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得到辦得到辦得到


    因挫折而認為自己辦得到


    這種感覺該如何稱呼呢


    *


    眼前是個陰暗的空間。


    空間有著階層構造,還有一排排厚重的書架。


    這裏是衣笠書庫。


    有幾個學生在書庫裏,他們是為了準備校慶而來借閱各式資料的。大部分人拿的是字典、辭典或地圖,順便借了小說的人也不少。


    一大群人圍著書架,借書的和新來的不停在其間來來去去。


    而使用書桌的,若不是在現場研究禁止外閱的資料,就是——


    「在聊天的。嗬嗬,在校慶準備期間做些完全不相幹的事,可真有快感。」


    在階層狀空間最底部中央說話的,是布蓮西兒。


    坐在她對麵的是穿襯衫的飛場,還有——


    「原川,你拿鏈鋸來做什麽啊?」


    「我還沒時間找地方放就被妳拉來了啊,而且這不是鏈鋸,是線鋸機,美術社社長。」


    原川將線鋸機橫擺在桌上說:


    「……我直說吧,我可不想和那些人打。我已經輸了。雖然對方受了傷,但我也是。原本我就沒欠全龍交涉什麽,所以這次我希望能旁觀就好。」


    「是為了那個小龍女嗎?」


    「是為了我自己。我必須支撐自己的生活,所以平安對我的人生非常重要。」


    「就先照你的意思去做吧——不過你還是得待在這裏。既然你要支撐自己的生活又跑來學校鋸木頭,就奉不現在有空。可別浪費掉這些空閑了。」


    布蓮西兒揮動左手,擺在桌上。


    仔細一看,那隻手底下多了幾本書。就像是從她掌中長出來的。


    周圍充滿了學生們的腳步聲、衣物摩擦聲、翻頁聲和筆記聲。布蓮西兒用手指彈彈書麵,在書庫裏各式各樣的細小聲音中再添聲響。


    「這些是衣笠教授整理出來的神話論——7th-g的中國神話中雖然出現了不少龍,但是『四龍』倒是很少見,稍微一查就有了。那個四兄弟就是——」


    「就是中國神話裏守護四個方位的四龍兄弟,對嗎?」


    「和我搶話的罪可是很重的,飛場-龍司,罰你等等去買咖啡給我喝。」


    聽見自己頭上的小鳥隨著話音細細嗚叫,布蓮西兒也點了點頭。


    「還有鳥飼料。」


    「那、那是希爾特學姐自己分內的事吧!」


    「罪人沒資格討價還價,還有圖書館內請降低音量——雖然你的行為不應該,可是說的話卻沒錯。趙醫師做的四兄弟就是向四龍致敬的產物吧……隻不過他們現在是敵人。」


    「那是你們的敵人吧,不是我的。」


    「轟掉對方一隻手的又是誰啊?如果不是你,那你就親自跟希歐-山德森說轟掉四吉左手的是和機龍合一的她,和你沒關係,怎麽樣?」


    布蓮西兒強硬地說完後,麵無表情地翻開眼前的書。


    「說起來,這上麵寫的也沒有多有用,隻有四龍的名稱組合而已。其中一組呢,由長到幼分別是劫光、劫順、劫明、劫吉。『劫』代表長久的歲月,但是四兄弟年紀又沒那麽大,所以就用製造順序來代替了。」


    「……知道這個又能怎樣,想搞姓名占卜啊?」


    「了解對手的真麵目,就是理解、掌握對手,進而消除自身恐懼的第一方法。拿恐怖分子來說,一旦身分暴露就會成為攻擊對象不是嗎?」


    布蓮西兒無視原川微慍的表情,再次輕拍攤開的書麵。


    「新莊那邊好像沒受到攻擊,然後出雲和風見已經被長男和三男撂倒了,我們則是碰上麽弟……那麽次男應該就在佐山那裏。」


    「這麽說來,佐山學長也危險了……」


    「佐山這人一直都很危險。不過值得慶幸的是,多虧了佐山,我們的對手隻剩下三個。」


    「我才不想當誰的對手——」


    聽原川這麽說,布蓮西兒微笑著抬起頭。


    「你在預設自己要當誰的對手嗎?你實在不太聰明耶,我剛剛隻是要你待在這裏喔——如果不想再出糗就靜靜待著吧,二年級的。」


    原川一個咋舌,將腳擺在桌麵上,使得布蓮西兒皺起眉頭。


    「你故意用腳底對著我啊?」


    「妳不想先糾正我腳放的位置嗎?」


    「我在宿舍也常常這樣做。隻不過是放在窗口上用腳底對著這個世界罷了,和你的層級完全不同。」


    「那還真是令人鹹動啊——那我問妳一個問題。美術社社長。妳有勝算嗎?」


    聽了原川帶有挑釁意味的問題,布蓮西兒平然答道:


