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女心中隻有善良、謙虛、誠實、質樸,以及信仰。隻有這些。」


    ──某神學者的話


    盧昂 老集市廣場


    ……叫罵如同遙遠國度的歌聲,並不會令人太介意。如果要說不痛,其實是騙人的,但並不是無法忍受的程度。


    心裏不覺得害怕,而壯誌未酬或悔恨這類情緒,則早在決定投入戰鬥時便已拋棄,再也沒有找回來過。


    因為不喜歡被拖拽,所以直直地向前走。下意識摸了摸胸口,但原本在那裏的十字架已經被沒收;沒了寄托心靈的東西,讓人有點難過。正當這麽想著的時候,一位英國人奔過來,恭敬地遞出看起來應該是臨時刻出來的木製十字架。小聲地道謝之後,對方淚流滿麵地跪了下去。雖然很多人叫罵,但也有人為了自己而哭泣。


    如果叫罵是遙遠國度的歌曲,那悲傷就像母親的搖籃曲。


    雙手被反綁在背後一根很長的木棍上,捆綁的人可能認為絕對不可以被掙脫,因此綁得非常牢固。但她心想,都到了這步田地,也沒必要逃跑。


    主教朗讀完最終判決內容,火把就被丟了過來,在腳邊開始延燒。對於認為肉體消失最是恐怖的人來說,這應該是最嚴重的刑罰方式吧。


    火焰漸漸灼燒皮膚、烤焦血肉、焚化骨頭,不斷反覆唱頌著神與聖母之名。


    ──你的祈禱是虛偽的。


    幾度如此遭到彈劾、咒罵,她隻覺得這非常不可思議。因為,祈禱沒有真假之分,祈禱隻是祈禱,不會因為祈禱的對象不同而改變本質。


    雖然很想這樣說,但喉嚨發不出聲音。眼前突然閃過以往的情景,純樸的村莊、平凡的家族,以及拋下這一切離開的愚蠢自己。


    愚蠢嗎?嗯……或許很愚蠢吧,因為「打從一開始就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自己比周遭的任何人都更理解這個下場。


    ──要是假裝沒看見,就可以不必迎來這樣的結局。


    沒錯,如果摀上耳朵不去聽那個聲音,拋下應該會喪命的士兵們歎息之聲,過著理所當然的日子,應會理所當然地結婚,並與丈夫、孩子一起度過餘生吧。她也知道,自己其實有這樣的未來選項。


    但是她舍棄這個未來,奔向了另一個。


    她選擇了手中握劍、身披盔甲、掌握旗幟、坐於馬身,在最前線奮戰。


    ──你應該知道會有這個結果吧?


    知道,當然知道。她知道隻要持續戰鬥,這天終究會到來。所以,就算有人叫罵自己愚蠢也沒辦法,但是她絕對不允許自己嘲笑自己愚蠢。


    「但還是有因此得救的性命,所以這條路絕對不是錯。」


    不論過去的情景、不可能發生的未來,或者殘酷的現實,在她的祈禱之前,都毫無作為地散失而去。


    專注祈禱、奉獻,如果每個人都要咒罵自己做錯了,至少自己不可以背叛自己。


    不眷戀另一條路,也不渴望將來,隻想靜靜地睡去。


    盡管自己身在殘虐且悲慘的光景之中──直到最後,少女心中仍然不抱一絲悔恨,隻是清廉地祈禱著。


    ──主啊,我將獻身予禰──


    最後一句話。意識斷絕,從各種痛苦中解放。


    少女的夢到此結束,現實探出頭來,然而還沒結束。少女的夢的確結束了,但聖女的夢現在才開始。


    ──開始搜尋。


    ──搜尋完畢。


    ──一項符合。


    ──體格適合。


    ──靈格適合。


    ──血統適合。


    ──人格適合。


    ──魔力適合。


    ──開始執行因附身而暫時封印人格,與植入【install】英靈靈格。


    ──獲得原本人格同意。


    ──開始將素體保存至其他領域【備份】。


    ──完成植入靈格,開始配對體格與靈格。


    ──賦予職階技能。


    ──開始植入所有英靈的情報與現代必要知識。


    ──保存至其他領域完畢。


    ──職階技能賦予完畢。技能「聖人」……選擇製作聖骸布。


    ──植入必要情報完畢。


    ──配對作業完畢。


    ──所有工程完畢。


    ──使役者職階,裁決者,現界完畢。


    睜開眼,這並非尋常召喚手段。過去從未發生過與現世連結如此薄弱的召喚,或許原因出在這次的聖杯戰爭……叫作聖杯大戰的這場戰役太反常了吧?


    現界本身勉強完成,規格也沒有太大問題,但這副軀體毫無疑問是個「法國人少女」,再進一步說,她其實也記得這位法國人少女大部分的記憶。與其說是一副肉體裏麵有兩個人格,也就是所謂的雙重人格,還更像是兩個人格已經合而為一了。或許因為這個少女充滿感性,且信仰深厚,所以完全接納了寄宿於自己體內的聖女。


    「……蕾蒂希雅,容我暫時借用你的身體了。」


    少女如此稱呼身體的主人。


    然後找出第一件該做的事,就是跟朋友打聲招呼。少女下床,搖醒在旁邊床上睡著的朋友。有點起床氣的朋友聽到少女的呢喃之後總算揉了揉惺忪睡眼,醒了一半。


    「嗯…………什麽?」


    盡管少女聽到那愛困的聲音,心裏覺得吵醒她很過意不去,但還是明確地告知:


    「從今天起,我要離開一段時間。」


    朋友應該還無法理解這句話的嚴重性吧,隻是隨口「好啦好啦」地應聲完就要滾回被窩裏麵過了幾秒,才整個掀開被子彈起來。


    「你胡說什麽啦!」


    「不好意思,我知道很突然,但我沒時間了。」


    「不是啊,什麽叫作沒時間,太突然了吧!為什麽你可以在『晚安,明天見』之後立刻說這種話啦!」


    麵對困惑的朋友,少女表示「這是一趟長途旅行」、「無論如何都得去」以及「不用擔心」。朋友張口結舌地聽她說,呆了一會兒,之後才理解地點點頭。


    「我知道了……如果無論如何都得去,那也沒辦法。」


    「嗯,我會跟老師說明。」


    「好……那,晚安。」


    「嗯,晚安。」


    少女沒有以魔術對朋友下暗示,但身為使役者裁決者的她,擁有讓第三者相信自己所言的能力。


    告知教師與同學自己要出外旅行,並讓他們理解是一趟非去不可的旅途。雖然這種做法有些蠻幹,但少女也知道這是無可奈何,隻能歎口氣掃掉心中雜念。


    幸運的是,這副身體的少女原本就是住在學校宿舍,跟雙親離得很遠。因此就算進行最多一個月的旅程,也應該不至於被發現。


    將必要的換洗衣物、護照、教科書裝進包包裏,少女離開了宿舍。這個出借身體的宿主──蕾蒂希雅還是個學生。原本出身農村的少女,其實沒有機會學習讀寫,所以在聖杯強行植入的情況下,獲得現代語言的相關知識,老實說真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話說回來,反常也該有個限度吧。」


    本來裁決者應該不需要借用他人的身體,而會像一般的使役者一樣被召喚,在即將成為戰場的都市現界才對。


    盡管如此,這次卻以附身在他人肉體上的形式被召喚,而且召喚出來的地點竟然是自己的祖國──現在還保留過去影子的法國。


    說起來,裁決者通常會以第八位使役者的形式被召喚出來,但這次她是第十五位使役者。在過去執行的各種各樣聖杯戰爭中,應該屬這次的規模最大了。


    不知道是因為這次是有史以


    來最大規模的聖杯戰爭才出現意外狀況,還是有其他理由。


    少女下定決心,不管怎樣,既然都以裁決者身分被召喚出來,隻能排除萬難執行任務了。


    少女的真名是貞德?達魯克,身為使役者的職階是「裁決者」。沒有主人存在,是聖杯戰爭的絕對管理者。


    裁決者就這樣一路搭深夜巴士抵達機場,並從那裏飛往羅馬尼亞的布加勒斯特。如果她能夠靈體化,長途跋涉的問題就會更好解決,但似乎做不到。無可奈何之下,隻能自費(嚴格來說,是花蕾蒂希雅的錢)購買機票。光是想到之後是不是該跟聖堂教會或魔術協會請款,就讓她感到有點鬱悶。


    她在飛機裏麵整理了一下獲得的知識,目前已經理解作為戰場的地點,是羅馬尼亞的小都市托利法斯。那片土地的管理者【sed owner】,正是主辦此次聖杯大戰的千界樹一族。與之對立的,是被宣告叛離的鍾塔魔術師們。當下的問題在於不是七位使役者互相爭奪,而是即將以七位使役者對七位使役者這種異常規模開打的戰事。


