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利法斯東部 伊底爾森林


    ──那個男人渾身肌肉。


    不管怎麽想,都隻有這個比喻。雖然是個超過兩公尺的大塊頭,但不論誰看到他,首先注意到的一定是那超乎常人的肌肉;接著想看看他有多高而抬頭之後,一定會更加絕望。


    刻畫在慘白膚色上的無數傷痕,可以輕易想見他一定經曆了嚴苛的修行並累積了輝煌戰果,但這些傷痕明顯沒有傷害他多深。


    拿一把小刀刮巨大鐵球,並不會對鐵球造成致命損傷。沒錯,他的肌肉就像鐵塊一樣。銳利的刀刃隻能割傷他的皮膚,或許會造成一點出血,但僅隻如此。


    手臂跟鱷魚的身體一樣粗;盡管什麽也沒穿,但大胸肌明顯有著跟全身鎧甲沒兩樣的強度;緩緩前行的雙腿如猛獁象後腿那般強韌。


    雖然皮帶緊緊捆著包含臉在內的全身部位,男人卻沒表現痛苦神色,甚至露出愉悅的笑容。他身上就隻穿著那些皮帶,說穿了,包覆腰部和股間的皮革沒有任何保護身體的效果吧。


    但是這樣就好,他的肌肉不是該被鎧甲覆蓋的東西,甚至該說他不需要鎧甲;他的肌肉就是強悍到這種程度。


    這樣的男人,在傍晚時分隨性地走在托利法斯東部的廣大森林裏。


    這景象不禁讓人覺得看到巨大章魚登陸還比較真實,自然森林跟男人就是這麽不搭調。


    男人是「紅」使役者,狂戰士。


    「──狂戰士,還不停下!」


    有個人正在追蹤有如出閘野獸的他。看起來像一位少女的來者接連跳過一根又一根樹枝,仍不停對狂戰士喊話。


    身穿翠綠衣裳的少女眼中同時有著野獸般的無機質和銳利。一頭放任生長的長發雖然不像貴族那樣滑順,卻與她充滿野性的麵孔無比相襯。沒錯,她就像隻美麗的人型野獸。


    狂戰士笑了,但絕不停下腳步,回應她的話:


    「哈哈哈哈,弓兵啊,我無法聽從你的命令。我必須前往那座城堡,前往壓製者們身邊啊。」


    「紅」弓兵煩躁地吼道:


    「你這蠢材!就說要等待時機成熟再行動,為何就是不懂!」


    但狂戰士不會停止,持續強而有力地踏出一步又一步,已經走了整整兩天。一路上,狂戰士被人撞見的次數絕對不隻一兩次,但弓兵隻能祈禱那個看起來很有問題的神父會好好處理這個問題。


    「我的字典裏麵沒有『等待』二字。」


    「紅」弓兵也認為再講下去不會有用,決定放棄他了。說正確點,算是決定按照鴿子發來的指示,既然無法說服,就選擇專心支援他。


    「說穿了就是狂戰士,無法溝通啊。」


    一道聲音回應她隨著歎息吐出的這句話。


    「是啦,的確是,他顯然不是隨便當上狂戰士職階的啊。」


    弓兵順著從頭上下來的聲音抬頭一看,一個麵帶爽朗笑容的青年佇立在上麵的樹枝上。青年是個麵容姣好的美男,但不像令貴族著迷的溫柔騎士。男子雙眸如猛禽般銳利,健壯的身體雖然精實,卻沒有任何稚嫩的感覺;有著不論男女老幼都會為之著迷的英傑風範。


    「紅」騎兵……是刺客的主人四郎神父表示實力足以與不死身大英雄迦爾納匹敵的男人。


    「騎兵……你的意思是隻能舍棄他了?」


    「紅」騎兵聳聳肩回答:


    「這也是沒辦法啊,那是一種滿腦子隻有戰的生物,我還覺得想勸退他的你比較奇葩耶。」


    「畢竟我習於控製失控的猛獸啊。雖然想過索性一箭射穿他的膝蓋……」


    但這麽一來,狂戰士毫無疑問會改變攻擊目標,轉而襲擊弓兵吧。


    「大姊,多謝你這麽自製啊。」


    「話說你啊,為什麽追上來了?」


    青年一副終於等到你問這句話的態度,露出滿心笑容。


    「這還用說,當然是因為我擔心你呀。」


    「喔,這樣啊。」


    弓兵沒有臉紅、沒有吃驚、沒有生氣,可謂毫無反應。美男子這番話如果對一般女性說,想必不管多麽忠貞的妻子都會不禁臉紅吧。


    但是呢,對跟野獸一起長大的弓兵來說,這種搭訕用的話起不了任何效果。騎兵沒想到這句必殺台詞竟然會被輕鬆閃過,尷尬地抓了抓頭,然後咳了一聲,回到原本的任務上。


    「……所以,我們的任務是後方支援,在不勉強自己的情況下支援狂戰士,並趁機收集情報對吧。」


    「再過不久就要與敵人接觸了。如果順利,那家夥恐怕今晚就會抵達城堡;不過我覺得對方應該會在那之前出麵迎戰。」


    「嗯……總之想拜見一下『黑』家夥們的尊容啊。」


    弓兵和騎兵都是一流的獵人與戰士,不至於認為隻靠三個人殺進有七位使役者坐鎮的城堡還可以獲勝。


    「至少要派出兩個使役者才能阻止那個狂戰士,或者他們也可能全數殺出。」


    ──沒錯,要阻止狂戰士得花上非比尋常的功夫。


    「話說回來……這家夥真的超出我們從知識之中得知的狂戰士規格太多了。」


    「就是啊,想說他是個可以對話溝通的狂戰士,狂化等級應該沒那麽高……」


    「紅」狂戰士的狂化等級,其實是無法評斷。因為他會說話,所以容易誤以為他的狂化等級偏低,但那個狂戰士隻是會說話而已,無法溝通。然後與其說他會違抗命令,不如說他根本沒有理解命令是什麽。就算花掉兩道令咒下命令給他,他也隻是覺得有很沉重的壓力壓在身體上,並不會停止自己的行動。


    「色雷斯的角鬥士,反叛者的象徵斯巴達克斯,真的是個很奇特的男人。」


    「紅」狂戰士斯巴達克斯原本是羅馬的角鬥士奴隸,但某天他突然帶著七十八個夥伴一起逃脫,並擊退約由三千人組成的追殺部隊,是促成各地奴隸進行武裝抗爭的英雄。最後被委托的海盜背叛,雖然遭到羅馬大軍砍殺,但在那之前則是連戰皆捷,對弱者奴隸來說,他的確是希望之星。


    他憎恨所有采取高壓統治的人,為了保護、體恤、療愈弱者,對一切強者燃燒鬥誌。最重要的,他是為了反叛而戰的狂戰士,這就是「紅」狂戰士。


    「話說騎兵,你的馬怎麽了?」


    「我們是來收集情報,當然不會把這邊的情報泄漏出去啦。這回我不會用上它。」


    「嗯……如果是你應該不會有太大影響吧。武器是拿劍?還是槍?」


    「當然是槍。」


    騎兵和弓兵持續追蹤依然失控的狂戰士,直直往前走的他其實沒那麽容易跟丟。


    「話說弓兵,我有件事情想問你。」


    「怎?」


    「你見過主人的臉嗎?」


    「……不,沒有,我隻見過那個自稱主人仲介的神父。」


    被召喚出來後,弓兵馬上發現眼前的男子不是主人。一來是因為他身邊跟著一個明顯是使役者的人,二來從他身上感覺不到魔力管道連接。


    「我也一樣,不過要說魔術師就是這種存在,那的確也是啦。」


    「……不管怎麽想都不太正常吧,但是考慮到最終等著我等的東西,似乎也無須追究……」


    這場聖杯大戰……最大的問題不是打輸,而是打贏了之後。不管哪方陣營殘存,七位使役者全數平安的可能性都偏低。但是,應該不至於隻有一位使役者活下來。


    然後,聖杯是隻能實現一組人馬願望的存在。因此,戰勝大戰的瞬間,應該就會發起內訌了。隻要是魔術師,都會以到達位在世界之外,記錄了所有未來、所有過去的「根源之渦」為目標。如