    「——當然有啊。」


    *


    原川正等著聽眼前這麵無表情的家夥會說些什麽。


    「我是有辦法,但我不是他們的目標。會和他們打的隻有你們幾個,所以我要先告訴你們怎麽做……再說,還要把害我受傷的賬算清楚。」


    「率直是件好事——再來呢?」


    布蓮西兒在原川眼前「嗯」地點點頭。


    「他們各自擁有概念兵器,還能夠張設稱為固有概念的空間,這你們應該還記得吧?雖然還不知道二順用的是怎樣的概念,不過他是佐山的對手,就先別管了——」


    「管、管一下嘛,一點點也好啊……希爾特學姐。」


    「那你就跟著佐山到奧多摩深山裏去啊。很不巧,在這個世界光顧著擔心是比不過態度和行動的。」


    這時,一名穿背心的長者抱著歸還的書從旁走來。


    「奈茵,可別忘了還有很多人擔心妳喔。」


    「……我知道啦,齊格菲。我隻是決定不去擔心全龍交涉部隊而已,因為他們隻會把我的話當成耳邊風繼續胡來……與其擔心,我寧願等他們失敗再狠狠踹他們的屁股。」


    圖書館管理員苦笑著聳聳肩,過了一會兒才說:


    「妳知道妳那一腳代表什麽嗎?」


    「鼓勵——如果這是你想說的,那我會馬上抓住你的手大喊色狼,那種話根本就是精神上的猥褻嘛。所以正確來說——那叫鞭策。」


    布蓮西兒沒好氣地看著原川說道:


    「其實你們還不清楚佐山為何要解散全龍交涉部隊吧?我已經找出一點端倪了,風見和出雲應該也很快就會明白。」


    「風見學姐她會嗎……不對,妳是說風見學姐要歸隊了?」


    「她不是都哭成那樣了嗎?這不過是給那個得意忘形的笨女孩一點教訓而已,而教訓是遲早會過去的。到時候風見假如還想戰鬥……就能夠了解佐山話中含意了吧。為此——我就先整理四兄弟的數據,稍微講解一下戰法吧。」


    「要說就快說吧,美術社社長。」


    總算要切入正題了。想到這裏。原川說道:


    「打飛我和希歐的概念是『世界瞬時顛倒』,恐怕不管是衝鋒、射擊還是什麽,他都能轉換自己和攻擊者的立場,而關鍵就是那個『瞬時』。即使攻擊的目標是自己——」


    「要是四吉沒使用他的固有概念,就真的會打到自己。沒錯吧?就當作是這樣好了。」


    說完,布蓮西兒抬起頭看著身邊的齊格菲。


    「你打算看到什麽時候?」


    「看到妳行動為止。」


    「你這點和姐姐還真像。」


    布蓮西兒不耐煩地聳聳肩,對飛場和原川說:


    「聽好,假設我們正處在顛倒的概念之下。」


    「咦?那、那我隻要抓自己的胸部對不起希爾特學姐我不會再廢話了齊格菲先生請別用那麽悲哀的眼神看我請繼續剛才的話題……」


    「你誤會了,飛場少年。我這不是悲哀的眼神,隻是覺得你跟你祖父很像……」


    「還、還不是一樣!你這是說我們有哪裏像嗎!」


    沒人理他。


    布蓮西兒將視線轉向原川,因此原川也直挺挺地回看她。


    「要是我打了妳一拳呢?」


    「你將會在固有概念的影響下打中自己。」


    「要是我打自己一拳呢?」


    「我會立刻結束固有概念,你還是會打中自己。」


    那不就沒輒了嗎?原川話還沒出口,布蓮西兒已揮動右手。紙片隨之飛來,上頭寫著代表「切斷」的文字,而且——


    「一次兩張,你我脖子上各一張——這麽一來又會怎樣呢?」


    布蓮西兒看著眉頭微豎的原川和驚訝的飛場。


    「我同時發動兩張紙的能力,就算交換立場也絕對能砍掉他的頭……一定逃不過的。」


    「喂,妳這是想自殺——」


    原川話沒說完,已將之後的字句轉為皺眉。


    「……如果是山德斐洛或荒帝,情況就不一樣了嗎?」


    「沒錯。四吉在山德斐洛的突擊下丟了左手,代表山德斐洛比四吉堅固,所以隻要對敵我同時使用自己沒事但能殺死對方的招式就行了……知道嗎,他並不是完全無敵的喔?就像我們能在這裏查到他名字出處的道理一樣。」