    光是兩個使役者對打造成的餘波,都可能造成周圍建築慘遭蹂躪的結果;一旦規模變成七對七──兩方陣營全麵抗爭,光想像究竟會造成多嚴重的破壞都令人無比憂鬱。


    或許自己以裁決者身分召喚出來就是基於這個理由吧?因為規模太大,大聖杯擔心中途發生什麽意外而召喚了自己……?不確定,現在應該還不到歸納的時候。


    總之先去羅馬尼亞的托利法斯,其他等到了之後再說。


    算上轉機、等轉機等等的時間,少女抵達羅馬尼亞首都──布加勒斯特的亨利?科安德國際機場時,前後花了一天半以上的時間。抵達的時間是下午,天氣很遺憾地是陰天,被一大片黑灰色的厚重雲層覆蓋的天空,真的很符合「泫然欲泣」這種形容吧。盡管已經獲得相關知識,但以最新建築技術建造的機場,看在少女眼中仍是非常新奇。


    或許是因為一直坐著,覺得腰部有些酸痛。漫長的空中旅程大概有一半時間拿來思考此次聖杯戰爭,另一半則用在祈禱這段旅途平安無事。多虧身為使役者獲得的知識,讓她知道飛機是一種什麽樣的交通工具,但知道相關知識,與實際搭乘又是兩回事。老實說,雖然在知識層麵上能夠理解那麽大的鐵塊為何能在空中飛行,但情感層麵上真心不想理解。


    ……還好沒有墜機。


    手中提著包包,踏著輕快腳步的少女,對群聚在機場的扒手們來說,應該是絕佳的獵物。但不知為何,扒手們都沒有找她下手的念頭,他們沒有無賴到會用骯髒的腳踏進清澈水塘。


    托利法斯在布加勒斯特的東北方,必須找交通工具搭過去。看是搭巴士,或者搭便車──


    「……唔。」


    踏出機場的一瞬間,好幾道視線貫穿裁決者。


    但在她可以搜索敵人的極限領域,也就是以自己為中心半徑十公裏的範圍之內,感受不到使役者的氣息。


    盡管裁決者的搜索能力強大到連刺客的「斷絕氣息」都無法生效,但依然抓不出什麽,隻有感覺到視線的話──


    「……千裏眼魔術,不然就是使魔了吧。」


    可以看到遠方的魔術大體來說有兩種方法。一種是使用千裏眼魔術,透過水晶球或鏡子一類的東西觀察遠處的方法。隻要有某些媒介,就可以在安全的工坊內監視外界,所以大多數魔術師都有學習這種魔術。


    另一方麵,使魔則是在小動物或自身肉體上動點小手腳,藉此創造仿製生命體的魔術。跟主人之間連接了因果線【line】,可彼此共享五感,這也是普通魔術師都會修習的初級魔術。


    裁決者張望了一下灰色天空,發現無數鴿子正目視著這邊。看來,那些鴿子應該就是使魔……但不知為何,這些鴿子的眼中卻看不出知性的光輝。一般來說,魔術師會將自身的頭發或血液分給使魔,因此即使使魔無法說話,還是應該能夠感覺出某種程度的知性。


    盡管如此,這些鴿子的眼神就隻是單純的鴿子,但它們很明確地在觀察自己。難道是給鴿子下了暗示並加以操控嗎……為什麽要用這麽兜圈子的方法?


    裁決者狠狠地往遠見魔術看過來的方向以及鴿子們瞪了過去,雖然這一瞪沒有灌注任何魔力,但視線應該已經將自己的意圖傳遞出去。


    被遠見魔術觀察的感覺消失,鴿群也一口氣鳥獸散。


    確認結果之後,裁決者籲了一口氣。


    ……基本上,裁決者不會參與聖杯戰爭。但因為處在必須審判違反規則的使役者或主人立場上,自然必須有一定程度的戰鬥能力。


    很少有人會經曆過兩次,甚至三次聖杯戰爭。就算有,基本上也沒有人經曆過裁決者顯現的聖杯戰爭吧,所以對方應該是想掌握裁決者的實力。


    「這麽一來,下判斷就變得更不容易了呢……」


    這次聖杯大戰對裁決者來說,有一個部分非常有利。十四位使役者分別以七對七的方式歸屬兩個不同陣營「黑【noir】」和「紅【rouge】」,這就代表至少可以避免十四位使役者零散地分頭行動。


    光是想像十四個使役者隨性地大鬧,就覺得根本是惡夢一場,一個不小心甚至可能徹底毀滅整座都市。


    「總之得想辦法前往托利法斯……」


    她嘀咕著尋找開往托利法斯的巴士,但這裏似乎沒有車直達托利法斯。唯一的方法就是先前往中繼地點錫吉什瓦拉,接著再往托利法斯去。


    但是下一班開往錫吉什瓦拉的公車要明天才來,裁決者在無可奈何之下,隻能到處詢問有沒有車要去托利法斯,有的話願不願意順路載自己一程。


    結果,一個頭戴獵鳥帽、臉上掛著眼鏡的削瘦老人回應了她:


    「我確實打算去托利法斯一趟。」


    「這樣的話──」


    「但那裏跟錫吉什瓦拉不一樣,不是什麽觀光勝地,除了有一座很大的城堡之外什麽都沒有,而且那座城堡還是私有土地禁止進入。我是覺得弗拉德三世的老家錫吉什瓦拉還比較有學習曆史的價值啦……」


    「不,因為我有親戚在托利法斯等我,能不能麻煩你?」


    「如果是這樣那我就懂了,不過前座我要放置易碎物品,隻能讓你坐在後麵的貨台上,可以嗎?」


    「你願意讓我搭車就夠了,坐貨台也不要緊,謝謝你。」


    「記得向神禱告不要下雨喔。」


    老人讓她上了後方貨台後笑著說。


    「好的,我知道了,我會祈禱。」


    裁決者認真地點點頭回應。的確,會不會下雨隻能祈求上天保佑了。


    不斷響起像是踢飛空鐵罐的「喀啷」聲,貨車總算穩定下來開始前進。裁決者一邊感受車輛帶來的震動,一邊望著流逝而去的布加勒斯特的風景。


    車子「叩」地大大晃了一下,排氣管開始排出黑煙。


    「……果然還是跟馬不太一樣呢。」


    雖然同樣是交通工具,但馬那種生物性晃動跟汽車這種機械帶來的高頻率小幅震動還是不盡相同。或許因為速度和耐力較優,因此犧牲了舒適度。裁決者回想起過去跟她一同馳騁沙場的白馬,那是一匹好馬……但在康白尼的那一戰失蹤了,想來不是被殺,就是被騎走了吧。


    車速漸漸加快,放在貨台上的幾個木箱也「喀噠喀噠」地搖晃起來。速度意外地跟馬差不多,但應該隻是現在搭乘的這輛卡車性能在平均以下吧。用馬來比喻的話,就是即將邁入高齡階段。


    但畢竟車子跟馬不同,不會半途疲累喘不過氣,目前卡車正以悠哉的速度往托利法斯前進。


    「爺爺,大概多久之後會到托利法斯?」


    裁決者詢問駕駛座上的老人,他一邊哼著歌一邊回答:


    「嗯──照這樣開應該十二個小時左右吧。」


    「需要這麽久嗎?」


    「沒辦法,因為途中會休息。」


    「……原來如此,如果是這樣的確沒辦法。」


    裁決者盡管有點意誌消沉,突然想到一件事,從包包中取出教科書。


    「像我這樣的農家子弟也可以接受教育……這個世道很好。」


    聖杯雖然有植入在現代生活所需的必要知識,卻沒有告知教科書的所有內容。裁決者附身的少女教育程度,同時等於她擁有的知識極限。


    「……完全看不懂。」


    雖然有預感會惡戰苦鬥好一陣子,但裁決者還是認真麵對起數學教科書。


    §§§


    外西凡尼亞高速公路


    外西凡尼亞高速公路是通往托利法斯的唯一國道,不僅電車網路沒有鋪設到這一帶,連前往高速公路終點托利法斯的車輛都寥寥可數。一字排開的路燈有一半以上故障,加上沒有任何駕駛提出抗議,因此政府也決定節約預算而放置不管。


    隻有淡淡的月光根本無法照亮道路和路標,隻能仰賴柏油路麵的感覺,來確認是否開在正確的道路上。


    ──按照「鴿子」傳回的通知,裁決者不知為何沒有靈體化,似乎利用了搭便車的手段前往托利法斯。


    因此無須追蹤,隻要在這條路上埋伏,裁決者搭的便車遲早會通過這裏。實體化的「紅」槍兵為了執行任務,一直等在這外西凡尼亞的高速公路上。


    槍兵從不去思考接收到的命令好壞,也刻意不思考這些命令將令事態怎樣變化。對他來說最重要的,就是遵從召喚出自己的主人命令。


    盡管如此,他還是對這項命令抱持了些許疑問。因為目標不是敵方主人,不是敵方使役者,甚至不是為了補充魔力而去大量殺害無辜人士。主人的命令隻是要他去誅殺第十五位使役者──應該是負責審判這場戰爭的裁決者,實在令他不得不歪頭費解。


