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甲賀葛是風說課唯一的「人類」。在堪稱百鬼夜行,怪胎齊聚一堂的陣容之中,率領這個部門的龍頭不是人魚,不是泥人,不是狼人,當然也不是吸血鬼,是純粹的人類。毫不做作的當事人聳肩說「我是不純的人類喔,因為是人類」,不過在這個場合,詢問人類的人類性質隻有哲學上的意義。我還沒問臥煙小姐為什麽選這個人當領袖,不過,由人類率領這群混合怪異要素的警察們,由人類率領這個預防怪異成為怪異的公家部門,應該是有其意義吧。


    由純粹……或許說不純的人類來率領。


    到頭來,臥煙小姐「從個體到公共,從單人到組織」的這個計劃,依然隻不過是一段過程。


    臥煙小姐看中我和怪異的溝通能力,所以我來到直江津署進行研修,至於甲賀葛獲選為風說課的核心人物,大概是臥煙小姐看中她和人類的溝通能力。必要的時候,要有「人類」在好壞兩方麵和「人類」站在對等立場交涉,否則風說課的存在本身可能會被當成風說。


    大概是因應這種時候的對策吧。


    名為「對等」的對策。


    所以甲賀葛甚至不是專家。


    也完全沒有專業技能。


    不像忍野咩咩擁有和所有怪異交涉的方法,不像貝木泥舟精通各種透過怪異的詐術。不像影縫餘弦是痛毆不死怪異的陰陽師,沒有斧乃木餘接這樣的式神,也沒辦法像手折正弦使用人偶,往來於這個世界與那個世界。當然也不像臥煙伊豆湖無所不知。


    看不見怪異的形體,聽不到怪異的聲音,無法觸摸怪異或被怪異幹擾,也無法和怪異對話。


    這是純粹人類的純粹部分,或者是不純人類的不純部分。總歸來說,她完全沒染上怪異的色彩。


    她大概沒有背後靈,也沒有守護靈。


    甚至連算命也不曾算對吧,而且也不曾算錯。


    「雖不中亦不遠矣」。


    正因為是這樣的她,才能率領人魚、泥人與狼人。


    不會受到正麵影響,也不會受到負麵影響,正因為是這輩子至今和第六感這種東西無緣的她,才能執掌指揮風說課。


    沒有特別的情感,因此也沒有偏見,能以平常心麵對奇幻或靈異事件的公務員。在複雜又奇怪的這個世界,這種人反而意外地寶貴吧。


    以臥煙小姐的個性,她找到這種人才(真的是「人才」)的時候肯定欣喜不已。正因為是「無所不知的大姐姐」,所以非常認同「一無所知的大姐姐」具備的稀少價值。


    熟知個中價值。


    「無知」確實是一種罪,不過「知」會造成恐懼,這也是事實。


    風說課是排除恐懼的部門,再怎麽樣也不能造成恐懼。


    風說的速度不能成為強風。


    最好是輕柔拂過臉頰的微風。


    002


    話說,如果這是警匪連續劇,為期四個月的研修期間即將結束的這時候會發生重大案件,這應該已經不是風說而是定論吧,不過沒出什麽大事,我在直江津署的工作就即將結束。這是當然的,因為風說課的業務,基本上就是將絕大多數的案件處理為「不會出事」。


    相對的,我在私人方麵發生了大事。應該可以說是重大意外吧。說到唯一的救贖,這是我至今經曆過兩次的災難,不過世間也有「事不過三」這句討厭的俗語。明明是這麽正麵的警語,聽起來卻不知為何討人厭。


    我和戰場原黑儀分手了。第三次。


    為什麽?到頭來,暫居家鄉的這段期間,要說我貫徹無情無義的作風也行,我就某方麵來說過著比學生時代還討厭人類的生活(最後,我過年也沒去北白蛇神社參拜,因為我沒膽)。即使如此,我至少一直勤於和黑儀保持聯絡,明明從未怠忽啊?


    明明按照周防小姐的建議去做啊?


    寄過電子郵件,也打過電話。國際電話。加入國際通話費的優惠方案,逐一報告彼此的近況。隻是稍微隔了一片海,這四個月堪稱至今最密切聯絡的一段時期。甚至可以說是蜜月期。


    或許造成反效果吧。


    我們不隻是近況,還不小心聊到將來。


    愚蠢至極。


    不過,我的研修期間即將步入尾聲,和甲賀課長的最終麵談也已經完成,也必須思考離開直江津署之後的事,黑儀也是,身為大企業底下金融交易員的見習生,這時期的她必須決定是否要立誌成為正式經理人。不愧是實力至上的海外企業,升遷速度很快,看著父親背影長大的她,無論如何都無法回避這條路。


    相較於在全球活動的羽川,問題的規模終究不一樣。不過,如果黑儀今後將活動據點放在海外,身為國家公務員的我,將來很難和她共度相同的時光。


    也就是必須做出某些選擇。


    嚴苛又沒有餘地的選擇。


    老實說,黑儀幹練工作的樣子,我光看就覺得痛快……雖然沒有明確炫耀,但上司好像相當看好她,想到這裏,我無法輕易說出「那就回來吧?」這種話。


    如果她願意回來,我當然會高興吧,但這是黑儀的人生,不是我的。不是我這種連自己都無法隨意掌握的人生。


    這是黑儀決定的事。


    這種猶豫不決的態度好像激怒女友,我們好久沒這麽大吵一架了。因為真的間隔太久,所以不知道吵架該怎麽吵,彼此都控製不了自己。


    七零八落。亂七八糟。


    以前在這種時候,我肯定會乖乖妥協,但我這次沒能這麽做,大概因為我內心也累積一些情緒吧。


    即使我不會說這是積憤。


    不用說,我也考慮過放棄警察這條路。我是基於「因為爸媽是警察」這種不著邊際的理由報考國家公務員,所以對曾經發誓效忠的國家粗魯舉旗造反,啟程前往黑儀居住的異國也……不對,真要說的話,黑儀也是受到父親的影響而任職於同業的另一間公司。


    任職於競爭公司的她,雖然方向和我不同,但骨子裏大同小異。


    隻不過,我在風說課的工作找到近似成就感的東西,對我來說也是毋庸置疑的事實。是的,這些同事們選擇和自己體內的怪異特性共度一生,和這樣的她們共事,對我來說是非常新奇又前所未有的體驗。


    開放的職場待起來很舒服。


    職務內容主要是針對年輕孩子之間泛濫的傳聞,在這些傳聞演變成殘酷的結果之前做個了結,這種工作也很適合我這種無藥可救的個性。我甚至覺得國高中時代的各種遺憾得以挽回。


    原本以為無法彌補的過錯,我覺得稍微得以彌補了。


    「阿良良木警部補,你的將來是由你來決定,不是由我或臥煙前輩來決定。臥煙前輩能做的,頂多就是讓你『體驗』風說課的工作。接下來由你判斷。」


    這是由你決定的事。


    最終麵談的時候,甲賀課長對我這麽說。


    語氣沉穩,像是在安撫緊張的我。


    「如果你真的希望對付智慧型罪犯,我可以幫你寫推薦信。坦白說,你很優秀。大概是看過地獄的經驗讓你學到永不放棄的毅力吧。無論分發到哪裏,我認為你都能過得很好。我個人希望你將來坐在我現在坐的這張椅子,而且說真的,如果你當上這裏的署長是最理想的結果,但我不認為追尋理想才叫做人生。雖然和臥煙前輩的想法不一樣,不過就算有能力,就算有特性……」


