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農園之日


    “雷尼先生、雷尼先生!快看呀!這個!這個!這個!”


    卡洛娜在田地的正中央蹦蹦跳跳的,手裏的鐵鍬四處亂揮。雖然帶著一頂超大的麥稈帽子,身上穿的卻是無袖筒狀連衣裙,真是被太陽曬了個痛快,胳膊、腿、還有臉上都沾滿了泥土。不過這副形象,倒是非常適合她,簡直適合得過頭了。


    雷尼停下手頭的工作,將鐵鍬擔在肩上,嘟囔著“什麽啊……”朝那邊走去,卡洛娜隨即指向自己的腳邊。


    “就是這個,這個!快看!”


    “啊啊……?”


    仔細一瞧,發現是一隻超大的茶色青蛙,趴在土上一動不動。


    “……這又如何了?”


    “不覺得它很大嗎?”卡洛娜深紫色的眼瞳閃閃發亮。


    雷尼歎了口氣。“好吧,的確很大。不過再大也隻是一隻青蛙而已啊。”


    “不對!不是一隻青蛙,而是一隻大青蛙!”


    “所以啊,我就是在問你是大青蛙又能怎樣啊。”


    “這麽大的青蛙先生,可是很少見的。我嚇了一跳,還以為雷尼先生也會嚇一跳呢……”卡洛娜垂下頭去,仿佛枯萎的花朵一樣垂下肩膀。


    雷尼蹲下來,戳了戳那青蛙。“這家夥怎麽不動啊,還活著嗎。”


    “哎。難、難、難道,已經死了嗎……!?”


    “不知道啊。不,好像還沒死。你看——”


    正好應和著雷尼的話,那青蛙啪地一下跳了起來。


    啪、啪。


    每跳一次,卡洛娜就發出一次“咿、”“嗚、”之類的怪聲,真是好笑。


    嘿嘿嘿……雷尼正暗自偷笑,後背突然被卡洛娜輕拍了一下。“真是的!為什麽要笑!?卡洛娜可是非常認真的……”


    “可是啊。嘿嘿嘿嘿……”


    “都說了請不要笑了!”


    “知道了知道了。不笑就好了吧。唔咕咕咕……”


    “你還是在笑!”


    “沒辦法啊。因為就是好笑嘛。噢——”


    突然聽到有人在叫雷尼他們兩人的名字。於是直起腰尋找聲音的源頭,隻見在田地之間的一棵大樹附近有一個女人正在朝這邊揮手,女人身邊還有一個男人。


    “啊,是薇薇安小姐!”卡洛娜拉住雷尼的手,“走吧,雷尼先生!肯定是該吃午飯了!來來、快點快點!”


    “不用你這麽拽我也會走的啊……”


    這家夥還真是有精神啊。雷尼迎著微風,仰望著青空,不由得想到。難道說務農其實相當合她的性子?肯定是這樣沒錯吧。話又說回來,也實在是精神過頭了吧,不過,這倒是好事。


    薇薇安在草坪上鋪上一層毯子,在毯子上擺開便當盒。權堂抱著胳膊,注視著薇薇安的身姿。他的表情看上去相當掛心,但此時權堂是絕對不會出手幫忙的,這就是所謂的原則之類的東西。而雷尼則實在無法理解,還是忍不住幫忙一起張羅起來。


    “好了,薇薇。之後就交給我吧。”


    “就是就是!卡洛娜也會幫忙的!薇薇安小姐就請休息吧!”


    “是嗎?”薇薇安沒有拒絕,權堂也什麽都沒說。


    “……話說啊。”雷尼側眼瞪向背靠著樹、以一副邋遢到不能再邋遢的模樣隨意坐著的沙頭,“你這家夥既不工作,也不準備便當,憑什麽還這麽囂張的跑來吃飯啊,臭沙頭。”


    “啊啊?”沙頭皺起那張刻滿了怠惰、狡猾、小心眼、無恥、卑劣、低等,凹凸分外分明的醜臉。“讓我吃個飯又怎麽了?別開玩笑了你這臭雜魚給我去死個五十回不讓我吃飯是想讓我去死嗎連這都不懂你這無腦蠢貨。”


    “既然你還這麽能耍嘴皮子,至少也動動手腳呀,臭沙頭。”


    “既然你說的讓我動手腳,那你自己來動我的手腳啊。讓我自己動那是不可能的。非要動的話就你來動,不願意動的話就給我閉嘴少說這些臭屁話順便給我去死吧。”


    “你丫的……”


    雖然火氣上湧。但就算幹起架來,也隻是徒增疲勞罷了。隻有這家夥,真的是不管發生什麽也一點都沒變,也從來沒試著要去做什麽改變。已經放棄這家夥了,隨他去吧,


    四人一起吃起了便當。在吃午飯的並不隻有雷尼他們,放眼望去,周圍各處都有同伴們正在吃飯。


    “巡邏情況如何?”雷尼開口問道。權堂聞言靜靜地點了點頭。“嗯,沒什麽大事。就是發現了幾隻藏在園內的惡魔,順手斬了而已。”


    “這樣啊。”


    “權堂先生,您可真是活躍啊!辛苦啦!”卡洛娜咧嘴笑著說。聽到這話,連權堂的臉上都稍稍顯露出一絲微笑。


    “我的任務,比起卡洛娜和雷尼的工作要輕鬆得多了。”


    “不不不!在田地裏工作可有意思了!”


    “巡邏也不無聊哦。”


    “是這樣啊!”


    “嗯。”


    “那就是,我們大家彼此彼此啦!”


    “正是如此。”


    “正是如此嗎……”


    每當此時,雷尼總會心想,這些家夥的對話真是讓人搞不懂啊。不過其實,倒也無所謂。


    “——比起這個,薇薇。你身體如何?”


    “沒事的。”薇薇安撫摸著自己的大肚子,“非常順利。媚婁好像幫好幾個人接生過呢,因此這點也不用擔心。”


    “嘿?媚婁啊。”


    雷尼想起了這個農園的負責人、也就是女主人的臉。那女人雖然恐怖,但其實也有溫柔之處,值得依靠。接生,說起來這個接生,具體而言到底是做什麽?雷尼也想象不出來。


    “那麽,權堂呢?”


    “唔?”


    “怎麽樣啊?我是說,終於要成為父親了的感受?”


    “唔……”權堂低吟了一陣,“大概就是‘我當爸爸了啊’這種感受吧。”


    “你這不等於是啥都沒說嘛!”


    沙頭從鼻子裏擠出“哼”的一聲。浮現出一副仿佛無聊得不能更無聊的表情。這家夥有什麽好不忿的?不過,都是他活該。


    吃了個飽之後,正打算稍微躺下來休息一會兒,結果卡洛娜砰砰地拍起了自己的膝蓋。如果不聽她的,她又會鬧別扭,於是雷尼乖乖地將頭枕在卡洛娜的膝蓋上。


    “呸……”沙頭憤然罵道,“一幫心寬得不行的蠕蟲。話先說清楚,我可是那啥啊我才沒打算在這破農場裏了結一生的。啊啊真是看夠了看夠了真是無聊透頂我一定要出去。你們瞧好了我一定會出去的給我去死吧。”


    “要是死了,還怎麽‘瞧好’?”


    權堂一臉認真地回答,雷尼一夥人頓時爆笑出聲。卡洛娜摸著雷尼的頭。若是直接被陽光照射,就實在有些太熱了,而現在陽光正好被樹木的枝葉遮擋,再加上微風習習,還真是舒服啊。權堂和薇薇安的孩子即將誕生,對那一天既有期待,也有些許不安。無法斷言這處農園就是絕對安全的。隻要踏出去一步就會看見惡魔和異界生物到處昂首闊步,這種狀況仍沒有改變。若是生下了孩子,緊急時刻成了甩不掉的包袱,那可就糟糕了。不過,從另一個角度想,隻要拚命保護好那孩子不就好了嗎。我們就是這樣彼此依靠才總算活到現在,今天也能如這樣一同共進午餐。


    “總會有辦法的。”卡洛娜明明隻是個卡洛娜而已,居然像是看穿了雷尼的思考一樣,說出這麽一句臭屁的話來。


    雷尼閉上眼睛,拉住正摸著自己頭發的卡洛娜的手,將嘴唇貼了上去。“是啊,總會有辦法的。”


    64 今日


    北國的春季仍很遙


    遠。尤其是早晚實在是冷得要命,積雪不僅不見融化,甚至還越積越厚。不過也已經習慣了。本已下定決心,既來之則安之,但對於在溫暖的傑德裏長大的她來說,多少還是需要忍耐一下的。在剛剛投入柴火的暖爐前坐下,用梳子梳著自己稀疏不少的頭發,她突然懷念起了傑德裏。很不可思議,她已經記不太清楚那個城市在發生那種事情之後變成什麽模樣了,隻有當初度過平穩無事的每一日時街道的樣子還藏在她的心中。色彩明亮的瓦片、白色的石階、深藍色的大海、與地平線相接的清爽天空。還有機會回去嗎?即便是回去了,她心中的傑德裏已經不在那裏了。我要在這裏生活下去——她已經不知道這樣對自己說了多少次。我不是一個人。她站起來,從暖爐邊離開,回到一家人居住的房間。“拉恰,起床了。快起床,上班要遲到了哦。泰德你也起床,已經早上了。喬治,哎呀,你已經醒來了?唉喲咪咪呀,你怎麽又爬進喬治的被窩裏了。給我差不多一點啊,你以為你已經幾歲了?安娜。安娜!起床了!你再不起床,我就不管你了!以後就再也不叫你了!”


