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暗又空無一物的那個房間,裏麵的距離感扭曲到詭異的程度。看起來好像寬廣得令人難以置信,但又像狹小到無比壓迫。豎立於中央的蠟燭朦朧地照亮在房內的男子們的臉孔,沒有任何一件事物清楚。在彼此界線曖昧不清的那個房間裏,充滿難以言喻的苦悶氣氛。


    「──回來的隻有一個人啊。」


    聚集在此的有三人。一個是老人,個子雖矮,但背杆依然直挺挺,臉上的皺紋有著如木製雕刻美術品的光澤。他是召喚科學部長羅克?貝爾芬邦,據說從擔任學部長以來已經在任超過五十年,但沒有定論。


    一個青年點頭回應以乾啞聲音說出這話的老人。


    「我拜見那場戰鬥了……景象實在嚇人,『那個』不是可以被容許的存在。」


    那是一個眉目清秀的紅發青年,從他那對帶著堅強高傲意誌的眼睛以及氣質不凡的麵容,一眼就可看出來自上流社會。因此,他的話語之中帶有強烈的使命感。


    男人名叫布拉姆?納薩雷?索菲亞利,是降靈科學部長的繼任者,同時擔任鍾塔一級講師。


    老人同意地點點頭,看向保持沉默的最後一人。那男人隨意留著一頭長發,不悅地皺著眉頭。


    「你怎麽看,艾梅洛閣下?」


    叫艾梅洛的人用蠟燭的火光點燃夾在指縫間的雪茄,接著緩緩地搖了搖頭。


    「我是二世。雖然很感謝老一輩的顧慮我,但煩請加上二世。如果不是這樣,艾梅洛這個名號會讓我覺得很難受。」


    「失禮了。艾梅洛二世,你怎麽看?」


    「……嗯,反正得改變方針了,畢竟我們失去了四十九個魔術師。雖然有一個活下來,但那家夥應該暫時派不上用場吧。」


    編組五十位魔術師,並訂立了詳盡縝密的作戰計畫。作戰開始的時候,在各種意義上戰況完美地按照預測推進,但一切都被一個「使魔」徹底顛覆了。


    結果死了四十九個人,最後一個人也是勉強才報上一仇。


    「多虧了他,我們才有機會反擊。『隻要湊齊七名主人,我方也有機會取勝』。」


    「那要派誰去?普通魔術師隻會被打回家吧,托利法斯可是他們管轄的地區。」


    場麵沉默了片刻之後,艾梅洛二世以淡淡的口氣說出再明白不過的真相。


    「我們該從外界雇用魔術師。這場聖杯戰爭擁有我們過去從未體驗過的前所未有的規模。當然,還是得想辦法從鍾塔挑出一兩個人來才行。」


    另外兩人對這番話表示讚同。現在他們必須選出七個主人,但事態已經迫在眉梢,如果要從鍾塔裏麵的名門挑選,那可是一件大工程。基於包括繼承、保管魔術刻印在內,以及除此之外的各種理由,到敲定為止肯定要花上超過三個月。那麽,選擇可以輕鬆雇用的自由魔術師絕對有效率得多。


    「那就由老夫和艾梅洛二世一起物色『有機會』的對象,剩下的請聖堂教會派一個人吧。為了宣告我們的正當性,無論如何都需要他們參戰。」


    「那麽,由我負責選定聖遺物吧。雖然事態緊急,但我會盡力收集足以成為戰力抗衡的觸媒來。」


    聽到布拉姆這番話,貝爾芬邦用拐杖前端敲了一下地板。


    「這跟目前世界上進行的疑似聖杯戰爭相比,在各種方麵都差距甚遠。若隻考慮其規模,應該在過去三度於冬木進行過的聖杯戰爭之上,二位也請多加小心。讓對方因為做出使我們鍾塔顏麵掃地的事而徹底後悔吧。」


    三人沒有交換眼神,徑自朝各自的方向離去。


    §§§


    在納粹德意誌進攻波蘭,為第二次世界大戰點燃戰火的前一個晚上,日本的冬木市進行了第三次聖杯戰爭。七個使役者和七位主人為了實現自己的願望而互相廝殺到最後一組,但途中卻發生小聖杯灰飛煙滅的意外。聖杯戰爭本身在那個時間點就不乾不脆地告終了。


    「問題出在那之後」。


    被藏匿在円藏山洞窟的萬能願望機,大聖杯。不知道命運是在哪裏產生了變化,支持納粹德意誌的魔術師發現了它,並借用軍方的力量嚐試將它移走。


    盡管艾因茲貝倫、遠阪、瑪奇裏三大家與帝國陸軍為了阻止這項行動而奮戰到底,但剛打完聖杯戰爭,無比虛弱的他們以失敗告終。集結三大家所有力量建構起來的大聖杯,就這樣被納粹德意誌奪走了。


    那場戰爭沒有記載於任何文獻,沒有留下任何影像,甚至並不存在於人們的記憶之中;但毫無疑問是軍方與魔術師之間慘絕人寰的戰爭。


    那麽,順利獲得大聖杯的納粹德意誌是否就能隨心所欲地統馭世界了呢?


    ……這樣的未來當然沒有成真。在運送到納粹德意誌的途中,大聖杯離奇地消失了。到底是被帝國陸軍強行奪走?還是遭到蘇聯軍隊襲擊了呢?


    不管怎樣,成為德意誌第三帝國的象徵,原本應該能實現統一世界夢想的大聖杯沒有落入任何人手中,就這樣「消失了」。


    負責人更迭,關係人士被送上戰場,原本應該是贏家的納粹德意誌也沒有人知道大聖杯的下落──說起來,知道大聖杯這個存在的人類均不複在。隸屬於納粹德意誌,自稱「千界樹」的魔術師也同樣下落不明。


    大聖杯消失了。三大家的夢想,或者說偏執,就這樣煙消雲散,冬木市在和平安穩的狀態下迎接戰爭結束。


    然後,小孩足以變成老人的時光流逝──


    英國。在所謂魔術協會大本營的「鍾塔」,以倫敦大英博物館為據點的這個組織裏,聚集了宣稱自己才是長久以來稱霸魔術曆史的人們,以及來自世界各地充滿野心的魔術師們。


    雖然一千個人裏麵就有一千個人半途而廢……但總之作夢是個人自由。


    至少,原本在這裏求學的獅子劫界離是這麽認為。這時肩膀傳來力道不強的衝擊,大概是因為一邊想事情一邊走路,撞到學生了吧。他原本想道歉,但隻看到學生僵著臉拔腿就跑。


    雖然這也是老樣子了,他還是忍不住歎氣。


    魔術師或許因為使用的藥物或魔術帶來的影響,有時外貌會變成異形般的模樣。這絕不可恥,甚至是值得驕傲,而非看低的事情。在魔術師之間,這是常識。


    ──盡管如此,獅子劫認為自己的待遇還是有點不公平。


    他有三次隻是很平常地走在路上就被警察攔下來搜身的經驗(這三次他都對警察下暗示後逃走了)。到了鍾塔之後,被擔任警衛的魔術師盤問了四次,走廊上擦肩而過的學生們投來的畏懼眼神早已不計其數。


    雖然很想抗議說這是人種偏見、是歧視,但那些人一定會說──


    「不是這樣,是你太可怕了。」


    不覺得這樣很過分嗎?沒錯,獅子劫知道自己的臉有點凶惡,身上的穿著打扮也跟一般魔術師有些不同。但是,自己應該隨時不忘麵帶笑容啊──


    這麽想的獅子劫界離其實並不了解自己有多可怕。臉頰上有刀疤,眼神如剃刀銳利,身軀壯碩結實,身上穿著用魔獸皮縫製而成的黑色夾克,而且因為以獎金獵人的身分穿梭各地戰場,全身彌漫濃厚的血腥味與火藥味。就算魔術師們都沒什麽正常的道德倫理觀念,會怕的還是會怕。


    「你隻要一笑,就真的很可怕。」


    老人一邊高聲嘻笑,一邊安慰著不甚服氣的獅子劫。這裏是鍾塔的召喚科學部長羅克?貝爾芬邦的個人房間。


    設置在房間牆壁的陳列架上,放著像是把猴子和大象合體的野獸頭蓋骨;旁邊那明顯已經超過千年的卷軸也沒有妥善收藏,隻是隨意擺著;在那上麵看起來格外沉重的玻璃瓶裏麵,用福馬林泡著有


    九顆頭的小蛇。


    「這裏還是老樣子,無奇不有啊。」


    如果自己的鑒定眼光沒看走眼,那個泡在福馬林裏的蛇應該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玩意兒。獅子劫一邊想著這種事,一邊往待客用的沙發坐下。


    「沒什麽,雖然貴重,但就隻是稀奇而已,都是些為人所知的玩意兒。」


    「那罐福馬林泡著的九頭蛇幼生,真的隻是貴重而已嗎?」


    「那是假的。」


    貝爾芬邦消遣般意有所指地咯咯笑了。獅子劫隻是瞥了一眼,也沒打算繼續爭論下去,不發一語地喝了口藥茶。那茶雖然辣到讓他差點嗆咳出來,但因為有消除疲勞的效果,他就乖乖喝下了。