    說起來,裁決者不會支持任何一方。他們隻會叮嚀違反規定者,並給予懲罰,是為了避免聖杯戰爭本身無法成立而存在的使役者。


    或許想藉由排除裁決者,來避免因為違反規定而受到懲罰吧……就算是這樣,采用的方法也太無腦了。但除此之外,又很難找到必須排除裁決者的理由。


    盡管如此,命令就是命令。「紅」槍兵不會反駁,應該說,他不會有想反駁的念頭。


    如果主人叫他殺──那麽他該做的,就是執行一個都不留的全麵殺戮。


    一隻鴿子停在槍兵肩膀上,抽出鴿子嘴銜的紙條後,鴿子就迅速飛走了。這鴿子應該是那刺客的使魔吧。在「紅」陣營裏麵,若要說術士是個特異使役者,那麽刺客也不遑多讓。那位亞述的女王,盡管以刺客職階現世,卻保有能以術士身分活動的極為稀有技能「雙重召喚」。利用這點,就可以讓刺客補足術士沒能以術士身分活躍的部分。


    「……嗯。」


    寫在紙條上的內容非常簡潔──車款以及牌照號碼。雖然隻有這樣,卻足以充分鎖定目標。


    槍兵坐在高速公路巨大路標上,腳往外伸,隻是等著裁決者過來。實際上,槍兵幾乎沒有任何裁決者到底是怎樣的使役者的相關知識,大聖杯應該嚴密地封鎖了與裁決者相關的一切情報吧。


    裁決者由大聖杯召喚,負責管轄聖杯戰爭係統。基於他們會針對連累外部人士的對象給予懲處這點來看,立場有些類似聖杯戰爭的監督官。但他們擁有的力量,不是人類監督官可以相比的程度。


    重點在裁決者擁有特權,是可單獨管轄「聖杯戰爭」的使役者,想必非常難以殺害。不過,這也代表很有價值一戰。


    「紅」槍兵發現遠處閃現汽車頭燈的微弱燈光。


    經過中途三小時短暫睡眠,裁決者搭乘的卡車總算準備要進入托利法斯的時候,她察覺到幾公裏外有使役者的氣息。


    心中警報瞬間響起,危險、危險!那個使役者非常危險!


    「──請把車子靠邊!」


    裁決者對老司機這麽說,強行停下了卡車。


    「到底怎麽……」


    「請你等到早上再開車,接下來我會走過去,你不用介意。」


    強行說服繃起臉的老人並道別之後,她就抓起包包全力往前狂奔。或許對方張設了趕人的結界,往前幾公裏之後別說車了,甚至連動物的氣息都感覺不到。


    放下包包後,她立刻把身上的衣服換成戰鬥裝束,以魔力編織而成的鎧甲包住她。看樣子,狀況比她想像的更緊迫,因為對方明確地對被召喚出來的裁決者投射戰意。


    「──來者是裁決者吧。」


    聲音從頭上傳來,抬頭往上看的裁決者眼中,看到一個單膝跪在高速公路大型路標上等待的青年。


    放任亂長的頭發為通透的白色,眼光則像磨利的銳劍般犀利,嵌在坦露胸膛上的紅寶石與之呼應,醞釀出妖豔氣息。但更顯眼的,是覆蓋對方全身應該說彷佛與肉體「融合」、散發神聖光輝的黃金鎧甲吧。


    盡管每一個部分都無比美麗,但統合這一切的青年卻給人一種超越美麗的強烈印象,是個難以言喻的奇妙青年。


    裁決者毫不大意地看著他。


    「……你是『紅』槍兵吧。」


    「喔,我還沒拿出武器,就被看穿了啊。」


    青年「紅」槍兵饒富興味地點點頭。


    「嗯,我知道,連你的真名也知道──英靈迦爾納。」


    「……」


    裁決者說出的名字足以讓「紅」槍兵站起來。


    英靈迦爾納──古印度敘事詩《摩訶婆羅多》中記載的不死英雄。由太陽神蘇利耶和人類女性貢蒂所產下,父親贈與他黃金鎧甲作為父子之間的證明,正所謂天生的大英雄。


    「原來如此,你確實是裁決者。能夠看穿沒有拿出槍的我真名為何,就是最好的證據了。」


    「是的。所以『紅』槍兵,你為何在此?」


    「──特地說出已經明白的事,實在不算聰明。你最好把我在這裏本身當成明確的宣戰布告。」


    雖然早就確定了,但聽到對方通告還是讓裁決者相當失落。


    「愚蠢的是你和你的主人,現在在這裏收拾我究竟有什麽意義呢?」


    「不知道。」


    這是既簡潔又拒絕溝通的回覆,「紅」槍兵接著說:


    「主人命令我在這裏收拾你,我隻需依循契約照做。」


    瞬間──蒼白光芒看起來像貫穿了槍兵右手,但那隻是原應該在他手邊的東西現界罷了。


    那裏出現一把巨大長槍,長度超過高挑青年身高的長槍,不僅大到讓人無法想像這是人類操使的兵器,外型也精巧到簡直是一種藝術。除了說不愧是神賜與的武器之外,找不到其他更適合的形容了。


    「槍兵……!」


    「裁決者,我要出招了。抱歉,考量到你有特權,所以我不可能放水,讓我用一招分出勝負,算是給你送行吧。」


    這句話和瞬間膨脹的魔力讓裁決者瞠目結舌,他完全沒有要交手的意思,打算直接解放寶具的真名。不行,這麽一來,在裁決者行使「特權」之前,他的寶具就會先行發動!


    「唔……!」


    當下定決心的裁決者召喚出武器「旗幟」時──她察覺到第二位使役者的氣息。


    「『劍兵』,動手!」


    一道粗獷的男人聲音響起的同時,支撐路標的鐵柱一刀兩


    斷。「紅」槍兵落腳的位置瞬間崩解,當然槍兵不會因為這點程度手忙腳亂,隻見他以極端冷靜的態度一躍,踏在柏油路上。


    「你是──」


    「紅」槍兵以彷佛帶了寒氣的冰冷聲音低聲說道,並與到來的劍兵對峙。一位肥胖的男人在劍兵身邊麵露恐懼與憎恨,並瞪著「紅」槍兵。看樣子他是主人。


    「『黑』劍兵嗎?看你那身莊嚴又強烈的劍氣,總不會是狂戰士或刺客之流吧。」


    與其對峙的劍兵無言地點頭。


    「嗯,那麽你們的目標應該跟我相同,是裁決者吧。」


    槍兵瞥了裁決者一眼。雖說目標相同,但對方的目的應該不是消滅,而是招攬。如果能招攬中立的裁決者加入,自身陣營毫無疑問會取得壓倒性的優勢。


    主人以代言人的姿態上前,恭敬地對裁決者伸出手。


    「裁決者啊,方才真是危急呢。」


    被搭話的裁決者輕輕首肯。


    「是『黑』劍兵與其主人吧?」


    「沒錯,我名為戈爾德?穆席克?千界樹,在此次聖杯大戰為『黑』劍兵的主人。好了──」


    戈爾德勾起嘴角,手指「紅」槍兵朗聲彈劾:


    「『紅』槍兵啊!我們確實親眼看到你打算殺害裁決者了!竟然預謀殺害司掌聖杯戰爭的英靈,可謂徹底違反規則吧。這可不是給予懲罰就能了事的惡行,乖乖接受我劍兵……還有身為裁決者的她下達的裁決吧!」


    這番話彈劾槍兵的同時,是一項共同作戰的提案。戈爾德也看出方才「紅」槍兵打算解放的寶具擁有不可小覷的力量,這邊應該要跟擁有強力無比的特權的裁決者共組戰線,一同打倒槍兵才是上策。


    戈爾德相信方才槍兵的一擊明顯鎖定了裁決者……裁決者當然會理解這項提議。


    但聽完戈爾德這麽說的裁決者隻是以銳利眼光瞥了他一眼。


    「『黑』劍兵和『紅』槍兵啊,若兩位要在這裏開戰,那麽我沒有意見。請放心,我不會出手介入。」


    「……咦?」


    裁決者以冷淡的表情對吃驚的戈爾德宣告:


    「『紅』槍兵想要我的命,跟『黑』劍兵和『紅』槍兵要開戰,是兩件完全不同的事情。我身為裁決者,有義務遵守這場戰爭的規矩。」


    戈爾德低吟出不成話語的聲音,他搞不懂這個裁決者的價值觀。明明有人想要自己的性命,但她的意思是要等兩個人打完?


    「嗯,你盤算著要兩人聯手撂倒我嗎?你所追求的隻有勝利嗎?雖然膚淺,但這也是一種戰法,我無所謂。」


    「紅」槍兵維持著徹底的平靜,昂然宣告自己不在乎一打二。這句話背後的意義,代表他有堅信自己不會輸的絕對自信。不是妄自尊大、不是傲慢,隻是很平常地──宣告對他來說的「真實」。


    「你……」


    戈爾德說不出話,一部分是因為被汙蔑了膚淺而吃驚,另一部分則是驚訝於槍兵盡管與戈爾德本人甚是自豪的使役者劍兵對峙,卻還能遊刃有餘地說出那種話。


    驚訝立刻轉化為憎恨,戈爾德帶著傲慢的怒氣大吼:


    「劍兵!殺了他!打趴那個『紅』槍兵!」


    始終不發一語的「黑」劍兵聽到主人這麽說,輕輕點頭接著以符合勇者的態勢,紮實地向前踏出一步。


    「──這樣啊。『黑』劍兵,看來是要跟你捉對廝殺了。」


    「紅」槍兵這麽嘀咕的瞬間,看到劍士露出微笑。那微笑隻有一瞬間,幅度微小到甚至不會被任何人察覺。英靈齊格菲在那時候,確實鬆口笑了。


    槍兵忽地覺得那對眼眸令他懷念,他對明明誕生時代、祖國都不同的「黑」劍兵有什麽特殊想法嗎?