    她的早晨很是繁忙。先是把一家人從被窩裏叫醒,然後將昨晚煮好的燉菜和買來的麵包熱好,擺在對於一家六口人而言有些狹小的餐桌上。喬治最先就座。接著是咪咪、拉恰、泰德。最後是安娜。


    “我不要麵包,隻要燉菜就行。”安娜每天早上都看上去心情不好。


    “那你的麵包給我。”泰德拿走了安娜的麵包。


    “我說你啊……”拉恰一手撐著臉,另一手拿著勺子在燉菜裏攪來攪去。“真虧你一大早就這麽能吃。”


    “拉恰,你沒食欲嗎?那就把你的也給我。”


    “才不給你,笨蛋。”


    “啊?不給就不給,說我笨蛋是什麽意思啊。”


    “因為你就是笨所以叫你笨蛋啊。笨蛋。”


    “你是找打嗎!啊!?”


    “夠了!”如果她不開口阻止,這兩個人真的很可能一大早就開始互毆幹架,“都這麽大的人了,也不是小孩子了,別這樣。”


    “就是。”咪咪擺出一副大人的表情看著拉恰和泰德,“至少吃飯的時候,要安靜一點。為什麽你們就不能像喬治那樣安安靜靜的呢?”


    拉恰哼了一聲。“安靜?喬治,你別再一邊吃飯一邊看書了。”


    “不。”喬治一邊翻頁一邊咬了一口麵包,“我不想浪費時間,對你們開口都嫌費事,別跟我說話。”


    “你這家夥……!”


    “喬治,宰了你……!”


    “夠了!拉恰泰德還有喬治!”她拍起桌子,“都給我老實一點!真沒個大人樣子!”


    每天早上都是這幅樣子。除了咪咪以外,大家都到了無法再稱之為是孩子的年齡,這麽一幫男男女女在這個狹小的家裏相依為命,實在是有諸多不便,也容易引發摩擦。也許已經到了極限了。她已經考慮再三。之前也有人搬出去住,但最後還是一定會回來。畢竟還是一家人,大家都是蘿拉的孩子。話雖如此,她也清楚不能永遠這樣下去。“——拉恰。”


    “啊?什麽事,史黛拉。”


    “我要跟你談談你女朋友的事。”


    “……切爾茜怎麽了?”


    “反正你肯定會避而不答,所以我現在就直接跟你說清楚。她有了吧?”


    “哈?有什麽有?”


    “我是說,她的肚子裏,有了吧?”


    “肚……肚子、為什麽你——”


    “不會吧!?”泰德猛然一把摟住拉恰的肩,“喂!?真的有了嗎!?孩子!真的啊!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呀,這個還不清楚啦。”


    “好厲害!”安娜睜圓了眼睛,“不敢相信拉恰居然也要當爸爸了。”


    “同感。”喬治聳了聳肩,合上書本。“恭喜你了,拉恰。”


    “咪咪來起名字!”咪咪站在椅子上喊道,“拉恰,可以吧!?咪咪來給寶寶想名字!”


    “……不,這算什麽嘛。名字果然還是應該由我自己來……話說,你們啊!這算什麽啊!這個氣氛!關於這件事,我其實……還是很煩惱的……”


    “你還沒有自立呢對吧。”喬治說道,“你是該自己有個家、去照顧自己的家人了。”


    “是啊。”她盯著拉恰無精打采的雙眼,“你和切爾茜會組成一個家庭。”


    “……這話的意思是讓我離開這裏嗎?”


    “是啊。這個家太小了。不可能再讓切爾茜和孩子住進來。”


    “可是,我……!”


    “拉恰。”她握住拉恰的手,試著做出蘿拉那樣的笑容,但她果然還是模仿不好。“我就在這裏。你什麽時候想回來都可以。不過,你將來會是切爾茜的丈夫,孩子的父親。我們也多了兩個家人。我覺得這是一件非常美妙的事。所以我很開心,大家也都這麽高興。”


    “……史黛拉。”拉恰包住她的手,點頭說道,“……是啊。多了兩個家人。這麽一想的話,也就沒什麽好迷茫的了。”


    “是啊,就是這樣嘛。”


    她鬆開拉恰的手,垂下眼,歎了一口氣。


    蘿拉。


    這麽做就行了嗎?我處理的到底好不好?


    她覺得自己很無力。然而,她是家中最年長的,必須成為家中的頂梁柱。偶爾也會想要找人抱怨,卻沒有能聽她訴苦的對象。是不是該找個男朋友了?沒戲的。我性格這麽嚴厲,而且外表也不好。


    突然,玄關處傳來敲門聲。她剛站起來,喬治便說:“我去開門吧。”但她還是搖了搖頭。估計是鄰居吧,來談的無非就是融雪或是保養水井這些事。這個國家雖然安全,但生活並不輕鬆。如果不彼此互助,馬上就會跌倒。她披上外套,打開玄關處的房門。


    我在家,請問有什麽事——正打算開口,她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了。


    屋外仍零零散散地飄著雪花,幾乎沒有風。


    門外站著一個女人,以及一個非常高的男人。兩人都穿著厚實的外套,外套上積了不少雪。男人的臉上纏著繃帶一樣的東西,看不清容貌。至於女人則相當漂亮。


    長大了啊。她心想。當然了,雖然比她小一歲,但她們基本算是同齡人。


    女人似乎非常驚訝。當然,要說驚訝我也很驚訝啊。不過,倒是意外地冷靜。為什麽呢?事先也並沒有預感。說實話,甚至都從未想過,我們總有一天還能再見。但她還是自然地笑了。


    “歡迎回來,璐卡。”


    “史黛拉。”


    璐卡的臉一瞬間便慘不忍睹了。史黛拉連忙抱住璐卡,倘若不這麽做,也不知她會呆站在那裏哭到何時。璐卡斷斷續續地說:“……我一直、在找。找了好久、好久。想要見你們。無論如何,也想見你們一麵。我聽說傑德裏的人們都去摩德洛裏了,然後就、到了這裏。我好想你,我好想你啊。史黛拉。太好了……”


    “是啊。我也是。真是太好了。你平安無事。大家都在哦。拉恰、泰德、喬治、安娜、咪咪。大家都在屋裏呢。話說,您是——”史黛拉望向那個高個子男人。自己也很不可思議,為什麽我會有這種想法?史黛拉印象中的他和眼前這個男人完全不同,根本就是兩個人。另一方麵,卻也想不出別的可能性了。畢竟和璐卡一起回來了,因此,應該就是他。“是裏克嗎?”


    裏克緩緩點頭。史黛拉安撫著璐卡,深吸一口氣,終於忍不住流出了眼淚。


    北國的春季仍很遙遠,天氣寒冷,然而此刻卻隻覺得如此溫暖。今天真是個好日子,蘿拉。不僅是說不定又要新添家人,而且璐卡和裏克也回來了。希


    望明天也是個好日子。但如果不是,她也滿足了。畢竟,今天已經如此妙不可言。


    蘿拉。你的孩子們,今天也都健康地活著。


    65 備忘錄


    自舊卡利歐薩克出發八日,發現野營痕跡。看樣子來推斷,這裏似乎原本是人類村落,但遭到了襲擊,之後又有中等規模的部隊一段時間裏曾在此安營紮寨。


    距離日落還有一段時間,但我決定在此休息。然而,在我準備點火時,有許多惡魔【ren】從各處聚集而來。看來我之前是推測錯了。也許是因為我習慣了地獄中的旅行,當他們朝我搭話時,我甚至沒有表現出一分一毫的警戒。他們中的一人問我“你是在哪兒聽說這裏的?”,但我事先的確對這裏一無所知,於是我便據實回答。他看上去相當意外。“什麽啊,你什麽都不知道就過來了嗎。那你還真是個幸運的家夥咧。”


    隨著夜幕降臨,野營地中聚集了越來越多的人。其中有人來時抬著大量的食物和飲料,還有人擺起了露天小攤。他們用的不是被稱作“佩琪歐”的地獄貨幣,而是人類世界的通用貨幣達拉。而且,雖然並不占多數,但其中也有人類。


    看來,這裏已經成了某種無戰鬥中立地帶,他們似乎都清楚這一點。我在旅途之中,也曾聽到過有這樣一個地方的傳言,當初我還覺得這傳言不可信,如今看來我真是大錯特錯了。


    惡魔也好人類也好、其他的異界生物也好,不論是誰,都不是因為喜歡才彼此爭奪、彼此殺戮。有人厭惡以血還血以牙還牙的鬥爭,也有人認為除了賭上尊嚴的決鬥外的戰鬥都毫無價值。在如今這個年代,大手一揮便聲稱要貫徹自己的主張,實在是一件難事。然而,正因為此,才使得如此這般的無戰鬥中立地帶有了悄悄成立的餘地。


    我誤打誤撞地來到這裏,然後又迎來了一場意料之外的重逢。有一個麵容似曾相識的人來到了我的篝火邊,他有八條手臂,土黃色的鱗狀皮膚,臉型如同猛禽,身後背著數個樂器。


    “艾略特!這不是艾略特嗎!”