    果眼前出現能夠通往「根源之渦」的聖遺物,就算對方曾經是夥伴,也會理所當然地互相廝殺。


    當然,使役者也是一樣。為了實現自己的願望,必須打倒曾經並肩作戰的夥伴。


    所以說,雖然是共同作戰,但這樣的關係最多維持到尾聲,在勝利底定之前吧。


    「……我想因為這樣他們才不露臉吧。」


    「不不,還是該露個臉吧……我總覺得那個神父和使役者很可疑啊。」


    「……刺客嗎?記得真名是塞彌拉彌斯對吧。」


    因為打照麵的時候,「紅」刺客很乾脆地說出自己的真名,此舉讓弓兵和騎兵都不禁傻眼。


    ──沒什麽,畢竟吾是刺客,本身比較難取信於人,所以至少先說出真名以證明吾是真的要與各位共同作戰。


    說是這樣說,但騎兵和弓兵並不信任她的說詞。她身上那股頹廢的氣息,讓身為純粹戰士的兩人覺得煩躁且不可信賴。


    「沒錯,塞彌拉彌斯,是亞述的女王。唉,為什麽王者不分公母都那麽臭屁啊。讓人不爽,非常不爽啦。」


    「因為總是受人服侍才會變成那樣吧,我們的立場跟她平等,你不用太介意。」


    ……時間過了三小時,太陽已經下山,黑暗正打算覆蓋森林。狂戰士原本順暢地進軍,這時稍稍停了下來。


    「敵人嗎?」


    「嗯,但好像不是使役者。」


    弓兵說得沒錯,阻擋在狂戰士身前的,是千界樹一族的尖兵戰鬥用人工生命體,與身軀龐大到狂戰士都必須仰望的巨大青銅魔像,數量超過一百以上。


    「怎麽辦?要出手幫助嗎?」


    騎兵提議得很悠哉。這也難怪,如果對方派出使役者就罷了,但那些敵人根本不必相助。於是兩位使役者判斷無須出手,選擇了「旁觀」。


    「紅」狂戰士與「黑」尖兵之間的戰鬥正可謂「單方麵」屠殺。


    人工生命體們的斧槍埋進狂戰士肩膀,魔像的拳頭砸在他的臉上。雖然被足以粉碎鋼鐵的強力拳頭直接命中,但他臉上依然保持微笑,甚至讓人覺得他笑得更開了。


    基本上,狂戰士完全不閃躲攻擊,甚至可以說他是把自己送出去挨打。


    承受攻擊,承受、不斷承受。接納痛楚、受傷,盡管如此,仍像法喜般帶著滿臉笑容。後來,沒有力盡的人工生命體和魔像也開始疑惑,停止攻擊。這時狂戰士突然采取行動。


    「壓製者創造的可悲人偶啊,至少在我的劍與拳下長眠吧。」


    狂戰士一把掐住魔像的臉,毫不費力地拋出估計有三公尺高的魔像,不幸位在落點的人工生命體們慘遭壓潰。


    「好了,你們也一樣。」


    說完隨意橫砍一劍,隻是這樣一個簡單動作,就把那邊的人工生命體們上半身砍飛,接著一拳打向掙紮的魔像,粉碎了以魔術強化過的青銅製頭部。


    狂戰士的暴行毫不停止,他大大張開雙臂,勇猛地向前衝刺,一把抱起五個魔像後身子猛力向後彎倒,總共重達數噸的魔像,就這樣被他的背摔砸爛腦門。


    他肆虐的模樣根本是人體台風,每揮一劍、每打一拳都會產出大量的破銅爛鐵與屍體。


    「紅」狂戰士微笑著揮劍、微笑著舞拳,這光景簡直是場惡夢。就連隻有淡薄情緒的人工生命體,也都被他的瘋狂侵蝕,選擇逃亡。


    「徹底扯爛」最後一尊魔像之後,狂戰士看著自己造成的破壞與肆虐痕跡,滿足地點點頭,再次邁步而出。


    「……他在笑耶。」


    「他在笑呢。」


    弓兵和騎兵都抱著一種看到詭異東西時特有的尷尬感覺,互相看了看對方。戰起來是當然、打贏也是當然,他們對這淒慘的結果沒有意見,也沒有任何感想。隻不過從頭到尾笑容不斷的狂戰士,卻足以讓兩人感受到某種寒氣。


    「……嗯,那個英靈的確除了狂戰士之外,什麽都不是。」


    弓兵和騎兵或許認為如果他會露出憤怒的表情,那可能還是有理性的狂戰士。但是他一直在笑,笑得陶醉。帶著彷佛沉醉在什麽裏麵的微笑戰鬥、殺戮、粉碎敵人。


    「不管怎樣,這樣就可看出實力。如果不拿出一定程度以上的寶具,無法阻止那家夥前進。」


    「喔,弓兵,按你來看,可以吃掉對麵一個使役者嗎?」


    「很難說,如果他的寶具可以順利運作,就不是不可能……」


    「但要讓那家夥【狂戰士】的寶具『順利運作』本身就是件超高難度的事情啊……」


    盡管處於共同作戰狀態,但「紅」使役者們並沒有彼此明確解說過寶具的性能;隻有狂戰士的主人例外。


    寶具名為「疵獸咆哮【g warmonger】」,因為寶具性質太過特殊,如果在一般聖杯戰爭之下,基本上這位英靈肯定不可能存活下去。


    「但『黑』使役者們要是沒有相應策略,隻是不斷傷害他,情況或許會變得很有意思。」


    沒錯,如果是受愈多傷、承受愈多損害,就會變得愈強大的那款寶具──甚至有可能一發結束掉這場聖杯大戰。


    「……唔。」


    弓兵不快地抽動鼻子,金屬和機械油的氣味對接近動物的她來說,似乎是難以忍受的惡臭。


    「怎麽了?」


    「被發現了,『黑』使役者正往這邊接近。」


    弓兵的知覺比騎兵敏銳得多。如果她所言屬實,應該很快就會接敵了。


    「──動手吧。」


    「好。」


    兩位使役者召出自身武器。


    騎兵召出的槍,與「紅」槍兵的槍大相徑庭。槍兵的猛槍是藉由銳利的槍尖及超重量帶來破壞,但騎兵手中的槍則是適合短兵相接,「打造」成單純卻堅固耐用的槍。


    從槍的長度與可以輕鬆單手持握來看,應該是也可用來投擲的槍。騎兵似乎不打算使用原本的武器「騎乘」,而打算以短兵相接的方式應戰。雖然平常作風偏向蠻勇,但見他態度依然悠哉自得,明顯表現出這個「紅」騎兵是個突出的豪傑。


    另一方麵,弓兵則是理所當然地拿出一把弓。那把比她還大的黑色西洋弓,據說是狩獵女神【阿緹蜜思】賜予的天穹之弓。弓本身名叫陶羅波羅斯,也是別號公牛殺手的女神阿緹蜜思的另一個名字。這是一把與弓兵非常匹配的好弓,世上沒有這把弓射不穿的物體。


    「那麽騎兵,我先撤後支援你跟狂戰士吧。」


    她說完立刻撤退,潛入森林的黑暗中。看著她退去的騎兵盡管感覺得到她的氣息,卻無法得知她身在何處。如果是超一流的獵人,與森林融為一體也不是什麽難事吧。


    「好喔,就來稍稍鬧個一下吧。」


    隨後,連騎兵都可明確看出的影子有兩道,緩緩從森林深處出現,從氣息來看兩者都是使役者,看樣子對方打算「隻用兩位」來收拾「紅」騎兵。


    「──去你的『黑』使役者,瞧不起我啊?不全體出動,是沒有機會勝過我『紅』騎兵的喔。」


    嗤嗤笑著的臉上充滿絕對的自信,盡管沒用上原本該用的武器,渾身仍滿是活力與強大的鬥誌。


    「……啊、啊啊………」


    「……」


    兩位使役者現身。一位是手中握著巨大繼歡的少女,「黑」狂戰士;另一位是昨夜與「紅」槍兵激戰過一輪到天明時分的「黑」劍兵。


    「嗨,兩位好啊。你們是劍兵跟……狂戰士沒錯吧?」


    劍兵無語點頭,狂戰士則以低吟聲回應「紅」騎兵的問話。


    「我是『紅』騎兵。對了,不用擔心,我沒騎乘並不是因為戰爭才開


    打我就失去坐騎,而是因為拿來對付你們兩位太浪費了。總之要是你們不湊齊七位殺過來,打起來就毫無樂趣可言啦。」


    騎兵用半開玩笑的口氣宣告,表明你們根本就不是我的對手,如果想要我拿出真本事,就全體出動再說吧。


    但與他對峙的也是尊爵不凡的英靈,狂戰士的低吼變得粗暴,劍兵也不悅地挑了挑眉。正常人光是接觸到他們的殺氣,就足以被捏碎心髒了吧。


    ──但「紅」騎兵就算看到他們的反應,依然一派輕鬆。即使承受了野獸般的凶暴與不負勇者之名的沉重壓力,他臉上仍舊維持著挑釁的笑容。


    那是他再熟悉不過的殺意和憎恨,對世界上隻要有唯一摯友和心愛女人就滿足的英雄來說,這些跟吹過的微風沒兩樣。


    硬要說,隻有時代和手中的武器不同。這就是常態,沒什麽不一樣,然後他也會一如既往地舍棄一切。


    這就是「紅」騎兵生前喜愛的人生型態。


    「──來啊,讓你們實際體會什麽叫作真正的英雄、真正的戰士。」


    騎兵架起槍,這一瞬間,「黑」劍兵因為鬥氣能與之抗衡而克服;「黑」狂戰士則是因為屬於人造生命,情感淡薄而得以帶過。否則若是正常人類在場,想必精神會輕易崩壞。


    三──倒數開始。


    森林廣闊,滿地都是不利於揮槍舞劍的高大樹木。


    二──漸漸凍結的空氣令人再熟悉不過。


    但是,現行三把武器中,槍有最優秀的「突刺」攻擊方式,隻要有這把能夠一擊貫穿心髒擊刺穿頭蓋骨的「殺英雄之槍」,「紅」騎兵就不認為環境對他不利。


    一──即將爆發,彷佛時間停止的感覺。


    而且最重要的,隻要有世界馳名的弓兵支援,「紅」騎兵的自信就完全不會動搖。


    零。在場所有東西被吹飛,被當成不純之物掃掉。有人前進、有人舉起武器、有人躍起。


    §§§


    「紅」狂戰士完全不把出麵迎戰的人工生命體和魔像當一回事,這些人工生命體和魔像完全不堪一擊,但「黑」使役者們卻不見焦躁。本來隻要是英靈出馬,有這樣結果也是理所當然,不需驚訝。