    甲賀課長指著我的影子這麽說。朝著傳說吸血鬼躲藏的影子指指點點,簡直是不知害怕為何物,但她


    真的不知害怕為何物,所以才做得到這種事。


    而且,也因此說得出這樣的訓示。


    「卻也不一定非得變成『那樣』。快樂生活也無妨喔。」


    ……如果她在這時候說起風說課設立的理念或是崇高的目的,我或許反而會失去熱情,但她這番話令我想再做這份工作一段時間。即使清楚知道這是上司的本領。


    快樂生活也無妨。


    要是我再活十年,就能對羽川講這種話吧。


    就這樣,我現在不隻是要考慮研修期間結束之後的去向,還要麵對是否要離開祖國的問題。黑儀應該是我更該切實麵對的問題吧。或許她希望我叫她回來。


    隻不過,即使我真的這麽說,應該也會朝另一個方向吵起來吧。


    所以我們分手了。第三次。不,實際分手是第三次,近乎撕破臉的吵架,從大學時代就不知道上演過多少次。聊起這種事,聽在人生的前輩耳裏,或許像是分分合合的情侶曬恩愛,不過請回想一下,各位肯定也有過這樣的時期。


    相對的,年輕人聽到這種話題,或許會建議這種歹戲拖棚的交往還是趕快結束算了,不過為了日後參考請記住,各位遲早也會變成這樣。


    高中時代開始交往的女友,若在大學畢業依然保持情侶關係(即使中間有過冷卻期間),光是在這個時間點就已經是奇跡。


    所以我不想失去這份奇跡。隻不過,我不該以這種像是「舍不得」的心情左右黑儀的將來。我的將來也不該被這樣左右吧。


    不想抱持著後悔結束。也不想抱持著後悔繼續下去。


    003


    「阿……阿良良木,你為什麽在這裏……」


    這是我要說的台詞。


    不對,像是和往生者重逢的這種台詞,不可能屬於我。這無疑是老倉育要說的台詞。


    這幾年再度斷交的兒時玩伴,以意外的形式相遇了。再度相遇。


    我這輩子到底要和這家夥斷交幾次?又要重逢幾次?


    地點是公所。


    決定離開風說課之後,我負責的工作進入交接階段,交接的其中一個環節,就是我得獨自前往公所,依序造訪各部門繳交各種文件。這很像是羽川消除己身經曆的程序,不過老倉居然在其中的一個部門工作。


    頭發整齊挽起,戴著閃亮的眼鏡,一副像是正規會計師的樣子。不,總之,我知道她在大學就讀這種科係,她也確實是正規的會計師,不過就算這麽說,這個會計師看起來有點假。


    站在櫃台窗口希望文件受理的我甚至愣在原地……咦?你這家夥為什麽會好好工作?而且還是在家鄉,就某方麵來說比警察還要正派,公家機關中的公家機關工作?


    「我……我一直很擔心喔。還以為你現在會不會流落街頭……」


    「不準擅自讓我流落街頭。小心我宰了你。」


    看來即使外表是會計師,個性也沒什麽變。不,應該隻是對我這樣。原來如此,這家夥大學畢業之後回家鄉了嗎?唔唔。


    話說回來,她後來居然也報考公務員……看來她再怎麽長大也還是愛讀書。


    「什麽嘛。阿良良木,你當上警察了……?警部補?特考?所以相對於地方公務員的我,你是國家公務員?為……為什麽你老是走在我前麵……」


    「不,我並不是想要走在你前麵……而且我考會計師的時候挫敗了。」


    其實關於這方麵,我們曾經一起準備考試。我因為某些原因而挫敗,不過說來話長。總之簡單來說,我的數學天分在迎接二十歲的時候毀了。即使稱不上數學家卻考上會計師的老倉,我率直認為是數學比賽的勝利者。


    「嗬。如果是現在,要我叫你『歐拉』也行喔。」


    「開什麽玩笑。我們在兩年前的十月十三日斷交第四次了吧?不準順水推舟想和好。我討厭你。」


    「別氣別氣,我不是要來你的職場興風作浪……午飯要不要一起吃?我想和你談一些事。」


    「我奉陪。去那裏等我到午休時間吧。」


    她以找碴般的語氣回應。


    就某種意義來說,這家夥真不值得絕交……對喔,我和老倉斷交的次數,比我和女友戰場原黑儀分手的次數還多。


    我不禁驚訝天底下居然有這種偶然,但仔細想想,這裏是我們長大的城鎮,老倉應該是大學畢業之後一直在公所工作,所以在研修期間,同為公務員的我們有很多機會巧遇。


    這四個月來,我也因為各種事情來到公所好幾十次,說不定我們甚至曾經在走廊擦身而過隻是沒發現。機率再低,隻要機會夠多,遲早都會見麵。這也是數學的基本。


    比起在醫院遇見神原,我遇見老倉的可能性,整體來說反而比較高。既然這樣,不知道是第幾次才認出老倉的這場重逢,居然發生在我即將離開城鎮的這時候,反而算是來得太晚吧。


    搞不懂這叫做有緣還是無緣。


    幸好在老倉進入午休時間之前,我必須繳交到其他部門的文件多不可數。雖然不記得正確的日期,但我上次和老倉一起吃午餐是兩年前了。


    是說來話長的「那個事件」之後。


    若要講得更簡單一點,就是我和黑儀第一次分手之後。嚴格來說,應該是第二次?


    我和老倉第三次重逢的地點是大學教室。當時還以為這是哪門子的緣分,不過這似乎是羽川設計的。老倉從直江津高中轉學之後,羽川好像依然很關心她,以各種方式建議老倉念大學。老倉的綜合學力比我好得多,但是有數學係的大學很少,所以說穿了,第三次的重逢就某方麵來說是必然。


    當時我是從家裏通學,不過老倉要找地方住。房租與保證人的問題談不妥,她好像很困擾———我對父母說明這個隱情之後,接到「那叫她再來住我們家吧」的指令。


    當時我還沒脫離叛逆期,不會說我隻是乖乖遵照這個指令。


    即使大略知道和小學時代的狀況不同,但我在各方麵虧欠老倉,不能眼睜睜看著她不知所措。就算我開口,她應該也會反抗,不,應該說有所顧慮,所以我不采用正攻法,而是由妹妹們邀請她。就這樣,老倉相隔約七年再度住進阿良良木家。


    一起學簿記就是那時候的事。這是久違的讀書會。


    然後,這件事被黑儀發現了。


    讓完全不覺得是異性的兒時玩伴借住自己家,依照我的基準勉強不算越線,不過依照黑儀的基準好像完全踩到紅線。


    不,這件事是我的錯。天底下沒有比這更爛的事。這是我即將迎接二十歲之前犯下最大的過錯。


    當然會第一次鬧分手吧。


    多虧老倉,我們才勉強重修舊好。老倉盡心盡力讓我和黑儀和好。這裏說的盡心盡力,具體來說是威脅我與黑儀說「如果不和好,我就從這裏跳樓自殺」的意思。不過除此之外,她也和當時還隻是「普通名人」的羽川(隻是進行慈善活動的女生,不是活動家)合作,修補我們之間的裂縫。