    樂師桑茲。當初我和他在斯塔拉斯特侯爵領的第二大城市希基姆古維恩的酒館相遇,聽他演奏的音樂聽入了迷,隨後又和賽歐魯克斯江德族的獵人斯歐魯茨亞一同把酒言歡。我們彼此擁抱,互訴闊別多日之寥,等待宴會開始。


    宴會。沒錯。在這無名的無戰鬥中立地帶,每十日都會召開一次宴會。而我碰巧就在這一天拜訪了此處,正可謂是幸運兒。既然是宴會,自然就不能光是吃喝、飲酒、談笑,還要歌唱、演奏、舞蹈。如此一來,便成了卓越樂師桑茲的獨角戲。桑茲以八條手臂同時彈奏著低音弦樂器、高音弦樂器、鍵盤樂器、以及兩種打擊樂器。隨後又唱起了歌,其歌聲時而如細語,時而如哭訴,時而似大吼,時而如同歡笑。每個人都為桑茲送上喝彩,每個人都和桑茲一同唱出聲來,又或是合著那旋律躍動身軀。當然我也不例外。與音樂和舞蹈產生共鳴,任憑身體做出反應,這甚至可以說是任何智慧生命共同具有的本能也毫不誇張。桑茲的才能超越了種族和世界之間的界限。最美妙的是,不止桑茲,還有許多其他樂師參加了這個宴會。除桑茲以外,最讓我感觸深切的歌手,是一名人類女性。


    她雖懷抱著七弦樂器,卻隻是偶爾彈奏。她唱歌時光著腳,聲音帶著些許沙啞,卻飽含透明感,音色非常特別,音量也正正好好。她的歌大概是即興創作的,歌詞是人類共通語,在場的人們理應大多都聽不懂,然而這並無關係。聽到她歌聲的人,無一例外都大受感動,那是仿佛能將聽者帶到天涯海角的奇跡歌聲。


    我沉醉於她的歌,桑茲也被她吸引。很多人圍在她的身邊,這一圍就再也散不開了。聽眾越圍越多,我們側耳傾聽她的歌聲,直到黎明將近。她唱了一曲又一曲,直到天空泛起魚肚白,才終於舉起雙手鞠了一躬。大家都領悟到,這是曲終人散之意。我們滿懷著感激和謝意,不停拍手,想方設法表達對她的讚賞。我和桑茲向她搭話。她的淺褐色皮膚、黑色的長發、纏在頭上的卷布、以及身上穿的衣物,都被汗水浸透。我遞給她一塊擦汗布,請她來我的篝火邊。我們一直聊到太陽高升為止。不過,她寡言少語,大多是我和桑茲在說話。她基本上隻是通過點頭、搖頭、或是那意蘊豐富的眼瞳來傳達感情。我認為這就已經足夠了。她名叫安潔。她隻是簡短地說,她命中注定要唱歌。據說她在動亂之時,也每日都唱歌。接下來也打算繼續歌唱下去。她不問種族、身份,對她而言,隻有聽她唱歌的,和不聽她唱歌的之分。不過,不願聽她唱歌的想必少之又少。到了早晨,宴會結束,大部分人都就地睡下了。桑茲說他打算也稍微休息一會兒。而她將要踏上旅途。我雖也要出發,但很不巧,我與她的目標方向不同。我們祈禱再會,向彼此告別。隨後我向南方邁出了腳步。


    地獄雖然很有趣,但這裏也不賴。我曾經踏遍了這個世界的每一個角落,本以為自己已對這裏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然而一切都改變了。哪怕是曾經存在於記憶中的風景,如今看來也如同別物。我突然停下腳步。蝴蝶。一羽蝴蝶翩然飛來,落在了我伸出去的右手食指上。我眯起眼。“吾友啊,好久不見。”


    66 貴夫人


    “少爺。”被這麽一叫,剛轉過頭去,脖子突然被勒緊。


    “——唔啯嘎。你丫的!想幹什麽!”


    “您的領帶。係歪了。”


    “哦,是嗎。”奇羅·潘卡羅眯著眼挺直腰板,卡爾羅·博西則以小心慎重的動作將奇羅的領帶捋直。“話說啊,你這個‘少爺’的稱呼也差不多該改改了。不管怎麽想,我現在也不是什麽‘少爺’了。”


    “不論到了何時,對我來說少爺就是少爺。不願意的話,就變成一個不適合被稱作少爺的男人吧。”


    “我覺得我已經夠男人了啊?我就那麽像個‘少爺’嗎。”


    “嗯。”卡爾羅咚地敲了一下奇羅的胸口,“這樣就行了。這可是非常正式的場合,一定要保證外表端整。”


    “是啊。不過話說,好像也沒什麽需要我出場的地方啊?”


    “您可是親衛隊隊長啊。”


    “也是哦……”


    舊沙藍德無政府王國境內有一座名為坎梅克的城市。


    坎梅克是沙藍德東部規模最大的經濟中心。當然,當初也沒有例外,同樣遭到了地獄帝國及異界生物聯軍的侵略。不過之後坎梅克被新生太陽王國軍占據,獲得了重建。


    奇羅他們如今所在的這座如同宮殿般豪華壯麗的建築物,曾是坎梅克的巨商漢尼拔的私人府邸。經過修繕之後,目前正作為臨時王宮使用。


    jck被安排下榻的這個寬敞房間中,除了親衛隊隊長奇羅·潘卡羅和副隊長卡爾羅·博西以外,還有身穿藏青色製服打著紅色領帶的親衛隊隊員十名,另外當然還有jck總代表強·傑克·頓·裘克,以及國妃克羅蒂亞貴夫人。


    裘克親的裝扮,對於裘克親而言並不花哨。畢竟,那是和奇羅他們同一式樣的製服,領帶也同樣是紅色。不過,除此之外還佩戴著各種戒指、項鏈、領帶別針、墨鏡,另外還有一頂綴滿鑽石的頭飾,比一般的王冠時髦不知道多少倍。這麽一搭配,範兒就立刻出來了。超帥的呀,真要命。


    至於克羅蒂亞貴夫人,則身穿與那似金又似銀的發色相配的長裙,再加上高跟鞋、王冠、以及各類裝飾,本就美麗動人的國妃,看上去更是美了九千兆倍。說實話,奇羅簡直要鼻血噗唰、股間咚噌、腦漿嗶咻了。太漂亮了。“啊不行了!雖說不緊張,但就是平靜不下來!”


    奇羅開始原地深蹲。裘克親的視線即便是隔著墨鏡也超冰冷的,雖然能感受到那


    股寒意,但還是忍不住總想弄點動靜出來。哎,反正我也習慣了嘛?不過,那個啥啊,當克羅蒂亞貴夫人對我開口說“隊長閣下”時,還是不由得那個啥了。連忙挺直身體啪地敬禮。


    “是、是!有、有有有有何吩咐……!?”


    “請安靜一點。”


    “是!小的遵並!”


    一不小心嘴巴跑火車了,然而克羅蒂亞貴夫人卻捂住嘴巴,眼角劃出柔和的弧線。


    難道說、她是——對我、笑了……?


    不會吧。


    憑著克羅蒂亞貴夫人的微笑之力,怕是能再戰三百年呐!


    嗯。


    “——好!中止深蹲!做不了俯臥撐那就來個俯臥鐵錘怒拳一號撐——”


    正要行動,房門突然被咚咚咚地敲響,隨後一個半魚臉的男人闖了進來。


    奇羅“噗!”地一下噴了出來。“哇!你這!這是啥啊,那副打扮!怎麽還是蝴蝶結!超遜啊!”


    “你你你你好煩!哪裏遜啦,超合適的不是嗎!超帥的不是嗎!阿尼亞醬都誇老子說人靠衣裝馬靠鞍——”


    “那肯定不能算是誇獎的話呀。”


    被克羅蒂亞貴夫人嗆了一句,半魚人的臉一下子變得通紅。


    “老子覺得自己是被誇了所以就是被誇了!好啦快來!簽約儀式已經準備好了!”


    67 今日邁出這一步


    “嗯、嗯嗯……”清了清嗓子。“嗯嗯。”再一次。“嗯嗯嗯。”再來一次。不管清多少次嗓子,也總覺得不夠。


    “陛下。”他的胳膊上搭上了一隻手。


    他向身旁望去。


    那裏是他的妻子。


    妻子——是妻子啊。


    她是他的妻子。


    噢嗚……他差點失去了理智。雖然也不知道失了智到底是什麽表現,總之他就是差點失了智。不過,還是忍耐住了。


    他收緊下巴,微微抬起嘴角,在眉間凝聚力量,稍稍眯起雙眼。據說這樣一來,就能顯得有威嚴。寬宏大量的王注視著慈悲憫人的王妃,在旁人看來一定就會是這樣一副光景吧。這都是王妃的指導,他則完全照辦。


    “沒事的。沒問題。傑克琳。我隻是稍微有些焦躁罷了。”


    “若真是如此,那便好。”


    既是王妃也是軍師的強·史坦巴克同時也是傑克琳·戈爾丁·拉斯佩德,雖表現出一副毫無破綻的溫柔沉靜的淑女中的淑女的樣子,但實際上,她正嚴格地監視著自己的丈夫。——丈夫。


    丈夫。他是、她的丈夫。於是他再次差點癲狂,又努力控製住了自己。


    這是重要的簽約儀式。雖然原本是對方首先提出交涉,但在之後的談判和準備工作上,王妃和王國高官、建國元勳們也同樣耗費不少心神、盡了最大的努力。


    即將召開簽約儀式的黑檀廳,中央擺著一張圓桌,圓桌邊圍放著八把椅子。他和王妃已經坐在了其中兩把上。除此之外,在牆邊還擺放著許多椅位。新生太陽王國的出席者有,太陽騎士團團長切斯·彼得卿、近衛騎士團“秩序守護者”團長羅叉卿、法務執行大臣多瓦寧古卿、國務大臣琺瑠卿、以及親自去招呼其他各國代表因此暫時不在此處的外務大臣卡塔力卿等等,全員十人。這些人全都為實現這和平流了不少血汗,因此決不允許失敗。當然也根本沒想過會失敗,絕對要成功。他是一名不可靠的可恥國王、是被眾人扶持著的花架子國王,然而他唯獨擅長如何在眾人的擔扶之下熟練地表演舞蹈。


    房門吱呀一聲打開,身穿燕尾服佩戴蝴蝶結的卡塔力卿跑進了房間。“來嘍來嘍來嘍!魚喂,陛下!準備好哇,接下來就全交給你嘍!”