    「我遇過一個跟你眼神相似的男人。」


    不知為何說出這無關緊要的話。「黑」劍兵歪了歪頭,像是催促槍兵說下去。


    「那男人毫無疑問是個英雄……如果你要用那樣的眼神看我,那麽你與我交手就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槍兵的鬥誌如蒼藍火焰熊熊燃起,保持一貫沉默的「黑」劍兵也默默催起劍氣。空氣中混入些許燒焦氣味,那究竟是起因於兩者的武器,或者是使役者散發的強大鬥氣摩擦碰撞造成,則不得而知了。


    總而言之,對槍兵來說,隻有一點明瞭。


    ──噢,原來如此,原來你也期望與我一戰啊。


    「紅」槍兵如此確信,並感到歡喜。那麽打一開始就不要有任何妨礙介入,讓我們戰到最後,廝殺到最後吧。


    我們是英靈,彼此都既是持續戰鬥到死的求道者,也是大狂人。即使獲得第二次人生現世,這份信仰仍不改變!


    沒有怒吼、沒有裂帛的氣勢,然而雙方鬥氣如同烈焰染上周遭一切。


    裁決者和「黑」劍兵的主人戈爾德都靜靜地退下。


    就像炙熱的火焰傳達危險性,身為生物的直覺告訴他們:這裏離得太近了。


    當裁決者和戈爾德退到夠遠的距離之後,兩位使役者便以此為契機開打。與此同時,也代表使役者與使役者互相殘殺的原始形式「聖杯大戰」正式展開。


    ──長槍劃破大氣咆哮。


    ──巨劍隨風怒吼。


    兩者劇烈衝突,火花像散落的生命一樣迸發,兩股巨大的力量彼此抗衡。


    論彼此之間的距離,當然是一寸長一寸強的槍兵有利,畢竟「紅」槍兵手中的槍,長度誇張到光是槍身就超過一公尺。


    但攻擊範圍大,就表示攻擊速度緩慢。每突刺一回收槍,總是會有一些時間上的空檔出現。


    當然,「紅」槍兵的槍術絕對不負他馳名天下的英雄迦爾納之名。


    隻不過是一介主人戈爾德,恐怕無法得知他在做什麽吧。


    然而承受他毫無空檔、石牆般連續攻擊的──可是低地國的勇者,「屠龍者【dragonyer】」齊格菲。他的劍術早已超越人類領域,隻見他抓準那些許空檔,紮實地一步步縮短間距。


    但即使是優秀劍士,也不代表就能理所當然擋下所有槍擊,隻靠優秀劍術絕對不可能完全承受已達神之境界的連槍。


    盡管如此,「黑」劍兵還是泰然地縮短著距離。這樣的行為有勇無謀到就算裁決者應該知道與他相關的傳說,都不禁想出聲製止。


    所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要在死裏求生──用說的當然簡單,要實行卻是一件天大難事,大部分的人都會直接落入死亡泥沼中。


    「黑」劍兵再次向前踏出紮實的一步。他以最小的動作駕馭巨劍,撥開長槍連擊。但隻靠這樣仍然趕不上槍的速度,好幾下突刺直接命中他的要害,劃開他的動脈、刺入他的眉心──理應如此。


    「……!」


    這可謂異樣的光景逼得「紅」槍兵立刻退後,拉開距離,以冰冷的目光瞥了「黑」劍兵一眼。


    「傷口很淺。」


    其實不隻一下,長槍前前後後總共刺中「黑」劍兵七十八次,每一下都分毫不差打在要害上──然而,劍兵卻不當一回事地擺著架勢。


    他不是沒有受傷,但傷勢如此輕微這點很詭異。照理說,他就算手臂被戳爛、眼睛被挖空都不奇怪,至少「紅」槍兵是打算擊出如此威力而出招。


    但是戈爾德的治療魔術讓「黑」劍兵的傷勢立刻複原,這就代表他的傷勢輕微到可以立刻複原。


    不可能,除非他其實化解了全部攻擊。雖然難以置信,至少合理。但他承受了直擊卻隻受到這點輕傷,這怎麽可能……!


    這是一件明明不可能,卻實際發生了的事。既然如此,一定有理由,那


    個「黑」劍兵一定有什麽不會受重傷的理由。可能是「像我方陣營的騎兵那樣」受到諸神愛戴,或者是鍛練得好,再不然──


    「──噢,原來如此,總算弄懂了。」


    槍兵心中產生許久未曾有過的高昂情緒。噢,這個「黑」劍兵果然跟「他」很像。


    ……當然,「黑」劍兵同樣驚訝,他擁有的犯規級能力「惡龍血鎧【armor of fafnir】」……這項技能重現了沐浴龍血的英靈齊格菲傳說,可以讓b級以下的攻擊全數無效。


    換句話說,按正常來看──沒有完全發動寶具,隻是把槍當成一般兵器使用的這個狀態下,應該無法傷及劍兵分毫。


    然而,槍兵前前後後擊出的七十八招,招招都給他帶來損傷。雖然隻是輕傷,是可以被主人的魔術立刻治愈的程度,但光是這項事實就可以讓英雄齊格菲無比戰栗。


    也就是說,「紅」槍兵的槍──擁有到達a級的物理攻擊能力。當然,齊格菲知道那把槍本身毫無疑問是相當優秀的好貨──可惜若隻有這樣,無法擊出能貫穿龍身的攻擊,還要搭配強大的臂力與卓越的技術,才能擁有這樣的破壞力。


    ──太棒了。


    「黑」劍兵表麵上保持跟之前一樣的狀態,但他容許自己表露喜悅。就連活著的時候都沒機會跟這種程度的豪傑交手。當他打倒蹂躪村落的惡龍後,便因為擁有不死之軀而創造出無數傳說──但那種會消磨魂魄的跨越死線感覺也早就跟著消逝了。


    因為各種攻擊都對他起不了作用,所以齊格菲隻需要隨意屠殺敵人就好──那不是鬥爭,甚至讓他感覺是一種作業。


    但這場戰鬥不是。


    看,那是可以貫穿我龍血鎧的魔槍;看,那是達到神之領域的技術。對方究竟創造了多少傳說,跨越了多少苦難呢?