    她也立刻離開阿良良木家。


    這就像是硬生生奪走苦學生老倉的住處,即使是對於自殺威脅不為所動的黑儀,終究也過意不去的樣子。雖說不是以此為契機複合,這也是我們好好坐下來談的契機。


    結果就是我和黑儀破鏡重圓,和老倉三人暫時享受一段快樂的大學生活。直到我和黑儀迎來第二次分手,真的是一段快樂的時光。


    第二次分手。


    是因為超無聊的理由分手。


    對


    於我們的分手,老倉比任何人都生氣,大概是覺得自己明明鮮少如此拚命努力,明明難得如此為他人盡力,最後卻成為一場空吧。


    或許不是生氣,而是失望。


    當時我好不容易和黑儀和好,不過後來直到畢業,老倉再也沒在學校和我們說話。


    這是第四次絕交。


    我們就這麽留著芥蒂從大學啟程,所以無從得知老倉後來過得如何,踏上什麽樣的未來———直到今天。


    她很正常地在工作嘛。


    不過,我不認為她會流落街頭就是了……總之我鬆了口氣。


    無論如何都要把這件事告訴黑儀。雖然我這麽想,但我現在和黑儀鬧翻了。


    現在是第三次的分手期間。


    要把這件事告訴老倉嗎……嗯……不行吧……


    可惡,為什麽偏偏是在我和黑儀分手的這個時間點?來得這麽不是時候,感覺正是老倉育的作風。不對,講得像是怪到老倉頭上很奇怪。


    「久等了,走吧。阿良良木,我特別為你空了短短三十分鍾出來。」


    「真是謝謝你啊。有沒有你常去的店?這附近我不太熟。」


    「明明是家鄉卻這麽無知?」


    「因為這裏的風景和以前截然不同啊,連購物中心都蓋了。這頓我請客。」


    「與其被你請,我寧願選擇去死。」


    都二十三歲了還在講這種話……我要鬆一口氣或許還太早了。不過彼此都已經出社會工作,那就各付各的吧。


    在老倉的帶領下,我們進入公所旁邊的咖啡廳。價格挺實惠的,還以為她平常就會光顧,但我問了才知道她第一次來。


    「我不想帶你去我平常吃飯的地方。」


    老倉這麽說。


    她真的很討厭我。


    就祈禱這間店是老倉早就想來,卻不方便一個人光顧的店吧。我賭上這個可能性,交給老倉點餐。


    「所以,幹麽?找我什麽事?找我這種人有什麽事?」


    「沒有啦,想說為兩年前的事情道歉……當然不是。」


    「原來不是喔。」


    「老實說,我沒想到那件事讓你氣到和我絕交……之所以邀你吃飯,終究是因為我嚇了一跳。我很驚訝你還活著……更正,驚訝你在公所工作。」


    「還活著有什麽好驚訝的?誰會去死啊?」


    「『誰會去死啊』……聽到你這麽說,我打從心底感到高興。」


    「哼。總之,並不是因為愛鄉情懷覺醒才回來的。雖然先前那麽說,但我不太把這裏當成家鄉……畢竟搬過好幾次家,也完全沒有美好的回憶。隻是……」


    老倉繼續說。


    「想到接下來即將成為大人出社會的時候,我想得到的榜樣隻有一人。」


    榜樣。


    以我的狀況,我的榜樣是父母。不過,老倉的父母不是這種父母,甚至會堅定認為不想成為那種大人吧。


    就算這麽說,其他的大人……比方說學校的老師,以她的個性並不會崇拜。考慮到她曾經拒絕上學的原由,學校對她來說完全不是快樂的場所。


    思考到這裏,我想到了。


    「啊啊,原來如此。記得你住在那個社區的時候,受到公所職員的照顧。從直江津高中轉學之後也是。所以……」


    「你這麽單純認定也讓我火大。」


    這家夥聽我說什麽都會生氣耶。


    你至今都還沒成為大人喔。


    這樣的你應該不能出社會吧?