    “噗呼、”他不由自主噴了出來。


    “這、這是啥意思!?”


    “……哎呀我說啊,你的打扮呢,實在是有點那個啥呀——”


    “哈啊!?傻嗎?當然毫無疑問是超挺拔超精神的呀!?你說是吧阿尼亞醬!”


    “嗯。”坐在琺瑠卿身旁的國務副官阿尼亞·庫爾蒂巴一臉認真地點頭。“的確毫無疑問。毫無疑問非常有趣。噗呼、”


    “——啥,你咋也噴啦!”


    “夠了趕緊坐下。真丟人。”被羅叉卿這麽催促——或者該說是訓斥,卡塔力卿便仿佛縮小了一圈。“抱歉咧……”隨後老老實實入席。


    真是的。人稱“笨蛋陛下”的弗蘭克·戈爾丁·雷文斯克羅夫特也沒什麽資格說這話,但是像那樣的人,也真虧他能擔任外務大臣的要職呢。不過王妃說過,那男人極受歡迎,度量出眾,而且別看那樣其實相當精明,交涉時也非常強硬,還富有責任感,絕不會被壓力壓垮,同時又懂得如何裝腔作勢。像這樣一個男人,天下簡直沒有比他更適合從事外交工作的了。看來還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正在感慨時,房門再次打開。首先是jck的十四人現身於黑檀廳。


    總代表強·傑克·頓·裘克、國妃克羅蒂亞、親衛隊隊長奇羅·潘卡羅、副隊長卡爾羅·博西。


    “滑稽的”弗蘭克與強·傑克·頓·裘克握手,隨後牽過克羅蒂亞國妃的手微微屈膝以表敬意。法尼·弗蘭克察覺到,王妃傑克琳的模樣有些奇怪。她凝視著強·傑克·頓·裘克,雙腿仿佛釘死在了地板上,顯得極為局促不安。


    法尼·弗蘭克正要悄悄詢問狀況,強·傑克·頓·裘克突然上前一步抱住了傑克琳。


    “你變成漂亮的女人了,傑克琳。”


    “……兄長。”


    “給這個男人簡直是浪費。”


    “不。”


    傑克琳的眼中盈著淚,雖然靠在強·傑克·頓·裘克、也就是她的兄長懷中,但依然神色凜然。


    “這是我選的男人,他比起兄長您也毫不遜色。”


    “是嗎,那就好。”強·傑克·頓·裘克鬆開傑克琳,重新麵對法尼·弗蘭克。“陛下,舍妹便拜托您了。自不必講,她是天下第一的女人,請好好珍惜。”


    “交給我吧。”


    當即平靜地如此回答的自己,甚至都沒有感到一絲自豪。他隻是滿心歡喜,歡喜他的王妃,能與曾經愛過的親哥哥重逢。看來,長年以來她心頭的鬱結終於解開了。這是多麽可喜可賀啊。王妃和克羅蒂亞國妃也互相擁抱,世上沒有比這更美的光景了。


    不一會兒,緊跟著jck。以正統拉夫雷西亞統帥亞隆茲·尼德斯比亞、首相利利安·伊努泰羅、軍務大臣亨利·布萊克摩爾為首,身穿紅色裝束的十四人進入了黑檀廳。亞隆茲·尼德斯比亞給人的印象就如同一位年齡不詳的貴公子,讓人完全摸不透他在想什麽,真是個深不可測的男人。若參照此人過去的所作所為,他根本不值得信任,但若論指揮軍隊,他當真強得出奇。這個男人憑借武力將地獄勢力從舊拉夫雷西亞第三帝國西部鏟除,確立了牢固的統治地位,得到了人民狂熱的支持。任誰都不得不承認,這個男人身上有一種難以言明的獨特感召力,毫無疑問是一代英雄。然而也正因為此,非常難以對付。


    黑皮膚的伊努泰羅則是個符合一般常識的人,能夠彼此交流。布萊克摩爾也看上去像是個隨性輕率、容易相處的男人。然而問題在於,一切的決定權都握在亞隆茲·尼德斯比亞一人手中。


    此次簽訂和平協定之際,最讓人擔憂的便是正統拉夫雷西亞。


    要說為何的話,現今,我們——全人類若是不聯手,就無法對抗我們的共同敵人。即便是緊密聯合起來,仍處於劣勢。目前,勉強維持著國家體製的,隻有盤踞於艾爾迪尼翁東部至中部諸國域西北部的新生太陽王國、摩德洛裏的jck、以及正統拉夫雷西亞。因此三國


    無論如何都必須聯起手來,團結一致對抗敵人。


    於現在這個時點,正統拉夫雷西亞的確表明了與我們結交的意願。三國同盟無疑是互惠互利,因此應該不會反悔才是。然而,亞隆茲·尼德斯比亞此人的思考實在是捉摸不透,即便他有什麽暗藏的企圖,也隻能相信他了。


    “歡迎!統帥!”


    法尼·弗蘭克朝亞隆茲·尼德斯比亞伸出手。“深感榮幸,陛下。”亞隆茲·尼德斯比亞以甚至可以說是恭敬的態度低下頭,但不知為何就是沒有握手。法尼·弗蘭克麵露疑惑,於是布萊克摩爾便解釋道:“非常抱歉。我們的大將有潔癖症,他沒有惡意。”


    “哦、那可真是——”


    這麽一解釋豈不是對我更加失禮了嗎?而且,輪到王妃上前招呼時,亞隆茲·尼德斯比亞靠近過來牽住王妃的手,接著居然膽敢跪下來吻了那隻手。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可原諒!不不不冷靜冷靜。要冷靜。嘶——哈——正統拉夫雷西亞、亞隆茲·尼德斯比亞怎麽說也是友方,是人類的朋友。雖然實在不想把這樣的男人看作是朋友,但作為國王可不能說出這種小心眼的話來。誰讓我們必須攜手共同抗擊敵人呢……


    而那“敵人”踏入黑檀廳的一刻終於來臨了。敵人。然而走在先頭的男性卻和人類一模一樣。身穿白紅黑相間的夾克,緊繃的收腰褲,襯衫上裝飾著褶邊。頭發是近乎於白的淡金色,尖下巴,高鼻梁,薄唇展露出淡淡的笑容。狹長的雙眼每時每刻都在變換顏色,實在是奇怪。不過像這樣容貌裝扮離奇古怪的人類也並不少見,比如魔術士中就不乏這樣的。不過話又說回來,男性身後跟著的,就的的確確都是異界生物了。有如鋼盔般堅實的頭部上方刺出兩根角、身高超過二美迪爾的鉛色惡魔賽歐魯克斯江德,也有通常作為地獄龍騎兵為人所知曉的惡魔桀巴納斯特朗格,還有蜥蜴人和鳥人加多。另外先頭那名男性的肩上還蹲坐著一頭體型極小的邪龍,大概是邪龍的幼體吧。


    算上先頭的男性和邪龍幼體,惡魔和惡魔之外的異界生物統共二十四名。先頭的男人前傾身體,隨性卻又優雅地鞠了一躬。“此次承蒙諸位邀請,不勝感激。在下若是報上名號,便是不解風情。若不報名號,又是不懂禮數。在下是磨鏡者、力與技之卓越者、偽善者、蝶之星、亦或是汙穢之象征,曾是亟爾麥耶血酒湖及哈·馬恩淫樂街領主、滑稽大公爵。在下名為桀巴桀伽·弗魯米嫩塞·帕路德魯梅希約肯迪爾·克萊斯特裏斯特·歐拉爾·德·利利卡爾·拉維亞·坎特·普·阿基納·斯佩爾法魯夏瓦德·卡姆依由拉塞納姆克羅米·戴·阿曼特·格蘭德·塞克西·馬斯特·阿烏多爾瑪·法克魯卡。稍顯過長,諸位便以阿烏多爾瑪·法克魯卡相稱便可。自不必多言,在下便是麵向未來的多種族共生國家阿烏多爾瑪的元首,諸位之友。”


    黑檀廳中頓時充滿了緊張的氣氛。jck總代表強·傑克·頓·裘克,以及正統拉夫雷西亞統帥亞隆茲·尼德斯比亞,都隻是向阿烏多爾瑪·法克魯卡投去視線,卻不發一言,也沒有任何行動。


    “陛下。”王妃靜靜地推了推法尼·弗蘭克的後背。對啊。現在正是我這“滑稽的”弗蘭克該出場的時候了。阿烏多爾瑪·法克魯卡雖然似乎也很滑稽,但可還沒到本人法尼·弗蘭克的水準呢。


    畢竟,這個名叫阿烏多爾瑪·法克魯卡的惡魔,身為最後的大公爵,如今將全部惡魔的三分之一收於麾下,自不必講,是個實力派。而與之相對,法尼·弗蘭克根本沒有什麽能被稱作是實力的實力。武力智力都不具備。要論領導能力,其實也是零,隻是大家都取笑他、愚弄他,才把他推上了國王的位置。話雖如此,他並不因自己的無力而感到羞恥。既然誰都不願做這個國王,而且不管誰來做都沒什麽問題,那我便見縫插針,下定決心來當這個王。因此若是比滑稽,我是不會輸的。根本沒什麽好怕的。不不不,我深愛的王妃還是挺恐怖的呢。


    “哎呀呀!”法尼·弗蘭克滿臉笑容伸出手去,“您遠道而來,我們才要感謝您賞光呢。朋友!閣下剛才說您是朋友!我們也正希望與您世代為友啊!不幸的過去已經過去了,我們必須放眼未來向前走才是嘛!這對於人類、惡魔、以及其他異界生物來說,都是一樣的啊!雖然我們之間會有意見不合、或是立場相對,但我相信,我們一定能夠通過對話跨越這些障礙!至少,嚐試對話這一點正合我意!這是重要的一步!既然我們已經一同邁出了這一步,那我們無疑就是朋友!請務必和我們一同走完這段路啊!這條路雖然漫長,但我們還是出發了!走出了第一步!?那麽首先,就讓我們一同祝賀這一事實,一同構築明天吧!我們一定能夠辦到!”