    「……說是這樣說,但我覺得打成那樣還是要算成例外吧。」


    「──真是淒慘。那個狂戰士不是靠技術,而是傲慢的力量屠殺敵人的怪物。他完全不管術理,彷佛是隻為了戰鬥而生的英靈。他並不是因為身為狂戰士被狂化才變成那樣,而很有可能是除了狂戰士之外,沒有任何職階符合他的特質。」


    「黑」弓兵同意「黑」騎兵的說詞。兩人身邊站滿了與方才完全不能比的大量魔像,千界樹將製造出來作為戰爭用戰力的半數以上魔像都投入在這場捕捉戰上了。


    「他會不會用同樣方式殺了你我啊?」


    「看他蠻力那麽強,的確很有可能,務必要躲開直接攻擊。」


    「好喔──我盡量──」


    騎兵的聲音沒精神到感覺不出任何戰意,弓兵見他態度如此露骨,便刻意到他耳邊嘀咕:


    「……我知道你意願很低,但要是在這裏不小心喪命,就沒有辦法救助他嘍。」


    「我、我知道啦!」


    騎兵站起來拍了自己的雙頰打起精神,並執起長槍,一副要敵人隨時放馬過來的態度。那是一把裝飾華美的黃金騎槍nce】。


    「騎兵,某種意義上你肩負了最危險的任務,請千萬不要大意。」


    弓兵說完後化為靈體,應該是打算回到他原本該待命的城牆上去吧。落單的騎兵歎口氣自言自語:


    「……唉唉,真是的,我就最不擅長應付這種的啊,我最討厭危險了。但是呢,也隻能去做了吧!」


    極為開朗明快的聲音──就像要呼應他一樣,另一道聲音跟震動漸漸從樹林那端靠近過來,但身影仍然埋沒在黑暗之中,無法掌握。


    ──來了嗎?


    接著突然一片寂靜。沒有任何動靜,隻有吹過的風聲支配周圍;但是狂戰士並不具有斷絕氣息的手法,即使還沒現身,也明確地表示了自身存在。


    騎兵抱著對方在這裏的明確預感,打算踏出一步的瞬間。


    「──好了,壓製者啊,傲慢潰堤,強者的驕傲將被打散的時機到來了!」


    「紅」狂戰士打飛大樹現身。


    「……哇喔。」


    一打照麵,騎兵就立刻想腳底抹油了。


    他不怕巨人,畢竟過去曾與有幾十隻手臂的巨人加裏戈藍對抗過,甚至還意氣風發地拖著他到處跑。


    他不怕麵貌凶惡的人,也不怕拿憤怒瘋狂的怪物當對手。但是,當麵貌凶惡的巨人臉上帶著微笑呢──就有點可怕了。


    沒錯,就是因為他在笑才可怕。明明殺入敵陣卻還在笑,不是對自己相當有自信,就是早已瘋狂到完全不在乎自身處於有利或不利的境地了。


    身高超過兩公尺,手中握著羅馬短劍;從剛剛的那一擊來看,拳頭本身應該也有十足破壞力吧。


    再加上他的強壯程度根本破格,就算自己的一招能夠使其負傷,應該也無法將之打倒──沒錯,盡管知道自己隻能傷害對方,但「黑」騎兵還是被期望來打頭陣,也知道自己必須打頭陣。


    「──不過嘛,我就是為此被召喚出來的啊,要說沒辦法也是沒辦法呢。好喔,隻好動手啦!」


    「黑」騎兵露出不輸「紅」狂戰士的得意笑容,舉高方才提在手中的黃金騎槍。


    「遠方之人聆聽此聲!靠近之人好好看著!我乃查裏大帝麾下十二勇士之一阿斯托爾弗!堂堂正正地──一決勝負!」


    騎兵不僅隨心所欲地吼出很久沒講的開場白,甚至很乾脆地說出了應該隱瞞的自身真名。幸好「紅」狂戰士並不存在因為對方真名為何,就會改變作戰方式的思維模式。


    「哈哈哈哈哈,很好,你的傲慢很棒。來吧,來踐踏我看看吧!」


    狂戰士一邊笑一邊衝向騎兵。他的動作意外地敏捷,有如一隻身體跟棕熊一樣龐大的山豬失控暴衝。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邊笑,一邊從上段往下攻擊──狂戰士這猛烈一記足以壓垮騎兵嬌小的身軀,但騎兵華麗地閃開了。


    「……咿!」


    他確實閃過了,但遺憾的是世界上存在那種即使躲過也沒有意義的攻擊。狂戰士的攻擊在大地上刻出爪痕,波及一旁的騎兵,光靠衝擊力就將之打飛。


    「痛痛痛痛痛……這一下也太過分了吧。」


    騎兵扳著臉,搓揉撞到的腰部站起來……麵對隻要接觸就會被打飛,無法以力量抗衡,就算想巧取也不可能成功的對手,他眼中依然沒有一絲恐懼。


    他畢竟是個英靈,而且說到查裏大帝十二勇士中的阿斯托爾弗,據稱就是個「理性蒸發」的蠻勇之徒,也是個周遊世界創造許多傳說的冒險家。


    這樣的他透過冒險所獲得了許多魔術禮裝──例如號角、書本、鷹馬、閃耀黃金色的騎槍。


    「好啦,阿爾加利亞……我們上!讓他見識你的力量!」


    騎兵衝出,即使沒有騎乘坐騎,但他的衝刺依然如電光石火。不過,對幾乎沒有感情的「紅」狂戰士而言,來自「黑」騎兵的攻擊隻會使他歡喜,絕不值得恐懼。


    隻要敵人給予的攻擊愈強烈、場麵愈顯得絕望,翻盤逆轉的一擊就更讓人愉悅。即使腹部被貫穿,這個狂戰士還是會反擊。


    因此,狂戰士抱著肯定的想法再次舉起劍,徹底壓縮的腹肌有不遜於鋼鐵的堅固。


    「──一觸即摔【trap alia】!」


    但「黑」騎兵的騎槍並非以殺傷敵人為前提。當然槍就是槍,被刺中會受傷,貫穿心髒還是會死人。


    不過,這種用法就隻是一般的騎槍──並沒有賦予什麽強化魔術,也不是可以貫穿所有物體,更沒有什麽絕對會命中心髒的因果論。


    盡管如此,這把騎槍的力量在戰場上卻非常要命。


    狂戰士有股自己正在往下掉的感覺,原本應踏著的大地消失,讓他瞬間忘了自己應該往下揮出的劍。雖然他仍保持微笑,也沒有吃驚,卻無法顛覆這沒有道理的現況。


    寶具「一觸即摔!」,這把被隨便取了個名字的騎槍,真的隻能發揮如字麵所述的效果。若按照傳說所述,這把契丹王子阿爾加利亞愛用的騎槍,可以讓碰到它的所有物體立刻摔倒。在戰場上,重裝騎兵若墜馬,就等於麵臨死亡。即使不上戰場,但隻要拿這把槍參加騎槍比武,也不難想像可以獲得多少名譽。


    如果將這把槍作為寶具,用在使役者身上,就會以將膝蓋以下強製靈體化的方式實現傳說。不管碰到身體哪個部位──就算從以魔力編織成的盔甲外接觸也一樣,騎槍會強製切斷膝蓋以下的魔力供應,導致使役者暫時無法構成肉體。


    話雖如此,光靠這樣還無法阻止「紅」狂戰士。隻要他膝蓋以上的部位完好,就算用爬的也會打算打倒對手吧。


    「隻是失去雙腿無法阻止我。」


    「……嗯,你說得沒錯,所以我們現在才要開始阻止你。好啦,一起上!」


    「黑」騎兵號令的同時,一旁待命的魔像們一口氣撲了上去。


    重量超過一噸的魔像壓在「紅」狂戰士手臂上意圖封住其行動,但他像個孩子一樣亂揮手臂就將之擊退。魔像的上半身被他一拳打碎,然而魔像的優勢就在於即使頭部粉碎,直到機能完全停擺之前都還可以自由活動。