    布蓮西兒接著說:


    「這是其中一種方法,實際上應該還有更多;對付其它三個也是一樣。然後,你們要站在風見的角度去想,為什麽湊齊成員順利運作的全龍交涉部隊非解散不可,要把這個疑問放在心上。」


    原川和飛場什麽也沒回,但飛場和身旁的原川一樣盤起雙臂,頓了一會兒後苦笑說:


    「該怎麽講呢,感覺很怪就是了。全龍交涉部隊都解散了,我們還是在討論進行全龍交涉所需的戰鬥。」


    「哎呀,就是因為解散了,我這個監察才能這麽自在地聊和其它g交戰的事喔?」


    「那隻是表麵話而已吧。就某方麵而言,我認為希爾特學姐還比我們更適合待在全龍交涉部隊呢。」


    「那什麽話,聽起來就像在炫耀自己是被選上的人一樣。」


    「哪有什麽被選上啊……」


    「那我這樣說好了。走到這個局麵的是你們,而我隻是在對岸呼喊而已。佐山先走一步,風見卻在後麵哭喊要大家一起過去於是獨自落後。不過慢半拍的你們卻還沒注意到——全龍交涉部隊的意義。」


    「意義……不就是進行全龍交涉嗎?」


    「沒錯。」


    布蓮西兒稍微前彎身子說下去:


    「不過,你們原本進行得很順利,卻在解散命令之後表現得亂七八糟,就算有能力卻還是輸了。你們知道是為什麽嗎?要讓全龍交涉部隊能解決任何問題,還需要什麽呢?」


    「那是……」


    「還想不到吧?那邊那個二年級的也是因為想不到才默不吭聲呢。但風見卻在嚐試理解之前就先反抗了——其實她知道該怎麽做喔。」


    吸了口氣後,布蓮西兒重新坐實,嘴邊浮出自嘲的笑容。


    「所以你們要好好看著風見,她就是你們將來的可能性之一,因為她不管離開也好、走下去也好,都會讓你們見到選擇的結果。如果你們選擇走下去,那就乖乖幫我研擬對策吧,好讓身為你們前例的風見能夠順利前進。」


    「……希爾特學姐不參戰嗎?」


    「廢話——這種麻煩事我才不幹,況且光是指揮你們就夠累了。來,我們繼續整理其它三兄弟的資料吧。」


    說完,布蓮西兒挺身淺坐,露出微笑。緊接著,一張大手蓋在她的頭上。


    另一手抱著書的齊格菲說:


    「判斷得不錯,奈茵。不過妳說了一個謊。」


    摸了摸她的頭後,齊格菲準備離開。


    「——妳把慣用手擺在桌上給他們看,上頭應該包著繃帶吧。那已是足以免戰的理由,不必遮掩。」


    布蓮西兒被說得滿臉通紅,別開頭去,齊格菲也放手離開。


    見到布蓮西兒「唔……」地低吟著回到座位上,飛場對著地板喃喃低語:


    「她還是有贏不了的對手嘛……」


    寫著「戳刺」的紙片插上飛場額頭。


    *


    逐漸傾斜的陽光,從越來越薄的西側雲層上灑下。


    承接陽光的寬廣緩坡,也不例外地遍布淺白的黃。


    那是一大片芒草。


    低矮的芒草向上伸展,下垂的芒穗覆蓋了整麵山坡。


    芒草原四周盡是森林,這塊由林木包圍的場所感覺不到什麽風。


    寬廣的斜坡上,有個黃色以外的顏色正在移動。


    那是西裝的藍黑色,佐山的顏色。


    撥開長至胸口的芒草之餘,他說:


    「……大概就在這附近了吧。」


    入山後大約已過了十二小時。佐山身背登山包、手拿柴刀,在山棱上走著。


    他發型稍亂,鞋上也有些汙痕。由於流了不少汗,使他纖細的臉型看起來更為消瘦。


    但他的目光仍強而有力。


    ……而且還閃亮亮的呢。


    佐山自覺到體內的變化。


    「因為我正渴望著新莊同學啊。」


    為了壓抑欲望,佐山從懷中掏出了隨身聽。


    『不、不行啦,佐山同學!這裏不行啦!』


    ……嗯,新莊同學也這麽說呢。


    「沒錯,這裏不行——必須換個地方才行。」


    佐山掃視四周,但山坡邊盡是森林,什麽也沒找著。


    太陽雖已在森林上露臉——


    「可是再過三小時就要日落了,必須做好最壞的打算,在那之前先找個地方野宿吧。」


    他已踏入從未涉足的山中。既然並非走回頭路,那麽在夜間輕舉妄動可是很危險的。


    盡管都到了這裏卻還沒遇上二順。但他一定就在附近。


    為了以防萬一,必須盡量找個安全的位置野宿。


    在陽光彼側的西南邊森林外露出頂峰的就是雲取山。即便是山頂,仍能見到通往雲取山的路在滿山森林中延續不斷。


    此處標高約一千九百公尺左右。


    目前位於西側,到了傍晚就會吹起秋天的西風。現在這裏雖被陽光照得暖和,但為了夜間考量還是繞到東麵較為妥當。


    再考慮到二順的襲擊,選個視野良好的位置才是上策。


    ……那就選東邊坡頂吧。


    在說聲「就這麽做」之前——


    「新莊同學。」


    佐山發現自己已脫口將此作為前置語。


    為此感到汗顏的他繼續走著,在自嘲同時往長滿芒草的坡頂前進。


    「再會時我一定要告訴你,我父母當年走過的路是一片向陽的秋風斜坡。」


    新莊同學是會深深感慨呢,還是會感動到脫光呢?


    「不,這種淺薄的思考,隻是因為我的新莊同學缺乏症發作產生妄想罷了。」


    冷靜下來。剛剛新莊同學不是也說了嗎,隻要換地方就不必再忍耐了。方才聽得


    很清楚,絕不是幻聽。


    快停止一廂情願的妄想吧。


    再說,用妄想讓新莊同學配合自己做出下流舉動可是種罪孽啊。


    ……若是真槍實彈,就能夠互相理解了。


    佐山「嗯」地點點頭,手架在嘴邊,在山坡頂對著遠方山嶽大喊:


    「還是真槍實彈最好——!」


    『——還是真槍實彈最好——』


    喔喔,大自然也充分表達了自己的理解,深山萬歲!


    心滿意足後,佐山望著日蔭的坡麵找尋適合野宿的地點,這時——


    「————」


    找到了,而且還是間房子。


    眼下約僅三公尺外的山坡被深深鑿開,底部是寬敞的地麵。這片與芒草原之間被砂礫隔開的三十公尺見方土地上,有棟和佐山腳底一般高的陳舊房子。


    ……這是……


    俯瞰之下,這房子的架構大概是三房兩廳,房間各有四坪大,北側還有個大倉庫。


    褪白的屋瓦缺了好幾塊,南側屋頂還開了個洞。


    洞中可見的木牆也被日光曬傷,陰影處生有青苔。窗板全都脫落,後方拉門也掉了下來,在地上因風化而碎裂。


    這房子從開始腐朽到現在,究竟過了多少時間呢?


    「————」


    佐山從懷中取出一張相片,那是茉伊拉1st在出雲ucat地下交給他的。衣笠教授的家雖在相片中,但是從俯瞰視角並無法看清屋子的外觀。


    不過從四方山嶽位置來看——


    「就是這裏。」


    ……謝謝妳,八號。


    佐山在心中向分析出此處的自動人偶道謝後,將照片收回懷裏,吸了口氣。


    「以前……以前我的父母親也呼吸過同樣的空氣嗎?」


    他的右手按著隨思緒而絞痛的左胸,但是他卻對這來自肋骨內側、使出多大力氣也抵抗不了的扭曲束手無策。


    因此佐山皺眉數秒,深呼吸了三四回後緩緩吐出顫抖的氣息,握緊左拳。


    最後,他雙眼凝神看著眼下房舍的陳舊屋瓦,點了個頭,並在說出「我們走吧」千再次以「新莊同學」起頭。但他這次否定的不是這點,而是——


    「語氣應該更堅定一點吧。」


    佐山換了個詞:


    「我出發了,新莊同學——你為了找尋父母而探求過去,並且無畏地麵對逝去的事物。我唯有繼續前進,才能和你、以及認清自己失去了許多事物的人們並肩同行。」


    背後吹來一陣風——西風、秋風、告知陽光溫暖即將結束的風。


    ……這風也曾經吹拂過父母親嗎。


    佐山邁開腳步,繞向眼下屋舍前方。


    他順風而行,沐浴在即將消逝的暖陽中。


    「這一步,是要讓我認同自己仍有繼續領導大家的資格,也要自問是否仍適合留在全龍交涉部隊裏——就跟我留給風見他們的問題一樣。」


    佐山不停前進。


    「——我也想超越過去啊,新莊同學。」


    *


    眼前是座昏黃的城。


    城鎮立於坡上,多數居民在日間前往臨海的低地工作,到了傍晚就回到山邊的住宅區。


    駛於路間的路麵電車、公交車和火車的乘客衣著,也逐漸從學生製服換成一件件西裝。


    在城裏的某個建築物中,有道視線望著此刻的街景和人潮。


    建築物是棟白色小屋,和其它住宅相比,外觀近似倉庫。


    屋內的木造空間頂部高高在上,地上有兩列長長的木椅。


    若再加上木椅前的演講台,這裏便是十足的教堂。


    側麵牆上的窗邊,有位少女正麵對著昏黃的街道。


    她身穿橘色夾克,一頭黑色長發。


    少女——新莊正對著牆邊的轉盤式服務電話和一組桌椅低頭致意。


    在能一覽街景的窗前,她手拿記事本和筆,用左肩夾著話筒說:


    「——好的,果然找不到這個人嗎……不會,真的很謝謝您,是我要求太多了……偽娘,也麻煩您代我向那邊道謝。」


    一聲輕笑後——


    「——嗯,說得也是。我一定會用父母親的下落來答謝你們的——好,如果還有發現就麻煩您通知一聲,我得往下一站出發了,再見。」


    新莊掛上電話,筆記本上的教會名中已打上三個x。


    她再度深呼吸。


    眼前是白色木牆和縱長的窗,外頭是昏黃的坡邊街景。


    住宅區和商店街的燈光分居山坡上下,步道上行人熙熙攘攘。


    新莊將視線從窗口別開,看著手邊的電話和數據,數據上頭做了幾個標記。


    已通過電話詢問有無新莊-由起緒的教會或孤兒院,都留有標記。


    然而每個標記都是x,代表有消息的○一個也沒有。


    ……竟然這裏也有。真令人意外呢。


    感到扼腕之餘,新莊環顧四周,對教會做出感想。


    這所教會同時也是局地性的義工隊集會處。


    這裏離堺港的義工隊辦事處最近。電話也聯絡得上。


    早先新莊說明原委,接電話的老婦人便要她立刻過來一趟。


    於是新莊跑了幾分鍾後來到這裏,敲敲白色大門後,身穿黑衣的老婦人也出門迎接。聽新莊做進一步說明。


    新莊清楚地說:


    「我要找的是六、七十年代,一個叫做新莊-由起緒的女性曾待過的孤兒院教會。她可能就是我的母親,但很多資料都因為地震遺失了讓我很傷腦筋——這些是目前的孤兒院與教會的資料,既然您是在教會服務的,那麽我想您應該知道哪些是孤兒院教會,我隻需要知道這樣就好了,請您務必幫幫我。」


    「妳會在這裏待到什麽時候呢?」


    「今晚十點,因為我有事得趕回去。」


    「那還真是趕呢,為什麽這麽急呢?」


    「我朋友——出了點意外,所以我必須回去幫忙。」


    「這樣啊。」婦人點點頭,從教會辦公室裏拿出一本厚厚的簿子。


    但是裏頭沒有新莊-由起緒的名字。


    老婦人表示自己是震災時才來這裏服務的,所以隻能幫新莊向其它教會打聲招呼。


    「把名單給我吧。我替妳分擔一點。妳就用禮堂的電話找找聯絡得上的地方,我會從名單裏一些比較熟的,或是在各地人脈較廣的朋友問起。至少在今天……可以從電話能夠聯絡的地方問出答案。」