    “這也正是在下的願望。”


    法克魯卡握住了法尼·弗蘭克的手。雖然那手散發著絲絲寒氣,但光是願意握手這一點就比亞隆茲·尼德斯比亞好多了。不不不,別被騙了,不能鬆懈。不過,這方麵就交給我深愛的王妃、或是內兄強·傑克·頓·裘克來考慮,他們定會妥善處理的。法尼·弗蘭克隻需要拿出法尼·弗蘭克的風格,將滑稽戲演到底就好了。


    “那麽,請諸位趕緊入席吧……!”


    法尼·弗蘭克帶領著法克魯卡一行朝圓桌走去,同時窺探了一下羅叉、琺瑠、切斯·彼得、多瓦寧古、卡塔力、庫爾蒂巴的表情。沒事的。沒事的。我相信大家,相信大家擁有構築未來的力量。


    我們新生太陽王國與jck、新生拉夫雷西亞、阿爾多爾瑪,於今日,在此締結和平協定。這一協定並非永遠有效,當然隻是暫時性的。它確定了四國的國境和彼此之間的緩衝地帶,並規定互不侵犯。緩衝地帶或許會引發爭端,然而在目前這個時點,四國均無法接受讓彼此的國境直接相接。另外,還存在著許多不服從阿烏多爾瑪的惡魔和異界生物勢力,今後他們之間肯定也會紛爭不斷。這一和平協定,絕不能說是真正帶來了和平。


    然而,若是不前進,就什麽都不會改變。這是為了改變、為了改變下去所邁出的第一步。


    哪怕前方的道路,會迫使我們不得不後退一步、甚至是十步,我們也不會放棄。


    今日,我們邁出了這一步。因此明日肯定還能繼續前進。


    68 夜


    “——啊啊。結束啦結束啦。終於結束啦。總算是結束咧。結束啦。結了個束了哇。呼。結束了……真的結束了……”


    卡塔力倒在床上,仰麵朝天,解下蝴蝶結,脫下外衣隨手一丟,剛好被阿尼亞接住。


    “辛苦了。晚宴很難熬吧?”


    “……是咧。裘克和克羅蒂亞倒是不錯,但那個亞隆茲·尼德斯比亞實在是摸不透,至於惡魔,隻能說隔種族如隔山呐。宴會上倒是吃吃喝喝了不少,可都是為了收集情報,也不知這到底是好是壞,都不知道該高興還是火大啦……”


    “是啊。的確。”


    “那邊也不光是像法克魯卡那樣會說我們語言的家夥。好像公爵侯爵級別的就會說了,但其中貌似還有好多不服法克魯卡呢。那邊的事真是麻煩透頂,一想到接下來,就頭疼得要命哇……”


    “那你想聽我再說點工作上的事嗎?”


    “不要。已經聽夠了。”


    “那麽?”


    “讓老子抱一下。”


    “嗯。”


    卡塔力緊緊抱住俯下身來的阿尼亞。


    阿尼亞親了親卡塔力的額頭。卡塔力把臉貼在阿尼亞的胸口上,突然一滾,將阿尼亞壓在身下。


    “……這可不像老子啊。”


    “沒有的事。”阿尼亞用全身摩擦著卡塔力,仿佛要和他重疊、混合成一體,“再強硬一點。”


    “老子指的不是這個啊……是工作上——”


    “我知道。你做的是隻有你才能勝任的工作,也拿出了出色的成果。你很勇敢,和任何人都能毫不畏懼地交涉。你又重情重義,隻要和你結交,誰都會信賴你。為了重要的事,你願意舍棄一切,你也很清楚什麽才是最重要的。你是個了不起的人,非常非常了不起的人。雖然有些吵鬧,也有一些人因此而對你產生誤解。不過隻要和你長久相處下去,所有人都會領悟到你的厲害之處。大家都看重你,你也看重對方。你也不拘泥於小節,能夠承認錯誤並改正。”


    “隻有這些?”


    “不。卡塔力先生。除此之外還有別的。我最喜歡你了。我愛你。”


    “老子也喜歡你,也愛你啊。不管發生什麽,老子也絕不會放手。”


    “我明白。”阿尼亞溫暖著卡塔力身體的每一個角落。然後、“再忍忍吧,卡塔力先生。”她在他耳邊吐出炙熱的氣息,輕輕說道,“我知道你想和朋友們一起去過自由自在的生活對吧?現在姑且,再忍一忍。大家都需要你。現在你就為了大家,好好工作吧。”


    “忍不了。”


    “不行。你必須忍。”


    “老子指的不是這個啦。”


    卡塔力和阿尼亞的溫度彼此交融。突然,“贗品”這個詞浮現在他的腦海之中,他的胸腔頓時冷卻。這個單詞時而會將卡塔力拽向無底深淵,讓他不禁覺得,一切都是沒有價值、沒有意義的。肯定不止卡塔力是這樣。那個時候,在場的全員都被詛咒了。然而,還是有人拚上性命保護了這個世界。沒有絲毫猶豫,不顧迎來最殘酷的命運。到底是贗品,還是真貨?是或不是那又如何呢。這根本不重要。哪怕這份溫暖在下一個瞬間就消失,現在它還是存在的。就存在於此,真真切切,那便是值得賭上性命去保護的東西。雖然這話不適合老子,但老子一定會這麽做的。瞧好了吧,呐?


    69 晚安


    “總裁,您辛苦!”“噢!”“總裁!辛苦啦!”“噢。”“辛苦了,總裁!”“啊。”“總裁!”“哦。”“您辛苦了!”“哦……”“總裁!”“總裁!您辛苦了!”“總裁!”“您辛苦了,總裁!”“啊啊啊啊啊曉得啦曉得啦,還有我一點都不辛苦!”“咿咿咿、非、非非非非非常抱歉……!”


    瞥了一眼縮起身子的員工,飛燕快步走上街頭。今夜的坎梅克龍州街格外熱鬧。這都是因為jck和正統拉夫雷西亞、甚至還有阿烏多爾瑪的人們——不隻是人,還有異界生物們,都聚集於這坎梅克城中。目的各異,商事談判、擴展人脈、遊山玩水。無論如何,最終還是得吃吃喝喝,唱歌跳舞,好好鬧騰一番。看到各種稀奇玩意兒琳琅滿目地擺在店頭,就忍不住靠過去把玩,在這一點上,人類和惡魔無甚差別。


    這條龍州街上開滿了食堂、酒家、珍品店。飛燕的目標是,要把這條街漸漸發展成一個“想要什麽來這裏都能得到”的地方。


    為此,飛燕開了一家公司。龍州聯合公司。飛燕便是公司總裁。隻要是能幹的家夥,不論是龍州人還是什麽人都願意招攬過來,擔任重要職務。目前雖然還沒有,但將來應該還會招收人類之外的種族。飛燕是認真這麽考慮的。


    就像往常一樣,飛燕沒有帶護衛,隻身快步走在夜晚的街道上。員工們都吵吵嚷嚷地說什麽危險危險,危險這個詞是對我說的嗎!?一群暴徒傻不溜秋地從小巷裏撲出來,飛燕“嗚啦!”地大喊一聲便踢倒一個。暴徒們一共十七人。“——蠢貨!居然敢對本大爺下手!要下手的話就先拉個五萬人過來啊!噢啦噢啦噢啦噢啦噢啦噢啦噢啦噢啦……!”


    不一會兒便全部收拾掉,飛燕朝著東倒西歪躺倒在地的暴徒們丟出一萬達拉硬幣。“你們太弱了。回去多吃點飯。要來我手下工作的話,便雇了你們好了。好好鍛煉,知道了嗎?”


    在數個示弱聲中,還摻雜著辱罵聲。飛燕咧嘴笑道:“好,要的就是這氣概。”


    於是接下來花了一些功夫隱藏蹤跡,終於回到了my home門前。帶著庭院,被圍牆圍住的獨棟屋。這附近其實警備森嚴,但乍一眼望去還是難以發現。將兜帽掀到眼睛處,敲了敲門。於是啾便跑出來迎接。“咕!”


    “噢。抱歉回來晚啦。大家都睡了嗎?”


    “啾。”


    “這樣。也是啊。”


    揉著啾的絨毛,朝家中走去,結果聽到了“嗚呀——”的哭聲。客廳裏開著燈。一走進去,隻見胡子大叔說著“乖、乖、乖。”正哄著孩子。


    “噢。大叔。辛苦嘍。那是芳嗎?”