    「好了,找你來沒別的事。你聽說過『冬木的』聖杯戰爭嗎?」


    獅子劫稍稍繃起了臉。


    「聽是聽過。」


    所謂聖杯戰爭,是為了爭奪據說可以實現任何願望的聖杯所引發的戰爭。但要是冠上「冬木的」三字,在魔術師之間就是指召喚英靈作為使役者,彼此互相殘殺到剩下最後一組人馬,極為特殊的一種戰爭。


    大概是協會對東方小國的管控沒這麽嚴,這個聖杯戰爭直到打完第三次為止都沒有被發現。萬能的願望機居然在這種遠東小國的鄉下小鎮出現,開玩笑也要有個限度──魔術協會的認知頂多就是這樣。


    但是呢,第三次的聖杯戰爭完全扭曲了一切,大概跟時空環境正好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前夕也有點關連,以國家出麵幹渉這種異常事態為契機,在冬木開打的聖杯戰爭宣告終結。同時,這種聖杯戰爭的係統運作方式也以情報的形式廣為流傳到全世界的魔術師耳裏。


    以儀式的角度來看,艾因茲貝倫、遠阪、瑪奇裏三大家建構出來的聖杯戰爭係統就是如此完善。


    若歴史有所謂的「如果」存在,也就是說,如果第三次聖杯戰爭沒有擴大到這種程度,直到現在聖杯戰爭應該還隻是局限於冬木市的獨立儀式吧。恐怕在距今十年前就會舉行第四次聖杯戰爭了。但已經失去大聖杯的冬木,說來根本不會再有聖杯戰爭。


    現在,亞種聖杯戰爭在世界各地都有可能開打。但那些基本上都是小規模,召喚出的英靈頂多五位,就算儀式本身成立,也沒能達到實現萬能願望的程度。


    「那麽,你知道冬木聖杯戰爭真正的目的是什麽嗎?」


    「……這就不知道了。」


    貝爾芬邦勾出一個邪佞的笑容,獅子劫扳起臉,催促他說下去。


    「──為了開出一個通往『根源之渦』的洞。」


    「你說什麽?」


    這出乎意料的答案讓獅子劫說不出話。照貝爾芬邦所說,那場儀式真正需要的不是主人,而是使役者,也就是英靈的靈魂。


    利用小聖杯的力量暫時防止其靈魂回歸英靈座,並以七位英靈強大的靈魂力量打通連接根源的道路。這才是「冬木的」聖杯戰爭真正的目的。


    「也就是說,現在到處看得到的亞種聖杯戰爭從根本上就,那個……不對了吧。」


    貝爾芬邦點點頭。


    「嗯,在最基本的點上就偏離了,隻模仿了表麵上『能夠實現一切願望』此一目的,說穿了還是虛假。」


    「能夠實現一切願望」隻是單純的捕蚊燈,就連要使役者互相殘殺這部分都沒有實質上的意義。但因為形式本身過於完善,這個部分也就被掩蓋了起來。說起來,連知道真正目的的三大家也都隻能公平地參加,這一點實在隻能用諷刺來形容。


    獅子劫確實很驚訝。很驚訝沒錯──但那又怎樣?好啦,就算「冬木的」聖杯戰爭真正的目的是那樣,但知道真正的聖杯戰爭為何的人已經一個都不在了,大聖杯被奪走的三大家也沒有舉行第四次聖杯戰爭。


    獅子劫毫無疑問是一流的魔術師,但要完全重現「冬木的」聖杯戰爭,基本上就不可能。就算是在這魔術協會大本營鍾塔擔任講師的人,也沒幾個能複製那套係統吧。


    也就是說,盡管這是寶貴的知識,但作為情報沒有任何價值可言。


    「……所以說,老頭,你想要我幹嘛?」


    貝爾芬邦製止了急著想要結論的獅子劫。


    「重點現在才要說。你知道『冬木的』聖杯戰爭裏最重要的基礎大聖杯在第三次聖杯戰爭之後就銷聲匿跡了吧……三個月前,大聖杯終於被找到了。與其說找到,倒不如說終於知道它其實是被藏匿起來了。」


    「……藏在哪?」


    「羅馬尼亞,外西凡尼亞地區郊外的都市托利法斯。似乎被設置在這座城市中最古老的建築千界城堡裏。」


    「所以你要我去將大聖杯拿到手嗎?」


    「嗯。委托的目的雖然確實類似這樣──但在那之前,有一件麻煩的事情。告訴吾等這項情報的,是千界樹一族的族長達尼克。」


    「……『舌燦蓮花』達尼克?」


    「對,就是那個舌燦蓮花達尼克。」


    達尼克?普雷斯頓?千界樹據說已經活了將近一百年,是千界樹一族的族長。過去曾在鍾塔爬到最高的「王冠」位階,並以二級講師身分指導元素轉換,但學生們給他的評價都很差。然而比起講師,在「政治」這方麵才真正發揮了他的價值。


    鍾塔常常發生派係抗爭、權力鬥爭和爭奪預算。他能夠發揮政客特有的超高段政治手腕,背叛、陣前倒戈根本是家常便飯。不管是信任的對象還是不信任的對象,都要善加利用、欺騙到底──正是一流的騙子。


    「所以,問題出在達尼克身上嗎?」


    這個人很有可能在跟聖杯有關的事情上安排了什麽交易,但貝爾芬邦搖搖頭,露出以這個老人而言極為罕見的表情──他不快地皺起臉,明顯表露出怒氣。


    「達尼克不是問題,『千界樹一族才是問題』。」


    「什麽意思?」


    「千界城堡的主人是千界樹一族,然後他們叛離了鍾塔。」


    這項情報在某種程度上或許比剛剛「冬木的」聖杯戰爭背後的真正目的還要嚇人得多。因為按照常理來判斷,這基本上不太可能發生。


    魔術協會大致可以分成三大部門。一個是阿特拉斯院,從紀元前就存在於埃及的阿特拉斯山脈,以煉金術為研究中心的組織;一個是仿徨海,在北歐海上附近「仿徨」,對魔術協會來說算是原形的組織;然後,最後一個是鍾塔,為魔術協會的中樞,也是最大最新的研究機關。


    有些魔術師因為太特異──或者該說因為太過強大而不得不受到封印指定,便因此叛離了魔術協會。叛離這個行為本身並不是那麽稀奇,但一整族同時叛離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一整族同時叛離?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你應該也知道,千界樹一族不是貴族【lord】。」


    魔術師的素養會受到接觸魔術的歲月──也就是本身曆史的悠久程度所左右。如果是自古以來就學習魔術的貴族,據說曆史最久的已經超過兩千年。


    目前有三家大貴族,與其相關連的親族有二十家。然後,盡管千界樹一族的曆史絕對不算短,但他們並不屬於其中任何一家,也沒有絲毫關連性。之所以變成這樣,據說可能是因為過去權力鬥爭失敗,或者跟貴族三家之間不和,也有一說是因為他們的魔術回路品質太差而被敬而遠之,但理由沒個定論。


    總之,千界樹一族常被魔術名門排除在外,但他們也不會隻是咬著手指旁觀。


    他們舍棄了一般的做法……不靠代代累積魔術師血脈,鑽研初代選擇的魔術係統,而是用別的方式,淺而廣地集結加入一族的魔術師們。


    被他們選上的不是曆史


    短淺、魔術回路衰弱的族群,就是已經開始衰退,魔術回路將隨著代代相傳逐漸弱化的族群,或者是在權力鬥爭下失敗、凋零的族群,再不然就是受到魔術協會懲罰,正被懸賞的魔術師們。也就是說,都是一群盡管遠離魔術協會中心,但還沒放棄抵達根源這個目標的人們。


    千界樹一族對他們耳語:你們不想傳承血脈嗎?不想高聲昭告世界這些研究成果屬於自己嗎?不想將自己一族的名字刻劃在曆史上嗎?


    千界樹一族的中間名,全都是過去被這樣吸收的一族的名字。他們連魔術刻印都不統一,就這樣持續繼承了過往一族的魔術刻印。


    他們學習的魔術係統也非常廣泛,包括西洋煉金術、黑魔術、女巫魔術、占星術、卡巴拉、盧恩符文,甚至日本的陰陽道,族內都有人學習。


    話雖如此,說穿了就是把逐漸衰退或曆史短淺的族群聚在一起的集團,他們的魔術的確也上不了台麵,隻會被貴族們一笑置之。


    平均來說是二流,雖然偶爾會出個一流,但頂多就是這樣。就算人數眾多,也構不成威脅。當然,沒人管他們的理由之一是出自於達尼克高超的政治手腕,但他們一族唯一的好處就是人數眾多──理應如此。


    「我們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對此不滿,但某天他們突然說要叛離魔術協會,並說今後要以自家一族為中心,另組一個協會。」