    它們簡直像捕捉到獵物的螞蟻一樣整齊劃一地覆蓋住「紅」狂戰士。但它們的獵物不是無力的小動物,也不是綠色毛毛蟲,不論螞蟻怎樣啃咬,巨人都不可能停下。


    「紅」狂戰士不會停下,盡管膝蓋以下的部位被靈體化,依然直直朝著城堡進擊。


    「哈哈哈哈哈,這很好,完美極了。大量敵兵,且我滿身瘡痍。噢,這才是──獲勝時更有高唱凱旋之歌的價值吧!」


    狂戰士身上各處壓滿了魔像,彷佛膨脹了兩圈。身上披著由岩石、青銅、鐵構成的盔甲,他仍持續前進著。


    往前、往前,隻是往前,「紅」狂戰士雖然愚蠢,卻不是妄想之徒。


    透過鼻子、肌膚、耳朵、雙眼、舌頭──他知道壓製者就在前方。


    「嗯,了不起。術士,不需要慚愧,你的魔像們真的表現得很好,隻是這狂戰士太異常了。」


    「……!」


    「紅」狂戰士加速前進,他扯開層層覆蓋身上的魔像,的確看見了。


    「你是──」


    「沒錯,『紅』的狂戰士啊,若爾所求之物乃是權力者孤就是立於其頂點之人。」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紅」狂戰士歡欣鼓舞地伸出手。還差一點,還差一點這隻手就可以抓到壓製者了。每次、每次都是在這樣的苦難之後獲得滿滿的榮耀與歡喜,狂戰士的邏輯完美且完善,沒有任何可以攻破的餘地。


    但他忘了很重要的事情,在這樣苦難之後等待著他的,隻有悲慘的死亡和殘酷的結局而已。


    狂戰士勇猛前行,有如凍僵的雙眼看著「黑」槍兵弗拉德三世,在這羅馬尼亞稱霸,無情地殺戮所有敵方的英雄。然後,與之敵對者帶著恐懼之情稱呼他為──


    「極刑王【穿刺公】」。


    「黑」槍兵如此宣告的同時,附近的土地隆起。


    「壓製者啊,我會……打倒你!」


    狂戰士無懼魔像的重量舉高了劍,一根尖銳的樁打在他的手臂上。即使不覺得痛,但這根樁仍然阻止了他的行動。


    「孤的生涯一直都在與爾這種叛逆之徒作戰。孤誅殺他們所有人並將其穿刺擱置直到肉體腐爛。然而──」


    數公尺長的樁一口氣連著魔像身軀貫穿狂戰士。「黑」槍兵隻是粗略地讓他操控的樁做到「不至於貫穿靈核」的程度,因為他認為盡管要盡量避免殺死對手,但不需要因此做出消磨精神力的事情。


    死了隻是可惜,但如果運氣好活下──就有更慘烈的地獄等著狂戰士。


    膝蓋以下靈體化、魔像覆蓋全身,加上心髒與大腦以外的部位全部被刺穿──即使如此,為了討伐近在眼前的壓製者,狂戰士還是動了;這已經不是用憎恨或偏執可以說得通的狀況。


    沒錯,「黑」槍兵即使犧牲半數魔像也想確認狂戰士的信念,想看看他是不是隻是個認為反抗權力就好的愚蠢蠻人,或者即使發狂了仍然──將無論如何無法退讓的一條線刻在自己身上呢。


    槍兵滿意地低吟:


    「孤像這樣與爾麵對麵後總算明白了。爾的叛逆是高尚靈魂的表現……無論何時都不允許強者蹂躪弱者,為了把強者拉下成為弱者而戰。」


    不是「為了」弱者,若隻是這麽表麵的膚淺理由,狂戰士到不了這裏。他隻是──


    「爾非夢想家而是狂想家,夢想過平等的世界嗎?孤頭一次──想對叛逆者這種存在表示敬意。並且,對爾來說實屬遺憾──」


    槍兵一彈指,身旁的「黑」術士上前。


    「孤要將爾的叛逆轉變方向。『紅』的狂戰士啊,爾今後的主人就是我等了。」


    「…………」


    「紅」狂戰士不笑了,以淒厲無比的憤怒表情麵對「黑」槍兵。槍兵所說的話是「從屬」,對狂戰士來說那是比死還嚴重的屈辱,也是絕望。


    「那麽──」


    「黑」術士淡然地命令壓製狂戰士的魔像們,它們立刻改變形體成流體狀,與樁一起纏住狂戰士。即使是反叛的英雄斯巴達克斯,也沒辦法掙脫這石牢吧。


    「術士,解剖就交給你了。」


    「……遵命。」


    「黑」槍兵就這樣對狂戰士沒了興趣。既然即將變成自己的部下,那麽他該露出尖牙的對象就不是「黑」,而是「紅」。對槍兵來說,隻要知道這點就足夠了。


    「黑」騎兵對即將回去的「黑」槍兵大叫:


    「好啦,我想我已經沒事做了,就先閃人啦!」


    然後,騎兵很快地靈體化回到城堡,當然是為了利用現在這個混亂狀況。暫時應該沒人有餘力顧慮一個人工生命體,所以現在就是大好機會。


    §§§


    ──既是無敵,也是疾風。


    「紅」騎兵嗤笑「黑」劍兵與「黑」狂戰士發出的猛攻,兩位使役者搭配得天衣無縫,同時打出上段與下段的攻擊。


    但騎兵隻消一個扭身、跳躍,靠著一把細槍就漂亮地擋下了兩者的攻擊。


    「天真!」


    並且幾乎同時出腳。這種戰法果然沒有基於騎士禮儀,而是在戰場上徹底磨練出來的武藝。


    「黑」狂戰士盡管被打飛,仍勉強重新站穩,每當她不悅地低吟,空間就會產生奇妙的擠壓。但「紅」騎兵看起來沒怎麽介意,再次與「黑」劍兵激烈衝撞。


    兩者身上沒有一點傷,彼此的攻擊幾乎都無效。劍兵是染了龍血的大英雄齊格菲,若非b級以上的攻擊手段幾乎無法傷害他。因此,現在維持著均衡狀態,但若這位騎兵的寶具能夠貫穿龍血……


    『劍兵,你在幹什麽!他根本沒受傷!用寶具,快用寶具!』


    雖然主人提議,但劍兵隻能忽視。因為「紅」騎兵還沒拿出真本事,他完全沒受傷的謎底還沒揭曉。


    究竟對方擁有跟自身寶具同等的防衛能力呢?還是超過其上的能力?又或者必須滿足什麽特定條件才能夠傷害他呢?


    如果在此使用寶具,就等於泄漏真名──今後的戰鬥想必將因此陷入不利。假設能在這個時候收拾掉騎兵,確實會帶來壓倒性的好處……但要是他沒死又會怎樣呢?


    不用說,自己就會變成因使用寶具而泄漏真名的蠢才,再加上若騎兵沒有在此做個了斷且順利逃脫,那麽自身的真名就會完全泄漏給敵對陣營了。這麽一來,對手今後將徹底針對自己背後的弱點攻擊吧。


    「黑」劍兵雖然喜歡被說成有勇無謀,卻不喜歡被說是個蠢才,因此他隻能默默忽略這項指示,並希望主人理解。一般來說,這時候應該盡可能仔細地加以說明,但很遺憾他現在根本沒有那個餘力。


    「紅」騎兵先往後一跳,可能想要重整旗鼓吧。


    「……彼此都沒招了呢。」


    「……」


    劍兵遵照與主人之間的約定不說話。見他這麽沒反應,「紅」騎兵露出有點不悅的表情。


    「反應真冷漠。在戰場不會笑的人,在樂園【elysium】也會忘了要怎麽笑喔。這個世界被陰沉的氣息腐蝕化膿,既然如此,至少消散之刻要快活地走啊,不覺得嗎?」


    ──不覺得。在戰場上笑,有時會變成汙蔑對手的行為不對,是至少有可能會讓對方這樣認為。若彼此認同對方的力量,可以一同歡笑,那當然會變成戰場上的爽朗之風;但在屍體前麵笑就隻是嘲笑罷了。


    「紅」騎兵笑著對無言表示拒絕之意的「黑」劍兵說:


    「……我是說,『消散之刻要快活地走』喔。」


    下一瞬間,比聲音還快飛抵的看不見箭矢直接命中「黑」劍兵胸膛。


    被打飛出去的劍兵撞斷好幾棵大樹,翻了個跟鬥倒下。


    「……嗚嗚……!」


    「黑」狂戰士說不出話,但她瞬間理解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剛剛那一記是在「紅」騎兵遙遠後方的另一位使役者發出。


    狂戰士的思考冷靜且迅速。來自遠方的攻擊,而且不是由魔力發出,是純粹的物理能量一擊──也就是弓兵!