    “嗯……”胡子大叔將才剛滿一歲的芳一會兒舉高一會兒放低,但那孩子還是哭個不停。


    “哎呀,給我來試試。”飛燕從胡子大叔手裏搶過芳,輕輕拍著那孩子的後背,微微搖動身體。芳沒過多久就睡著了。


    “……唔唔,你還真有本事啊。”


    “是大叔你太差勁了吧?大叔你可別什麽事都靠力氣啊,這樣不對。這種事啊,必須得柔和一點,柔和,你懂嗎?”


    “無言以辯……”


    “話說啊。大叔你今天不是應該很忙嗎。不是有那啥嗎,那什麽儀式。應該很累了吧。快去睡啊。你也已經快上了年紀了。”


    “貧僧還很年輕!至少還沒老到需要你來擔心的地步!”


    “疲勞都要從你臉上溢出來啦。別逞強了。大叔你要是不長命百歲我可是會很困擾的。”


    “別一副什麽都知道的表情搞得像你是我兒子一樣!”


    “唔哈哈。的確不是兒子啊。最起碼也是孫子?”


    “咦?”突然插進來一個聲音。是哈妮梅麗,帶著她的兒子朱尼爾走進了客廳。她在內衣上隻穿了一件下擺很長的白襯衫,而且衣襟還敞開著,這打扮真是不像話。這女人一直都是這樣,所以關於這一點,不僅是飛燕,連喜歡多嘴的胡子大叔都不發表任何評論。


    “噢~”飛燕打了一聲招呼,於是朱尼爾抓著哈妮梅麗的衣服下擺,灰茶色眼瞳朝這邊盯了過來。那堅定的眼神明顯很像父親。朱尼爾明明年紀尚幼,卻很沉靜,隻有很少的情況下會笑。


    “你回來了啊。”這麽說著,哈妮梅麗朝緊鄰客廳的廚房走去。從冰箱裏取出一個瓶子。是啤酒。哈妮梅麗用指頭撬開瓶蓋,直接對著瓶口灌了起來。朱尼爾望著自己的母親。“你要喝嗎?”被母親這麽一問,朱尼爾緩緩搖頭。“也是嘛。就算你說要喝我也不會給你的。對你來說還太早了。”


    “你是在休息?”聽到飛燕的詢問,哈妮梅麗聳著肩點了點頭。“嗯。”


    “你現在做的是啥玩意兒?”


    “內燃機。”


    “nei ran ji?”


    “將燃燒燃料釋放出的熱能轉化為機械動力的裝置。”


    “……你這麽跟我說,我也是一頭霧水啊。”


    “等做好了會給你看的。”


    “噢噢。那可真是值得期待。話說啊,你那小娃兒晚上難道不是應該好好睡覺去嗎?”


    “嗯,貧僧也這麽認為。”


    “但是他就是不睡啊。而且,與其非要讓他去別的地方睡覺,還不如讓他待在我身邊不是嗎?”


    朱尼爾緊緊抓著哈妮梅麗。


    飛燕低頭看了一眼芳的睡臉。“嘛,說的也是。人總有各式各樣,既然你和小娃兒覺得這樣好,那我也不好多說什麽。”


    “……貧僧差不多要去睡了。”


    “啊。去吧去吧,大叔。”


    “那我回工房去了。”


    “別勉強哦。朱尼爾,困了的話,一定要去好好睡哦。在媽媽旁


    邊睡就好啦,誰也不會把你帶走的。我會保護好你們的。”


    胡子大叔去了自己的房間,哈妮梅麗和朱尼爾回到了工房,啾似乎也打算回自己的房間。於是飛燕也抱著芳朝臥室走去。臥室很寬敞,不過基本上就是在地板上鋪滿了被褥,孩子們七倒八歪地熟睡在上麵。這些孩子都是被父母拋棄,或是一出生就是孤兒。一個兩個地慢慢變多,算上芳已經足足有九人了。


    “飛燕。”孩子們的“母親”朝這邊望來。她側了側身,但由於還沒滿一歲的奇卡正枕著她的手臂,她無法隨意活動身體。“歡迎回家。你累了吧。”


    “我回來了。其實也不累。”飛燕將芳安放在空著的位置。隻要吵醒了哪怕一個孩子,就很可能哭鬧起來,演變成大騷動,於是他必須躡手躡腳,慎重地前進。終於抵達床鋪邊,側身躺下,伸手摟住了她的後背。“……雖然其實不累,但還是覺得渾身疲累一掃而空啦。”


    “我也係。”


    “小娃兒們乖不乖?”


    “嗯,很乖。又係搗蛋、又係哭、還特別吵鬧。”


    “這哪裏算得上是乖了。看我不教訓他們。”


    兩人悄聲笑起來。飛燕將臉埋在她的頭發裏,嘴唇貼上她的耳垂和脖子。一碰這些敏感的部位,她就會稍微有一點反應,真是可愛得要命。但還是適可而止吧。


    “晚安,塞莉哈。”他叫出她的名字,她向飛燕坦白說明的、她的真正名字。


    聽到她說的晚安後,飛燕便陷入了睡眠之中。


    70 於這漫入朝陽的房間


    天亮之後,莎菲妮亞總會潛入他的房間。他當然在床上熟睡。被子基本總是掀開著,襯衫的紐扣也沒扣緊。如果他睡在床的某一側,她就會去另一側。如果他睡在正中央,那就根據左右兩邊的空間來決定。今天早上,他在床鋪的正中央擺成了一個大字。他的頭發稍微有些長了,莎菲妮亞心想,得幫他剪掉。她隨後敏捷地將身體滑進他的右臂下方。背朝著他蜷縮起來,等待胸中的悸動減弱。然而等了好久,心跳仍不見減緩。上啊、快上啊。莎菲妮亞仿佛能聽到一個聲音在鼓舞自己。不過,無論如何還是拿不出勇氣。到如今,她仍然很害怕觸碰他,但又想碰他想得不得了。她甚至會覺得,光是現在這種狀態就已經足夠了。實際上,她還是在等。期盼著他翻個身,然後偶然碰到她。我這個人啊,難道是個笨蛋嗎?不管到了什麽時候都沒有進步。不過莎菲妮亞倒覺得沒進步其實也不錯,仿佛也能聽到某個聲音在讚同。是嗎?我真的是這麽想的嗎……?


    隨後,那一時刻終於到來。他“嗯嗯……”地嘟噥著,轉了個身,變成了側躺的姿勢,而且是麵朝這邊。他的手臂落下來,碰到了莎菲妮亞的耳朵一帶。能感受到他的重量,他的體溫。他好熱,非常熱。他的氣息就在附近。莎菲妮亞也好熱,越來越熱。“那個……”一不留神脫口而出。“那個……那個……”用非常非常細小、微弱的聲音。“那個……我……喜歡你。”說出來了。其實之前倒不是沒告訴過他。隻是,最近沒說過。沒有說的機會。明明這感情一直填滿了她的心房,非常、非常強烈,每分每秒都是。這感情是特別的,一點也不會變得陳舊,根本不見褪色,連她自己都很吃驚。不過差不多,該去準備早飯了。雖然很想一直在這裏待下去,但是不能。起來吧。下定決心,但實際上還是磨磨蹭蹭的。突然聽到一個聲音,那聲音說:明明隻要開口問他能不能一起睡不就好了嗎。不、這種話、問不出口。真的問不出口啊。戀戀不舍地正要離開他的手臂,“……嗯。”他突然發出一聲低沉、略帶沙啞的聲音,“莎菲妮亞。你在嗎?”“是、是、是、是、是的……對、對、對、對不起……”“幹嘛道歉。”被他抱住了。胸口發緊,她變得無法呼吸,腦中一片空白。然而沒過一會兒,便又產生了希望他再多做一點的貪婪想法。不過同時也覺得,這樣就足夠了,已經很滿足了。這兩種感覺都不是虛假的。窗簾的縫隙間透入陽光,今天的天氣很不錯。忽然,她想起了同伴們。


    71 兩人


    “不知大家怎麽樣了啊。”低聲嘟噥了一句,於是躺在腳邊的阿爾法便抬起頭,蹭了蹭蘿姆·琺的腿。蘿姆·琺也摸了摸阿爾法的脖子。“你最近真喜歡撒嬌啊。”以前要是對他說這種話,他肯定會生氣然後把頭別到一邊去,然而最近他反倒是黏得更緊了。阿爾法已經不年輕了。何止是不年輕,阿爾法在狼之中已經算是活得非常非常久,屬於極為稀少的例子了。蘿姆·琺已經有所預感,差不多快到時候了。大概不久之後,阿爾法便會離開蘿姆·琺的身邊。他肯定會想在變得無法動彈之前先獨自離開。在這趟旅程之中,那個時候應該就會到來。蘿姆·琺抱住阿爾法,摩挲他的肚子。阿爾法看上去很舒服。不過,當她打算為他擦眼屎的時候,阿爾法卻“汪”地叫了一聲,颯爽地站起來,仿佛在說‘好啦快起來,要出發了’。“我知道了。”蘿姆·琺苦笑著站起身,擦掉行李上的朝露背在身上。阿爾法已經走了出去。眺望著他的背影,蘿姆·琺不禁想要否定自己的預感。這會是阿爾法最後一次旅行——也許並非如此。不過,該來的總是會來。等到她想要回去的時候,那就回去罷。


    72 簡單的道理


    白。外牆是純白色,沒有任何裝飾。看上幾乎就是個四角盒子,也沒有圍牆。


    居然在新生太陽王國的版圖之外、同時也不屬於阿烏多爾瑪地盤範圍內的大陸北橫貫道邊這麽顯眼的土地上,造了這麽一座建築。


    在建築物前抱著膝蓋蹲下,眺望著雕刻在牆壁上的“莫莉·利普斯收容所”一行大字,不由得湧出一股笑意。雖然似乎很瘋狂,但這的確很像媽媽會幹出來的事。設施規模很小,雇員也都是少數精銳。其實,所謂“少數精銳”的真相是,醫術士的數量本就不多,其中願意投身於這個隻能認為是無謀的大膽計劃中的人就更是少之又少。


    嘛,隻要有媽媽和我在,總會有辦法的。與其說是佩爾多莉琪樂觀,到不如說是既然已經決定了要做,就要做到底。來者不拒,通通施以醫術式,隻要是還有救的患者,無條件全部施救。在這之後等著我們的是怎樣的道路?媽媽的答案是:我怎麽會知道啊。


    的確,這不是個容易預料未來的時代。設定一個目標,然後朝著目標一個勁猛衝的做法也不適用。隻能去摸索,然後朝自己相信是前方的方向行進。媽媽是醫術士。我是救護劍士。所該做的就是拯救生命,所能做的也是拯救生命。既然如此,所要做的便顯而易見了。


    “這是很簡單的道理嘛。你說呢……?”


