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靜謐的花』


    安靜點、安靜點、再安靜點


    越是吵鬧的人,越渴望著靜寂


    越是吵鬧的人,越沉溺於靜寂


    ●


    布蓮西兒在驚嚇中醒來。


    她突然感覺到小小的東西碰觸了她的右臉頰。


    「!」


    布蓮西兒輕輕抖動了一下肩膀,跟著張開眼睛。然而,她轉頭看向右肩,卻看不到任何東西存在。


    她一邊心想「是什麽東西啊?」一邊在視野裏尋找,不熟悉的景象隨之映入眼簾。眼前的景象不是平時見慣了的陰暗寢室,而是挑高的天花板以及一排排的書架,還有早晨的光芒。


    牆上的時鍾比寢室的時鍾更大,時針指在清晨六點半的位置。布蓮西兒得知時刻後,不禁有些慌張了起來。她的心跳隨著焦躁感加快,神智也越來越清醒,心中清楚地浮現了一個疑問。


    「這裏是」


    哪裏啊?這裏不是自己的宿舍房間。是更不一樣的空間,是更寬敞溫暖的地方。


    雖然布蓮西兒聚精會神地環視四周一遍,但眼前看到的,仍然是挑高的天花板、書架以及寬敞的空間。不過,布蓮西兒認得這個地方,從她的記憶裏跳出來的話語是:


    「──圖書室的櫃台!」


    布蓮西兒不是躺在床鋪,而是躺在椅子上。對於不知不覺中睡著的自己、身旁的火爐以及被某人蓋上的綠色毛毯,都讓她覺得自己太失敗。


    「不過,不知道有多少年沒人為我蓋上毛毯了。」布蓮西兒心想。盡管才醒來不久,她卻把有些往下滑的毛毯邊緣拉高到肩膀的位置,再度沉浸在毛毯的溫暖中。


    這時,布蓮西兒發現了她會醒來的原因。在毛毯上、她胸前的位置,有一個嬌小的身影。


    從被書架遮住一大半的窗戶投射進來的光線,以及天花板投射下來的光線,照射著擁有藍色頭部和黑色翅膀的小鳥。


    小鳥與布蓮西兒一對上視線,便抬高屁股輕輕叫了一聲。


    布蓮西兒停下了動作。


    「啊」


    她不禁輕輕發出聲音,眉梢也往下垂。


    布蓮西兒伸手拉高毛毯,連同毛毯緩緩舉高胸前的小鳥。


    她站起身子,椅子隨著她的動作發出嘎吱一聲。小鳥在她的手上、毛毯上歪頭戳著翅膀內側,卻沒有逃開的意思。


    「雖然有辦法跳出紙箱,卻還飛不起來啊。」


    布蓮西兒把放有小鳥的那隻手伸向紙箱的方向。


    結果,小鳥順著毛毯的斜麵往下跳,跳進了紙箱裏。


    紙箱裏變得跟昨晚不一樣了,飼料盤現在放有微小的黃色顆粒。


    那是小米,是齊格菲在早上撒給鳥群吃的飼料。在布蓮西兒睡著的這段時間,飼料似乎有被小鳥啄食過的痕跡。然而,小鳥一仰頭看向布蓮西兒,便朝著上方張開嘴巴。


    這時,從旁邊傳來對於小鳥這般舉動的感想:


    「很粘你呢。」


    隨著低沉的聲音傳來,遞出的白色紙杯出現在布蓮西兒眼前。冒著熱氣的紙杯飄蕩著微微帶點酸味的香氣。是咖啡。


    接著看見眼前站著一個身形高大的老人──齊格菲。他點了點頭說:


    「喝完咖啡後,就帶著小鳥和黑貓回去吧。」


    齊格菲像在叮嚀似地說完話後,便把紙杯擱在櫃台上。


    他轉過身子熄掉暖爐後,開始整理櫃台底下。


    布蓮西兒把毛毯披在椅子上,叫醒在椅子底下縮著身子睡覺的黑貓。黑貓站起身子,環視著四周,以半睡半醒的眼神望著齊格菲的背影。


    黑貓點了一次頭,跟著輕輕拍打布蓮西兒的腳。


    他先用右腳指向齊格菲的背影,然後合起兩隻前腳朝著齊格菲膜拜。


    布蓮西兒點點頭,站起身子。


    她嘴裏嘀咕著:「呃」跟著摸了摸臉頰,臉上依舊是平時的麵無表情。雖然頭發有些散亂,但仍在可接受的範圍內。布蓮西兒做出如此判斷後,伸手拿起紙杯,啜了一口咖啡。


    她覺得自己已許久不曾進食帶有食品味道的物體。緊張感在她口中留下的殘渣,那種如鐵般的怪味道慢慢消失了。


    口中的味覺逐漸化為身體變暖和的感覺。布蓮西兒喝完後,才發現杯底有砂糖。她心想:「沒附上湯匙也是沒輒。」看著蹲在櫃台底下忙著整理東西的背影,布蓮西兒就快露出苦笑──


    「」


    卻立刻收回表情,並發出輕輕聲響把紙杯放在櫃台上。她心裏明白自己應該說什麽。


    「昨晚給你添麻煩了。」


    「你是指突然來訪這件事嗎?」


    對於背影發出的詢問,布蓮西兒先說了句:「這件事也是其中之一。」跟著繼續說:


    「此外還包括我不小心睡著之後,你幫我點暖爐、喂小鳥喝湯」


    「你睡著時,已經差不多可以告一段落了,沒什麽好在意的。其實在你來向我求救的時候,你就可以一直睡覺,什麽都不用做了。」


    齊格菲一邊說,一邊手拿文件站起身。


    隨著他緩緩轉過身子,布蓮西兒也打算安靜地往後退一步,但是她發現有東西從後方頂住她的小腿。原來是黑貓的背部。


    布蓮西兒放棄往後退,選擇麵對齊格菲。與齊格菲的身高差了足足兩個頭的布蓮西兒,以藍色眼睛抬頭看向齊格菲。齊格菲的眼神不帶任何感情,讓布蓮西兒心想自己的眼神是不是也跟他一樣。


    布蓮西兒覺得危險。讓她感到危險的不是齊格菲,而是自己的過去。她告訴自己不能再繼續聯想下去。


    「──非常謝謝你。」


    布蓮西兒已經想好說出這句話之後的動作:一、抬頭;二、伸手拿起小鳥的紙箱;三、轉向後方;四、若無其事地踹開黑貓;五、走到大門;這樣就行了。於是,布蓮西兒開始行動。


    在第一個動作時,她就突然被打斷了。


    「非──」


    布蓮西兒先低下頭,當她準備抬起頭時,有一個碩大物體溫柔地壓住她的頭。


    那是齊格菲的手。他用手摸著布蓮西兒的頭說:


    「你做得很好。」


    布蓮西兒知道自己因為齊格菲的話語,以及透過發絲傳來的觸感而紅了臉。


    「請、請別這樣!」


    布蓮西兒搖搖頭,跟著用手抱住頭躲開齊格菲的手。她急忙把裝小鳥的紙箱放在手臂上抱著,轉身背對齊格菲。


    布蓮西兒回過頭以斜眼看向齊格菲,結果發出齊格菲麵不改色地看著她。


    「失禮了。」


    聽到齊格菲的話,布蓮西兒明白了自己躲開他代表什麽意思。


    布蓮西兒眉梢下垂,將視線從齊格菲別開,完完全全地背對著他說:


    「不我也嚇了一跳。」


    「以前有個隻要我這麽做,就會很開心的孩子。」


    齊格菲訴說的話語讓布蓮西兒閉上了眼睛。她開口說:


    「索恩伯克先生?」


    「什麽事?」


    「昨晚你為什麽會想救這隻小鳥?」


    「那是因為你來向我求救──」


    「因為我來向你求救,所以你才想要救小鳥嗎?」


    齊格菲聽到打斷他說話的質問,陷入了沉默。


    布蓮西兒等待著。一次、兩次、三次、四次,等到她呼吸五次後,齊格菲回答了:


    「我這算是在贖罪吧。雖然這麽做,應該違反了自然法則」


    布蓮西兒睜開原本閉上的眼睛,聽著齊格菲的聲音:


    「因為無法挽回,所以更不想失去。」


    布蓮西兒聽了,緩緩移動身子。她抱緊手臂上的紙箱,朝大門的方向移動。


    全身的力氣在無意識中放鬆了。


    她一邊心想:「怎麽會這樣?」一邊走到門前打開大門。


    齊格菲的聲音傳進她的耳中:


    「要是小鳥又怎麽了,或是你要外出時,可以把小鳥寄放在我這裏。」


    布蓮西兒點點頭走出圖書室,關上大門。雖然是在學校裏的走廊,但現在是春假期間的清晨,學校出入口一片陰暗,空氣也顯得冰冷。


    四擊的陰暗加上空氣的冰冷,讓布蓮西兒的身體蘇醒了過來。


    然而盡管身體已蘇醒,布蓮西兒的手卻無法正常地使力。


    她歎了口氣,走到中央大廳後用背部貼著牆壁,將紙箱抱在胸前,感受著背部牆壁傳來的寒意。鳥鳴和背部的冰冷感覺使得她的身體顫抖了起來。


    黑貓來到她的腳邊說:


    「你要不要緊?別走回宿舍,先到美術教室休息一下吧。」


    「嗯。」布蓮西兒點頭,跟著吸了口氣。她仰望著天花板,然後張開嘴巴伸直喉嚨。


    她覺得自己現在這樣的姿勢,就像小鳥在討飼料吃的時候一樣。


    布蓮西兒把空氣吸進肺裏,然後思考起是什麽大原因讓她感到身體疲憊。


    她不明白原因。


    不過,她明白了一件事。是關於齊格菲的事。


    「贖罪」


    布蓮西兒閉上眼睛,也閉上嘴巴,然後垂下了頭。


    她封閉自我,用心去思考。經過這六十年所了解到的東西。


    她明白了齊格菲也沒有忘記過去。


    ●


    掛在學校牆上的大時鍾指在上午九點的位置。


    因為正在放春假,所以校內不會有整點報時,相對地可以聽見摩托車聲。


    一台黑色重型摩托車穿過由正門而入的大道,朝宿舍後方的停車場駛去。一對男女乘坐在摩托車上,是出雲和風見。


    重型摩托車來到校舍區旁邊後,便不再發出油門聲。任憑咖啡色大衣隨風飄起的出雲抓住離合器鬆開油門,然後雙腳著地讓摩托車緩緩放慢速度。


    出雲用右手脫下安全帽後,自言自語地嘀咕說:


    「硬撐後的結果就是睡眠不足啊。」


    「對不起喔,要你陪我。」


    坐在後座的風見說道。出雲停下摩托車回頭一看,身穿男用無袖禦寒皮夾克的風見早已脫下安全帽,連同背包抱著。


    風見的眉毛微微下彎,但是嘴角浮著笑容。出雲看了看露出這般表情的風見後,再次看向前方說:


    「反正我可以陪你到你甘心為止。」


    「對不起喔。至少在佐山自己做出決定之前,應該暫時都會這樣吧。」


    「嗯,我是無所謂啦。你朋友那邊真的有辦法寫出五月份全聯祭上要使用的新歌嗎?校園樂團對抗賽的海報已經要印了喔。」


    「我還有新歌存貨。而且,萬一不行的話,我可以回老家求我爸幫忙,安啦。」


    看見出雲回頭投以「真的嗎?」的視線,風見點點頭,換了個表情。她微微揚起眉毛,仰頭直直注視著出雲說:


    「雖然交友方麵也很重要,但是還有更該優先處理的事情,得先從那邊開始處理。」


    「你是指全龍交涉?」


    「嗯。身為早一步參與全龍交涉的人,應該要拿出一些東西讓人家看,不是嗎?」


    「嗯,我知道你很想要讓人家看──啊,等一下,我話還沒說完喔!」


    「呿,你越來越懂得耍小聰明了嘛」


    風見在出雲的視線前方,放下原本準備揮出而朝上舉高的右拳。


    接著歎了口氣,無袖連衣裙的領子隨著她放鬆的肩膀滑落。


    在風見袒露出來的右肩上,有一片不同於膚色的色彩。


    這時,出雲沒告知地伸出手,放在風見顯得有些冰冷的鎖骨上。


    「啊什麽?」


    風見微微縮起身子,抱緊背包和安全帽。不過,她立刻配合出雲的手放鬆了肩膀,一副很困擾的表情仰頭看向出雲。看見這樣的她,出雲舉起手指抓著的東西給她看。


    那是一片細小的黃色花瓣。


    「」


    風見確認那東西的形狀與顏色後,表情變得黯然。她微微垂下眼,眉毛也往下垂。


    出雲歎了口氣。


    「千裏。」


    「嗯?什、什麽?」


    風見開口詢問,出雲突然連同手指頭把花瓣塞進風見的嘴巴。


    風見發出「嗯」的一聲倒抽了口氣,吞下了花瓣。出雲抽出手指頭說:


    「聽好啊。愁眉苦臉的樣子根本不像平常的你──痛啊!又跟平常一樣了。可惡!」


    「吵死人了!幹什麽突然塞花瓣給人家吃!」


    「太突然了嗎?那下次我先問過你再做。」


    「那還不是一樣!!」


    風見展開斷奏式打擊。她先用左拳背把出雲伸出前方的臉擊向左方,再朝向開了空門的右側腰使出側擊拳,接著從左方揮出上勾拳──


    「咦?」


    風見停下動作。出雲做出等著應付上勾拳的姿勢,一邊喘氣一邊說:


    「咦、咦?好像少了些什不對。千裏,怎麽了?」


    「風琴聲。」


    風見指向在兩人前方的二年級一般校舍背麵答道。出雲側耳聆聽後,確實聽見了風琴聲。從二年級一般校舍二樓的音樂教室傳來的旋律是──


    「平安夜啊?我偶爾也會聽到,可能是隔音不好吧。」


    「怎麽可能有隔音不好的音樂教室。你看,是因為二樓的窗戶開著。」


    出雲抬頭一看,發現二樓音樂教室的窗戶確實開著。風見說了句:「對吧?」然後繼續說:


    「事實上,美術教室和音樂教室的隔音都做得很好。因為我們會在音樂教室練習,所以我知道隔音很好。」


    「你說隔音做得好,可是昨天在衣笠書庫不是還聽見樓上飼養的小鳥叫聲嗎?」


    「應該是通風口互通的關係吧可是,書庫準備的那個位置平常都很安靜,應該不會有聲音才對啊。」


    風見的視線忽然停在三樓的位置。


    「真難得。美術教室的窗簾有一片是拉開的──啊,那是希爾特的黑貓。」


    比起風見的發言,她說的最後一句更引起了出雲的興趣。出雲望向三樓教室的窗戶,便看見一隻黑貓正好待在窗簾拉開的那扇窗戶邊。黑貓沒有發現兩人的存在,風見把安全帽抱在胸前說:


    「好可愛喔~像希爾特那種極端冷血的德國女生,最適合這種貓了~」


    「我倒是覺得你說的話更極端冷血」


    就在出雲看向風見的那一瞬間,風見「啊」的一聲瞪大了眼睛。


    出雲隨著她的視線往美術教室的窗戶一看,看見窗簾已被拉上。這時,風見從旁說:


    「ㄐ、ㄐ、ㄐ、覺?」


    「幹嘛?」


    「黑貓剛剛拉上了窗簾。他拉上了,拉上了耶!」


    「怎麽拉?」


    「就、就這樣站起來,用兩手拉啊拉」


    「這樣啊很費力呢,千裏。」


    出雲隻做出這樣的回應後,隨即看向前方,發出「嘿咻」一聲用力踢地麵讓摩托車前進。


    「好了,為了改善睡眠不足的問題,回去補眠囉。」


    「相信人家說的話啦!!」


    出雲任憑身體隨著背部受到連續打擊而晃動,然後一副感到疲憊的表情嘀咕:


    「沒什麽好大驚小怪的吧以我們的


    常識來說的話。」


    ●


    佐山來到位於iai附近、與iai隻隔了一條多摩川的iai附屬醫院。


    從iai大廳出現的新莊領著他,進入五棟白色建築物的中央棟。新莊在櫃台拿出一張卡片給對方看後,兩人即被引向櫃台旁邊的階梯。


    兩人往地下走了約五層樓深度後,穿過幾道隔板門,來到分岔的階梯口時,佐山隨著新莊往左邊階梯走下。接著──


    「房間?不對,這裏是通往大廳的候客室吧?」


    在階梯的盡頭,有一間水泥造的小房間,以及位在房間深處的黑暗空間。


    房間北側有座大型電梯,樓層標示寫著電梯不通往一樓,而是通往地下三樓及地下七樓。


    現場的氣氛讓佐山不禁皺起眉頭,他肩上的貘也用鼻子嗅著。


    佐山知道撲進鼻腔的是什麽氣味。那是線香,他不久前在祖父的葬禮上也聞過的氣味。


    接著,空調的聲音傳進佐山耳裏。


    聲音來自房間最裏麵的黑暗空間。


    佐山細看後,發現房間裏有一座石造的洗手台。洗手台旁邊有垃圾筒,另外還有給等候的客人坐的沙發。垃圾筒裏有細長的枯萎花朵和白布被丟在一塊兒。


    「」


    站在房間中央的新莊轉身麵向沉默不語的佐山。她脫去身上的咖啡色夾克,露出黑色襯衫搭配黑色長褲的裝扮。新莊全身隻有脖子上的領巾是白色。


    「那、那個啊,我也是第二次來到這裏。這裏就是,那個」


    「你不用說明我也知道。如果事先告訴我會帶我來這裏,我可以穿喪服來的。」


    「大城先生說在交涉前,要我們先來看一下。還加上像這樣舉高大拇指的手勢。」


    「難怪你今天會一臉鬱悶的樣子。剛剛提到你弟弟來我們學校的事情時,你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


    「啊,是、是啊,抱歉。這個,還是要戴上」


    說著,新莊從披在手上的夾克暗袋裏,取出黑色領帶和小塑膠袋。領帶是葬禮上使用的領帶,而塑膠袋裏的東西是──


    「我前天穿的衣服裏的東西啊。」


    塑膠袋裏有內藏麥克風功能的相機、可用來錄影、錄音的iai製手機、插卡式錄音機,以及黑皮革製印鑒盒。


    「聽說你的筆和壞掉的手表被送去分析了。」


    佐山收下塑膠袋,並打開確認。他發現錄音機沒電了。


    「是在什麽時候不小心按到開關了嗎」


    佐山沒再深究下去,他把錄音機連同手機和印鑒盒收進懷裏,然後把塑膠袋放在沙發上。


    他瞬間取下脖子上的領帶,從新莊手中接過黑色領帶。


    佐山把脖子歪向一邊繞上領帶,係好它。


    「啊,等一下,領帶歪了。」


    新莊走近佐山說道,並伸手觸摸領帶。


    她用右手壓住領帶結,套在右手中指上的戒指隨著她的動作映出微弱的光芒。新莊調整了一次後,往後退了一步,「嗯~」地低吟一聲後,再次走向前調整。她一邊調整領帶結,一邊說:


    「切他怎麽樣?」


    「今天早上他好像回你們家去了。我起床時,他已經出門了。」


    「啊,我不是問這個,我是在問你覺得他怎麽樣?」


    「我的原則是本人不在場的時候,不評論那個人。」


    聽到佐山的回答,新莊露出苦笑。她一邊摸著佐山肩上的貘的頭,一邊說:


    「很像你的作風。」


    「是嗎?不過,也有少部分的人不在限定內,像是出雲或老人家。」


    「這點也很像你的作風。」新莊投以笑臉說罷,接著說:


    「切有跟我說你是個怪人。」


    「喔,是因為我突然檢查他的身體吧,可能我有些操之過急了。」


    「真不知道你說的『有些』是以什麽為基準」


    「你不用在意,我隻是在猜測切同學會不會就是你而已。」


    聽到新莊發出「咦?」的一聲,佐山說:


    「昨晚我為了調查是不是你,差點想趁著切同學在睡覺的時候,脫掉他的內褲。」


    「佐、佐山同學你的腦袋沒問題吧?」


    「沒禮貌話說回來,倒是你為什麽要笑著幫我打領帶?」


    「不行喔?切他可是個男生喔,你懂我的意思嗎?」


    「嗯,我懂,畢竟我們還認識得不夠深。不過,我有件事情要拜托你。」


    「咦?什麽?」


    「我昨天已經記住切同學腿部到臀部的曲線,所以我想拿你的身體比照一下──」


    佐山當然沒能把話說完,因為新莊用領帶勒緊了他的脖子。


    ●


    過了幾分鍾後,佐山兩人先敬了個禮,才走進最裏麵的寬敞房間。房間裏有四座石造的祭壇呈縱向排列,五座呈橫向排列,目前使用了七座。


    其中六座被蓋上白布,另一座則被蓋上黑布。


    每塊布料旁邊都獻上了鮮花。不過,當中有一塊白布旁邊擺著不知名的淡紫色花朵。


    「那是獐耳細辛,就種在ucat後麵的花壇。我剛剛看到負責通迅和整備工作的希比蕾小姐在那裏摘花。你還沒見過希比蕾小姐吧?這些花應該是她擺上的吧。」


    「嗯。這六個人是?」


    「他們是先遣部隊的隊員,這次負責追那個人狼。本來他們應該負責警衛任何的,但是這次情況緊急,所以他們就主動申請出動。ucat的工作本來就包括捕捉可疑人物和激進派。」


    看著眼前的景象,佐山不禁心想:「結果卻是得到這樣的下場。」


    新莊是因為這樣的理由,才會說放棄全龍交涉比較好嗎


    新莊從長褲臀部的口袋取出尚未開封的線香以及打火機。廉價的舊打火機是大城的,上麵除了用馬克筆寫著名字之外,還寫著擺放位置──電視機上麵。


    線香點著了。


    兩人在擺設於六人身旁的每座石台上香,並雙手合掌祭拜。


    「那個人和那個人已經取得遺族的同意,可以掀開來看。」


    「嗯。」佐山答道,並再次雙手合掌祭拜後,才掀開白布。他沒有躊躇,也沒有顯得驚嚇。因為與田宮家和祖父有密切關係的佐山,曾經有過幾次類似的經驗。


    不過,佐山倒是第一次看見帶著動作撕裂傷的屍體。


    第一具屍體的頸部右下方至左側腰的部位,有像是被鏟子挖過的傷口。死者可能是被品質不好的刀子砍傷,在泛黑的肉摺裏,可見到白骨碎片。


    第二具屍體除了頭部有三道大傷口和瘀傷之外,沒有其他外傷。但是,死者的頸部以及腹部像是氣球泄了氣似的凹陷。那是因為這兩個部位在受到打擊時,骨頭都被折斷了。


    佐山蓋回白布,雙手合十;旁邊的新莊也做出同樣的動作。


    盡管這是新莊第二次來到這裏,但她的臉色依然慘白。然而,佐山並沒有因此特別安撫她。


    因為這裏是死者至上的場所。


    「因為這次的事件,內部好像決定重新建立體製。像是特別課和一般課的入課條件、工作區分,還有萬一發生像這種事情時的善後處理方法。」


    「萬一死了,會怎麽向家人說明?」


    「如果是正式職員,在參與行動期間會采用出差到國外的說法。所以,對家人的說明會是在海外紛爭地區執行警衛任務時,遇到了『意外』。不過,如果家人也是ocat的職員,就會直接說出事實。」