    「黑」劍兵光是想到這裏,就覺得無比感慨;而眼前的槍兵也與他相同。


    兩人保持沉默,彼此點點頭──再次沉浸於戰鬥中。


    揮下的長槍再次對準「黑」劍兵。這裏充滿鬥氣、充滿戰意、充滿殺氣,也充滿了鋼鐵意誌。


    劍兵重新架好巨劍,槍兵以雙手握住長槍。


    盡管夜色已深,但兩位稀世英雄帶著像沐浴在爽朗宜人的陽光中那樣清新爽快的態度──再次交劍。


    「唔……」


    戈爾德一邊咬牙切齒,一邊旁觀著「黑」劍兵和「紅」槍兵的死鬥。沒有空檔讓他使用魔術,說來對方的主人似乎不在場。


    但最令他不滿的,是「黑」劍兵沒有壓倒對手。勇者齊格菲,那毫無疑問是最強的劍兵,b級以下的攻擊對他根本起不了作用的大英雄。


    都派出這樣的劍兵,還是無法完全防堵「紅」槍兵的攻擊,這裏確實需要她幫忙。


    「裁決者啊,我請求你,至少憑藉你的力量告訴我那家夥的真名──」


    「我拒絕。我身為中立使役者,泄漏這些情報屬於違反規則。」


    裁決者冷淡地回覆,但戈爾德不肯放棄。


    「可是!他打算殺害你耶!要是『黑』劍兵在這裏被擊退,他有可能會再找上你。這時候應該──」


    「我剛剛也說過,『一碼歸一碼』。賭上我以裁決者被召喚出來的尊嚴,絕不能容許因為顧慮我個人的問題,而插手介入他們之間的戰鬥。」


    「……!」


    戈爾德焦躁不已。達尼克他們當然正透過術士的千裏眼魔術和使魔,觀看著這邊的光景吧。


    明明兩位使役者已經開打,卻沒有下達任何指示,也沒有以魔術支援──自己竟是愚蠢到隻能眼巴巴被兩位異樣的壓迫感弄得渾身僵直。


    別鬧了,這是聖杯大戰,不就是兩位使役者互鬥,雙方主人一決雌雄的終極魔術對決嗎?在哪?對方的主人在哪裏?為何不現身,怕了是嗎?別鬧了,我要打倒你,我要殺了你。


    「『紅』的主人,給我滾出來!魔術協會的臭走狗,我戈爾德?穆席克?千界樹來當你的對手!你在觀戰吧?你應該在觀戰吧!」


    ……沒有回應,別說自己的使役者了,連「紅」槍兵跟裁決者都沒看他一眼。


    這種被丟下的感覺,喚醒戈爾德已經許久沒有感受到的恥辱與慚愧。


    ──得做些什麽。


    ──得有力量做些什麽。


    ──沒錯,那種力量就在手邊。


    戈爾德看了看右手背,那裏的確有著身為主人的證明,以龐大魔力刻畫出主人與使役者之間的連結……令咒。


    沒錯,隻要使用令咒,就可以輕易支配那位使役者。不可以忘記,那個使役者不是什麽英雄,頂多是個傀儡。


    怎麽可以讓使役者作戰,自己卻無所事事袖手旁觀呢?既然身為主人,就要以魔術本領和冷靜的判斷力取得此戰的勝利啊。


    但現階段沒有戈爾德出手的餘地,他好歹還保有能判斷這點的冷靜程度。或許可以說,他隻是被使役者之間的戰鬥震懾住了。


    「紅」槍兵卷起暴風,放出炮彈般的突刺。


    「黑」劍兵劃開暴風,揮舞劈開黑暗的黃金大劍。


    雙方斬擊如螺旋交纏、如火花一閃即逝,站在劍技與槍技頂點的兩人彼此競爭霸者寶座。


    以技巧的卓越程度來說,「紅」槍兵略勝一籌;以身體的強壯程度來說,則是「黑」劍兵占據上風。盡管如此,兩者的整體實力幾乎不分軒輊,隻要一個閃神,就可能被貫穿心髒,或者砍下頭顱。


    硬要找出優勢的話,其實就在主人戈爾德的存在上。因為有他的治愈魔術,「黑」劍兵得以隨時治療傷勢;但「紅」槍兵的自我修複能力也是非常了得。雖說主人不在場,但兩者之間的聯係應該非常牢固,供應給他的魔力量非比尋常。


    敲響的金屬撞擊聲已經即將破萬。


    迅速治愈的傷勢也已過千。


    後來,兩者不約而同停下動作,且不是因為疲勞。身為稀世英雄的他們就算戰上三晝夜也不會用盡體力,但時間不是他們所能控製,天空已經從一片漆黑漸漸轉變成顏色較深的深藍色。


    沒錯,從他倆開始交手已經過了好幾個小時,彼此沒有使用寶具──連解放真名的空檔都抓不到。


    「──這樣打下去隻會打到太陽升起。我雖然不介意,但你那邊呢?看你的主人一副很厭煩的樣子啊。」


    「……」


    劍兵保持沉默收劍。戈爾德雖然開口想說些什麽,卻無法化為言語。兩人迸發的鬥氣太過濃厚,他本能察覺那不是旁人可以插嘴的世界。


    然後,被主人下令不得開口說話的「黑」劍兵甩掉些許猶豫,開口說道:


    「希望下次能跟閣下戰個痛快。」


    這句話裏麵充滿莫名的企盼,但「紅」槍兵迦爾納不知道。


    他不知道英雄齊格菲炫麗的英雄事跡背後有些什麽,盡管如此──大概多少感覺到這句話裏麵夾帶的情緒吧,隻見「紅」槍兵微微點頭,表示讚成劍士的說法。因為,那也是槍兵心底的願望。


    這不像約定或者誓言那樣重要,兩人把對方看成必須誅殺的對象,也理解是必須一戰的使役者,所以才有同樣感受。


    「──噢,我真幸運。『黑』劍兵啊,我打從心底感謝我如此幸運,能在第一戰與你交手。」


    這是「紅」槍兵給予的無上讚賞,那裏有著戰士之間的羈絆。就好像「希望能打倒你的是我的劍、我的槍」那樣,跟純真少年一樣的夢想。


    「那麽再會了,『黑』劍兵啊。」


    「……」


    無言送別。「紅」槍兵立刻靈體化消失,天空也漸漸染上即將迎向黎明的淡


    紫色。


    「──打得漂亮,不愧是德國第一英雄。」


    「黑」劍兵點點頭,回應裁決者的稱讚。


    戈爾德雖然瞪了擅自開口講話的「黑」劍兵好一會兒,但他重新振作精神之後,開口對裁決者說:


    「裁決者啊,願不願意與我們同行呢?若你的任務是審判在托利法斯進行的聖杯大戰,那麽我認為在千界城堡逗留應該最理想──」


    「不,這樣無法保證公平。你不用擔心,我的探查能力是一般使役者的幾十倍,不管在托利法斯的哪個地方開戰,我都能立刻趕過去。」


    裁決者冷冷地拒絕。這場聖杯大戰本身就是兩股勢力互相對抗的前所未見狀態,不管再怎麽糊塗,都不可以跟其中一方有瓜葛──即使是做做樣子也不行。


    「……劍兵,我們走。」


    戈爾德的聲音明顯壓抑著不悅情緒,顯而易見他最初的目的就是控製裁決者,卻因為「紅」槍兵殺出而亂了套。就算想靠劍兵的力量強行帶走裁決者,時間也不夠。戈爾德好歹是個魔術師,不至於愚蠢到讓使役者在大白天交手。


    戈爾德帶著靈體化的劍兵背對裁決者,看他雙肩微微顫抖,或許是出於恥辱吧。


    他們離去後,裁決者重新審視兩人造成的損傷痕跡。那些痕跡太隨意、太沒秩序、太沒有方向性,足以證明這並非抱著想要破壞的惡意所做出的破壞行為,單純隻是戰鬥的餘波罷了。沒錯,單純的戰鬥餘波導致高速公路路標一分為二,大地則像隕石墜落那樣四處凹陷。


    裁決者心想,還好這裏不是高架道路。因為一個不小心,高架道路就很可能無法支撐使役者的踏步而崩毀。當然使役者不會因為這樣就喪命,重建高架道路卻要花上許多時間,這會讓她有些過意不去。


    總之,「黑」劍兵和「紅」槍兵的戰鬥以平手做收。兩方都沒有受到重創,也沒有消耗大量魔力,是一場輕微的小對抗,隻能算前哨戰。


    但「隻不過」是前哨戰就造成這般慘狀。


    戰爭會愈打愈激烈,也會有使役者和主人脫序演出吧。自己──裁決者貞德?達魯克真的是為了監視他們才被召喚的嗎?


    她沒辦法斬釘截鐵說不是,但也有種無法盡信的曖昧感覺。總之,體內有某種東西對她訴說,這場聖杯大戰「不對勁」。


    「……現在想這些也無濟於事吧,總之隻能盡力了。」


    裁決者握緊拳頭,獨自宣告。然後突然覺得太陽都要升起了,卻還穿著鎧甲的自己有些丟臉,急忙解除以魔力編織而成的鎧甲,換回原本的便服。


    在淡紫色的天空下,少女順著道路往回走提起包包,悠哉地走向托利法斯。


    §§§


    ──每個人都在呼喚我。


    「救救我」、「好痛」、「好難受」……基本上,就是這三種重複,但數量實在太多了。無聲地尋求幫助,哭訴痛楚……煎熬的慘叫。被毫無道理的命運擊垮,害怕死亡而啜泣的弱者們。


    男人心想:啊,這並不是他們抓著我不放,而是我聽到他們哭訴的聲音罷了──


    如果是這樣,那真是一件傷感的事。若有人尋求協助,就還有希望;但連尋求協助的對象都不存在了──這些聲音隻會融解、流逝而去。


    ──那就由我……


    想到這裏,從夢中醒來,張開眼確認自己的肉體,方才那毫無疑問是一場夢。纖細的雙臂無法握劍,身上的一級魔術回路是隻要使用魔術就可能炸開肉體的危險玩意兒。


    沒有拯救他人的力量,沒有尋求他人協助的力量。這是當然,自己隻是個人工生命體,誕生到現在才幾個月。以扮演供應使役者魔力的電池角色誕生,原本是個隻該等待死亡來臨的存在。


    求救的聲音來自誰?是自己右邊的少女?還是左邊的青年?或者是對麵那個「無法成為人形的存在」呢?


