是這樣沒錯呢。」


    手放在胸口,我內心安穩地低喃。


    既非生病時的依賴,或是生物本能,更不是青春期的自作多情或一時興起。


    我現在明白,自己的心情不屬於以上任何一種。


    「事到如今不會再有任何改變。我對哥哥的心情,一直和以前一樣。」


    拉開窗簾與窗戶,我吸了一口早晨的靜謐空氣。


    陽光溫暖,蔚藍無雲的秋日天空。


    城塞都市學園的一日,今天也正準備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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