    貝爾芬邦歎息著說:「真讓人傻眼。」獅子劫也同意這一點。既然如此明確地說要叛離魔術協會,就等於是宣戰了。魔術協會就像是被丟了手套或者在臉上吐口水一樣。


    確實,隻要繼續留在鍾塔,千界樹一族就幾乎不可能成為貴族。不管經過一百年還是一千年,隻要沒有發生嚴重政變,他們永遠會被當成下位看待。


    但若是叛離,情況又不一樣了。隻要沒發生很嚴重的狀況,基本上是不可能一整族全部叛離。


    ……反過來說,「隻要狀況足夠嚴重」,就足以構成全族叛離的契機。沒錯,舉例來說──萬能的願望機,指引通往根源之路的大聖杯之類。


    看到獅子劫的表情,貝爾芬邦知道他已察覺結論,滿足地點點頭。


    「沒錯,他們似乎把冬木的大聖杯拿來當成協會的象徵──幸存的魔術師傳來了這番話。」


    「……幸存的魔術師?」


    貝爾芬邦搔搔頭,拿出一張羊皮紙,輕輕用指頭點了一下,啟動的魔術可重現過去的影像。獅子劫是覺得拍張照片或影片就可以了,但像貝爾芬邦這樣的老人似乎無法接受攝影機這類技術的存在。


    秀出的影像對獅子劫來說是司空見慣的場景。一個很明顯被拷問過的人坐在椅子上,臉上掛著魂不附體的表情望著空中,嘴裏不知在喃喃嘀咕些什麽。


    「這是傳話過來的魔術師。你看到的是發現他時的狀態,現在已經給予妥善治療,正深深地沉睡著。要完全洗淨腦部,大概得花上半年時間。」


    「這家夥在說什麽?」


    「『我等千界樹一族將脫離魔術協會下賤的政治鬥爭,在此地羅馬尼亞創立窮究真正魔導之路的嶄新協會。我等握有第七百二十六號聖杯,當七位英靈誕生啟動大聖杯時,就是我等踏上光榮康莊大道的第一步』……以上,不斷重複,沒完沒了。」


    第七百二十六號──據說這就是在冬木觀測到的聖杯。一旦啟動這個大聖杯,估計至少在幾百年之內都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龐大魔力資源【瑪那】可供隨意使用,說不定真的有可能到達根源。


    「……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你剛剛說幸存的魔術師,對吧?換句話說,也有死掉的魔術師?」


    「當然了。」


    「死了多少人?」


    這個問題讓貝爾芬邦猶豫了一拍,但他還是據實以告。


    「四十九個人。吾等讓五十個專長『狩獵』的魔術師前往襲擊,但隻有一個人活著回來。」


    「────」


    歎息究竟是從誰的口中發出的呢?


    專長狩獵,就表示這些人跟獅子劫是同行。當然他們不是自由魔術師,而是專屬協會的成員,但五十個人實在太多了。也就是說,當初的目的真的是要鏟除千界樹一族。


    總而言之,這是一出規模龐大的叛離劇。要是笑著帶過,協會的名譽會受損──更重要的是長達兩千年的曆史遭到踐踏這麽嚴重的恥辱,若沒有給這些人相應的懲罰則無法服人。既然是前去懲罰對方,那麽五十人算是合理的人數。


    然而,意思是連這樣也不夠嗎?


    「不是不夠,而是層級根本不同。那些人居然『派出了使役者迎戰』。」


    貝爾芬邦的話確實足以說明這五十個人之所以被鏟平的理由。


    「……原來如此,那確實沒轍。」


    就算五十個人變成一百個,結果也是一樣吧。對方畢竟是足以成為英靈的存在,現在的魔術師對他們來說根本就是孩童。


    「老夫透過派去的使魔看到了一切。那個使役者突然出現在魔術師麵前,笑著一揮手──然後就結束了。下一秒,除了一個人以外,全部的人都被長樁貫穿殺害。」


    「在『羅馬尼亞』用『樁』啊……」


    總之,使役者似乎已經被召喚出來了,這狀況說不定反而方便一點。


    「所以老頭,既然千界樹一族召喚了使役者,那你們也以主人的身分參戰不就結了嗎?」


    如果說大聖杯已啟動,那其他魔術師也應該有資格成為主人。隻要派遣魔術師,召喚使役者,就能與之對抗。


    「太慢了,雖然可能還沒召喚使役者,但那幫人已經『湊齊了七個主人』,派過去的魔術師獲得令咒的可能性是零。」


    「……那些家夥打算讓自己人互相殘殺嗎?」


    「有可能。或者讓族內的某個人成為首領,並立刻命令使役者自殺。不管怎麽說,這樣下去吾等還是沒辦法出手介入。」


    「我先聲明,要我去戰使役者的話,我可不幹。」


    雖然覺得不可能,但為了保險起見,獅子劫還是挑明了說。就算徹底思考戰略、組織戰術,並且抓住幸運和奇跡,但要打倒一個使役者基本上依然是贏麵非常小的賭局,更別說有七個了,那等於是奇跡。這才真的是──如果不去拜托聖杯殺了他們,根本不可能做到。


    貝爾芬邦嘴角勾出一個邪佞的笑。


    「老夫不會這樣說。老夫的委托呢,是『要你去召喚使役者參戰』。」


    「……啥?」


    獅子劫覺得這老頭瘋了。如果使用「冬木的」聖杯戰爭係統,最多隻有七個使役者,而主人也隻會有七位。


    「那就是這次聖杯戰爭最值得玩味之處。沒想到可以召喚出的使役者竟然達到兩倍,也就是十四位之多。」


    「什麽……?」


    「最後幸存下來的魔術師在千界城堡地下室發現了沉眠的大聖杯,並成功打開預備係統。」


    「預備係統……」


    「大聖杯可以因應狀況,執行像是再次發配令咒一類與聖杯戰爭相關的輔助工作。雖然可能性幾乎為零,但有個機關就是當七位使役者全部由單一勢力掌握時,預備係統便會作為抗衡手段啟動。」


    「……為了對抗七個使役者,可以再另外召喚出七個使役者,是這樣嗎?」


    總計十四名,獅子劫非常理解這個數量代表什麽意義。


    「沒錯,原本說到托利法斯,就是羅馬尼亞最優質靈脈所在的土地。我猜那裏應該以超越冬木的速度積蓄著魔力,魔力多到即使召喚十四名使役者也不會枯竭的程度。」


    這個預備係統用在冬木上真的是應急的措施,畢竟一個


    弄不好,很有可能導致靈脈整個枯竭。


    「也就是說,千界樹一族湊到了七名主人和使役者。然後──」


    「沒錯,吾等也要湊到七名主人與使役者,然後與千界樹一族對抗,獲得勝利。」


    「要是我們贏了,大聖杯會如何?」


    「當然,獲勝之後吾等會取得大聖杯。如果可以輕鬆抵達根源的東西就擺在眼前,吾等無法確認幸存的魔術師們是否還能保持冷靜。」


    ……原來如此,換句話說就是「殲滅千界樹一族之後,不管發生什麽事都要自行負責」吧。要想辦法實現自己的願望也好,要阻撓別人實現願望也罷,或者──要破壞一切也是可以。當然,眼前這個老狐狸不可能沒有準備任何對策。戰爭結束的瞬間,他應該會立刻派出回收部隊吧。


    但是,但是呢,要是能順利躲過回收部隊──就一定有機會實現自己的願望。獅子劫感受到一股興奮竄過背脊。老人似乎明確察覺到他的興奮之情,得意似的點了點頭。


    「你要接下委托嗎?」


    獅子劫還是避免立刻回答,畢竟要是毫不猶豫地接下,隻會被看扁而已。


    「我有幾個問題,讓我問完再決定要不要接。」


    「盡管問。」


    「第一個,我方主人的相關現況。」


    「噢,其餘六人均已定案,也已派往當地了。分別是『銀蜥蜴【silver lizard】』洛特威爾?貝金斯欽、『疾風車輪』琴?蘭姆、『結合的雙胞胎【gum brothers】』潘泰爾兄弟,還有鍾塔的一級講師費恩德?沃?賽伯倫。吾等派出了這五人。」


    獅子劫也同意這些人選。每個都是世間有名的魔術師,而且都是能毫不留情地消滅敵人,專長戰鬥的怪物。除了賽伯倫,獅子劫也有跟這些人共事過,如果要共同作戰應該不會有太大問題。


    「剩餘一人,是由聖堂教會派出的監督官兼主人。」


    「……同時擔任監督官跟主人嗎?」


    「沒錯。」


    聖杯戰爭因其名稱,一定會吸引到某個勢力,也就是唯一一個能對抗魔術協會的勢力──「聖堂教會」。就算幾乎已經確認聖杯是假貨,聖堂教會還是無法放任魔術師們彼此爭奪冠上此名的寶物。所以,聖堂教會介入了冬木的第三次聖杯戰爭。據說引介聖堂教會插手的毫無疑問就是冬木的三大家──但真相已經被埋沒了。


    「……但是,這次的戰爭需要監督官嗎?」


    在冬木的聖杯戰爭,需要有人公平地評斷三大家與來自外部的主人,因此會選上並不屬於任何一方的聖堂教會也是合理。


    但這次情況不一樣,是魔術協會與其對抗勢力之間的爭鬥,根本不需要能中立地審判兩者的監督官。硬要說的話,他們頂多需要做些隱匿真相的工作,但如果是這樣,魔術協會根本不缺相關人才。