    但不管是誰,自己依然什麽也做不了。獲得的聖杯大戰相關知識,能理解自己目前是處在多麽重要位置的東西。


    讓使役者現界所必須的東西,說穿了就是魔力。而且可以說,魔力多寡事實上將決定使役者的力量。


    如果沒有足夠魔力讓寶具真名覺醒,不管擁有多強大寶具的英靈,都可能在使用寶具同時消滅,因而敗退。


    反過來說,消耗低的寶具威力雖小,卻可以不用顧慮魔力連發。隻擊發一次就沒了的大炮,跟可以不斷補充箭矢的弓相比,很明顯是後者比較有利。


    所以,主人的魔力愈充沛就愈有利。照理說是如此,但千界樹轉換了一個想法。


    從第三者身上榨取會消耗的魔力直到死亡為止,是個非常單純又殘酷的點子。當然,對象不能隻是凡庸人類,理由並不是基於倫理道德,而是因為難以藏匿,就這麽單純。話雖如此,要湊足可以當貢品的魔術師人數也不是易事,不過如果對象是人工生命體,就不會有人為之惋惜了。雖然是一項花錢又花時間的工作,但反過來說,花費的隻有錢跟時間罷了。


    在專家眼裏看來,千界樹從艾因茲貝倫跟其他煉金術名門偷出來的技術雖然根本是兒戲;但如果隻是要製造用來供應魔力的電池,那就沒有任何問題。


    沒錯,對於將一切賭在這次聖杯大戰上的千界樹來說,人工生命體確實是「關鍵性」的存在。


    不管是能源效率多差的寶具,隻要有人工生命體們在,不僅可立即補足魔力,再加上主人可以不用考慮提供魔力給使役者的問題,能夠將所有力量用在自身的魔術上麵。


    隻要忽視背後有人工生命體們浪費生命這一點,現狀不論對主人來說,或者對使役者而言,都是最理想的環境。


    「──啊……我救不了任何人。」


    想解放他們根本是癡人說夢,隻能甩開那些求救的聲音。說起來,連現在的自己是什麽狀況,都不甚明瞭。


    §§§


    在戰爭正式開打之前,主人和使役者們按照各自的想法,在千年城堡度過他們那非常短暫,隻是一點小空檔的閑暇時光。


    「黑」弓兵被召喚出來之後,替菲歐蕾推輪椅就變成他的工作。跟其他組相比,他倆之間的關係可說非常良好。菲歐蕾全麵性地信賴弓兵,除了睡覺以外的時間,幾乎都與弓兵一同度過。


    「請問是這個嗎?」


    「嗯,謝謝。」


    菲歐蕾確認過弓兵遞出的藥水和藥粉之後,一口氣喝下它們。那些藥可以緩和她無法行動的雙腿帶來的痛楚,類似一種鎮痛劑。副作用會帶來無法抗拒的強烈睡意,但菲歐蕾認為隻要睡上一覺就可以解決,問題不大。


    菲歐蕾一邊等藥物生效,突然想起她還沒問使役者那個很重要的問題。


    「……弓兵,我想起我還沒具體問過,你的願望是什麽?」


    弓兵寄托在聖杯上的願望,是菲歐蕾還沒觸及、對使役者來說恐怕最重要的事項。當然,她當初也想過要問,但那時弓兵隻說了「是很微小、不會影響到任何人的願望,之後應該有機會告訴你」帶過話題。在這次召喚出來的使役者中,應當最誠懇的他都這麽說了,所以菲歐蕾也暫時不追究。但既然前哨戰即將開打,她覺得這個部分還是該問清楚。


    「希望聖杯幫忙實現的願望啊……若說沒有,的確是騙人的。」


    弓兵麵露些許難色,有些支吾其詞。對「黑」陣營來說,最該優先實現的,就是槍兵──弗拉德三世的願望。當然,每個使役者都各自有想實現的願望,一定會暗中尋找機會,但大前提是必須打贏這場聖杯大戰,因此首先應將注意力集中在與「紅」陣營的對抗上。


    弓兵應該是擔心如果說出自身願望,會不會引起內訌吧


    。菲歐蕾對他搖搖頭,否定了他的擔憂。


    「你不用擔心,我不打算告訴任何人。我身為你的主人,當然該以你的願望為最優先吧?」


    「……主人,謝謝你。另外,也希望你不要對我的願望一笑置之。」


    「這是當然。」


    弓兵有些羞赧地低頭。


    「我的願望很任性……我希望能取回寄放在神明那裏的東西。」


    「寄放在神明那裏……該不會。」


    「嗯,我的願望是希望普羅米修斯將我寄放的『不死』特性歸還給我。」


    菲歐蕾在執行召喚之前,理所當然徹底查閱過所有關於凱隆的傳說。凱隆雖然留下許多傳說,例如他不幸的身世與教導過許多英雄的事跡;但其中最有名的,應當就屬他是如何化身為天上的射手座吧。


    他不幸被大英雄海克力斯與半人馬族人之間的鬥爭連累,海克力斯射出的九頭蛇毒箭不小心射中了他的膝蓋。


    凱隆是不死之身,所以不會因此死亡。但長期苦於九頭蛇毒煎熬的他,最後終於無法忍受,請求宙斯將自身的不死特性轉嫁給普羅米修斯。宙斯心疼最終以這種方式得到安息的凱隆而讓他升天,據說他就此化身為高掛天空的射手座。


    「我並非覺得失去不死身很可惜,隻是我的不死特性乃父母贈與我;放棄了這個特性,那我就等於是凱隆,又不是凱隆了。」


    男子靜靜地低語對父母的敬愛之意。


    「──可是弓兵,你……」


    菲歐蕾說到這裏連忙住口,因為再說下去就等於侮辱對方。依照傳說,凱隆是化身成馬匹的父親,大地與農耕之神克洛諾斯與女神母親菲呂拉交媾後產下。但菲呂拉生下他之後,看到他上半身是人,下半身為馬的模樣卻悲歎不已,最終變成一株菩提樹。


    也就是說,凱隆從小就沒有得到過父母的愛情,而他本人想必比任何人都更理解這一點。


    弓兵帶著沉穩的表情,像要貫穿菲歐蕾的眼眸般直直看著她。


    「……確實,我沒有受過父親與母親疼愛。盡管如此,我還是想取回能證明我們血緣的象徵。」


    這麽說完後,他顯得有些抱歉地繼續說:


    「我不否認我的願望充滿私情私欲,說起來就算現在恢複了不死之身,我想也不會有什麽改變。隻不過,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對凱隆來說,這還是他與父母之間的些許聯係。


    「弓兵……我的願望也充滿了私利私欲,因為我想要那座聖杯,隻是希望它能『治好我的雙腿』而已。」


    菲歐蕾?佛爾韋奇?千界樹的腿不能動,這跟她的魔術回路有密切關連。她的魔術回路在雙腿上,但從她一出生,魔術回路就發生突變,導致她的雙腿完全喪失功能,有時候甚至會被難以忍受的痛苦折磨。


    要說治療方法當然有,不過必須摘除她身上所有魔術回路,這等於要她放棄魔術師生命。


    菲歐蕾修習人體工學與降靈魔術,學會如何給派不上用場的雙腿找出替代方案。降靈可以代替她無法動彈的雙腿完成任務,使用掃把也可以在空中飛行。


    但這畢竟不是自己的腿,同時她身為佛爾韋奇家的繼承人,無法也不想舍棄魔術。


    所以,她隻能指望聖杯帶來的奇跡。讓魔術回路維持現狀,並使雙腿恢複功能。啊……多麽奢侈的願望啊。


    「原來如此,因為不想犧牲任何一邊,所以隻能寄望奇跡發生。」


    「是的……弓兵,與你切身的願望相比,我的願望根本渺小不已,膚淺又丟人。」


    「會嗎?我能理解要魔術師拋棄魔術有多麽沉重,也能理解以自己的雙腿立於大地有多麽愉快。這並不膚淺,你也無需因此感到羞恥。」


    菲歐蕾心想「就是這樣」才膚淺。她心裏明白,當自己說出願望的時候,弓兵會安慰自己,也知道他會用這樣的說法安慰自己。


    當然,菲歐蕾沒有說謊。她的確想要治好雙腿,心裏也認為這個願望很奢侈。即使如此,她依然打算以魔術師身分取得萬能願望機聖杯、所以不需要軟弱、引起他人同情的話語。


    然而,她卻以軟弱……沒自信、覺得自己的願望很可恥的態度訴說,明明沒必要這樣做,這隻是與生俱來的體質。為了避開成為中心焦點而表現得謙虛且戒慎恐懼,且她從不覺得這種虛偽假裝很可恥──到目前為止是這樣。


    「弓兵,謝謝你。」


    菲歐蕾紅著臉說。嗯,希望獲得稱讚,而且不要別人,要來自這位弓兵對自己的稱讚。希望他伸手摸摸頭,希望他在耳邊低語慰問。然而,菲歐蕾也覺得總會下意識表現出引人同情態度的自己非常可憎。


    真的,非常膚淺──


    盡管如此,弓兵的一番話還是令她露出微笑。菲歐蕾懷著這種與戀情和愛意不同,有些清純又有些扭曲的情意,緩緩閉上雙眼。


    「弓兵,看樣子藥物生效了,我先睡一會兒,你可以自由行動。」


    「主人,我明白了。」


    弓兵輕巧地不發出任何聲音,退出了菲歐蕾的房間。


    卡雷斯?佛爾韋奇?千界樹其實不想參加什麽聖杯戰爭,說得更直接點,他根本不想當什麽魔術師。他喜歡魔術。親手掌握科學無法解釋的沒道理現象,這種快感不是其他事物所能比擬。


    但是即使如此,他並不想把一輩子都奉獻給魔術。畢竟魔術師雖是人類,但變得不是人類,都是些「非人哉」的家夥們。確實,現在不像中世紀那樣,可以為了鑽研魔術而一口氣殘殺好幾千人,可也隻是因為不想讓魔術暴露於普世之下。


    魔術師是跟所謂人情、溫柔等好聽話相去甚遠的求道者。這就是魔術師的本質──而卡雷斯並不想成為這樣的人。


    卡雷斯被要求學習魔術的理由其實很過分,因為他要當姊姊菲歐蕾的備胎,就隻是這樣的存在。說起來,卡雷斯自己也樂意接納這點。要背負一整族的命運太沉重,但學學魔術倒是輕鬆得多。


    時光飛逝,菲歐蕾成為佛爾韋奇家當主,等她看到千界樹一族族長的位子時,卡雷斯也開始摸索其他道路。要當一個沒有任何成就的魔術師終老一生,還是去追求不一樣的人生呢?