    「話說在前麵,為了避免我這種可憐的孩子誕生,這次換我來照顧別人……這種值得讚賞的心態,我一點都沒有。因為這隻是我自救措施的一環。」


    「為什麽你要自己講這種討人厭的話……」


    真是好懂的傲嬌行徑。


    不,過了二十歲的傲嬌,隻會是個麻煩的家夥,不過我不禁心想,要是黑儀也像這樣好懂該有多好。


    「唉~……要是我當年喜歡的是你就好了。」


    「這句惡心的台詞是怎樣?害我心情變差,給我以死贖罪吧。我每天都由衷認為自己討厭你真是太好了。」


    看來她偶爾會變得率直。隻在嫌棄我的時候變得率直。


    不過,她踏實就職的原因大致算是踏實,真是太好了。


    既然這樣,昔日負責老倉家的公所職員,她大概也曾在職場重逢吧。如果產生這種師徒關係真的很美妙,不過問到這種程度就太深入了。


    之後有機會再問吧。


    「你現在住哪裏?」


    「為什麽想問我家住址?想對我做什麽?」


    「用不著這麽提防。不隻是現在,你離開阿良良木家之後,不是也到處搬家嗎?你沒一直換地方會死嗎?」


    「有問題嗎?我可是拚命擺脫你跟戰場原還有羽川小姐的追蹤喔。」


    「居然問我有沒有問題,如果是基於這個原因,問題可大了……原來就算是你,稱呼羽川的時候也會加『小姐』啊。」


    「『tsubasa hanekawa』這個名字當然不能直呼吧?……公所上個月也是忙得天翻地覆。」


    「這樣啊。說得也是。」


    比起警察,公所反而更是忙得不可開交吧。


    因為是辦理手續的當事人。


    「羽川那家夥來見過你嗎?」


    「沒來。我和你們絕交的時候,也和羽川小姐斷絕往來了。」


    「完全是池魚之殃吧?」


    「她早就已經不記得我了吧。為什麽問這個?」


    「沒為什麽。隻是羨慕你能像這樣放得下。」


    但羽川好像沒忘。或許她其實也早就知道老倉在公所工作,隻是在裝傻。


    「所以老倉,你住哪裏?租哪裏的房子住?」


    「不準死纏爛打想知道我住哪裏。你想縱火嗎?我要報警喔。」


    「我就是警察。不然在你家設置巡邏箱吧?」


    「不準多管閑事。」


    「如果想請派出所警員重點巡邏你家,真的可以找我幫忙喔。這種程度的人脈我還是有的。」


    「為了保護我?還是監視我?」


    「我真的很擔心你。」


    「少囉唆。小心我停止你的心肺功能。」


    即使嘴裏咒罵,但她好像感覺到我是由衷關心,所以告訴我了。


    「不是租的,是買的。公務員貸款。他們說長遠看來買房比較劃算。」


    「…………」


    沒問題嗎……不,慢著,現在認定還太早……


    房子用租的還是用買的劃算,雙方各有各的道理所以不便議論,但我聽到老倉說她買了房子(尤其聽到貸款),踏實的氣息就完全消失,總之還是聽她說完吧。


    或許我不會以兒時玩伴的身份,而是真的以警察的身份幫她,但是我願意為老倉做任何事……隻要這個傻瓜能夠幸福……


    「你……你買了什麽樣的房子?」


    「是等同於廢墟的凶宅,所以很便宜……放心,不用站起來。已經好好翻新了。」


    「你應該不知道,現代有一種詐騙手法就是透過翻修……」


    「不準把我當成全世界頂級的笨蛋。你也知道那個地方。是我國中時期住的那個家。」


    「…………」


    那裏———我知道。也去過好幾次。


    是老倉和我度過最平穩


    時期的場所。對於老倉來說,當時肯定是最動蕩的時期吧,不過原來她買的是那間房子。


    確實,如果是那種屋況,二十歲出頭的人也輕鬆買得起。而且坦白說,以公所職員的立場也解決了空屋問題,甚至可以領一份獎金吧。


    不過翻修應該不容易吧……


    「話說回來,你還是老樣子,做出這種傷害自己的行徑……這樣不叫自救。你為什麽想要回到起點?這麽喜歡從頭開始?」


    「這是『tsubasa hanekawa』的相反。我借由吞噬過去活在當下。」


    老倉育像是立誓般說明。


    「將回憶塗改成我的色彩。我要在那個家建立幸福的家庭。可惜還沒有對象就是了。這麽說來,阿良良木,你和戰場原最近怎麽樣?」


    「總之,你想節省改建費用的話再叫我。用diy的方式盡量壓低成本吧。雖然講這種話可能假惺惺,不過那裏也是我回憶中的場所,我也想在那裏留下我的色彩。」


    「不準講得這麽假惺惺,然後在我麵前裝傻。你們不是一起回來的嗎?」


    「你可能誤會了,說起來我也還不算是回到家鄉,現在是研修期間……」


    「以為我已經忘記叉子的用法嗎?」


    老倉說著,緊握住手上的餐具。我一直認為她差不多該想起叉子的用法了。


    不得已,說出這件事的時機終於來了。


    意外重逢,閑聊往事在內的各種話題聊到氣氛正好的這時候講這件事,或許她又會和我絕交,但我認為這件事本來就必須好好告訴她……包括自己的現狀、戰場原黑儀的現狀以及我倆的現狀,我一五一十告訴老倉。某段時期湊成三人組的我們,從此將會各分東西。


    聽我說完之後,老倉沒把叉子當成飛鏢,射向我身體的中心。


    相對的,她像是傻眼般笑了。


    「你這個笨蛋。」


    反而像是很開心的樣子。


    太好了。老倉隻顯露她的惡劣個性,我免於被她絕交。


    原因或許在於我強調這次的狀況和老倉當時的第一次完全不同。這家夥總之很討厭事情的責任出在她自己身上。


    我對兒時玩伴的個性清楚得不得了。


    「不過,大概就是這麽回事吧。大概就是這麽平庸吧。情侶分手的時間點或許不是升學,而是就職喔。唔噗噗。」


    「你發出不像是人類的笑聲了。」


    「沒好好談過嗎?找工作的那時候?一個想進入海外企業,一個想成為國家公務員,明顯會造成感情不和吧?」


    「說來神奇,當時我們相互加油打氣。因為那家夥真的是努力去取得金融方麵的各種證照。我也希望她找到徹底發揮這些證照的工作。」


    「持續進步是好事。我也會為幹練的女性加油打氣。即使展翅到海外發展的那個女人再怎麽瞧不起回到家鄉的我也一樣。」


    「應該沒有瞧不起啦……你畢業之後究竟變得如何,那家夥也很在意啊?」


    「應該是在意我怎麽流落街頭吧?」


    「這我沒辦法否定。」


    「給我否定!」


    即使嘴裏這麽說,老倉後來也笑了好一陣子(搞不懂這家夥),接著終於一副稍微關心我的樣子詢問。


    「……不過,你打算怎麽做?」


    這反應也太慢了。而且隻有稍微關心。還偷笑。


    「你們吵成這樣應該很嚴重吧?現狀應該是你跟戰場原其中一邊必須放棄現在的工作改變據點吧?咦?所以呢所以呢?」


    「不準講得像是在逼問。如果你接受市井小民洽詢的時候都是這種調調,那你這個公務員有夠討人厭。」


    「居然說『市井小民』……沒問題的。別看我這樣,我可是公私分明喔。讓您久等了。您好。請問今天需要什麽服務?」


    「這落差太猛了。」


    既然她確實擺得出應酬式的笑容,我就不找碴了。


    「要是你辭去現在的工作搬到海外之後才分手該有多好……」


    「你把藏在內心的願望說出來了。」


    「我把願望告訴別人,是希望這個願望別成真喔。」


    「你把願望告訴當事人,大家不就拿你沒辦法了?」


    總之,無須她重新強調,現狀很難徹底修複我倆的關係。無論如何,都隻能做出重大的決定吧。


    「訣別不就好了?」


    「關於我的事,你不準再提出任何請求。連請多指教都不準。」


    「真要說的話,阿良良木,戰場原的生涯規劃很明確,但你還是很籠統。你究竟想怎麽做……要回到家鄉?還是打進中央?你是國家公務員,所以如果以日本國內來看,地基應該還沒打穩吧?我是地方公務員,所以早就決定在這裏落地生根。何況連房子都買了。」


    買下不動產成為屋主的她,心情上像是爬到我頭上……不過老實說,我很驚訝老倉的現狀比我想象得還要穩定。


    但是和神原那時候不同,我沒有被她拋在後頭的感覺……


    「這麽一來,代表你認為我最好搬家是吧?」


    「不,我認為你最好去死。」


    「跟你聊天超快樂的。今後我可以每天去公所嗎?」


    「要是你敢這麽做,我就濫用職權消除你的經曆。」


    「不準真的濫用職權。你這樣簡直是瘋了。從平常就在瘋。」


    「我可以說正經的嗎?我的願望是你搬家之後分手,在海外流落街頭。」


    「你這樣不是正經,而是嚴重喔。我是說你的個性。」


    「如果要我咬牙為你們的未來著想,我隻能提醒你要小心一點,別因為一時衝動就做出決定。就像之前同情我然後收留我那樣。」


    「……也對。」


    如果我提出辭呈,黑儀可能會以這個理由選擇和我分手。


    即使不像十幾歲那時候一樣嗆辣,但她果然不愧是羽川的好友,是個信念堅定的家夥。


    「以那個女人的個性,隻要你講道理好好溝通,我想她也不抗拒回國在家鄉找工作。因為她是對愛情很饑渴的女人。」


    「你講得好過分。我不希望她拿我當理由辭職。要是出現這種例子,我覺得對世間不是好事。」


    「很像是公務員的想法。原來你想成為世間的模範啊。那麽阿良良木,如果你為了戰場原流落街頭,也會成為同樣負麵的例子吧?」


    「不準動不動就運用各種手段要讓我流落街頭。也讓我出國工作好嗎?我會先去住妹妹那裏。」


    「你這個說法真遜……不過,為世間著想是好事,但你也為戰場原想想吧。你又不是『tsubasa hanekawa』……嗯?現在想想,既然已經消除過去的經曆,這個名字也已經失效了吧……那個優等生今後要叫什麽名字?」