    聽老婦人毫不猶豫地回答,新莊訝異地皺了皺眉。


    「……為什麽您肯幫我這麽多呢?」


    「傻孩子。如果妳能安心待在這裏,一定會自己想辦法找出答案吧,但妳卻為了幫助朋友而無法那麽做。妳的選擇並沒有錯,若神不肯施恩於這樣的妳,那弛也未免太殘酷了點。好了,把名單擺在那邊吧——這是個建於山丘上的城市,如果找到了目的地,對於要在外頭奔波的妳也是件苦差事吧。」


    之後大約過了五小時。


    她們分別查詢手上的名單,每隔一小時就喝點茶互相報告成果,直到現在。


    老婦人確實地依地區進行聯絡,而新莊則是將名單一行行地劃去。


    這時,老婦人正在裏頭的房間裏跟最後的地區——這個港區的相關人士通電話吧。


    「————」


    新莊雖也不停地


    消去手邊名單,但手上的已是倒數第二張,而且每筆數據都有過標記。


    也就是說,除了下一張以外,自己至今所找的全都沒有結果。


    假如下一張的電話都打完以後還是一無所獲——


    ……那該怎麽辦呢?


    屆時隻能寄望在房裏打電話的老婦人了。


    「……希望不必那樣。」


    現在,是否有望查出自己過去的答案正逐漸揭曉。


    新莊-由起緒的紀錄應確實存在。盡管新莊肯這麽想,但她卻不曉得自己能不能找到。


    她還記得剛到港邊時有過的感觸。


    ……過去都被現在蓋掉了……


    新莊自問對此的感想,同時看向前方窗外。


    山坡上的城已與晚霞同色,而住宅區正麵有一塊空白。


    那塊地明明地點優良、麵積廣大,卻閑置在那兒。


    新莊在來時路上也經過了那塊地,而現在她已知道空白的來由。


    當時新莊好奇地跑過空地,並注意到一旁的立牌。


    「二次災害危險區……」


    地震本身屬於一次災害,而隨之發生的火災等事故則屬於二次災害。就關西大地震而言,所謂的三次災害,就是指震後鬆弛的土地因日後種種原因而崩塌所造成的危害。


    那塊空地就是被指定為將發生災害的地點。原本是必須針對地殼施工處理的,可能是因為行政延宕或是害怕施工引發災害,所以才還沒動工吧。


    ……也就是說,隻要沒有崩塌,那塊土地就會繼續保持原狀嗎?


    地層是無法自然回複的。


    這塊斜坡就是大地的傷痕,終究會綻開的傷痕。


    就算過了十年,震災的傷仍無法愈合。


    「……隻有過去會慢慢消失。」


    喃喃自語後,新莊才驚覺自己的注意力已完全放在戶外。


    現在可沒有閑工夫去感傷。


    可以確定的,就是自己隻能繼續打電話問下去。


    於是新莊坐回椅子上,翻開名單。


    「呃……」


    最後一張數據露出臉來,上頭印的是——


    「……咦?」


    住址列表每一欄中央,都已被表示除外、否定的橫線畫過。


    *


    住址表的最後一張是——


    ……已確定不再運作的孤兒院、教會及義工隊列表……


    市公所的小姐應是出於好意,才會替新莊添上這張資料。若隻給她聯絡得上的名單,她一定還會尋找其它可能——


    ……到時候就可以跳過已經沒運作的了……


    沒注意到這張資料,的確是自己的疏忽。


    收下名單後雖翻了好幾遍,卻從來沒仔細看過一眼。


    新莊是害怕將因此得到某種答案,才會總是匆匆瀏覽。


    挫折感和疑問在她心裏交纏。


    「————」


    不知怎地,新莊站起身來。


    她心中有著無數情感相思緒。窗外的人潮流不進她的眼裏,視覺接受的隻有一張張紙。


    「呃……」


    新莊焦急地檢視著紙麵,除了最後的無法聯絡列表以外,每筆數據都已確認完畢。


    因此新莊打開背包,將換洗衣物、地圖土貝重物品、數據夾,還有佐山給她的信封都清了出來,並檢查背包內容。


    「沒有……」


    由她口中泄出的字眼擁有兩個意義。


    第一,數據就這麽多。


    第二,自己已無處可查。


    而這兩個意義所導出的事實隻有一個——


    ……我已經無能為力了嗎?