    佩爾多莉琪的這句話是對著朋友問出的,問完之後,她便稍微笑了笑。如果不笑,表情便會扭曲。她的胸口開始發緊。


    “——嗯。沒事了。”


    她如此說服自己,然後站起來邁出腳步。


    她的步伐輕盈。能夠聞到青草的氣味。頭頂的陽光分外耀眼。


    73 繼承自父親


    擋開刺來的木刀,側身躲避。然而,對方的戰法出乎預料地難以擺脫。被擋下一擊之後,雖一時失去重心,卻也抑製到了最小限度,隨後馬上便朝他的木刀零敲碎打,試圖使他的劍鋒動搖,趁機近身。很有趣,然而——


    “這種技法,隻在比試中有用……!”他朝著衝來的對手挺身一撞,便將對方撞得踉踉蹌蹌,然後劈向戴著防具的右肩,再是左肩。對手被打得坐倒在地,便將木刀刀尖抵上對方的喉嚨。“剛才,你已經死了。夕蝶。不要耍小聰明,要帶著死中求活的覺悟使劍。所謂的劍,便是這樣的東西。”


    “……是!”夕蝶跳起來,舉起木刀,“再來一次吧,拜托了,團長!請再與我


    較量一次……!”


    “不行。一天之內,不能死兩回。明天再拿出覺悟來挑戰我吧。”


    “是……!”夕蝶滿眼盈淚地鞠了一躬,“多謝指教……!”


    “等等。”他叫住正打算轉身離去的夕蝶,“雖然覺悟不足,但技巧不賴。”


    “……我到底能不能變強呢。強到不用再受人保護、強到可以保護別人……”


    “既然你如此希望,那便為此而努力吧。”


    “是!謝團長指點……!”


    他注視著夕蝶離開的背影。快要離開道場時,她突然慌張地轉身,又鞠了一躬。雖然尚且年輕,目前並不可靠,但的確是個前途無量的團員。她剛一走,便有另一個身穿防具握著木刀的孩子進入了道場。“老爹,來比一比!”


    “……卡雷爾,又是你。”他皺起眉頭仰天歎息,“你還做不了我的對手。還有,不要讓我一遍又一遍地說,我不是你的父親。”


    “既然你是我老爹的朋友,那你就相當於是我老爹啦!”


    “這算什麽理論?”


    “好吧。那就——羅叉!和我一決勝負!”


    “直呼其名?”他隻好服了這小鬼,握住木刀擺出架勢,“那就來吧,輸了也別哭鼻子啊。”


    “誰會哭啊!呀啊啊啊……!”卡雷爾的踏前突刺很銳利,當然,隻是相對於他的年齡而言。不過,他的劍中蘊含著力量,偶爾連羅叉也不得不感慨。


    “別大意,卡雷爾!來,接我這招!”“接就接……!”“好!既然如此,那這招你又如何接!”“這樣接……!”


    試著主動發起攻擊,他全都巧妙地守了下來。卡雷爾非常靈活善變。


    “——啊。羅叉,你笑了!”


    “沒笑。”


    “就是笑了!你小看我!”


    卡雷爾攻了過來。不錯,真是不錯的劍。


    是啊。我的確是笑了。你的兒子變強了啊,優安。


    74 巫女神的野心


    “無趣……無趣。無趣啊,無趣。無趣……!”


    靈姬坐在王座上擺動雙腳。王座位於極高處。靈姬命令無命衛士和自動骸新建的這座廣大無邊的靈王宮,內部的隔牆數量被刻意限製到了最少。坐在設置於中央高處的王座上,便幾乎能俯瞰整座靈王宮。


    麽禱埜靈國的靈王宮中唯一的生者就是靈姬。靈王宮的管理維護人員全都早已死了。這都是因為生者既無能又吵鬧。“……說起來。盡是死人也有個缺點。妾這才察覺,沒有人可殺,實在是非常無趣啊。若有生者在,至少還能殺了操控起來這一樂趣。光是死人的話,雖然很安靜這一點非常棒,但是該怎麽說呢……沒有發展性!畢竟死人已經死了嘛。這可以說是死人唯一的缺點了……”靈姬抱起胳膊思考,馬上便想到了一個主意。“——好,妾決定了!就去攻打周邊,擴張領土好了!這樣就能想殺多少殺多少,死人也可以越來越多了嘛!讓世界中充滿甘甜的死亡,當作送給妾的美妙贈禮!咯嗬嗬嗬嗬……!”


    75 盡頭之外的盡頭


    (看,伊凡潔琳)


    超賢者握住女兒的手。向下望去,隻見濃淡不勻的灰色。抬頭仰望,則是一片漆黑。在深淵之暗中,浮著一顆巨大的藍色星球。


    (——嗯,師父。很美。不管看多少次,依然覺得很美)(沒想到,那就是我們居住的星球)(我們一直被囚禁在那顆星球上。但隻有我們獲得了解放)(是啊。伊凡潔琳,我的女兒。我們真正的願望,魔女直到最後都沒能理解)(前往這個世界盡頭之外的盡頭。說到底,魔女隻是個眼界狹窄的渺小之輩)(是啊……)


    超賢者閉上雙眼。即便如此,他也看得見。五感對於他來說已經隻是個概念罷了。或許,連感情也是。即便如此,人也無法徹底舍棄人的身份嗎。


    (師父)女兒貼近超賢者,(還有我在。不論我們到底成了什麽東西,我都會永遠留在師父身邊)(啊啊——)


    (你們還真是一如既往地惡心)突然,一道白色輝光穿越到了他們身前。(居然跑到月亮上來調情,你們兩個,真的是一點進步都沒有)


    (居然……)(魔女……!)


    (就此告別,莫格,伊凡潔琳。我要去前麵了)


    (等、等等!)(給我等一下……!)


    青白輝光緊追在純白輝光之後。


    它們的前方,是這個世界的盡頭。


    盡頭之外的、盡頭。


    76 大海原


    在中意的地方舒展身體,沐浴著撲麵而來的海風,閉上雙眼。這中意之處便是這艘正穿越夕暮之下的大西洋、前往黑暗大陸的航船的帆柱頂端。當然,帆柱頂端是沒有落腳之處的。她雖然腳底搭在帆柱上,但其實並不是站在上麵,而是在配合船的航行速度飛行。難得的好興致,卻被破壞了。“——皮膚皮膚皮膚會變差變差變差變差的呀? 貝蒂貝蒂小貝蒂海風可不好不好不好不好哦?”


    睜開眼一看,一身漆黑的知世就在身邊。


    貝蒂嘖了一聲,用手指梳了梳頭發。的確,頭發稍微有些、不、是非常非常硬。


    “……你好煩啊。反正你都變成那副模樣了,和你又有什麽關係?”


    “和知世知世知世知世小姐當然沒關係? 但是貝蒂貝蒂小貝蒂你就不在乎嗎?”“不用你管。真是多管閑事,快消失吧。”“喂喂喂喂喂喂? 你呀你呀你呀你呀不會還是還是處處處處處處女吧?”“吵死了!小心我滅了你!”“kyahahaahahahahahahahahahahahahahaha? 其實其實其實我知道的?”“——你這個、色情狂……”“nyahahahahahahahahahahaha? 再見嘍?”“別再來了!”“才不要?”


    知世仿佛被海風吹走一般輕飄飄地離去了。貝蒂歎了口氣。“真不知道她打的什麽算盤……估計她很閑吧。都已經走上那條道路了,就別再這裏插一手那裏摻一腳了呀。真是夠煩的……”


    由於興致全沒了,貝蒂踢了一腳帆柱,緩緩朝甲板上落去。


    甲板上早就開起了酒宴。那幫人即便是不喝酒也足夠鬧騰的了。除了睡覺和暴風雨時以外,根本就不可能老老實實在船艙裏待著,真是一幫無藥可救的家夥。


    握著釣竿坐在船邊的凱伊輕輕揮手。“貝蒂。”“怎麽樣,凱伊?有收獲嗎?”“不,今天什麽都沒有。”如此回答著,凱伊的臉上卻看不出一絲遺憾。稍微有些意外,這家夥最近似乎非常沉迷於釣魚。


    音美婆婆不顧高齡,以一副太陽鏡加泳衣的打扮躺在躺椅上,似乎在小睡。就不覺得冷嗎?貝蒂剛想到這裏,約瑟和優裏便拿了毛毯過來給音美婆婆蓋上。莉莉亞則在遠處微笑著注視自己的女兒們。


    戴著麵具的半裸大蠢蛋仍不知悔改地鍛煉著肌肉。


    勝男握著船舵,就那麽站著睡著了。貝蒂一行人剛好是在出海前與他重逢的,結果莫名其妙地就讓他來當掌舵手。別看那樣,其實他還是挺有本事的。


    至於那個男人,頭頂二角帽,背靠船頭,翹著二郎腿,盯著幾乎空了的酒瓶底看個不停。


    在船頭附近,一個金發紮成辮子的褐皮膚男人、臉上有著十字形傷疤的男人、還有一個體格粗壯的男人以及一個爆炸頭男人、再加上一個幽靈一般的女人圍坐在一起,難道是在賭博嗎?