    雖然以下是推測,但在旁觀看「紅」騎兵戰況的那位使役者理解到通常程度的攻擊無法傷及劍兵,因此為了施加更高段的物理攻擊而徹底拉滿了弓。


    剛剛發出的那記攻擊明顯超過a級程度,也因此能衝破「黑」劍兵的守護能力吧!


    ……問題在於對方位在我方兩人都無法察覺的遠處,再加上這裏不是視野良好的草原,而是深夜裏生長了茂密樹木的森林之中。既然位在我方看不見的遠處,就算對方的夜間視力很好,「黑」劍兵也應該隻是個會動的點而已啊。


    但對方射中了,這才是最恐怖的一件事實。擁有相當a級破壞力的超遠距離狙擊、在視野幾乎為零的深夜環境之下瞄準、簡直跟穿針引線沒兩樣的超超精密射擊。如果將這些一個個分開來看,或許都有人可以完成;但在所有條件都齊備的情況下還可以做到的英靈,究竟有多少個呢──!


    「紅」騎兵的臉突然繃緊。他凝視著森林另一邊「黑」狂戰士的身後咂嘴。


    「……看來我們的狂戰士完蛋了,但小姐你還在這裏。狂戰士換狂戰士,彼此互搶也是公平,對不對啊?」


    露出開朗且殘酷笑容的「紅」騎兵在握槍的手上加諸力量,盡管是不知道恐懼為何的狂戰士,仍感覺得出那笑容有著某種深不見底的東西。


    更重要的──從方才的攻撃可徹底明白,自己的攻擊缺少了「什麽」,就結果而論無法傷及他分毫。


    「好啦,『黑』劍兵要幾秒才能複活呢,十秒?二十秒?不管怎麽樣,不會比我出一招更快。」


    不論逃亡、迎戰、投降,全部的選項都被切斷了。


    「黑」狂戰士隻能咬著牙接受現況,或者完全解放自己的寶具,與之共赴黃泉嗎?


    被迫下決定的狂戰士低吟做好覺悟,打算傾盡自己的全力打倒「紅」騎兵──


    但就在她這麽想的瞬間,狀況唐突地劇烈變化。她感受到來自後方的強大魔力奔流,反射性回頭看去,視線前方能看到一臉苦悶地舉起巨劍的人──就是「黑」劍兵。


    §§§


    「黑」劍兵齊格菲的主人戈爾德焦慮不已,那個劍兵不僅不聽從自己的建議,甚至還大意地被打飛出去。看來,「紅」騎兵擁有相當了不得的耐力,從透過使魔的視覺觀察到的狀況來看,將參數相當優秀的「紅」狂戰士拉攏成我方戰力的現在,隻要能夠打倒騎兵,千界樹的勝利就無所動搖。


    「……!劍兵!劍兵,寶具!用寶具!」


    沒有使役者在場傾聽戈爾德發言,他一個人窩在房間裏麵不斷送出指示。


    一般的主人在使役者與使役者對戰的時候,不會一一下達詳細指令,那是因為他們對於使役者這種存在於戰鬥層麵上給予絕對信賴,至少這些使役者的戰鬥經驗與能力都在魔術師之上,因此主人隻會針對戰略層麵開口。


    除了「黑」劍兵和主人戈爾德的其他組人馬都建立起了相當程度的主從關係。弓兵已經認同其主人菲歐蕾,與其說這兩人是主從,更像是師生之間的關係;槍兵這邊,隻要達尼克貫徹臣子態度就不會有任何問題;塞蕾妮可雖然因為騎兵的奔放態度而頭痛不已,但也被他的清廉與純真所吸引,除非有非常嚴重的狀況發生,不然應該不至於撕破臉;卡雷斯的使役者是狂戰士,不僅忠於命令,也因為他們促膝長談過,彼此之間已建立了共同作戰的關係;羅歇和術士更不用說了,身為主人的羅歇打從心底敬重術士。


    從召喚出來開始,戈爾德就放棄與劍兵溝通……他並不想去理解對方,隻擔心真名泄漏出去。


    這是非常致命且絕望的錯誤,戈爾德不知道,「不知道劍兵在想些什麽」。不知道他正覺得不平嗎?想反叛嗎?抱持殺意嗎?打從心底汙蔑嗎?還是根本什麽都沒想呢?


    彼此溝通就好了,說出自己在想什麽、目標是什麽、信仰著什麽,戈爾德應該要問清楚這些,但他拒絕這麽做,把使役者當成自身的裝備看待。


    這是來自他的虛榮心吧。壓根認為使役者不過是使魔的想法,一直帶給了他某種影響吧。


    不論如何,戈爾德確實愚蠢到對與「紅」槍兵和騎兵交手,雖然沒有屈居劣勢,但也沒能獲勝的劍兵感到焦躁。


    盡管如此,若說他能以主人的身分站在劍兵身後守著戰況發展,或者像一般聖杯戰爭那樣,處於總是與其他六位主人及使役者為敵的狀況下,他應該就不會做出「現在打算要做的愚蠢行徑」了吧。


    但戈爾德隻是在安全的地點看著戰場,萬一劍兵被滅了,也隻是他的名譽受損,不會麵臨性命危險。這類小問題一一堆積起來,壓迫著戈爾德的思緒──


    「劍兵────!『我以令咒命之!使用寶具擊敗敵方的騎兵』────!」


    戈爾德這番話確實傳達到使役者「黑」劍兵這邊,既然用上了令咒,就算位在世界盡頭,這句話也會直接刻印到劍士的靈魂上。


    「……!」


    劍兵不禁一度驚訝地回頭望向城堡,戈爾德卻沒有現身。劍兵舉起巨劍,解放劍中蘊含的力量,藍色寶珠閃耀光輝,劍身開始散發撕裂夜晚的炫目橙色光芒。


    「咕、嗚……!」


    不行,現在不可以使用這個寶具。隻要喊出寶具的名字,九成會泄漏自己的真麵目。會使用這把「幻想大劍【巴爾蒙


    克】」的英靈,世界上隻有一個。


    要是被看穿真名,自己的弱點也會當下暴露。這麽一來,自己將立刻落入不利形勢之中。


    話雖如此,若能打倒這個「紅」騎兵──或許就有一試的價值,「黑」劍兵也同意這點,不會拒絕使用寶具吧。


    不過他卻無論怎樣都隻看得到「紅」騎兵徹底發揮不死的特性,自己的寶具完全不管用的結果。


    那個說不定不是靠單純的強大力量就可打破的守護,而是「需要滿足些什麽」。比方帶有火焰、雷擊等特定指向性的攻擊方式,或者某些條件,例如在森林裏,或者夜晚就接近不死之身等。


    擁有類似傳說的英雄滿地都是,這雖然不是英雄的小故事,但過去曾有過一條名叫弗栗多的龍,曾與鬥神【因陀羅】定下「無論木、石、鐵、乾燥物、濕物,所有武器均無法傷其分毫,且不分晝夜都無法進攻」這樣的契約。


    所以鬥神選定既非白天也不是晚上的黃昏時分,並使用不濕不乾、同時不是由木、石、鐵打造的海浪柱打倒了弗栗多。


    ……沒錯,這個世界上不存在完全的不死之身,更別說這些使役者雖然是英靈,但橫豎還是超脫不了「人類」這個框架。超出去的,原本就不是可以當成聖杯戰爭使役者被召喚出來,位於道理之外的存在。


    自己也一樣,不僅隻要能拿出b級以上的攻擊手段就可以造成傷害,加上唯一沒有濺到龍血的背上那一點。隻要鎖定這一點,不論多弱小的使役者都有可能殺害自己。


    「紅」騎兵是哪一種不死呢?沒有解開這個謎底就想靠蠻力壓過,實在太──隻能說,實在太過愚蠢。


    雖然劍兵以全身的力量壓抑,但令咒的命令是絕對的。劍已經填滿魔力緩緩被舉了起來。


    「怎麽著?這是劍兵……?」


    「紅」騎兵察覺了,看到舉高劍準備解放寶具的他,盡管有些驚訝,但還是露出了帶著嘲弄之意的笑容。


    這麽一來,解放寶具以外的選項也沒了。看到騎兵臉上的笑容,劍兵知道自己那不希望猜中的推測命中了──心中湧起一股苦澀的感情。


    即使如此,手還是停不下來,隻有覺悟一途了。劍兵咬緊牙根,現在隻能將全力灌注在這一擊上。


    「幻想大劍──」


    「好,來吧,『黑』劍兵……!」


    龐大魔力壓縮,原本應該埋沒在深沉黑暗中的森林一時之間切換成黃昏景象。那就是過去尼伯龍根一族打造,得以屠殺惡龍的聖劍之光。


    但是──「紅」騎兵那確信的笑容、嘲弄的表情實在令人厭惡不已,因為證明了這一招對騎兵不會管用。


    「天魔失──」


    隻能祈禱這一擊可以給其他人一些線索──


    『以令咒命之!即刻中止使用寶具!』


    就在高高舉起,準備說出最後一字的瞬間,主人消耗了新的令咒。唯一能夠中止由令咒下達出命令的方法,就是用第二條令咒覆蓋掉原本的命令。


    但「黑」劍兵應該是因為連續接收強烈的命令之故,無法承受地當場跪下。騎兵傻眼地聳了聳肩。


    「……怎麽,不用啦?是啦,這樣應該可以節約魔力,但代價很大吧。剛剛應該是來自令咒的命令吧?」


    騎兵露出打從心底蔑視的表情瞪著「黑」劍兵──身後的主人。


    「哈!你的主人真是愚蠢透頂!用令咒命你發動寶具,接著又用令咒命你停止是吧。浪費令咒在聖杯戰爭中可是最危險的行為啊。」


    他說得完全沒錯,這些話真的無從反駁。不過,若主人和使役者之間的關係良好就還有辦法可想,但自己到現在都還沒跟主人建立起關係。


    「哎,是說像我主人那樣老是躲著也很有問題就是了。真是的,既然這樣還不如說完真名再──」


    「紅」騎兵說到一半,與「黑」劍兵彼此以訝異的表情互看了對方。滴出的血不屬於劍兵,而是不論什麽斬殺、打擊都無效,甚至想直接承受寶具攻擊的「紅」騎兵,肩膀確實流下了鮮血。