    「她是貓,直接說『還沒有名字』就行了。應該說『已經沒有名字』?如果要為戰場原著想,我更不能說我希望她回日本吧?」


    「那你們就這樣分手吧。」


    老倉斷然這麽說。


    關於這方麵,老倉並不是基於傷害我或折磨我的意圖這麽說,她自認隻是理所當然說出理所當然的建議。


    或許是她以公所職員身份提出的建議。


    「找工作或是公務員資格什麽的,唉,無論是你還是戰場原,就算誰都不把這種東西當成一回事,但你們都已經不是孩子了。」


    「不是孩


    子嗎……說得也是。」


    既然二十三歲都不能為對方著想,那就真的趕快分手比較好。為了對方著想而分手,這種事在十幾歲的時候應該會是一種偽善,不過一旦考量各種因素就不能一概而論。


    「戰場原把青春時代消耗在你身上,要是連二十歲之後的歲月都犧牲掉,你真的是罪大惡極。話說在前麵……」


    老倉說著取出手機,操作畫麵之後遞到我麵前。


    是電子郵件網址的畫麵。


    看來是要求我登錄她的個人資料……第四次絕交算是正式解除吧。


    「不要當場做結論喔。因為我會有責任。事後報告就好。我還想笑。請給我更多笑容喔,我的小醜先生。」


    「…………」


    「幹麽啦,我也可以濫用職權收集你的個人情報喔。想讓我犯罪嗎?」


    「並不想。我清楚看得見你雙手上銬的未來。真想辭職避免看見這一幕。」


    「實際上,你最好別參考我這種人的意見。因為如我剛才所說,我也還沒找到對象。」


    此時,老倉像是突然想到般這麽說。


    像是放冷箭般這麽說。


    「如果,我們過了三十歲都還是單身,那麽……」


    「那麽?」


    「就把彼此掐死吧。」


    可以和這家夥針鋒相對到三十歲,這真是美妙的提議。


    004


    因為這樣,所以我前往北白蛇神社。


    「因為這樣」究竟是因為怎樣,我自己也一頭霧水,但我終於下定決心了。我很想說是多虧和老倉聊過之後看開了某些事,不過那家夥應該不會接受我的感謝,所以我在時限將近的這時候不得已啟程登山。


    結束下午的工作之後,我直接前往北白蛇神社所在的山。上次爬這座山也不知道究竟是多久之前了。我頻繁上山的那時候是積雪的一月,那段艱苦的行軍光是回憶都會令我抗拒,不過後來大概是氣候隨著時間變遷,雖然姑且還是積了一些雪,卻不到打滑摔倒的程度。


    問題來了。


    現在的我看得見八九寺真宵嗎?


    那家夥並不是人類長大之後就看不見的那種精靈(至少臥煙小姐看得見。反過來說,如果是甲賀課長,年齡再小也看不見吧),所以仔細想想,我內心的這份苦惱或許挺脫線的。也可以說我在煩惱這種事的時間點就已經看見結論。


    總覺得自己像是擔心被討厭而不敢追求心上人的純情少女,我這樣一點都不像是成熟的男性……


    隻不過,並不是完全沒有希望。


    雖然現在是北白蛇神社供奉的神,不過八九寺真宵追根究底是迷路的蝸牛。是隻有不想回家的人才看得見的幽靈。


    是讓人在歸途迷路的幽靈。


    先不提這是去程還是回程,說到迷路,這座城鎮沒人比得上現在的我。我在或多或少巨細靡遺的所有意義上,無法決定自己的出路與前途。


    絲毫看不見落腳處。


    雖然沒有流落街頭,卻迷失在人生的道路。


    基於這層意義,我來到北白蛇神社參拜的這個時間點,或許比新年參拜還要好。然後———


    「……我想也是。」


    我穿過鳥居,進入境內,沿著參拜道路走到主殿,但是夜晚的神社沒有任何人。不隻是沒半個人,連一隻貓或一條蛇,當然連一隻蝸牛都沒有。


    淺淺的積雪上甚至沒有腳印。大概是積雪吸收聲音,總覺得神社比實際上還要寧靜。


    我第一次造訪這座神社的時候,神社本身廢棄已久當然不用說,外觀也比現在更像是試膽的景點。包括老倉家在內,回想起來,當時的我很喜歡在廢墟玩。


    實際成為試膽———考驗心髒的景點,是神社改建之後的事。我不曉得在這裏被打得七零八落多少次。


    最後還下地獄。


    現在看起來管理得很好,但也終究感覺得到五年的歲月……或許隻是因為陰暗才讓我這麽想,也是因為和星空成為對比吧。我曾經在這裏觀星嗎?


    哎,雖然這麽說,但這裏本來就不是夜晚前來的場所……無論是為了試膽還是觀星,正常人不會在這種時間,來到這種四下無人的場所。


    真是的。


    迷路到最後走進死胡同嗎?


    如此心想的我,從錢包取出零錢,放進香油錢箱。五圓硬幣。記得在這種時候,基本上是二禮二拍手一禮嗎?


    「想尋死了?」


    在我思考要許什麽願的時候,落在雪地的影子傳出聲音。


    不隻是傳出聲音,影子裏鑽出一名金發幼女。星光與堆積的白雪在夜晚也映出影子,所以忍和我的熱線是接通的。


    由於在山上,所以就像是在搜尋手機基地台訊號般好不容易接上線……忍戴著毛茸茸的毛線帽,身穿像是雪人的厚大衣加上毛靴。


    這家夥也深受世俗影響了。


    以前即使在多麽寒冷的零下世界,她都隻以單薄的衣物覆體……不提這個。


    「咦?什麽?你剛才說什麽?」


    「吾在問汝是否想尋死了。活太久想尋死了嗎?像吾一樣。」


    說完,幼女露出淒愴的笑容。


    總覺得好久沒看見這個笑容了。


    「啊啊……活膩了自殺嗎?記得這是吸血鬼九成的死因?嗯,我聽說過。」


    「不隻是聽說過之程度。不說別人,吾正是為了尋死而來到這個國家,降臨在這座城鎮。所以即使吾之主現在想尋死,吾亦絲毫不感詫異。」


    「別這樣。我才二十三歲耶?」


    「不過,汝不是非常懷念從前嗎?不曾想過五年前死掉該有多好嗎?比方說在這間神社,比方說在那個操場,比方說在那棟廢棄大樓,不曾想過死掉何其幸福嗎?咯咯!」


    她看起來很開心。


    即使沒老倉那麽誇張,但她個性也很差。


    總之,我並不是聽不懂她的意思。傳說的吸血鬼,鐵血、熱血、冷血的吸血鬼活六百年之後,選擇在遇見第一個眷屬死屍累生死郎的這個國家死亡。即使我不能和這樣的她同日而語,「長生不死並非幸福」也單純是不死怪異的常識。


    人魚周防小姐或是泥人兆間前輩也一樣,是在原本會死掉的時候,以怪異的形式活了下來。在風說課裏,也還有桑方纔前輩這種非常特殊的類型。雖然我也不例外……但我的狀況是反過來讓瀕死的吸血鬼成為人類活下來。


    「高中時代快樂又幸福,那段時間是人生顛峰,早知道幹脆在那時候結束這段人生……你以為我會這麽想?少來了。雖然當時有很多快樂的事,幸福的事也多得不得了,但基本上是吊車尾的陰鬱高中生活喔。」


    先前「鐮鼬」事件的那時候,我和兆間前輩聊過這件事。以我個人的經曆來說,我就讀不符合我成績水準的私立高中,搞得生活一團亂。


    沒辦法單純說出「那時候真好」的感想。真要說的話是苦澀的感覺。


    和家人的關係也糟透了。


    回想起那段時光,我甚至不敢相信現在和妹妹相處得這麽好。我不想過度美化過去,同樣也不想過度鄙視過去,不過整體來看,我實在不認為高中時代的我比現在的我幸福。


    「咯咯,說得也是。現在汝實在是得天獨厚。在職場亦是意氣風發被捧上天吧。昔日擁有不死之身,眼神卻如同死屍之汝,若是看見汝現在之模樣,想必會感到驕傲吧。」


    「很難說,應該還是會想


    要一拳打下去吧……因為現在的我動不動就散發以前我最討厭的菁英感。成為特考公務員而且月領高薪。大學時代即使發生各種事也過得相當快樂。行動範圍也很廣。原本隻騎腳踏車的我,後來開始開車,也搭過飛機,還出遠門旅行。高中時代看不懂的書現在看得懂了,原本完全看不懂的電影現在看得出樂趣。當年吊車尾差點步入歧途的我要是看見現在的我,肯定會覺得是不屑一顧的討厭家夥吧。」


    「感覺像是背叛以前之自己,所以不敢享受幸福?對於成功感到內疚?」


    「並不是這麽回事。」


    是這麽回事嗎?