    「不,如果吾等隨意排除教會,結果導致他們跟千界樹一族連成一氣也麻煩。這時候必須主動強調吾等才是正統的魔術組織。」


    畢竟有貝爾芬邦所提到的狀況,所以這次聖堂教會還是跟「原則上」屬於同盟勢力的魔術協會兜在一起。以聖堂教會的角度來說,目前也隻是牽製魔術協會吧。


    「第二個問題。要召喚使役者必須準備作為觸媒的聖遺物,這個你們準備了嗎?」


    貝爾芬邦點點頭。嚴格來說,觸媒並非絕對必要。在沒有觸媒的情況下進行召喚,結果將無關乎強弱,會召出與進行儀式者的精神麵較多共通點的英靈。但絕大多數的主人為了避免這個狀況,都會準備聖遺物作為觸媒,以求召出想召喚的使役者。


    當然,就算握有觸媒,也不保證一定可以召出想要的使役者。舉例來說,假設拿希臘的英雄們所搭乘的阿爾戈號殘骸當觸媒進行召喚,在召喚出來之前無法得知將會出現古今無雙的大英雄海克力斯、船長伊阿宋、叛徒魔女美狄亞,還是被譽為醫術之神的阿斯克勒庇俄斯。然而,某種程度上還是可以鎖定範圍。如果這個東西是在這個世界上隻跟一位特定英靈有關連的觸媒──比方說在這個世界上第一隻脫皮的蛇所脫下的皮,或是某個國王穿過的鬥篷一角,那麽召喚出來的英靈就不會受到共通點影響,幾乎可以鎖定是那一位。


    但沒有觸媒的召喚也不是完全沒有好處。因為英靈本身在精神層麵上與召喚者的共通點較多,可在短時間內建立主人與使役者之間的信賴關係。在「冬木的」聖杯戰爭,主人與使役者之間不合的狀況等於是抱著一顆致命的不定時炸彈。甚至有過直到最後的最後彼此都無法完全信任對方,結果招致悲劇收場的狀況。但以這個部分來說,隻要走錯一步也有可能出現同類互相厭惡或無法信任的結果。


    雖說彼此的契合度絕對不是可以忽視的項目,但不準備觸媒,隻是賭一把的做法風險實在太高。


    不管怎麽說,隻要有觸媒就沒有問題。既然魔術協會是這麽龐大的組織,跟大多數英靈有關連的聖遺物應該都難不倒他們。


    站起身子的貝爾芬邦從桌子抽屜取出一個黑檀木盒子,慎重地打開……裏麵是一塊有加工痕跡的木片,沒有什麽特別值得注意的部分──但獅子劫開口的時候,感覺到自己的聲音莫名地昂揚起來。那塊木片有著某種特殊的熱度。


    「這是?」


    「『圓桌』。過去,許多能以一擋百的騎士們都曾聚集在這張圓桌前交流。為了守護故鄉不列顛,不是持劍,而是以話語彼此交鋒。」


    「不列顛的圓桌……該不會是亞瑟王的?」


    獅子劫差點忍不住伸手拿起觸媒,但急忙自己踩了煞車。圓桌武士【nights of the round】……不用說,當然是指亞瑟王麾下的騎士們。為了不要區分君主跟臣下,由亞瑟王提出的平等圓桌。


    能夠坐上圓桌的,每一位都是傳說級的英雄。亞瑟王本人自然不用說,蘭斯洛特、加拉哈德、高文、崔斯坦、珀希瓦裏……不管怎樣,以召喚使役者來說,每一個都擁有無可挑剔的知名度與強度。


    「……隻是,無法預測會召喚出哪一位圓桌武士,應該是跟你的性情比較搭配的英靈會出現吧。」


    「沒問題。隻要是圓桌武士,不論誰出來都是合格的使役者。」


    「嗯。老夫可以認為你接下委托了嗎?」


    獅子劫再度思考了一下。召喚使役者的準備工作已經完成,而千界樹一族利用據點在羅馬尼亞的地利之便,應該已經喚出了本國最強的使役者。但如果問說我方是否居於壓倒性劣勢,那麽答案又是否定。


    七對七,以數量來看完全是公平對抗。更重要的是獅子劫有一個需要仰賴萬能願望機才能實現的願望,而貝爾芬邦也深知這一點。


    ──定案了吧。


    獅子劫點點頭,點了根菸。他深吸一口,享受著這種毒氣填滿肺部的快感。貝爾芬邦露出不悅的表情──他討厭香菸。


    「那麽,這樣就湊齊七位主人了。千界樹一族有七個主人,魔術協會派出的主人也是七個。也就是說,將會有十四位使役者同時出現在世界上,恐怕會變成規模前所未有的戰爭。與其說這是戰爭,到這種規模應該要用『大戰』來形容更貼切。」


    「聖杯大戰啊──」


    七對七。原本隻是七組人馬互相爭鬥求生存的戰鬥,但這次真的變成了英靈之間的全麵戰爭……實在不想思考將成為戰爭舞台的托利法斯在打完之後會變成什麽樣子。


    「先付一半酬勞給我。隻要你接受,我們就簽約。」


    獅子劫的話讓貝爾芬邦繃起臉。


    「事成之後再給就可以了吧?」


    「這是一檔存活率


    偏低的工作,要趁還可以拿的時候先拿一拿。」


    「哦?那你想要什麽?」


    獅子劫從沙發上起身,毫不猶豫地拿起放在陳列架上的九頭蛇幼生福馬林。


    「給我這個。」


    「……那是假的,你真的要?」


    獅子劫毫不猶豫地點頭,貝爾芬邦的臉色馬上沉了下去。也難怪,因為那罐福馬林裏麵泡的是真品。就算獅子劫傾家蕩產,恐怕也拿不出這個售價的三成。


    「我收下了。」


    獅子劫一臉開心地收下東西,並拿走裝了觸媒的盒子。


    「那麽,你準備前往羅馬尼亞吧。老夫會聯絡監督官和其他主人,等你到了,其他人應該會主動聯絡你。」


    「啊,對了。老頭,監督官叫什麽?」


    獅子劫正準備離去的時候,突然這樣問了貝爾芬邦。如果是跟這種戰爭有關聯的案子,很有可能是第八秘跡會的人出麵,說不定會遇到認識的人。


    「我也沒有直接見過,但記得……………………是個叫四郎的神父。」


    很遺憾,是個沒聽過的名字。


    獅子劫界離直接從倫敦搭機前往羅馬尼亞。在接受委托時,獅子劫就預料到這可能是某種狩獵工作,所以已經做足了戰鬥準備,因此很僥幸地無須浪費回家一趟的時間。


    在飛機上,獅子劫把貝爾芬邦給他的記載了關於聖杯戰爭的文獻徹底讀透。包括賦予使役者的七個基本職階與其特性,以及可以強迫使役者服從、甚至迫使其自殺的執行命令權──令咒的相關資訊,還有唯一有留下客觀紀錄的第三次聖杯戰爭始末──


    就在他讀完這些資料的時候,飛機抵達羅馬尼亞。現在羅馬尼亞有限製魔術師出入境,主要是為了避免弱小的三流魔術師身上出現令咒。


    下飛機之後,獅子劫感到手背竄過一陣麻痹似的痛楚。低頭一看,像是刺青的花紋出現在手背上,表示聖杯認同獅子劫是主人,讓令咒顯現出來了。


    雖然大致上已經預料到,但獅子劫還是安心了點。如果令咒一直不出現,那他就隻能像個泄氣的皮球打道回府了。


    獅子劫沒有馬上從羅馬尼亞首都布加勒斯特前往托利法斯,因為他認為應該在那之前先召喚出使役者。托利法斯是千界樹一族的領地,魔術師要在沒有使役者陪同的情況下潛入那裏根本是自殺行為。


    幸好布加勒斯特本身是個擁有六百年悠久曆史的城市,也有幾條靈格較高的靈脈存在。獅子劫下午落地之後,馬上就找到那些地方,並鎖定了幾條跟自己比較匹配的靈脈。最好的選項是在史達弗洛波裏奧斯教堂所管理的墓地一角,對死靈魔術師獅子劫來說,埋葬屍體的地點還是跟自己最契合。


    「對使役者來說,在墳墓旁邊醒來應該會不怎麽高興就是了……」


    太陽下山,夜幕低垂之後,獅子劫很快采取了行動。首先,在墓地設下隔絕外人的結界。因為隻需要維持到召喚儀式結束為止,他並沒有建構太複雜的術式。


    接著,用以魔術師的骨粉和血液製造而成的粉筆繪製魔法陣。在消去之中畫出四個退去法陣,並以此圍繞召喚陣,然後把水晶球放在法陣中央。雖是一氣嗬成,獅子劫對這次繪製法陣的成果感到滿意。


    接下來需要的就是必須獻出的觸媒以及吟唱咒文。以英雄的降靈儀式來說,這樣的法陣與物品看起來實在太過陽春,但主人不過是連接聖杯和使役者的肘釘罷了,所以沒問題。


    魔法陣比獅子劫預料的還要早準備好,所以在自己的魔力達到巔峰之前出現了一段空檔。


    大概是因為沒事做,他下意識點了根菸。那是台灣製香菸,恐怕很稀有,能夠從那個魔術師手中要到一包幾乎可謂奇跡。但這菸實在很難抽。明明稀有卻很難抽,所以每次抽起這包菸時,都讓獅子劫覺得世間無常。