    在這個時候浮現出來的,就是這場聖杯大戰。當初,卡雷斯隻被任命支援菲歐蕾,但他一造訪羅馬尼亞,令咒便跟著浮現。


    這麽一來也沒什麽好說,就算其他熟練魔術師的嫉妒眼神讓他不便發表意見,但他也不得不以主人的身分參加這場聖杯大戰。


    很幸運的,他馬上就從菲歐蕾的知己自由魔術師手中買下「弗蘭肯斯坦的設計圖」,是可用來當作觸媒的聖遺物。


    順利完成召喚,同時藉由人工生命體供應魔力,以及她本身的寶具可以輔助供應魔力兩種方式,解決使役狂戰士時影響最大的消耗大量魔力問題。


    眼前的問題隻剩下一個。


    「……那家夥,真的強嗎?」


    這問題不大,卻很重要。狂戰士……真名弗蘭肯斯坦的她,狂化等級意外很低。雖然沒有辦法說話,但能分辨敵我雙方,也可進行簡單的溝通交流。


    不過……卡雷斯怎麽樣也弄不懂,為什麽原本應該是身高超過兩公尺的高大男人的弗蘭肯斯坦,現在卻變成了可以用楚楚可憐來形容的少女模樣。他沒有像鮑裏斯?卡洛夫或勞勃?狄尼洛那樣的立場,原本以為是一個不小心召喚出弗蘭肯斯坦的新娘,但看來她就是弗蘭肯斯坦──說得更正確點,是弗蘭肯斯坦博士創造的人造人──這點應該沒錯。


    這個少女真的能作戰嗎?這就是卡雷斯當下的煩惱。


    這樣的她卻不顧會給主人


    帶來的負擔,總喜歡實體化在城內徘徊。雖然要她靈體化、實體化的主權掌握在卡雷斯手上,但強迫她靈體化惹她不高興也很困擾(她不高興的低吼聲會在腦袋裏回蕩)。因此,現在他處於放置自身使役者不管的狀態。


    ……話雖如此,弗蘭肯斯坦並沒有到處鬧事,大多都在城堡中庭的花園摘花或看看天空。騎兵雖然偶爾會去找她聊天,但她幾乎不予回應,就算有回也隻會表現出不悅。


    卡雷斯既然都被選上當主人了,自然也有他的矜持。既然對方可以溝通,那就該好好談過一次。如果可以,也希望她能理解一下主人與使役者之間的上下關係。


    就這樣,卡雷斯決定找狂戰士好好談談。


    來到中庭,就看到「黑」狂戰士果然在中庭的花園摘花。雖然覺得這個情境有點不吉利,不過卡雷斯還是自我激勵之後,踏出腳步。


    「……嗨,你好啊。」


    總之先舉手輕聲打招呼,狂戰士瞥了自己的主人一眼,接著立刻別過頭去,明顯就是不想理人。


    雖然卡雷斯有點不爽,但這時候發脾氣對事情也沒有幫助。應該要冷靜下來,好好講清楚才對。


    深呼吸……說出第一句話。


    「啊──那個,就是,對不起。」


    低頭道歉。雖然心裏決定好要明確告知上下關係,但卡雷斯做出的第一件事是賠罪。狂戰士再次看了看他的臉。


    「就是,那個,因為我順口說出了你的真名對吧?」


    「……嗚嗚。」


    狂戰士馬上發出不滿的低吟。卡雷斯心想果然是這樣啊,總覺得她好像對自己抱持一種不耐煩的感覺。


    「因為之後可能會跟他們為敵嘛,真的很抱歉。」


    「……嗚……」


    狂戰士點頭同意他說的話,低吼聲也不再顯得那麽不悅。或許因為知道卡雷斯有正確地理解聖杯大戰「之後」可能會怎樣,而感到安心了吧。


    「隻是呢,我目前的想法是要盡可能在這場聖杯大戰中幸存下來。你覺得呢?」


    狂戰士握著摘下的花,無言點頭表示同意。


    「好,狂戰士,我們從知己開始吧。」


    「……?」


    卡雷斯對不解地歪頭的狂戰士說明。


    「在召喚之前,我原則上詳細調查過所有關於你的資料,但傳說並不一定正確,而那些偏差很可能造成致命的事態發展。我現在開始說明關於你的事情,如果有不對的地方,你要糾正我喔。」


    狂戰士意外乾脆地點頭同意。


    維庫托?弗蘭肯斯坦是一介學習自然科學的學生,他被創造「理想人類」的偏執想法纏身,花了兩年歲月,成功賦予了生命給沒有生命的拚接肉體。


    按照他的理想,應該是一個聰明、美麗,真的可謂完美的人類誕生;然而實際完成的是一個醜陋的怪物。弗蘭肯斯坦因為太害怕將她再次分解,並逃離當場──


    但是,那個怪物就算遭到分解仍然活著。她重新接好自己的身體,執拗地一路追蹤弗蘭肯斯坦直到瑞士日內瓦。這是一出由憎恨與思慕之情構成的追逐劇。


    她懇求父親弗蘭肯斯坦。


    ──我並不想給你造成困擾,但你所創造出的我隻能孤單存在這個世界。


    ──孤獨很難熬、很苦、很痛,求你至少、至少再創造一個我。你應該做得到。


    ──請創造一個可以作我伴侶的存在。


    弗蘭肯斯坦毫不留情地拒絕,這不是可不可以做到的問題。對他來說,他花費了所有精神創造出眼前這個人造人,結果生出這樣醜陋的怪物;還要他再做出第二個?光想就覺得可怕。


    說到這裏,卡雷斯先停了下來,看看狂戰士的臉。


    究竟是維庫托?弗蘭肯斯坦的審美觀有問題,還是──盡管外表這麽美麗,她心中仍有無法掩蓋的醜惡一麵呢?卡雷斯不得而知。


    當她理解維庫托?弗蘭肯斯坦不斷反覆的「做不出來、再也做不出來」乃是事實之後,陷入深深的絕望。


    即使如此,還是要逼他做出來。


    她殺了弗蘭肯斯坦身邊所有人、殺了毫無關連的無辜人士,最後甚至殺害了他最愛的未婚妻。


    盡管做得這麽絕,弗蘭肯斯坦還是拒絕一切,隻是一直逃避。


    他身上早已不複見原本快活、才華洋溢的青年形象,虛弱得像個年過六十的老人,直到最後的最後都懷著後悔之情,在北極發瘋身亡。


    ──應當憎恨的對象消失,應當思慕的男人也從世界上消失了。


    她告別據說是最後看著弗蘭肯斯坦死去的男人沃爾登,在北方盡頭堆起一座柴火小山,一邊說著「我的灰燼啊,乘著風散落大海吧」,一邊點燃烈火燒死自己──


    這就是弗蘭肯斯坦在偏執之下創造出的怪物最後下場。


    卡雷斯說完狂戰士的生前事跡,這之間她沒有插嘴過一次,或許她覺得不管對不對都不是很重要吧。


    「……好了,狂戰士,我想你的願望是『獲得一個跟你一樣的伴侶』對嗎?」


    「嗚嗚。」


    她點頭了,看樣子沒猜錯。


    「……城堡裏麵的人工生命體們不行嗎?應該是類似的東西吧。」


    「……」


    狂戰士粗魯地把手中的花砸到卡雷斯臉上,但意外地不痛,讓卡雷斯有點吃驚。


    「……就是不行嘍。」


    狂戰士用力點頭,她似乎也有不能妥協的事項。


    看來如果不是弗蘭肯斯坦創造的人造人就不行吧。畢竟要一個死人創造出活人,這的確是不靠聖杯的奇跡就無法實現的事情。


    卡雷斯自己歸納出結論,這時狂戰士突然探頭過來窺探他的臉,灰色的眼眸從長瀏海的縫隙之間露出,她抓住卡雷斯的衣服,輕輕扯了扯。


    「你想知道我的願望是什麽嗎?」


    狂戰士首肯,卡雷斯心想:該怎麽辦呢?按正常來想,隻要說想抵達根源之渦就可以了事。畢竟魔術師就是為了那個目的奉獻人生的存在,而既然聖杯已經給予狂戰士一定程度的知識,應該不至於對這點起疑才是。


    可是,他討厭說謊。


    「啊,這個,其實我還沒想好耶。」


    「……嗚。」


    被瞪了,卡雷斯覺得很抱歉地搔搔頭。


    「不是完全沒有喔。我好歹是個魔術師,當然也有想抵達根源之渦看看的想法……隻不過,我覺得自己還有其他願望想實現。」


    卡雷斯最大的疑問就在於,雖說聖杯是萬能的願望機,但真的這麽容易就可到達根源之渦嗎?若說它能開啟抵達根源之渦的第一步,就很有可能了吧,但這條路還是無比漫長。


    「總之,不實際麵對那個狀況我就不知道。舉例來說,戰爭之後有可能姊姊死了,而我想讓她複活。這麽一來,我想許的願望就會改變,比起追求一百年後才可能到達的根源,我會選擇眼前的姊姊。」