    我隻是在害怕變化嗎?


    不,也不能說隻是這個原因。


    高中時代看不懂的書,現在看的話確實可能看得懂。對於事物的好惡可能會隨著成長而改變。但在另一方麵,原本覺得很有趣的書,如今也可能看不懂。


    明明曾經那麽樂在其中,現在卻變得不快樂。


    明明絕對感動過,但是拿起昔日改變自己人生的藏書重看,會覺得膚淺到像是不著邊際,覺得再怎麽平庸也該有個限度。這份失望帶來的罪惡感,令我好想讓自己消失。


    講得誇張一點,這是嚴重到像是殺了一個人的罪惡感。


    「咯咯!感覺像是殺害昔日之自己,所以感到鬱悶?即使如此,亦不能永遠隻看一本書吧?說不定這就近似汝那年春假成為吸血鬼時,想要立刻回複為人類之心情。如同吾受邀成為神那時候,依然想繼續當個吸血鬼之心情。」


    「…………」


    「或是……放過回複為鐵血、熱血、冷血吸血鬼之機會,選擇繼續住在汝影子裏之心情。」


    說到這裏,忍整個身體轉向鳥居。


    「即使如此,吾畢竟是吾主之忠實仆從。若是汝如此希望,吾可以讓汝回到從前喔。」


    「咦?回到從前是指……」


    「當時沒這麽整潔,但昔日不是在這間神社做過類似之事嗎?不是曾經以那座鳥居為閘門,讓時間回到從前嗎?」


    啊啊,確實做過。


    真的是高中生的惡搞。隻因為暑假作業沒寫完就想回到前一天。就是這樣的調調。


    當時忍隨口邀我穿越時光……而且最後招致非常嚴重的結果,不過現在的忍完全以當時的調調邀我再來一次。


    「雖然上次失敗,不過放心,這次會順利。回到汝不存在之過去即可吧?這麽一來,既然是第二次,汝亦能順利享受高中生活吧。若是後悔昔日之失敗就重新來過吧。若是覺得現在之汝很失敗,就選擇沒升學亦沒就業之第二輪人生吧。汝即使如此依然能夠活下去,因為是吸血鬼。」


    別流落街頭,流落在黑暗之中吧。


    忍這麽說。她講得像是半開玩笑,不過大概有一半以上是當真的。這家夥總是很幹脆地邀我做出這種輕率的舉動。真的是來自黑暗的誘惑。


    高中時代的我,屢次接受這樣的邀請。


    沒想太多,隨便就接受邀請。


    雖然這麽說,但忍和我是同生共死,既然覺得忍這方麵完全沒變,就代表我完全沒變,若是如此,單就現在來看,這個大問題或許值得祝賀。


    我內心那個昔日的我,還沒有死。


    「忍,我不想回到從前。現在的我和以前的我都是我。永遠的高中生就交給小扇飾演吧。」


    原來如此。


    相隔四年回到家鄉的我,確實沉浸在鄉愁吧。見到神原與老倉,和妹妹們交談,感受到羽川的存在,我或許變得神經質又多愁善感。之所以和黑儀吵架,或許是因為我處於這種微妙的時期。但這隻是在痛快玩著「以前真好」的遊戲。由於裝出自虐的模樣,所以更加惡質。


    即使擅自抱持「眾人棄我而去」的心情,不過大家也不是輕視昔日的自己走到今天。神原曆經和勁敵的對戰走到現在,老倉吞噬過去之後走到現在。以前的自己造就現在的自己。刪除過去的羽川或許出乎意料是最懷念當年的人吧?


    我這樣像是裝出沒臉見昔日自己的模樣,借以確認自己現在的定位。不過,十八歲和二十三歲的差異,等我三十歲重新回顧,應該會覺得毫無差異。


    「『成為大人很無聊』這種話根本不該說吧?臥煙小姐或忍野不也是愉快活到現在嗎?哎,即使他們是例外,不過成為大人基本上是快樂的事。無論看風說課的人們還是整個直江津署,我都這麽認為。高中時代很快樂,現在也很快樂。現在也和以前一樣會遇到討厭的事情,不過會解決給你們看。這樣就可以吧?」


    我不再看閘門……更正,不再看鳥居,重新轉身麵向主殿。


    看不見神。這樣就可以了。


    看不見是理所當然的……必須這樣才對。如同甲賀課長那樣……怪異原本是看不見的東西。


    而且即使看不見怪異,也不代表怪異不存在。


    就算看不見,也可以相信位於該處。


    「或者這麽想吧。我現在沒有迷失。雖然假裝猶豫迷惘讓自己內心舒服點,但是接下來該怎麽做已經很明確了。我隻是站在分歧點,並沒有迷路。所以我看不見八九寺。在我真的遇到問題的時候,那家夥不可能不出現。」


    「咯咯!既然汝這麽認為,那就這樣吧……順帶一提,吾原本一直猶豫是否該說出口,但是那個迷路姑娘,連吾亦完全看不見。」


    「咦?是嗎?」


    你怎麽不早說?


    應該說……這不是很奇怪嗎?我看不見就算了……但即使和這樣的我連結,忍身為吞食怪異的怪異卻看不見,既然這樣……


    「嗯。單純是還沒回來吧?那家夥從以前就是經常不在家之神明吧?」


    「…………」


    明明不是神無之月卻不在家……不,並不是不可能。


    既然這樣,剛才投的香油錢可以退嗎?


    把五圓還給我。


    「……那麽,乖乖重新來過吧。改天再來。下次不要隔這麽久。」


    「要在汝苦惱時再來一趟?」


    「不,要在更好的時候過來。我現在決定了。和黑儀的婚禮要在這裏舉行。在神的麵前舉行。」


    雖然不知道神是否在主殿,但我還是姑且進行二禮二拍手一禮。


    回想起來,我和黑儀開始交往,就是由八九寺見證。那麽現在供奉那家夥的這裏,不就是結緣神社嗎?