    「如果是像風見那樣的學生死了呢?」


    「就會說是在與uc


    at或iai沒有關係的地方發生意外。」


    說著,新莊抬頭看向佐山。


    「你生氣了啊?」


    「怎麽可能,企業求自保是理所當然的事。而且像這樣的鬥爭行動,就是做了說明,對方也不可能明白。再說,各國ucat也會和政府或企業同調來調整情報吧。」


    「是啊。」新莊點頭說道,然後看向被擺在較遠處的最後一塊黑布。


    佐山猜得出來黑布底下是誰的屍體。


    「那是前天的人狼吧。」


    「嗯。」新莊點頭說道,並從長褲臀部的口袋取出一塊布交給佐山。那是一塊白色畫布,畫布上用黑色顏料寫上了文字。


    「第一次來這裏的人要放上這個,聽說這是1st-g的禮節。」


    佐山仔細一看,發現除了頭部附近的獻花之外,腳下位置還擺了像新莊給他的白色畫布。


    在佐山擺上白色畫布的時候,新莊讓手指浸在與獻花擺在一起的玻璃杯裏,沾了一下水,接著在黑布隆起的胸部位置滴下水珠。


    佐山也做了同樣的動作。


    在佐山滴下冰冷水珠時,獻花的搭配吸引了他的目光。


    不同於擺在前麵六人旁邊的白色花束,擺在人狼旁邊的是兩束黃色菊花。從花瓣掉落的狀況,佐山判斷出其中一束是在昨天,另一束是在今天擺上的。


    玻璃杯裏裝著冰涼的水,而且既不混濁也沒有氣泡。


    這代表著有人按時為人狼準備這些東西。


    佐山忽然注意到菊花的莖。在每一枝莖的等高位置上,都有一條橫線割痕。


    他看著露出水綠色內部的割痕,歎了口氣。


    「怎麽了?佐山同學。」


    「沒事隻是覺得我周遭的人都是一些好人。反正,他們想當好人的話,我隻要放為自己也是好人,和他們相處就好了吧。」


    「咦?」新莊傾著頭說道,但是佐山沒理會她的反應。


    他伸手觸碰眼前的黑布前端說:


    「他的有取得同意嗎?」


    「和平派的人和昨天抓到的『王城派』吧?雙方都同意了。」


    「這樣啊。」佐山點點頭說道,他心想:「現在是交涉前,ucat應該是打算不隱瞞任何事情吧。」


    佐山先雙手合十敬了個禮,跟著掀開黑布。


    在他腦海裏的影像是前天決鬥時看見的人狼表情。


    如果人狼的表情就在眼前,不知道自己會有什麽想法?


    佐山沒有躊躇也沒有驚嚇,隻是帶著疑問掀開整塊黑布。


    「人類?」


    躺在黑布底下的,是一名擁有褐色頭發的外國男子。有一頭蓬散短發和方形臉的男子閉著眼睛,一臉仿佛睡著了似的表情。


    新莊的聲音在這時傳來:


    「1st-g的人狼啊,一進入緊張狀態就會狼化。然後,解除緊張後就會變回原來的模樣。照理說,在low-g的概念下他們無法狼化。可是,聽說從他的胃裏,找到了將1st-g的文字概念劣化複製上去的賢石你看得出來前天的戰鬥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跡嗎?」


    佐山細看後,發現男子的嘴唇裂開,胸部中間有刺傷。不管是嘴唇,還是胸部的傷口四周之所以會有灼傷,都是佐山的手表和原子筆造成的。


    另外,男子腰部的左右兩側有與名片差不多寬的痕跡,這是風見留下的狙擊傷。


    「聽說那個時候,和平派的人也同意視狀況所需,可以射殺他。」


    「他最後會自盡是因為他知道自己沒有同伴了吧。」


    佐山蓋回黑布。


    他敬了個禮後,環視著四周。在這個安靜的陰暗大房間裏,已經有七具失去生命的屍體。


    說不定我也會變成這樣。


    佐山思索時腦中浮現一個疑問:說不定我也會變成這樣。可是,如果我沒去做──


    「就會是別人變成這樣啊」


    「嗯?」


    佐山與投來疑問的新莊四目相交。


    他看著新莊的黑色眼珠,腦中忽然浮現一個想法。


    ──新莊明明知道可能失去性命,卻仍然選擇上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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