    就像要充分體驗這種遺憾地抽著菸,獅子劫想著現在還來得及回頭。聖杯戰爭是世界上規模最小也是最大的戰爭,能獲勝的隻有一組人馬……這次的狀況雖然大不相同,但不管怎麽說,阻擋在眼前的都是些任何「魔術」也起不了作用的英靈【怪物】。


    他茫然想起自己的願望。這個願望其實沒有這麽宏大,如果利用萬能的願望機聖杯,應該可以輕易實現吧。對獅子劫界離來說,他並沒有那麽急著實現那個願望。更該說,因為希望渺茫──他就是接受了這一點而一路活到現在。之所以選擇離開鍾塔,轉過自由賺取獎金的生活,也是因為如此。然而到了現在,原本以為已經放棄的希望就近在眼前,就在垂手可得之處。


    「……抓得到嗎?」


    不知道,無法預測這場聖杯大戰會怎樣。自己可能喪命,不,應該說很可能喪命。但是……


    ──笑話,如果要回頭,那也不用答應了。


    他很清楚打一開始就沒有退路,是自己把走過來的橋砍斷。就算可以回頭,也無法撤回了。獅子劫認為這樣就好。


    他站在魔法陣前麵。


    時間快到深夜兩點。如果以日本的時間來算,就是草木皆休的醜時三刻(注:深夜兩點到兩點三十分之間)。對掌管死亡的獅子劫界離而言,沒有任何時間帶比現在更契合自己的波長了。


    「開始吧。」


    聲音裏帶著些許緊張之色,他分析自己正保持良好的精神狀態。最後再確認了一下自己所屬的顏色。按貝爾芬邦所說,千界樹一族的使役者屬於「黑」陣營,而鍾塔派遣的魔術師們的使役者則屬於「紅」陣營。


    「以銀與鐵為元素,以石與契約之大公為基礎,奉獻之色為『紅』。


    降臨之風以壁隔之,緊閉四方之門,出自王冠,通向王國的三岔路乃循環不斷。」


    開始詠唱的同時,內髒傳來一股彷佛被他人把弄的悶痛與不快感。魔術回路啟動,轉換大氣中的魔力,魔術刻印也運轉起來進行輔助。


    全身從人身轉變為非人的狀態。獅子劫一邊自覺正變成背負世界奇跡的裝置、機械零件,或者說齒輪,一邊為了讓循環於體內的魔力加速而踩下油門。


    召喚陣散發出紅光,奇跡終於開始顯現。但對現在的獅子劫而言,不是該去注意的事物。


    「關閉吧【滿盈】、關閉吧、關閉吧、關閉吧、關閉吧,重複每回五次,唯有,滿盈之刻要予以破滅。」


    §§§


    羅馬尼亞 托利法斯


    外西凡尼亞的托利法斯,是位在那個「穿刺公【kazikli bey】」的出生地錫吉什瓦拉北方的一座小城市。中世紀為了阻擋土耳其人入侵而建造的城牆,現在也完好地保留下來,圍繞著城堡與一部分城市。


    城市大部分由將中世紀建造遺留下來的建築反覆修補、改建而成,其貴重程度絕對不比錫吉什瓦拉遜色。人口約有兩萬,勉強以小規模農業與紡織業維生。


    象徵本座城市的,就是聳立在小小山丘上的白色城堡──千界城堡。這座城堡從中世紀到現在,從來沒有換過主人。托利法斯經曆了鄂圖曼帝國侵略、黑死病大流行以及現代戰爭的轟炸攻擊等各式苦難,但城堡的主人一族至今仍健在。


    這族人叫作千界樹一族,是過去從北歐移居羅馬尼亞的魔術師家族。而現在,城內有著前所未有的盛況。


    裏麵不是隻有千界樹一族的人。不知從哪找來的麵容姣好的女仆們正忙進忙出,甚至提著跟不上時代的斧槍巡邏。再加上裸露的石造地板、眼睛閃閃發光的石像……


    不清楚狀況的人看到,隻會訝異地想說發生什麽事了──但托利法斯的純樸居民當中,不會有人做出打算踏入這座詭譎城堡這種有勇無謀的舉動。隻要城堡燈火通明,甚至連深夜


    外出都會受到限製。


    然後從幾個月前城堡的燈火久違地開始點亮,居民們彼此交換眼神並露出憂鬱的表情。那座城堡的主人,染血暴君們回來了!


    居民們隻能祈禱鎮上的和平,並且繼續過生活──


    深夜兩點,都市托利法斯早已沉睡。睥睨都市的千界樹城堡裏,有一個房間裏的男子正透過窗戶眺望外麵。望著寂靜城市的男子眼中悄悄燃燒著某種決心。


    男子名叫達尼克?普雷斯頓?千界樹,是千界樹一族的族長。在第三次聖杯戰爭中,他以納粹德意誌方的魔術師身分參戰,正是指示將大聖杯運往德國的人。


    戰爭已經是超過六十年前的事情了。盡管如此,男人臉上還是看不到一條皺紋,從外表看起來的年紀頂多二十幾不到三十歲吧。看樣子第三次聖杯戰爭結束後,他的時間也跟著停止了。


    「沒錯,一切都是為了這一天。」


    達尼克的這句話真的包含了千思萬慮。畢竟從第三次聖杯戰爭結束到現在為止超過六十年的時間,都是他在不被任何人起疑的情況下慎重地籌備一切。


    唯一失算就是因為「冬木的」聖杯戰爭情報擴散出去,可以成為觸媒的聖遺物在世界各地都發生了失蹤案件。古代的英雄王、持有最強聖劍的騎士王、支配大半世界的征服王等人的觸媒全都失散、不知去向。話雖如此,他命令族人花費幾十年收集而來的聖遺物,確實足以召喚出優秀的英靈,與魔術協會獨力收集的聖遺物相比也並不遜色。


    今晚即將同時召喚四位英靈,這麽一來就有六人,加上因為某些因素而應該已經在東京新宿被召喚出來的刺客,就湊齊七位了。


    換句話說,再過幾個小時,千界樹一族就會升起反叛魔術協會的狼煙。除了一點以外,所有事情都按照預定進行。就算鍾塔打算鏟除表明叛離的我族──也毫無疑問都在預測範圍內。


    包括五十個魔術師來到托利法斯,在城鎮郊外的森林待命,並且已經準備好對策,打算一夜之間分出勝負等,全都在預料之中。不過,達尼克召喚出來的使役者槍兵隻花了三十秒就清光五十個熟練的獵人魔術師這點,倒是超出了他的預測。非常好。


    唯一沒有預測到的意外,就是被幸存的魔術師啟動了預備係統。但就某種意義來說,這點他也早有覺悟。如果掌握了七位使役者,那麽魔術協會必定會出麵妨礙。七位對七位,至少在數量上是平手。


    當然,對手可是魔術協會,一定會召喚出層級相當高的英靈來。但是在這個羅馬尼亞,不會有任何英靈的知名度超過自己的槍兵。他在兩個月前完成召喚儀式,接著槍兵便善用自己的既有技能,改變了托利法斯與其周邊所有領地。


    隻要在這塊領地裏麵,槍兵所有參數都會向上提高一階,也可以使用寶具。唯一麻煩的地方在於槍兵屬於個性有點難駕馭的使役者;但既然雙方目的一致,達尼克就樂觀地認為這點暫時不構成影響。


    達尼克也已掌握到魔術協會將會派出哪些魔術師。除了聖堂教會的監督官之外,其他六人都是將自身魔術強化成專門用以戰鬥的魔術師。但在供應魔力給使役者這方麵,他們則必須承受致命的不利條件。已經找出解除不利條件方法的千界樹一族毫無疑問會獲得勝利吧。


    車輪的嘎吱聲讓達尼克回頭。


    「──叔叔,時間要到了。」


    那聲音柔和清澈,坐在輪椅上的少女露出微笑。達尼克也被少女的微笑影響,嘴上勾出了笑容。


    「菲歐蕾,你的狀況還好嗎?」


    「還不錯,不過弟弟有點興奮。」


    菲歐蕾?佛爾韋奇?千界樹。在千界樹一族裏麵擁有數一數二實力的魔術師,也是達尼克的下一任繼承者──即被認為將是千界樹一族下一任族長的人。


    一般來說,所謂「天才」大致可分成兩種;一種是擁有廣泛才能的人,另一種則是在特定領域擁有非常高深才能的人。


    菲歐蕾屬於後者。幾乎所有魔術她都不擅長,但在降靈術和人體工學這方麵,她的本事甚至不會輸給鍾塔的一級講師。尤其那些加入獨自調整方法所創造出來的連接強化型魔術禮裝【bronzelink maniptor】,擁有可以讓三流魔術師打倒一流的強大威力。


    血脈傳承過了好幾代,千界樹一族短時間內大概不會出現超越她的魔術師了吧。


    「沒想到你們姊弟倆同時出現令咒呢。如果照原本的聖杯戰爭規則,這將是悲劇的開始。」


    「……說得沒錯,應該會是那樣。」


    不管是師兄弟還是親兄弟,隻要彼此利害關係有所衝突就會互相殘殺,此乃魔術師的常識;但這對姊弟不是這樣,單純隻是因為姊弟之間的實力相差太遠,結果八成會演變成菲歐蕾單方麵屠殺恐懼的弟弟。但這依然是一場悲劇。