    「在我最風光的時候,那家夥應該不可能不現身吧。」


    到時候,我要由衷抱緊這個愛散步的神。


    讓她看看大人也會玩耍的一麵。


    「……聽汝講得這麽動聽,吾差點感動落淚,不過就吾在影子裏所見,汝和那個姑娘不是鬧翻了嗎?」


    「我說過吧?該走的路早已決定。我決定了。所以我的仆從,對此有一些事情希望你務必幫忙。」


    「啊?是工作?」


    「不是工作,是百分百的興趣。」


    「若是工作,吾隻打算多多少少幫汝一把,不過……」


    忍笑了。


    不是淒愴的笑容,是可愛的笑容。


    「若是興趣,吾就竭盡所能幫到底吧。」


    005


    研修最後一天,我拜托甲賀課長特別撥空單獨和我交談。我熬夜整理完成的文件,甲賀課長大致翻閱之後疑惑詢問。


    「看起來不是辭呈,這是什麽?怎麽回事?」


    「是這座城鎮的住宅地圖。我將怪異……應該說還


    沒成為怪異的『髒東西』列表標記在上麵。」


    老實說,我想在這些問題全部解決隨風而逝之後再提交報告書,不過很可惜計劃隻達成一半。這肯定是臨別留給風說課的禮物,卻很難說是令人滿意的工作成果。


    獨創性也不高。


    從北白蛇神社下山之後,我所進行的實地工作,基本上和專家忍野咩咩待在這座城鎮期間搜集怪異奇譚的活動大同小異。


    說到兩者的差異隻有一個,就是我利用了怪異之王的食欲,這部分其實挺作弊的。


    即使如此,還是來不及完成。


    力有未逮,我沒能看透哪些有害,哪些無害,所以隻讓忍吃掉明顯危險的東西,之後隻能交給風說課可靠的前輩們。


    即使如此,這份清單肯定會代為傳達我的誌氣。希望甲賀課長至少收下我這份心意。


    「我很高興你有這份心意,但我不能毫無理由收下這個。你不是基於工作這麽做的吧?是要當成餞別的禮物,暗示你再也不會回到風說課嗎?」


    「某部分來說是四個月來受到照顧的謝禮,但這不是餞別禮,真要說的話,是賄賂。」


    「賄賂?喂喂喂,我這個課長在你眼中會犯法嗎?」


    「我用錯詞了。我重說一次吧,這是小費。其實我想請課長寫推薦信。」


    「我不是說過我會寫嗎?不需要刻意進行這麽美妙的自由研究。你的誌願不是直江津署,更不是風說課對吧?okok,沒問題,隻要你不是想辭掉警察的工作,我就幫得上忙。無論分發到中央還是地方,我都會給你最好的評價。」


    「不過不是中央,也不是地方。」


    正因如此,所以我盡可能準備最好的謝禮前來拜托。


    我不顧一切,想要一份更勝於最好評價的推薦信。


    「我想就這麽繼續研修。不過,地點是海外。」


    「……警政署青年警察海外研修?」


    不愧是甲賀課長,一下子就猜中。她驚訝地眨了眨眼。


    是的。海外研修。


    不知為何,我認定非得辭職才能趕赴黑儀身邊,斷定隻要身為國家公務員就無法出國。


    不過,和老倉交談的時候,我察覺了。


    雖然不是在講「tsubasa hanekawa」,不過在這個國際化的時代,警政署也不是隻在鎖國的國內活動,隻要找就找得到製度,和國際刑警組織合作派遣到海外的警察也不在少數。這種工作當然不容易,甚至可能會負責大使館的警備,就某方麵來說是代表國家在海外活動,所以需要相當程度的資格。


    比方說……哎,像是必須夠年輕,或是擁有警部補的階級。


    像這樣看就覺得整件事情挺蠢的。我曾經抱怨如果自己選擇不一樣的工作就能追著黑儀前往海外,不過實際上,我就像是從大學時代,不,從高中時代就預見這種事態,選擇追上她的最短路線。


    為什麽成為警察?


    周防小姐這麽問我的時候,我回答「因為父母是警察」,不過現在我會這麽回答。


    「為了和高中時代開始交往的女友繼續交往下去。」


    公私混同又何妨?


    我是公仆,更是我自己。


    這是我的仆從告訴我的。


    ……我得再說一次,這是難關。並不是身為菁英公務員就可以無限製保送。這就像是明星中的明星,所以誌願者絡繹不絕,而且都是精挑細選的誌願者,是菁英中的菁英。因此甲賀課長的助力不可或缺,而且光是這樣應該還不夠。所以我繼續這麽說。


    「我總有一天會回來。到時候無論是風說課的課長,還是直江津署的署長,要我當什麽都沒問題。而且我當然也想在海外活用在這裏學習到的經驗。」


    「……換句話說,你也希望我幫你對臥煙小姐講幾句好話?」


    「現在在日本公家機關紮根的那個人,也想在海外設立據點吧?若說fbi或是mi5有點誇張,不過像是德拉曼茲路基或艾比所特這種外部幫手,她也不打算永遠依賴下去吧?」


    「是沒錯啦……唔~~……」


    甲賀課長再度翻開我給她的地圖。剛才是速讀,但這次是詳讀。或許是以風說課創立元老的身份評估我的實力。


    若是如此,那我這份成品還是太粗糙了……我不敢說自己擅長文書工作。


    「外語能力呢?不是考試成績,你有自信能在當地好好溝通嗎?當地的工作要使用當地的語言喔。」


    課長的語氣從上司變成麵試官。


    看來她至少願意考慮幫忙了。既然這樣,我也得豁出去。


    我對忍放話說不想回到高中時代,不過隻有現在,我就回到隻以虛張聲勢撐場麵的那個時候吧。


    「我連國語都不太行,不敢說自己擅長外語。溝通能力很差,不擅長和別人打交道,性格相當無情無義。但我會帶翻譯過去,所以足夠對抗那邊的怪異。」


    「翻譯啊……小忍嗎?」


    甲賀課長沒從文件移開目光這麽說。


    「怪異語的翻譯。這是我們最看好你的優勢。再埼巡查很難勝任這種細膩的工作。」


    「那麽……」


    「慢著慢著,別急。現在還完全處於檢討階段。阿良良木警部補,你的申請正合我與臥煙小姐的意。真的很理想。不過這麽做可能順利,也可能不順利。這不是個人能力的問題,是組織構造的問題。如果由我以大人觀點判斷,那麽你很可能在海外被嚴苛的職場環境壓垮,受挫之後辭去警察的工作。我完全猜不到你想到海外工作的原因,但你將會和女友分手。」


    這不就猜到了嗎?


    而且即使如此,我也覺得課長過於斷定我會和女友分手。


    「與其做了才後悔,你也可以選擇沒做而後悔啊?」


    「我是為了不後悔才這麽做喔。我現在明明一切順遂,卻像是缺了些什麽般感覺鬱悶……之所以感覺愧對以前的自己,不是因為事業成功或成為人生贏家,是因為我沒有全力活下去。雖然做到最好,卻沒有竭盡全力。雖然已經成長,卻沒有試著繼續成長。」


    「我說過吧?不追尋理想也沒關係。沒有義務將能力發揮到極限。任何人都隻要在準備好的場所輕鬆活下去就好。」


    「可是,也可以別這麽輕鬆活下去吧?選擇拚命活下去,選擇在超過自身能力的場所做到極限也可以吧?」


    「當然。但是隻能在不違反勞動基準法的範圍喔。」


    甲賀課長說到這裏,將整份清單重新審視完畢。


    「okok。那麽,就這樣吧。」


    「咦?『就這樣』是怎樣……」


    「我會寫推薦信。評價欄位會打個花圈圈,也會告知臥煙小姐。之後不關我的事。無論成為什麽樣的結果,將來也一定要讓你回到風說課。到時候就算你想辭職,我也不會讓你辭職。就是這樣。」


    「就是這樣」包含的意思太多,我實在處理不來。什麽?「okok」的意思是「okok」?就這麽給我明確的承諾了?我明明還有很多對抗用的說詞沒用到(不過是厥詞)……課長全盤接受了?