    “嗨喲,貝蒂。”爆炸頭迪·佩德羅抬手示意。粗壯的剛格正在理牌。金發長辮的夏瑪尼嘿嘿嘿地開朗笑著,帶有十字傷疤的梅切爾帝則發出呼呼呼的陰森笑聲。幽靈女則用菜刀嘎嚓嘎嚓地刺著甲板。


    “我說,柯林


    ——”貝蒂中途改口,“不、斯蒂芬妮。你在幹什麽啊。你這樣會把船搞壞的。”


    “……對不起。一不留神就習慣性地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原諒我我馬上就去跳海淹死所以原諒我拜托了。”“——喂喂,斯蒂芬妮!冷靜點!”剛格連忙試圖按住斯蒂芬妮,結果反倒被按倒了。斯蒂芬妮按著剛格痛打不停。“冷靜我很冷靜我很冷靜!明明我都這麽冷靜了為什麽還要說那種話!我很冷靜……!”“唔咕、嘎、噢咕、等、嘎呀、要、要死——”“快、快住手!”迪·佩德羅倒剪住斯蒂芬妮的雙臂。“呐,我們知道你很冷靜了,斯蒂芬妮,呐?你再這麽打下去的話,呐?斯蒂芬妮你的手也會疼的呀?沒事嗎?嗯?”“……沒事、才怪。”斯蒂芬妮抬起手,來回甩了幾下,哭了出來。“好疼。好疼啊。嗚。好疼,好疼啊。嗚哎哎。疼……”“維多利亞親!麻煩你治療啦!”夏瑪尼一喊,遠處的維多利亞便慌慌張張地跑來。“好、好、好……”


    貝蒂聳了聳肩。“剛格。迪·佩德羅。柯——不、是斯蒂芬妮。你們幾個還真是一點都沒變啊。”


    “……你也一點沒變還是頂著一對假奶啊。”由於剛格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用雙手擋住了自己滿是鮮血的臉,於是貝蒂毫不留情地一膝蓋頂中了他的股間。


    “——唔、嗚咕!真、真的要死了……”


    “嗬嗬嗬……”坐在船頭的那個男人眯著青與黑的雙眼笑了起來。


    “幹嘛?”貝蒂瞪向那個男人。


    “還能幹什麽狗屁嘛?雜碎。”男人抿了一口酒瓶,隨後將徹底空空如也的酒瓶丟進大海。


    “你啊……”貝蒂故意在那個男人的腿上坐下,抱著胳膊說,“海可不是你的垃圾桶。別什麽東西都隨手就往裏麵丟呀。”


    “別對我指手畫腳的,你又不是我老婆。”


    “哎呀,難道說,當了你的老婆你就會聽話了嗎?”


    “誰知道呢。我又沒娶過老婆。”


    “那就娶唄。你好歹也是個海盜船長,娶上三、四個老婆不也很正常嗎。”


    “女人隻要強奸就夠了。”


    “你早晚會老得需要人照顧哦?”


    “閉嘴,假奶。”


    “不,我不閉嘴。你還不清楚嗎,我什麽時候乖乖閉嘴過?”


    “啊啊,是啊,你從不乖乖閉嘴。就是個狗屎一樣的聒噪婆娘。”


    “那可真是抱歉啊。”


    “你當然應該抱歉。”


    “不適合你。”貝蒂伸出手,奪走男人戴在頭上的二角帽,“塔裏艾洛。這帽子一點都不適合你。”


    男人的雙眼,並沒有追著那頂被投向海中的帽子。


    那對顏色不同、表情各異的左右眼瞳,緊盯著貝蒂。


    最後還是貝蒂堅持不住,首先避開了對方的眼神。


    “是啊。”男人喃喃自語般說道,“我不需要那種玩意兒。你說得對,貝蒂。”


    “知道就好。”


    “你這女人真不可愛。”


    “我也不想讓你覺得我可愛啊。”


    “哼……”男人哼了一聲,枕著自己的胳膊,仰望黯淡的暮色。“那個狗屎混賬,現在到底在哪兒幹什麽呢?”


    “誰知道呢。”貝蒂側首說道,“雖然不知道,但他總有一天會回來的。”


    77 一切


    並非沒有頭緒,的確有線索散落於世界各處,而且尋找相關情報的不隻有他一人。他試圖收集起零零碎碎的蛛絲馬跡,將它們拚湊起來,組成完整的圖案。然而,並沒有這麽簡單。線索之中也有真有假,無論如何都無法組成一個整體,而且說不定,當組合在一起後,真的線索反倒會被假的擠走。到底該相信什麽?總之,他隻好先相信每一條線索,然後一條一條去親自確認。想要將這一方針貫徹到底是很難的,他的意誌時而會搖擺不定,但唯獨沒有生過放棄的念頭。從來沒有。他如字麵意思在世界中四處飛行。或是漫步、奔馳。至於休息,哪怕隻是短暫的歇息,他也從沒考慮過。不論線索指向什麽地方,他都去探查過了。白跑一趟、灰心、失望,把這些單詞全部忘記便好。他已經不再去計算日夜交替。時間。時間這東西又有什麽意義?他有線索。不論這線索多麽細微、多麽不明確,既然是線索那就是有用的。不知道是真是假,既然如此,那就去調查,去親眼看看,做出判斷。世界如此廣大,但他也會時而感到狹窄。不過,他唯獨沒有失去過目標。他不斷地尋找。


    那裏是一處遺跡。


    或者應該說,曾經是一處遺跡。


    其周邊的大地一眼望去盡是紅色岩石和沙土,然而那附近一帶卻是一片窪地,其中草木茂盛。而那些被樹木和風運來的紅沙掩埋、倒塌大半的建築,若是不仔細觀察都無法分辨。


    遺跡在此處沉眠許久,或者該說是被埋葬於此,直到最近才被挖掘出來。遭到以惡魔為首的異界生物入侵,許多背井離鄉的人們流亡至這處窪地。窪地中有一汪泉水,遺跡中的古井若是加以修繕也能使用。因此這裏便形成了一處村落。窪地中央的某座腐朽建築,最初是村民們用來遮風擋雨的地方,後來又成了集會場和祭祀場。


    人們不知道,在那建築物的地下,有名為“上古之門”的裝置。他們也無從知曉,上古之門零星散布於世界之中,現今也能加以利用,在不同的上古之門間來回穿梭。


    他本來也不知道,隻是在調查中得知了這一點。上古之門並不是能讓現代人自由自在操控的便利工具,隻在極為限定的情況下,出現過偶然啟動的案例。其中甚至有人通過上古之門,被彈至了位於遙遠彼方的秘境。


    他在窪地的村落中漫步。沒有人向他搭話。村民們都非常警戒。若他試著主動打招呼,村民們便一定會逃跑。他聽不懂村民們的語言,他們應該也聽不懂他說的話。雖然他想要說明情況,請求幫助,但實在是沒有辦法。因此他隻好一個個仔細觀察遇見的行人,雖然知道這樣很無禮,但他還是一間一間地窺探過了村中的每一個粗製小屋。他沒有得到任何成果,於是便朝窪地的中心部走去。


    他從傾倒的石柱之間穿過,朝深處前進。這裏雖宛如密林,卻並不難走。因為多年以來,地麵已經被村民們踩實了。而且不久之後,還發現了類似石階的東西。道路,那是一條道路。他便沿著道路前行。


    仿佛被什麽東西引導著一般。然而這種感覺,他至今為止已經品嚐過了無數次。


    不要期待。會失望的。會又一次大失所望的。


    那又如何。即便是失望也無妨。根本不算什麽。


    因為他知道。即便是被打倒在地再也爬不起來,他也一定會設法站起來。


    他必須證明。


    不、不是必須。隻是他想要證明,證明自己說過的話。


    為此——不,不是為了這個。不是為了什麽,也不是為了誰。隻是他想要這麽做。既然這是他自身的渴求,那他的腳步便不會停歇。


    渴求。期盼。祈願。到頭來,對他來說,這些就是真實。保持渴求,保持期盼,保持祈願。歸根結底,還是一件事——


    相信。


    這個世界上的一切都沒有意義,卻能從中發現意義。有工夫連連哀歎沒意義、沒意義、沒意義,還不如伸出手去抓住些什麽。此身是贗品也好,是人偶也好,哪怕下一瞬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也要去相信、去渴求、去期盼、去祈願、去尋覓。向著最後的最後,再走一步。再走一步。除此之外就沒有別的能做的事了嗎?不,話不是這麽說的。能夠相信,能夠渴求,能夠期盼,能夠祈願,能夠尋覓,我們已經有了這麽多能做的事。即便是不存在永遠也無所謂,隻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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