    ──不過,姊姊應該不會設法讓我複活吧。


    卡雷斯茫然地這麽想,狂戰士則「嗚嗚」地低吟,看樣子某種程度上表示讚同。


    「如果你明白就好了,那我先回房了喔。」


    狂戰士一把抓住正準備站起來的卡雷斯衣服。他一回頭,一朵花突然遞到眼前。


    「……要給我嗎?」


    狂戰士點點頭,所以卡雷斯心懷感謝收下。之後,她又開始摘起花,接著一一撕碎花瓣。卡雷斯見狀急忙退開,畢竟這裏沒有水池,要是被她丟出去可不是鬧著玩的。


    塞蕾妮可?艾斯寇爾?千界樹冰冷的舌頭,正在「黑」騎兵的脖子上遊移。


    「……我說啊。」


    躺在床上的騎兵雙手被皮帶綁住,身上的鎖子甲和部分盔甲褪開坦出胸膛,纖細的鎖骨與白皙的肌膚同時暴露在外,模樣看來非常煽情。


    塞蕾妮可趴在騎兵身上,紅著一張臉,並以充滿欲望的濕潤眼眸凝視著他的眼、他的唇、他的肌膚。


    但騎兵臉上的表情不見羞恥與苦悶,隻是充滿著傻眼之意,覺得厭煩地說:


    「我說啊,你差不多該停了吧?」


    「不要,你的肌膚實在太美了,舔一整天我都不會膩。」


    「但我會膩啊。」


    「我覺得舒服,這就夠了。」


    唉,真是的──騎兵歎了口氣。自從以使役者身分被召喚出來,他的主人每天都毫不厭倦於享用自己的身體。她疼愛的方式確實有病,會用手指撫摸、用舌頭舔拭騎兵的身體,卻從未在正常的狀態下疼愛對方。


    要比喻的話,她好像在鑒賞什麽藝術品,雖說應該沒有多少人會去舔舐畫作和雕像就是了。


    「真的,好美。」


    塞蕾妮可發出感歎。要是在平常,不管說這話的是男是女,騎兵都會想給對方一個大大的擁抱表示喜悅;但被塞蕾妮可這麽說,他怎樣也高興不起來。


    不幸中的大幸是,她並沒有急躁愚蠢到拿令咒威脅。隻不過,也不確定決戰過後自己是不是還能存活,既然令咒算是一種魔術,應該還是可以靠自身的反魔力技能抵抗,但就算擁有a級反魔力,頂多隻能抵抗一條令咒的命令吧。要是塞蕾妮可用上兩條,不管什麽命令都非得遵從不可了。


    如果在那之前,她可以把令咒花在一些無關緊要的命令上就好了……


    「啊……太可惜了,為什麽小刀沒辦法在你身上劃出傷口啊?」


    這發言真要命。


    「因為我是為了戰鬥才被召喚出來的啊……喔,時間差不多嘍。」


    騎兵看準時機已到,一把扯斷皮帶站起身子,被推開的塞蕾妮可則略顯不服氣地嘟起嘴。


    「我就這麽糟糕嗎?」


    「不是糟不糟糕的問題啦……」


    「──依照傳說,阿斯托爾弗應該是個有名的好色男吧?」


    「你喔,這跟那是兩回事啦。」


    塞蕾妮可沒說錯,阿斯托爾弗的確是個好色男,這代表他會在想要的時候搭訕任何中意的女性。被一個女性這樣強迫示好,絕對非他所願。


    而且更重要的,塞蕾妮可這個魔術師身上的死亡氣息實在太過濃厚,八成打從出生以來就一直與血和器官為伍吧。就算可以用香水清洗身體消除氣味,也帶不走「死亡」本身的氣息。


    她出生於比較古老的黑魔術世家艾斯寇爾。因為中世紀吹起獵殺女巫風潮,逼得這一家不得不從西歐逃到西伯利亞,也因此喪失了魔術基礎,逐漸步上衰亡一途。


    對愈來愈衰退的一族來說,塞蕾妮可是許久未曾誕下的新生兒。把一輩子人生都用在窮極黑魔術的老太婆們非常溺愛塞蕾妮可,並徹底教導她黑魔術。


    黑魔術因其術式的特性,要求一定程度的天分,主要看能否毫不猶豫地肢解祭品。野獸幼生、人類幼兒、善良的人類、親近人類的野獸、老人、老狗、孕婦、人或野獸的胎兒──如果需要盡量折磨,就必須不被他們的懇求迷惑。


    她被教導要偽裝自己的外在,控製自己的內在。如果變成沉醉在殺戮的快樂之中,就無法成為黑魔術師。


    如果需要殺就殺,需要折磨就折磨,隻是這樣。塞蕾妮可的確是個優秀的黑魔術師,每當獻出活祭品時,她都能以鋼鐵般的理性控製感情,執行各式各樣殘虐的儀式。


    沒錯,她真的非常徹底地壓抑了激情,控製住傷害他人帶來的快樂,與虐待他人會有的喜悅。這些感情對黑魔術師來說,是實在太過危險的要素。


    因此,不是魔術師時的塞蕾妮可就會徹底釋放她那些多到滿出來的情欲,沒有一個人可以跟她共處一夜之後還活下來。


    徹底玷汙、侵犯以純真眼眸看著世界的少年,折磨他、舔舐他的眼淚、吸吮他的舌頭。以咒殺為業,來去魔術師和玩魔術者之間界線的存在,不染血就活不下去的女人,就是名叫塞蕾妮可?艾斯寇爾?千界樹的怪物【女人】。


    塞蕾妮可之所以隻有疼愛自己召喚出的使役者騎兵就能了事,理由在於絕對性的力量差異。對方可是英靈,並不是以暴力對待就能使之屈服的存在。另外還有一點,就是身為魔術師的她還是理解在聖杯大戰有個結果之前,必須讓騎兵發揮最大的力量。


    但是隻要這些結束之後。


    她完全沒有自信可以控製自己的欲望。應該會用上令咒侵犯他、玷汙他,讓這個隻能說是楚楚可憐的英靈充滿恥辱吧。


    塞蕾妮可根本不在乎與萬能願望機聖杯有關的二度爭奪戰,隻要能與阿斯托爾弗相愛就夠了。


    ……這是有點,不,相當扭曲的愛。


    「我還有事,先失陪了。」


    塞蕾妮可躺在床上,茫然看著速速換好衣服的騎兵。


    「我說……你又想出去了?」


    「啊──算是吧。」


    塞蕾妮可聽到這模棱兩可的回答,眯細了眼睛。


    「你應該沒有對鎮上的人下手吧?」


    「我隻是去逛逛玩玩而已。既然都現界了,在開打前享受一下生活也沒關係吧?」


    當然有關係,現界的使役者竟然沉浸於出外玩耍的樂趣之中,可以算是一種放棄職務。但塞蕾妮可也很清楚,這不是需要指責他、強迫他改過的問題。因此,她隻是半放棄地嘀咕:


    「有關係,達尼克罵的可是我耶……」


    「抱歉啦,抱歉,那我出門嘍──!」


    塞蕾妮可目送騎兵離去的身影──發現了。


    換好衣服準備外出的騎兵,臉上露出了彷佛要去見什麽重要的人那樣的羞澀。


    §§§


    「總之,我想你盡快逃離這個魔窟比較好。」


    「黑」騎兵阿斯托爾弗的提案極為正常合理。跟他聊過幾句話就知道他腦袋多有問題的人工生命體覺得有些意外。


    但是──要逃到哪裏去?


    「哪裏都比這裏好,對吧?」


    的確沒錯,那麽要怎麽逃出去呢?


    「好!就立刻叫出我的愛馬,騎著它逃走吧。要是繼續耽擱下去,我又要被主人叫走了。」


    原來如此,使用他的馬……不,等等,說到阿斯托爾弗的馬──


    「嗯?你知道我的鷹馬嗎?」


    作為聖杯大戰的知識來說,確實知道。阿斯托爾弗曾駕馭鷲獅或名馬勒比肯,創造許多冒險傳說,其中最有名的就屬他是不存在於這世上的幻想馬──鷹馬的騎手。


    鷹馬是鷲獅跟母馬之間產下的魔獸。上半身是鷲、下半身是馬,由兩種生物所生下,本應是一種不可能的存在。


    ……好了,現在的重點不在鷹馬本身,而在於鷹馬對「黑」騎兵來說,毫無疑問是寶具啊。


    使用寶具,就會消耗莫大魔力,而負責供應這些魔力的,則是其他人工生命體們。不,先別說這個,隻要用了寶具,就會因過度消耗魔力而曝光吧。


    「不過它很快耶,『咻──』的一下就到了。到達目的地之後,隻要再『咻──』回來就好啦。而且如果隻是飛出去,我想用不了太多魔力喔。」


    雖然很感謝他比手畫腳地說明鷹馬的速度,但還是駁回。


    「是喔──這麽一來該怎麽辦才好哩──去找凱隆商量看看嗎?」


    人工生命體指出騎兵一個不小心就泄漏了對方的真名,隻見他臉色瞬間刷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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