    「我聽說魔術協會派遣最後一位魔術師過來了。」


    「消息真靈通。」


    達尼克苦笑。在鍾塔裏麵臥底的人一個小時之前才傳來報告。


    「終於要開始了呢……」


    「沒錯,『黑』與『紅』使役者之間展開的聖杯大戰將於今日開戰。我們千界樹一族將會得到這個世界的神秘與奇跡。」


    「……」


    菲歐蕾憂愁的臉龐並不單純因為她討厭爭鬥。她跟一般魔術師一樣曾在鍾塔學習,目前還有同學在那邊。她不是對鍾塔有什麽特別不滿之處,也並非因此就會直接與同學敵對……但心裏還是有些疙瘩。


    當然,也會恐懼。在魔術師的世界裏,鍾塔是絕對性的象徵。西元元年成立的這個組織集合了各式各樣的神秘與魔術。


    正可說是世界最先進的魔術機關,組織裏麵有一些菲歐蕾無法想像的東西。


    但也不可能因此反抗一族的族長達尼克。盡管他活了將近一百歲,肉體卻還維持在三十幾歲的年輕狀態,是擁有一族中最強大魔術刻印的怪物。反抗的瞬間會立刻被踢出族人的聯絡網路,就算逃去魔術協會,之後也隻有叛徒族人的下場等著。


    盡管如此,要是毫無勝算,菲歐蕾當然會出麵反對。不過,她看到了那個白色的巨大祭壇──儲藏無色魔力,脈動著的大魔法陣。


    「我隻讓你看,所以你必須對其他人保密。」


    達尼克這麽說,引導她來到持續藏匿的大聖杯下方。雖然還沒完全啟動,但那壓倒性的魔力跟神聖感讓菲歐蕾整個魂都飛了。


    ──隻要有這個願望機,你心裏的願望就能輕易實現。


    她無法抗拒達尼克的低語誘惑。她也有夢想,也有靠魔術無論如何都無法實現的願望。


    與同學對立說穿了隻是一種感傷,並不足以對達到目標構成阻撓。菲歐蕾已經下定決心投身於與魔術協會的全麵對決之中。


    「那麽,就讓諸位領主參與我等召喚守護騎士的儀式吧。」


    「是,叔叔。」


    兩人抵達執行召喚儀式的場地謁見廳時,四位主人已經齊聚一堂。除此之外,還有一些負責處理雜務的人工生命體正默默地搬運必須用到的魔術道具。


    魔法陣紋路已經刻好。材料用上熔解金與銀的混合物,因為建構了保持常溫的術式進去,現在材料還維持液體狀態。描繪得既複雜又精致的這個魔法陣是用來一口氣召出使役者的特殊規格品。


    嘈雜聲忽地停歇。看準這個時機,移動到王座旁的達尼克大大張開雙手宣告:


    「──那麽,請將各自收集到的觸媒放在祭壇上。」


    主人們點點頭。


    第一位──戈爾德?穆席克?千界樹是個有些肥胖,一看就知道總是態度傲慢的男人。他修習


    的魔術是煉金術。觸媒八成是相當貴重的東西,不然就是不想讓其他主人看到,一直放在盒子裏麵。


    第二位──菲歐蕾?佛爾韋奇?千界樹。輪椅少女修習降靈術與人體工學。她所拿的觸媒是一支老舊的箭,前端已經變成藍黑色,大概是因為沾了血吧。


    第三位──塞蕾妮可?艾斯寇爾?千界樹,修習黑魔術。大概是因為她為了提供祭品,總會剖開野獸或人類的腹部、親吻內髒,所以即使長得一副清秀模樣,全身卻散發著濃烈的血腥味。觸媒是一個玻璃瓶,瓶身沾染了汙漬,裏麵似乎曾裝著某種液體。


    第四位──卡雷斯?佛爾韋奇?千界樹。菲歐蕾的弟弟,修習召喚術。之所以散發一股會讓人以為他不到十八歲的孩子氣,多半是臉上的雀斑導致。他有點沒自信地一直嘀咕著召喚英靈必須的咒文。觸媒是一張老舊的紙,上麵畫著人體圖,右下角潦草地寫著「理想的人類」幾個字。


    然後,已經完成召喚的第五位──術士的主人羅歇?弗雷因?千界樹,在這些人裏麵應該就屬他年紀最小。隻有十三歲的他,站在離得有點遠的地方饒富興味地看著眼前的景象。


    「羅歇,真難得你會離開工坊。」


    羅歇聳聳肩回應達尼克的話。


    「畢竟這是召喚英靈的儀式,一輩子能看到一次就算很幸運了,但如果能看到第二次,那我當然願意出來啊。」


    他的口氣有點裝大人的感覺,但他在人偶工學【doll engineering】方麵算是小有名氣的魔術師。然而他製作的人偶一向不注重外觀和設計,單單追求機能這點確實有些欠缺藝術性就是了。


    羅歇在兩個月前幾乎與槍兵同時召喚出術士,並與他一起在城內的工坊致力於生產聖杯大戰所需要的士兵【魔像】。


    「術士呢?」


    「雖然忙著設計寶具,但『老師』說他馬上就過來。」


    「幫我向術士致歉。那麽你就在這裏再見證一次神秘的儀式吧。」


    「我知道了。」


    羅歇聳聳肩。他自己基於對使役者的尊敬之情,稱呼對方為「老師」。對他來說,那個術士創造的傳說值得崇拜。少年全麵信任術士,並打從心底覺得能夠在工坊協助他是件開心的事。


    後來術士在羅歇身邊實體化。他披著藍色鬥篷,身穿貼身的緊身衣,臉上戴著沒有眼睛也沒有嘴的麵具。羅歇開心地喊了一聲老師,術士也無言地點頭回應。


    達尼克確認四位召喚者就定位之後,便恭敬地朝空蕩蕩的王座鞠躬。


    「那麽吾王,就此開始儀式。」


    〈──嗯。〉


    光粒子聚集到王座,收合之後形成一個人形。被稱為王的男子身上穿著足以與夜晚融合的黑色貴族服。與其一身漆黑的服裝相反,王的臉色慘白得嚇人,絲絹般的白色長發隨意散著。


    當他出現的瞬間,謁見廳的氣氛突然變得緊張起來。光是站在那裏就足以被壓製,隻是看著他就止不住顫抖。坐在王座的這個男人絕對不是粗魯、暴力的那種類型,但隻要被那對冷徹的眼睛一看,就會深深體悟到自己是多麽脆弱無力的存在。


    這個王就是千界樹一族族長達尼克準備來當最強王牌的使役者──「黑」槍兵──「弗拉德三世」。


    對羅馬尼亞來說,他是外西凡尼亞最大的英雄;土耳其士兵則出於畏懼稱呼他為穿刺公。但在世界上,應該是他的另外一個名號更加有名。


    小龍公【德古拉】……或是吸血鬼德古拉伯爵。


    當然,眼前這個弗拉德三世跟吸血鬼沒太大關連。他是個信仰堅定、品格高尚,同時曾是一國之王──雖然隻是個小國──的人物。尤其在羅馬尼亞,因為他曾經幾度逼退蹂躪世界各國的鄂圖曼帝國侵略,被認定是促成羅馬尼亞獨立的大英雄。


    ……沒錯,隻要這裏是羅馬尼亞,他的知名度就幾乎等於最高,足以與希臘的海克力斯、英格蘭的亞瑟王匹敵吧。


    槍兵瞥了達尼克一眼,充滿威嚴的聲音便在謁見廳回蕩。


    「好,呼喚即將成為孤手足的英靈們吧。」


    「遵命。」


    達尼克恭敬地行禮,告知四位主人。


    「那麽,我等千界樹值得誇耀的魔術師們,開始吧。在這場儀式結束同時,我等將踏上無法回頭的戰爭之路──都有覺悟了吧?」


    四位主人不發一語,表露出絕不退卻的意誌。


    謁見廳的氣氛再次變化。主人們集中精神,隻有這個時候能夠抵抗於王座上見證著的穿刺公的壓力。


    召喚使役者本身雖然比平常一些複雜怪奇的大儀式要簡單許多,但畢竟是召喚英靈這種極度神秘的行為,一個弄不好自然就會導致自身喪命的結果。


    不能盲目地亂衝,也不能愚蠢地因為恐懼而裹足不前。現在需要的是舉槍對著自己的太陽穴,迅速扣下扳機的冷漠與大膽。


    「以銀與鐵為元素,以石與契約之大公為基礎,奉獻之色為『黑』。


    降臨之風以壁隔之,緊閉四方之門,出自王冠,通向王國的三岔路乃循環不斷。」


    雖然沒有預演過,但吟唱分毫不差地同步了。


    每吟唱完一節,魔法陣的光芒便加速增強。暴衝的魔力蹂躪、淩辱著四人。但連在這四人之中較為低階的卡雷斯都穩穩地站著,毫不猶豫地繼續吟唱。


    「──宣告。


    汝將己身交付於吾,吾將命運交付汝劍。


    若願遵循聖杯之倚靠,若願遵從此意此理,應當回應吾之宣告。」


    吟唱與竄流在魔術回路內的魔力搭配,招攬存在於「座」的英靈。對受到神話與傳說刻劃的至高存在們訴說。


    「──在此誓言,吾乃成全萬世一切的良善之人,吾乃散播萬世一切的邪惡之人。」


    三人分秒不差地停止吟唱。隻有卡雷斯一人看準這個空檔,唱出這兩節。


    「──然而,汝之瞳應當讓混沌蒙蔽眼界。汝!受狂亂之枷鎖束縛己身之人,吾乃其掌煉之人。」


    這一段狂化的追加吟唱會使他召喚出的英靈或多或少被瘋狂所囚禁。弱小使役者可以透過變成狂戰士【berserker】的方法獲得強韌的身體能力。


    然後進入最後一節。


    盡管四人都身陷魔術回路暴衝帶來的痛楚與回路或許會失控的恐懼之中,他們卻彷佛等不及這一刻到來。這場儀式就這麽足以讓人昂揚。不過,還是要宣告,為了獲得最高等級的神秘,將之掌握在手中。