    青天霹靂。


    原以為還有後續,希望卻突然撲了空。


    所以新莊反應不及。


    「——唔。」


    她不知如何是好,驅動失了魂的手將行李收回背包。


    手拿過衣物、地圖,最後拿著數據夾和佐山的信封。


    眼裏的黑色資料夾和白色信封,分別代表自己的思緒和佐山的期望。


    新莊思考著極端對比中的含意,終於回過神來。


    至此,她才察覺到某樣事實。


    自己的呼吸已停了好長一段時間。


    「……啊。」


    她感到身體正隨著吐氣下沉。


    但那不過是錯覺。實際上隻是肩膀下垂,腹部放鬆了而已。


    ……身體很緊張的樣子。


    新莊仍有些失措,而放鬆的下腹部還有著另一種感覺。


    是痛楚。必定在月底到來的痛楚,正隨這此刻的壓力一湧而上。


    新莊不禁微微屈身,手撐著桌麵強忍痛苦。


    低垂的視線落在市公所的數據上。


    自己能做的已到此為止,然而——


    「還沒完……」


    為了忍痛,新莊深吸口氣,將腹部深處的沉痛擠碎。


    「這裏的管理員還在打電話呢……」


    這時,新莊背後的門打開,尖銳的腳步聲接著響起。


    「有好消息嗎?我這裏已經結束了。」


    老婦人口中的「結束」深深刺入新莊的背,讓少女猶豫起來。


    她想知道結果,想知道老婦人是否找到了新莊。由起緒的記錄,因為——


    ……我這裏已經沒指望了啊……!


    於是新莊將桌上的數據集中起來抱在胸前,轉向後方。


    身穿黑色連身裙的細瘦老婦人就在她身後,白發下的眼睛正有力地望著她。


    「……新莊小姐,妳有找到嗎?」


    「呃,我這邊,那個……」


    新莊也想問問老婦人,可是——


    「沒有……」


    最後仍難過地顫抖地說。


    不可以。自己不是已經準備好多次了嗎?


    自己不是已經為了麵對一無所獲的結果,在心裏演練了好幾次嗎?


    尋找一個不知是否為自己親人的人,想著一定會有結論,現在甚至還有個人肯協助自己找出答案。


    但新莊仍忙亂地抱著數據、不停吸氣,以零落的聲音強忍淚水說:


    「我、我沒找到……不管哪裏都沒有消息,全部落空……!」


    「這樣啊。」


    新莊「嗯」地吸口氣。將吐出顫息而擠壓的肺再度填滿,還因此咳了一聲。


    她身子一抖,再次輕輕吸氣。


    「那、那個——」


    原想為自己的失態向老婦人道歉,但老婦人先靜靜地點頭示意。


    「沒關係的……因為那是非常重要的事嘛。」


    就在新莊不知該點頭搖頭而選擇沉默時——


    「我也完全找不到新莊-由起緒的記錄。」


    突如其來的消息令新莊止住了呼吸。


    趕在疑問詞之前,新莊先想的是——


    ……妳剛剛說什麽?


    這是怎麽一回事?是她的方法有問題?還是她敷衍了事?


    ……不,她不可能那麽做!


    選擇相信對方的新莊,抱著因驚嚇而空白的心說道:


    「難道……新莊-由起緒小姐根本不在堺市嗎?」


    「這我不知道,不過——」


    老婦人輕笑著說。


    「但我們仍保有神的恩寵。」


    「恩寵……?」


    「沒錯。」老婦人達到。


    新莊不了解她的意思。她說完全找不到新莊-由起緒的記錄,那恩寵又是什麽?


    「——我聽過去負責這個教區的人說,有個孤兒院在震災後遷了地址。他們原本是教會,但為了收留多數孤兒而改為孤兒院了。」


    「那是……?」


    新莊的情緒如火舌般瞬間竄升。


    仿佛是被那熱能噴向半空似的,她下意識地用力向前一步,大聲問道:


    「那所孤兒院在哪裏?」


    「就在這裏。」


    隨著新莊動作遞來的紙片上,寫有該所孤兒院的地址及名稱。


    「妳的運氣不錯呢。他們沒有電話,妳就趕快跑過去吧——不過在那之前,請先記好孤兒院的名字。」


    老婦人說道:


    「聖-草香院,現在好像改為草香館了。外觀就像座教堂——好像總是彈奏著聖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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