    「唔、啊……!」


    瞬間,「黑」狂戰士就像配合箭矢一樣飛奔而出,目標不是騎兵,而是到現在都沒現身的「紅」弓兵。


    另一方麵,騎兵握住插在身上的箭一把拔出,像是要確認被射穿的肩膀不是幻影一樣用手按住之後,低聲質問:


    「──什麽人?」


    他眼中已經沒有劍兵和狂戰士的身影了。


    另一方麵,「黑」狂戰士一邊往後方發射魔力,一邊以猛烈的勢頭縮短與「紅」弓兵之間的距離。她的前進方式明顯與方才不同,與其說是奔跑,更像用浮遊的方式移動。不僅雙腳幾乎不沾地,而且還透過踢蹬樹木的方式加速。


    能讓她加速的主要原因,就出在她擁有的寶具「少女的貞潔【bridal chest】」上。


    她的寶具不是單純的打擊武器。應該說,拿來打人根本是次要用途,她的寶具真正的力量在於吸收魔力。在使役者出麵作戰就會消耗主人魔力的聖杯戰爭之中、變質的魔力將四散於各處,最終融解在空氣中消失。


    她的寶具是弗蘭肯斯坦的「心髒」,能吸收產生出來的剩餘魔力。積存下來的魔力將透過心髒流入狂戰士的魔術回路,甚至能做出模擬性的「魔力放射」。雖然這不是什麽必殺寶具──但對以狂戰士身分顯現的她來說,沒有比這個更方便的武器了。對隻要全力活動,很快就會耗光魔力的狂戰士而言,有了這個就可以像永動機一樣持續戰鬥。


    雖然看起來像是漫無目標地胡亂狂奔,但狂戰士確實有朝「紅」弓兵衝刺的充分理由。


    方才「紅」騎兵肩膀中箭的瞬間,一道念話突然傳給了「黑」狂戰士。


    『聽好了,剛才射出來的箭跟騎兵交給我應付,請你盡全力朝向敵方弓兵衝刺。』


    狂戰士「嗚嗚嗚」地低吼否定,表示這麽做也沒用,不管做什麽都對這個騎兵起不了作用。


    『不,我的箭例外地對那個男人有用。雖然要一次對付他們倆有點辛苦──但請相信我。』


    聽到這句話,狂戰士停止抗議。反正她已經沒多少選項了,那麽現在也隻能相信「黑」弓兵看看。


    當箭矢貫穿「紅」騎兵肩膀的瞬間,狂戰士毫不猶豫奔了出去。


    「喃──────────────────────────喔喔喔喔喔唔!」


    狂戰士咆哮、猛暴、疾衝。


    目標是隱身在黑暗之中瞄準我方,盡耍些小手段的弓兵。要將之拖到月光下,砸爛對方的頭蓋骨──!


    佇立在千界城堡厚重城牆上的「黑」弓兵,看到自己射出的箭一如預料貫穿「紅」騎兵的肩膀後安下心來。


    「主人,請讓劍兵退下。對手若是那個騎兵,他在那裏也沒有意義。」


    「……我知道了,我去通知叔叔。」


    菲歐蕾聯絡之後,劍兵便立刻靈體化消失……看樣子是避免了最糟糕的情況發生。寶具並沒有完全發動,劍兵暴露出真麵目這件事情是有可能避免掉了。


    話雖如此,付出的代價卻太大。令咒雖然擁有絕對命令權,但功用絕對不僅如此,使役者可以透過令咒提供的龐大魔力,行使各式各樣的奇跡。而現在一口氣喪失了兩次這樣的機會,留在劍兵主人戈爾德手中的令咒,恐怕隻剩下一道了。


    「主人……因為敵方有可能偷襲,所以請你也撤離這裏,若有緊急狀況,請使用令咒召喚我。」


    聽到弓兵這番話,主人菲歐蕾以楚楚可憐的態度點頭回應。


    「好的,弓兵……願你平安無事。」


    一臉慘白


    的菲歐蕾看起來實在太虛無飄渺,於是弓兵希望她能夠相信自己而露出非常穩重的笑容回應:


    「菲歐蕾,不用擔心,我是你的使役者。」


    菲歐蕾離去後,弓兵觀察森林的更深處,敵方派出了「紅」騎兵與「紅」弓兵。


    他拉滿弓,瞄準在深邃大森林更深處的「紅」騎兵,心無旁騖地專注在這一箭上。


    那就像高掛天空的星辰一樣美麗且完美的姿態。沒錯,「黑」弓兵凱隆,像大海一樣穩重的青年,就是世上最有名的弓兵射手座的雛形。


    解放的箭矢有如流星──直直向前飛去。


    §§§


    「──蠢貨,你連應該解放寶具的時機都不會判斷嗎?」


    戈爾德一句話也無法反抗達尼克冷漠的聲音,隻能低頭不語。恥辱、絕望、憤怒,各種感情錯綜複雜,侵蝕他的腦與內髒。


    接到弓兵的緊急聯絡後,達尼克急忙衝到戈爾德身邊,強製他再次使用令咒。如果沒有弓兵那句「劍兵的寶具對他不管用」,就會因為沒用的這一招完全泄漏「黑」劍兵的真名了。


    「你所做的隻是浪費令咒,而且還浪費了兩道……但我想這總比泄漏真名出去要好得多。」


    他們的作戰方針是必須隱瞞「黑」劍兵的真名到非得解放寶具的時刻為止。齊格菲獨一無二且最有名的弱點──也就是因為被菩提樹葉蓋住,沒能濺上龍血的背上那部分。達尼克判斷至少在打倒擁有「斷絕氣息」技能的刺客之前,必須隱瞞這項弱點。


    但因為戈爾德失控,差點失去了一切。那個「紅」騎兵可能已經掌握了劍兵的真名,就算沒有,隻要給出一些線索,對方就很有可能看穿這個劍兵究竟是何方神聖。


    「讓劍兵實體化。」


    「……」


    戈爾德不說話,讓隨侍在身邊的劍兵實體化。劍兵以恭敬的態度跪在主人戈爾德與達尼克跟前。


    「劍兵,請起來。我想問你一件事,那個『紅』騎兵……察覺了你的真名嗎?」


    「……劍兵,回答。」


    戈爾德這句話讓劍兵認為他允許自己發言,於是開口:


    「我並沒有完全解放寶具的真名,雖然對方有可能從我的身形和耐打程度推測我是誰──」


    「泄漏的可能性偏低,是嗎?」


    劍兵點點頭,達尼克大大歎了口氣:


    「但是……還是有可能被看穿真名,我想應該要派個人護著你的身後。」


    達尼克思考了一下,選定「黑」騎兵擔任這項工作。弓兵在這場戰爭處於指揮官立場,我方需要他指揮作戰;而身為王的槍兵或狂戰士、術士之類的則不考慮;刺客到現在還沒現身,既然這樣,能自由闊達地活動的騎兵應該最適合與他一同站上前線。


    『達尼克閣下,可以借點時間嗎?』


    聲音傳進沉浸於思考的達尼克意識之中,看來是術士傳來的念話。他同樣以念話回應。


    『怎麽了?』


    『騎兵似乎帶著我正在尋找的人工生命體逃走了,那位人工生命體是非常貴重的人才,希望務必能帶回來──』


    『……什麽跟什麽啊。』


    達尼克先因為騎兵的破天荒舉止傻眼,他帶著人工生命體逃走了?無法理解,如果說他背叛了還好懂一點。


    『我不知道,我的重點隻在人工生命體上。』


    『那個人工生命體為何貴重?』


    『……因為或許能夠用他來當「爐心」。』


    『──喔,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我知道了,我馬上派使役者追蹤。』


    術士說了『麻煩了』之後,就切斷念話。


    達尼克立即命令佇立當場、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戈爾德,要他跟劍兵一起追上騎兵,帶回他準備放走的人工生命體。如果真的如術士所說,這個人工生命體可以用來當作爐心,那麽就是再美妙不過的一件幸運事,無論如何都得將之抓回。