    光芒填滿、奇跡充實,超越魔術的超常存在──也就是英靈即將被召喚來到這個世界上。


    「──汝身著三大言靈之七天,自抑止之輪現身吧,天秤的守護者!」


    宣告此語的同時卷起的狂風讓人工生命體們急忙蹲下,羅歇則用手遮住了臉。槍兵、達尼克以及術士則都受到涼風吹拂般怡然地承受著。


    就這樣,「他們」於地上顯現。


    編織得複雜精巧的魔法陣散發刺眼的強光,奇跡瞬間具現化。以人類幻想為肉體,雖身為人卻達到非人領域的英雄們。


    暴風減弱為徐徐和風,炫目的光芒衰退成朦朧的靄光。然後,魔法陣上出現了四個人影。


    一個是穿著白色洋裝的纖瘦少女,手中握著巨大戰錘,以空蕩的眼神緩緩地環顧四周。


    一個是穿著華美的中性少年。四人之中,隻有他帶著滿臉笑容,看著執行召喚的主人們。


    一個是手握弓箭的青年,身上披著翠綠色鬥篷,單膝跪地表示服從。


    最後一人則是身上穿著光輝閃耀的全身鎧甲,背上背著一把巨劍的青年,銀灰色頭發在


    和緩的風中搖曳。


    「喔喔……」


    某人發出感歎,達尼克也不禁被這陣仗吸引目光。接著,使役者們齊聲宣告七位使役者與七位使役者將互相殘殺的淒絕慘烈的聖杯大戰──戰火即將開始的話語。


    「遵從召喚所邀造訪於此。我等乃『黑』的使役者。


    我等命運將會與千界樹共存亡;我等之劍亦為汝等之劍。」


    在布加勒斯特,史達弗洛波裏奧斯教堂的墓地這邊,獅子劫界離也成功召喚出了使役者。


    「──所以,你就是我的主人嗎?」


    全身被鋼鐵覆蓋的小個子騎士這麽問。雖然隔著頭盔,但清澄透徹的聲音很明確地傳了過來。獅子劫點點頭,伸出手。


    「我是你的主人獅子劫界離,多指教。」


    「……這裏是墳場?你還真挑了個惡心的地方召喚耶。」


    伸出的手被忽視了。獅子劫搔搔頭辯解。


    「不,這樣說我很冤啊……畢竟對我來說,這裏就像是我的主場嘛。」


    「你是在墳場出生嗎?」


    「我的少年時代跟屍體一起度過。」


    說到這個份上,騎士也理解地點點頭。


    「原來如此,你是死靈魔術師啊。」


    「答對了。你是劍兵……沒錯吧?」


    看到他手中的騎士劍,獅子劫這麽問了。


    「當然,要是你看到我還以為是刺客或術士,那我覺得你的眼睛跟腦袋應該有問題。」


    「我覺得穿著鏗鏗鏘鏘的厚重盔甲,直接正麵突破砍爆對手的刺客也不錯喔。」


    世界上似乎真有這種刺客。


    「……我該不會抽到一個沒腦袋的主人吧?」


    「才不呢,劍兵,你抽到了一個最棒的主人。我獅子劫界離有自信是配得上你的一流主人。」


    「喔……耍嘴皮子是一流的,這點不知道是不是好事呢。」


    「是說劍兵,能不能先告訴我你的真名……應該說,為什麽我明明是主人,卻看不到你某些部分的參數啊?」


    一般來說,當主人與使役者麵對麵的時候,應該可以獲得某些程度的情報。那些是肌力或耐力之類的參數,以及持有技能等貴重資料。當然既有技能或寶具一類還是必須親眼看過才會更新情報,但在安排戰略上,這些資料還是非常重要的參考。


    然後,這些主人會最先確認的,當然就是自己召喚的使役者相關資料。主人必須在熟知使役者的能力狀態下思考如何應付戰局,安排對策。


    獅子劫雖然可以看到眼前這個騎士的基礎參數,作為英靈特質的既有技能和寶具資料卻被遮蓋,完全讀不出來。


    「八成是這頭盔造成的,我拿下來。」


    劍兵這樣說完,覆蓋臉孔的頭盔就分解開來,與盔甲組在一起。看到「她」露出來的麵孔,獅子劫張開的嘴合不起來。


    「女人……嗎……?」


    不,也可能是少年。不管怎麽說,都是個看起來很年輕的人。獅子劫沒有發現,因為太出乎意料而不禁吐露的低語似乎立刻惹毛了她。


    「不準再說第二次。」


    「……你剛說什麽?」


    蘊含殺氣、冷漠到極限的低語讓獅子劫也回過神。


    「下次再叫我女人,我就會無法克製自己。」


    劍兵以炯炯有神的雙眼表現殺意。獅子劫的本能告訴自己,看樣子她是認真的。


    「……抱歉,我道歉,我不會再說第二次。」


    獅子劫舉起雙手老實地賠罪。劍兵的臉雖然氣得皺在一起,但好像因此稍微平複了一些。她深呼吸一口氣,以略微不悅的表情嘀咕。


    「我原諒你。然後你記好了,別再提起這個話題。」


    「ok。所以說,你的真名到底是啥──」


    「嗯?主人,怎麽回事?雖然不知道你用了什麽觸媒,但應該本來就是鎖定我召喚的吧?所以我不用說真名──」


    「噢,呃,觸媒是這個。」


    獅子劫避開正慢慢解除的魔法陣,並將觸媒扔給她。劍兵抓下觸媒,一臉疑惑地看著它。


    「這是啥?」


    「你們那票騎士使用的圓桌。」


    劍兵原本已經平複的情緒急速降到穀底。她咂了嘴,毫不猶豫地用手中的劍把那個──想必不會再出現第二塊的聖遺物砍了。


    「……喂。」


    劍兵如字麵所述,用護腳把砍成粉碎的東西踏爛。


    「可恨!沒想到我竟是透過這種東西召喚出來的!」


    那表情很明顯是打從心底憎恨、厭惡圓桌。獅子劫覺得事有蹊蹺,圓桌對騎士們來說應該是議論風發的場所,雖然最後圓桌騎士們彼此分崩離析、對立,但這應該也不是出於他們的本意。如果說,她真的這麽憎恨圓桌本身──


    獅子劫猛地推測出她的真名。如果有憎恨圓桌的騎士,那就是對騎士王明確抱著反叛意誌的唯一騎士。


    「劍兵,你的真名該不會是『莫德雷德』吧?」


    獅子劫的問題讓劍兵稍稍繃起臉,大概是覺得剛剛的反應讓獅子劫推敲出自己的真麵目這點有些丟臉吧。


    盡管如此,她還是以堅毅的態度回答。


    「──沒錯,我叫莫德雷德,是騎士王亞瑟?潘德拉岡唯一且正統的繼承人。」


    「……你不是反叛了嗎?」


    獅子劫的指論讓劍兵的臉立刻泛紅,並說:


    「嗯,沒錯,我確實反叛了。那個王直到最後都沒有認可我的能力,不論劍技、執政手腕,我都跟王同等──不,我應該超越了王。但那個王隻因為我的出身,就抗拒我繼承王位。」


    那冷淡的聲音絕非因為她不再激昂,而且相反,足以讓她全身顫抖的憤怒與憎恨就潛藏在她體內。


    她的出身──據說莫德雷德是亞瑟王與其親姊姊莫歌絲之間產下的亂倫私生子,這點實在太過致命。


    「所以我以反叛的方式終結一切,讓那個王知道其治世沒有任何意義。」


    沒錯,按照傳說,確實是莫德雷德把亞瑟王逼上了死路。即使被聖槍貫穿,莫德雷德還是給了亞瑟王致命一撃。


    瀕死的亞瑟王打算把聖劍歸還到湖裏而前往妖精鄉【亞法隆】,而莫德雷德則在卡姆蘭之丘喪命,流傳後世的隻有反叛騎士的惡名。


    「嗯,這麽說來,劍兵,你的願望是成為王嗎?」


    對被否定王位繼承權的莫德雷德來說,成為王想必是希望利用聖杯的力量實現的願望。但莫德雷德卻以傲慢的口氣回應獅子劫的問題。


    「不,不對,我沒意思靠聖杯的力量成為王。就算這樣當上王,父王也一定不會認同我。主人啊,我的願望是想挑戰選定之劍,隻有這樣。」


    「……選定之劍,就是亞瑟王從石頭裏麵拔出來的那把劍嗎?」


    劍兵點點頭。沒錯,亞瑟王因為在少年時期成功拔出國內所有大力士都挑戰失敗的那把石中劍,而獲得了成為王的資格。


    如果莫德雷德也可以拔出那把劍,就代表她確實被認定為擁有成為王的資格。但是,她的願望有一個致命的缺陷。


    「──是說,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


    「可。」


    「如果聖杯實現了你的願望,但你卻拔不出來怎麽辦?」


    沒錯,既然是挑戰選定之劍,當然有拔不出來的可能性,畢竟是挫敗了全國男人的劍。就算是繼承亞瑟王血脈的莫德雷德,也不一定就能成功拔出。


    「主人,你這問題很蠢。『我不可能拔不出來』!」


    但劍兵抬頭挺胸如此斷言。從她的聲音裏傳來的


    壓迫感確實帶著足以為王的氣魄,她說不定真的可以輕易拔出那把劍。


    「那麽主人,事不宜遲,快給我指示吧。該幹掉的敵人在哪?」


    獅子劫稍稍安撫了一下以雀躍的聲音詢問的莫德雷德。


    「你沒聽說『欲速則不達』這句成語嗎?」


    「幹我屁事,我可是為了砍爆七個敵人而被召喚出來的耶。」


    看來聖杯有給她關於此次聖杯大戰的基本知識。


    「是這樣沒錯,但我們還不清楚敵對的七人是怎樣的對手。」


    從天空傳來的小小振翅聲讓兩人抬起頭,一隻灰色的鴿子停在樹梢。無法看出任何情緒的鳥類特有的眼睛骨碌碌地轉個不停,接著吐掉口中銜著的紙張後,鴿子彷佛完成任務般飛走了。獅子劫撿起紙,劍兵也興致盎然地看了過來。


    「使魔嗎?」


    「似乎是,說現在想立刻見我們。」


    「誰啊?」


    「跟我們利害關係一致的一群人。」


    獅子劫一把捏爛隻寫著「明天早上九點 錫吉什瓦拉 山上教會」的紙條。


    §§§


    既壯觀又壯麗,既莊嚴又凜然。形容這幅光景的話語,就算堆疊一百種讚美的形容詞也不足夠吧。


    「黑」劍兵、「黑」弓兵、「黑」槍兵、「黑」騎兵、「黑」狂戰士、「黑」術士,除了在新宿被召喚的刺客之外,六位使役者齊聚在這謁見廳。


    在聖杯戰爭開打的狀況下,兩位以上的使役者存在於同一空間的情形並不多見。不管是結為同盟或展開戰鬥,頂多隻會同時出現兩到三位,而且通常彼此會認定對方隨時可能開始廝殺而戒備著。


    他們接受新的聖杯戰爭──聖杯大戰的狀況,很爽快地允諾共同作戰。


    「啊,是不是自我介紹一下比較好啊?可以吧?開始嘍!我是騎兵使役者,真名叫阿斯托爾弗。那你呢?」


    ──騎兵使役者阿斯托爾弗搶在任何人之前先開口了。


    在他身邊的使役者,有著沉穩風貌的青年雖然有點吃驚,但還是微笑回應他。


    「我是弓兵使役者,真名為凱隆。」


    「謝謝你,『凱隆』。這段時間就多多指教了!」


    騎兵伸出手,弓兵一臉困惑地回應。


    「騎兵,不要用真名,要用職階名稱呼。」


    達尼克一臉嚴肅地製止騎兵。騎兵這才說著「啊,對喔」並點點頭,轉向身穿白色洋裝的使役者。


    「那你呢?」


    「……」


    使役者沒說話。她搖搖頭,表現出拒絕的意思。


    「噢,抱歉抱歉,你沒辦法說話就沒轍了呢。呃──她的主人是誰啊?」


    騎兵看了主人們一圈,發現對自己的視線產生反應的卡雷斯。


    「欸,那邊的主人,她的真名是什麽?」


    「啊,呃,那個──」


    突然被騎兵逼近的卡雷斯慌張地想著要怎麽應對,但他八成是抗拒不了騎兵那簡直是望穿秋水的注視眼光,小聲地說出狂戰士的真名。


    「……弗蘭肯斯坦。」


    「原來如此。那麽,弗蘭……不對,狂戰士,請多指教嘍。」


    狂戰士使役者弗蘭肯斯坦對於自己的真名泄漏一事發出略顯不滿的低吟聲。


    然後,騎兵的目光轉往最後一位使役者──劍兵身上。


    「所以,你的真名是?」


    「慢著,劍兵,你不要說。」


    在劍兵回答之前,他的主人戈爾德就製止了他。戈爾德宣言般告知包含達尼克在內的所有人。


    「我沒有意思向達尼克以外的人公開這位使役者的真名。」


    謁見廳瞬間騷動起來,塞蕾妮可用冰冷的聲音詢問:


    「──公開真名是事先討論好並決定的事項吧?到這時候才反悔,實在太令人不愉快了。」


    「當時的我還沒獲得觸媒。」


    戈爾德一邊說一邊寶貝地抱著盒子,似乎連觸媒是什麽都打算徹底隱瞞。


    「戈爾德叔叔,隱瞞真名真的這麽重要嗎?」


    戈爾德一臉嚴肅地點頭回應菲歐蕾的問題。


    「……泄漏我的使役者真名會造成致命性的影響,所以我希望愈少人知道愈好。」


    對使役者來說,真名是必須盡量隱瞞的情報。畢竟不管是多麽聲名遠播的英雄,最終大多以慘死結束生命。


    泄漏真名就等於把導致自己死亡這項致命的弱點暴露出來。


    如果是被下毒殺害,那隻要想辦法下毒就好;如果是被箭射死,那朝他射箭便可;如果特定部位是弱點,那專打該點就好。


    就算找不出足以致命的弱點,但像是擁有龍因子的英雄就不擅長麵對屠龍武器;就算沒辦法這麽剛好持有這類武器,隻要將情報泄漏給其他主人,就很有可能被針對性地安排對策。


    當然,也有即使泄漏真名也毫無影響的英靈。騎兵阿斯托爾弗就是典型的例子。


    達尼克瞥了弗拉德三世一眼,弗拉德三世帶著爽朗的笑容對達尼克點點頭。當然,身為達尼克使役者的弗拉德三世已經知道戈爾德召喚的「黑」劍兵是什麽人。因此,以嚴厲聞名的王才會一副不在意小事的態度點頭應允。


    「──好,就破例準許你們。」


    聽到族長達尼克這番話,戈爾德露出滿足的笑容。


    「王啊,在此誠摯地感謝您。那麽我們先失陪了。」


    挺直背脊的戈爾德帶著劍兵,堂而皇之地離開謁見廳。看著他們離去的塞蕾妮可不滿地嘀咕。


    「不過就是召喚出劍兵罷了,有什麽好囂張的。」


    「那個原本就是這種生物。」


    達尼克帶著苦笑小聲說道。戈爾德是過去在煉金術上曾與艾因茲貝倫家齊名的穆席克家繼承人。說起來,穆席克家之所以納入千界樹一族,就是因為身為魔術師的血脈已經衰退。


    對過去的名門來說,納入千界樹一族想必相當屈辱吧。戈爾德從小就被父母教導穆席克家是多麽優秀的煉金術大師。到了三十六歲還無法區別夢想與現實,隻有過去「曾是」名門的自尊培養得非常優秀。


    在穆席克家納入千界樹一族之後,第一個出生的小孩戈爾德是久違誕生的一級魔術師這點,大概也大大加強了他們之於血統認知上的尊嚴吧。


    說起來,他確實是一位優秀的魔術師。他是在此次聖杯戰爭中提議采用幾乎等於犯規的幹涉係統方式──也就是分割魔力管道,並將之實現的人。


    不管魔術協會派遣的魔術師有多優秀,召喚使役者、提供魔力給他們就是一項麻煩的限製。光是不會受到這個限製就能大大縮減實力差距,更何況千界樹一族因為坐擁豐厚的魔力,甚至可以讓使役者隨意濫用寶具。戈爾德的功勞絕對不容忽視……甚至大到不得不容忍他傲慢的態度。


    戈爾德意氣風發地回到房裏,再次與劍兵麵對麵。劍兵壯麗又威風凜凜的身影,讓戈爾德不禁看得出神。雖然戈爾德幾乎百分之百確定,但為了保險中的保險起見,於是問道:


    「劍兵,回答我一件事。你的真名是齊格菲沒錯吧?」


    得到肯定的點頭回應,戈爾德的歡喜之情達到頂點。


    齊格菲德國的國民級大英雄。在許多傳說中分別有不同形象,其中最有名的應該就是英雄史詩《尼伯龍根之歌》了。身為低地國王子的他完成許多冒險,最後甚至得到屠龍者的稱號。


    直到他在全身唯一的弱點──背部承受叛徒的一劍為止,他在任何戰爭之中都從未吃過敗仗,就這樣喪命了。


    他的手中握有尼伯龍根一族的聖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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