    「這份資料做得很好。雖然有些小毛病,不過這種程度,我這邊就能處理。瀨古應該會感動到哭吧……我從這份資料感受到的幹勁,沒辦法隻以小忍的協助來解釋。不愧是曾經幫忍野工作的人。」


    直接稱讚到這種程度,我當然很開心,就算這麽說,我也不能在這時候樂不可支……曾


    經對付過騙徒的我,免不了懷疑是否有什麽陷阱或幌子,或是提高警覺認為課長會提出某些條件做為代價。沒有什麽嚴酷的考驗或艱苦的修行嗎?


    「這種心理戰,你去和臥煙前輩打吧。因為我是等待指示的中間管理階層,對於專業的怪異,我一竅不通,也沒辦法用考驗或修行的方式打分數。我隻是很欣賞和你共處的這四個月,以及你現在說的這些話。我說過很多次吧?我看不見怪異。」


    甲賀課長繼續說。


    「不過,我自認有看人的眼光。」


    006


    接下來是後續,應該說是這個事件的結尾。


    我想出不必委屈自己也能繼續前進的方法,首先成功踏出千裏之路的第一步之後,身體除了喜悅顫抖更是精疲力盡,總之我為了補回連日缺乏的睡眠直奔家門,卻在玄關門口陷入史上最嚴重的煩悶心情。看來月火從東京回來了,脫鞋處擺著一雙不是我也不是火憐所穿的球鞋。


    經過月火與羽川的返鄉事件之後,我總是會好好檢查脫鞋處,所以才會發現這件事……但我真不想發現。


    對喔,這麽說來,月火說她回到海外生活之前會再回家一趟……不過為什麽偏偏是今晚?火憐今天值夜班,我原本想好好休息,老倉與月火真的每次都像是故意找碴般來得不是時候……算了,難得有這個機會,我就從那個妹妹的口中徹底問出海外生活的心得吧。雖然那家夥亂七八糟的私生活完全不值得參考,不過肯定能當成負麵教材。我思念著正在有時差的異邦土地勤快工作的戰場原黑儀,準備找小隻妹問個痛快。


    決定多加把勁而踏入客廳的我一看,交疊雙腿坐在沙發的不是別人,正是這時候應該正在有時差的異邦土地勤快工作的戰場原黑儀。


    「嗨。」


    「嗨你個頭啦。」


    頓時軟腳的我,好不容易踩穩腳步沒倒下,像是用爬的前往沙發。


    「你怎麽進來的?」


    「備用鑰匙的位置最好改一下喔。」


    「你知道這家人都是警察嗎?」


    「對不起我道歉是我笨。」


    她筆直看著我道歉。


    雖然這麽說,但她就這麽戴著看得出剛從豔陽國度回國的深色墨鏡,道歉的話語也完全不帶情感,說起來黑儀應該也不會為自己大膽的非法入侵道歉。


    難道她是為了道歉而回國嗎……?


    看她身旁放著看起來很堅固的行李箱,應該是連自己家都還沒回去就直接來我家。不,以她倔強的個性,就算撕破嘴也不會承認吧。


    「不……我才要道歉。我各方麵累積不少壓力。對不起。」


    即使對方像是技高一籌先聲奪人,令我有種無法言喻的心情,但我還是感到安心,坐在沙發和黑儀麵對麵。


    雖然以沒什麽料的腦袋擠出各種計策,但是這個計劃完全沒和黑儀討論過。


    在出國計劃有望成功之前,我想以自己的判斷采取行動。原本是想借此表現我的誠意,不過該怎麽說,其中或許也包含賭氣的成分。


    隻是,我本來想在明天就打電話給她,但既然像這樣見到麵,我連一秒都無法沉默下去。我想和黑儀分享我內心規劃的未來。


    「黑儀,首先希望你聽我說一件事。可以嗎?」


    「隻要不是第四次提分手,隻要你願意先聽我說一件事,之後悉聽尊便。」


    「唔……」


    這家夥劈頭就賞我一根釘子碰,不過也好。要是一時衝動沒多想就講下去,可能會因為擅自決定未來而惹她生氣。最好先思考一下怎麽告訴她。


    「為了滿足正式升格為小組經理的條件,我把日本分公司設立草案附在電子郵件每天轟炸ceo,好不容易有了雛形。雖然還沒正式決定,不過接下來隻要解決預算問題,我今年春天就會和長官與小組成員一起回到這座城鎮。這樣就可以再度和你一起住了。」


    「…………」


    她擅自決定未來了。


    咦?咦咦?咦咦咦?


    你對自己的晉升設下條件?不隻如此,還牽連長官跟整個小組?隻為了回日本?隻為了不再和我相隔兩地?


    「設立日本分公司的構想很早就有,我隻是推進這個計劃罷了……這麽一來我和父親真的會變成針鋒相對的死對頭,不過女兒總有一天得超越父親才行。」


    我覺得應該是兒子得超越父親,但法律也沒規定女兒不準超越吧……話是這麽說,不過這是怎樣?我們的想法居然一樣?不,我始終是在組織的製度範圍內行動,想要背負某些條件讓自己進步,黑儀則是改變組織製度,成功滿足條件之後進步,隻能說這次又是她技高一籌……


    不過啊……這下子怎麽辦?


    天底下有這種跨國的賢者贈禮嗎?(注4)


    若是使用小扇的說法,這是愚者的贈禮。


    「怎麽了?如果你不為我高興,我哭給你看喔。」


    「我很高興。沒有比這更開心的事……我甚至得克製自己別跳起來。不過,黑儀小姐,你可以做好心理準備聽我說嗎?」


    事到如今,我很期待昔日名為羽川翼的和平象征消除全世界的國境,但我可不能慢吞吞等待這一天的到來。說起來,要是這種事態可能成真,黑儀就必須逐一審視國際金融局勢,我則是在最壞的狀況下可能站在取締這個事態的立場。


    所以先坐下來好好談吧。


    「做好心理準備是怎樣……害我緊張起來了。難道真的要第四次提分手?那我就哭給你看喔。」


    「不是啦。你為什麽這麽想哭?當然不是講這個。何況……」


    何況我們還沒正式和好,要怎麽再次提分手?對了,首先最重要的是必須講這件事。即使在世間再怎麽常見,我還是不想被別人說我們分分合合,更不想糊裏糊塗就重修舊好。


    我伸手取下她的墨鏡。她在室內也戴著墨鏡,我以為是她想讓我為她取下墨鏡才這麽做作,但我完全猜錯了。黑儀隻是想隱藏不知道哭泣幾天的紅腫雙眼。


    所以她早就一直哭給我看了。這家夥其實挺常哭的。


    那麽,要是講出接下來這句話,大概會害她掉更多淚水吧……但是我必須從現在開始努力學外語。考慮到將來,我希望長期待在國外的她,務必糾正我亂七八糟的發音。


    「i love you。」


    黑儀睜大紅通通的雙眼,接著對我說「曆,心蕩吧」,露出破涕為笑的嬌羞表情。


    結尾的句子是完全不會蔚為風潮,專屬於我倆的回憶。


    注4:源自美國短篇小說《the gift of the magi》,中譯名為《最珍貴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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