    雖然戈爾德對這無聊的任務感到不滿,但他畢竟無法反抗族長達尼克的命令,隻能動身追蹤騎兵和人工生命體的去向。


    原來如此,「逃亡了」這項事實確實值得驚歎,而且逃亡者不是戰鬥用人工生命體。想必任誰作夢都無法想像,原本製造來供應魔力的脆弱人工生命體,竟可以用魔術破壞玻璃槽逃亡出去吧。


    但說到底不過是個人工生命體,逃了就逃了,也不能怎麽辦。說起來,那玩意兒的肉體構造本身就滿是缺陷,這個部分沒有任何幻想的空間,也構不成障礙。


    但若扯到「爐心」就是另一回事,即使派出使役者,也無論如何都得拿下這個人工生命體。


    可是,為何騎兵想放走人工生命體?他們不可能一起逃亡,畢竟騎兵是使役者,是個隻要切斷連線,甚至沒辦法獨自存活下去的使魔。


    也就是說,騎兵想做的事情沒有任何意義。拯救人工生命體?不可能救得了,那樣的垃圾怎麽可能融入人類世界呢──


    對以魔術師身分活了百年的達尼克來說,這完全是無法理解的狀況。


    §§§


    劍、槍、騎乘、瘋狂、魔術、暗殺──賦予使役者的職階雖然各式各樣,這之中隻有弓兵擁有隱藏的力量。


    話雖如此,但那是在操弓這種職階上非得習得的一種技術,甚至不需附加在職階技能上,理所當然持有的權力。


    那就是「愈拉滿弓,力量就愈強大」的單純技術。


    不過「紅」弓兵手中的可是狩獵女神賜予的天穹弓,祈禱、瞄準,以渾身力量拉滿,拉到超過極限──就幾乎等於神力下凡。


    人類的原罪是無論怎樣高尚的聖人都無法抗拒的命運,同時如果是野獸就不會去意識的理所當然行為。人們稱之為狩獵,對女子來說弓和箭就是為此而存在。


    她是在狩獵女神的祝福下誕生的狩獵高手,操弓的技術已經達到神之境界,不管怎樣的男人都追不上她的腳步。


    真名為阿塔蘭塔,是希臘神話之中最高超的女獵人。


    而現在,她沒辦法像方才那一箭一樣緊緊拉滿弓。現在必須重視速度,關鍵就在能以多快的速度完成搭弓、引箭、放箭的一連串動作。


    「黑」狂戰士跟那個劍兵不同,並沒有神、惡魔或其他存在賜予的守護能力。隻要射出愈多箭,就有愈多機會貫穿她。


    「──蠢才,瘋了嗎?」


    「紅」弓兵對逼來的狂戰士吐露沒有意義的話語,不管她跑得多快,兩者之間都還有足夠距離,在沒有令咒支援的情況下,不可能一瞬間到達。


    愈接近過來,狂戰士自滅的機率就愈高。


    「就用你的血……」


    瞄準已經完成,弓不是用手,而是靠感覺操使。不管獵物的動作有多靈巧,箭一定會貫穿對方的心髒。


    「補償有勇無謀的行為吧──!」


    射出的箭整支塗黑,這是在夜間戰鬥中,排除所有箭矢本身被發現可能性的結果。


    更別說她的箭比音速還快,隻消一眨眼便可看到對方心髒長出一支箭的結果吧,然後就結束了。


    ──但是……


    「什麽……!」


    「紅」弓兵到這時候才真正理解並體會,在聖杯大戰中每個職階都有兩名使役者,也就是說,敵方陣營也可能有一位與自己擁有同等力量的弓兵。


    ──被射掉了?


    難以相信的事實令「紅」弓兵走神了片刻。原來如此,確實可能被躲過,獵物突然趴下什麽的根本就是家常便飯,就算被迎擊也不稀奇。在打獵過程中,獵物反咬獵人是當然可能發生的事。


    但是,剛剛擊落自己的箭的不是偶然,也不


    是她的獵物。對方是跟打獵完全無關的第三者,也就是應該在「黑」狂戰士身後,位於遙遠處的「黑」弓兵。


    「居然瞄準了我的箭,並且射掉它了嗎……!」


    這八成是她生前也沒體驗過的恥辱,自己瞄準後射出的箭竟被第三者打掉,這種事情怎麽可以發生!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可惡,很快啊……!」


    「紅」弓兵立刻忘記恥辱。現在該做的,是葬送逼上前的狂亂者。麵對方才的藝術性迎擊,她選擇的攻擊手法是彈幕。


    她的一隻手一口氣出現三支箭,並用這三支箭瞄準了衝過來的「黑」狂戰士。


    如果箭本身不算寶具,就不具有追蹤性能,也就是說比起質,改以量來分勝負。


    ……當然,不管哪支箭,隻要直接命中就注定了敵方失敗。拉起的三支箭分別精確地對準了胸部、頭部、腳部等「黑」狂戰士的要害之處。


    沒死也無所謂,隻要對方動作緩下後再次拉弓便可。弓兵排除各種失敗的可能性,以萬全的態勢射箭。


    但所謂「萬全的態勢」也是很奧妙的玩意兒,心裏覺得「萬全」的狀態,反過來說就是因為害怕失敗而做出的不上不下選擇。


    「唔、嘎啊啊啊啊……!」


    射中的箭隻有兩支,最後一支被「黑」狂戰士打掉了。貫穿腳部與胸部的箭卻不足以減緩狂戰士的動作。


    她原本就是人造人【弗蘭肯斯坦】,擅長操控痛覺。隻要不痛,傷勢又不影響身體動作,自然不會妨礙她前進。


    「……哼。」


    到這裏「紅」弓兵很乾脆地放棄戰鬥。如果是自尊心很高的英雄,或許會留在現場直到最後,並與對方一決雌雄,而弓兵也有信心自己可以這樣打倒「黑」狂戰士。


    但是,對擁有野獸般思考模式的她來說,尊嚴這種東西真的是該送給狗吃。她很快決定撤退,原本這就是一場前哨戰,她的任務隻是支援衝進來的狂戰士;既然沒能完成,留在這裏也沒有意義。


    「紅」騎兵那邊應該不用擔心,可以自行回去吧。「紅」弓兵於是背起弓,對殺來的「黑」狂戰士宣告:


    「──『黑』狂戰士,我會再來。」


    接著一個轉身奔出。她認定「黑」狂戰士沒有攻擊遠處的手段而傾盡全力狂奔。原本阿塔蘭塔在古希臘相關記述中,就是個腳程無人能比的獵人。她的腳程非比尋常的程度,是過去曾經對被她野性美吸引的求婚者表示「我會嫁給跟我賽跑贏了的人,但跑輸的人代價就是死」,且真的將所有求婚者悉數射殺。


    就算有「少女的貞節」的魔力輔助,基本腳程的差距還是太大。


    「紅」弓兵沒兩下就從狂戰士眼前消失,狂戰士雖然還不死心地徘徊了一下,後來總算認定對方已經逃跑,發出不悅的低吼。


    但不管怎麽吼,「紅」弓兵早已不見身影,狂戰士死心之後也迅速撤退了。


    「……!」


    「紅」騎兵渾身顫抖,並不是出於恥辱,而是因歡喜而顫抖。他打從心底覺得,這場聖杯大戰有可以傷害自己的對手真是太好了。


    「黑」弓兵射出的箭就是那麽精準漂亮,讓他對認為世上沒有人能勝過自軍弓兵……阿塔蘭塔的自己感到羞恥。


    箭再射了過來,從微小的風切聲與空氣的變動來看,騎兵判斷對方連續射出了五箭。逃往後方雖然簡單,但是──從方才起,盡管逃開卻被對方看穿落點,進而射箭過來牽製的狀況已經發生過兩次了。


    對方要不是會讀心,再不然就是擁有可以預測的技能或相關寶具。不管怎麽樣,「紅」騎兵別說追上「黑」狂戰士了,甚至連一步都動彈不得。


    而且更重要的,是對方的箭貫穿了自己的守護。這就代表對方跟自己是「同等」的存在。騎兵認定擁有相應血統與實力的「黑」弓兵,是這場戰爭中自己最大的宿敵。


    對方使出第三次速射。騎兵心想下一次就不要怕,上前吧──但連這個都被看穿,射出來的箭不知幾時刺在膝蓋上了。很久沒感受過的鮮明痛楚,讓騎兵無法壓抑湧上來的情緒。


    「哈哈,哈哈哈哈哈!太棒了!『黑』弓兵,你真是太棒了!你可以傷害我,並且殺害我嗎?那我注定要與你一戰!喔喔,奧林帕斯諸神啊,請賜予這場戰鬥榮耀與名譽吧!」


    但在這時候一決勝負確實浪費,畢竟騎兵沒有叫出應騎乘的坐騎,也沒有觀賞榮耀時刻的觀眾。在這種寂寥的森林裏一決勝負,真的太可惜了。


    現在「紅」狂戰士已經被收拾,己方的弓兵也已撤退,沒必要留在這裏孤軍奮戰。


    「紅」騎兵一彈指,上空立刻出現三匹駿馬拉著戰車,來到他身邊跪下。


    騎兵登上車夫座,高聲叫喊:


    「──『黑』弓兵啊!之後再分勝負吧!下次一定要讓我拜見一下尊容!」


    一鞭下去,朝天嘶吼的馬匹們猛野地往天空衝去,那模樣威風藻藻,讓人覺得他不是逃回去,隻是把戰鬥的機會改到下次再說。


    另一方麵,聽到宣告的「黑」弓兵臉上也浮現笑容,但那笑容摻雜了些許苦澀。


    「原來如此,既然這是聖杯戰爭,確實也有這種可能性呢……命運這種東西,有時甚至會對我們這些死者張牙舞爪。」


    「黑」弓兵知道那個使役者,「紅」騎兵的真麵目。


    他知道對方創造了許多傳說,絕對配得上首屈一指英雄的稱號,恐怕是此次聖杯大戰數一數二的豪傑。


    那個騎兵接受了奧林帕斯諸神發自內心的祝福,擁有可以讓各種攻擊無效、將之彈開的軀體。這就代表無法以物理方式打倒這位使役者,物理攻擊跟「普通」使役者的攻擊都對那個騎兵無效。


    有資格傷害那副軀體的,隻有跟他同樣是由神明產下……也就是擁有「神性」技能者。「黑」陣營七位使役者中,擁有這項技能的隻有凱隆一個人而已。


    換句話說,在這場聖杯大戰,如果自己不打倒「紅」騎兵,就無法獲勝。


    話說回來,看騎兵那樣子,應該還沒察覺自己的真麵目。雖然他總是輕忽大意這點,以一個戰士來說確實是致命缺點,但這項缺點卻從來沒有暴露過……因為在他壓倒性的力量跟前,這麽小的缺點總是隻有被蓋過去的份。


    但是以這次的情況來說,這輕忽大意的態度將會成為要他命的毒藥。畢竟「黑」弓兵不隻能夠傷害他,還知道他的真名為何。


    「盡管努力想要隱匿真名,世上還是有無論怎樣掙紮都無法顛覆的常識。沒錯,『如果是生前的知己,知道真名也是理所當然』。」


    弓兵知道騎兵的真名,也知道他的致命弱點。


    就因為他是擁有無與倫比強大力量的英雄,所以將會在這場大戰中隕落吧。


    §§§


    正當人工生命體練習走路時,氣喘籲籲的「黑」騎兵突然開門闖入。身上帶著一點傷的他,滿臉笑容對人工生命體伸出手。


    「現在是大好機會,來,逃跑嘍!」


    人工生命體立刻理解狀況,抓著他的手一起跑出去。或許因為騎兵拉著他的關係,比起平常跑步時輕鬆很多;但畢竟原本的身體太過脆弱,導致兩人的逃亡進度緩慢,沒什麽進展。


    雖然好幾次在城堡走廊與其他人工生命體擦身而過,但不僅沒有任何一位叫住自己,相對的還透過冰冷的眼眸表露些許感情,不發一語地目送自己離去。那之中帶著哀傷,跟微微的希望。


    不過,麵對城堡內另一種戰力魔像時就沒辦法這樣了。羅歇采納術士的意見修改後的監視用魔像,正追蹤著奔跑在


    石地板上的兩人。


    畢竟有使役者騎兵在,它們沒有貿然動手。術士也沒打算自己出麵追蹤,他認為這是別人該做的事。


    兩人氣喘籲籲,好不容易逃出城堡。鑽出城堡東邊的後門之後,眼前是一條湍急的河流,水勢彷佛下過豪雨般猛烈,明顯用魔術動過手腳。


    河流的對岸是一座光看就讓人委靡的險峻高山,但越過這裏就可以獲得自由。雖然是隻有一點喜悅跟嚴苛現實在等待自己的自由──但至少這份自由可以讓自己產生想活下去的意念。


    「嗯……我說你啊,從現在開始絕對不可以放手喔。」


    人工生命體點點頭,這附近一帶很明顯用魔術設置了陷阱或結界,若有狀況可能影響不到使役者,但隻是個人工生命體──而且隻是使用魔術就瀕臨死亡的缺陷品,大概要不了十分鍾就會一命嗚呼。


    不過,「黑」騎兵……阿斯托爾弗以非常有自信的表情露出別有他意的笑容。


    「我有這個喔,鏘鏘!」


    他取出一本厚重的皮革裝訂書,雖然封麵上的文字和圖形已經磨損不清,但人工生命體也能理解那很明顯是一本跟魔術有關的書籍。


    「過去我曾經幫助過一位叫作蘿潔絲堤勒的女性,這就是當時她給我的。隻要持有這本書,就可以破解所有魔術喔!」


    人工生命體不禁感歎這本書真的很厲害,這似乎也是他的寶具。查裏大帝十二勇士之一的阿斯托爾弗,隨心所欲四處冒險的他是個據說最後甚至上了月球的冒險家,也難怪他會擁有稀世寶具。


    「──隻不過這個雖然是寶具,但很糟糕的是我忘了它的真名。」


    騎兵有點害臊地低聲說出不得了的真相。


    「不過你不用擔心,基本上這個東西隻要持有就會生效,至少現代的魔術師應該無法傷我分毫……如果不是現代的魔術師【術士】,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不然就是要用固有結界一類,非常接近魔法的產物才有辦法。不過,一般來說不可能在架設結界時用上如此強大的魔術;而且說起來,千界樹不至於隻為了追殺自己【人工生命體】一個人就啟用這樣的大魔術。


    「嗯……到底叫什麽來著?魔法【luna】……萬能【break】……攻【ma】、攻略本【manual】?之類的?好像是叫這個名字,又好像不是……」


    ……人工生命體忠告他,最好能在開戰之前想起來,因為不知道寶具的真名而敗退,實在已經不能用笨來形容了。


    「有道理……總之,我們走吧。」


    騎兵緊緊握住人工生命體的手後躍起,河川的水流雖然立刻卷起打算纏住兩人,但理所當然地被書本效力彈開了。


    「你還好嗎?有辦法走嗎?」


    人工生命體表示可以走一小段,並婉拒了騎兵打算背他的建議。人工生命體覺得必須靠自己的力量行走,直到再也走不動為止。


    「唔,是弓兵交代的那個啊。」


    騎兵有些不滿地嘀咕。以他的立場來看,似乎不太能接受人工生命體隻跟弓兵說了幾分鍾的話,就照著弓兵的指示去做這點。


    「我知道了,我會陪你到你說不行為止。」


    兩人邁步而出。雖然人工生命體的腿不怎麽痛,但體力完全跟不上。一旦疲勞自然會影響步調,腳跟和大腿也開始抗議。雖然人工生命體麵對騎兵不斷問他「還好嗎?」時堅持自己走,但畢竟臨時抱佛腳還是有其極限。


    一個小時之後,如果沒有騎兵攙扶,他就連一步也走不了。


    「我覺得你已經表現得很好了。」


    騎兵一邊安慰,一邊紮實地走在漆黑的山路上。抬頭看不到任何星星,看樣子這裏施了迷惑方位的幻惑魔術,指南針和地圖八成也派不上用場。但是,騎兵似乎認得路,隻見他直直走在林間小路上。


    「還好有我陪你吧?」


    騎兵露出滿臉笑容。一想到明天起就再也看不到這個笑容,人工生命體不禁覺得惋惜。他將回到聖杯大戰之中,而自己──自己則必須思考怎麽活下去。


    自己死掉的可能性很高,而他在聖杯大戰之中喪命的可能性也不是沒有;所以說,這回道別很可能變成生離死別了。


    他是英雄、是冒險家,更是使役者,是為了作戰而被召喚到現世,跟自己這種隻為了消耗而被產出的存在差太多了。


    「怎麽了?在想什麽嗎?」


    人工生命體含糊其詞,沒必要告訴別人自己毫無價值的自卑感。


    埋在一片黑暗之中的森林非常安靜,除了每次風吹過帶起的細小草木搖擺聲以外,甚至連鳥鳴也聽不見。不知道是不是為了防範使魔,架設在這座森林的結界簡直徹底到病態的程度。


    「啊~~好懷念喔……這種氣氛!你知道嗎?我過去曾經被變成樹木喔。」


    一邊笑,一邊抬頭仰望天空的他說著過去的失敗案例。阿斯托爾弗雖然經曆過許多光鮮亮麗的冒險,卻也有過同樣多的致命失敗經驗。


    每次參加騎馬戰都會被打敗;中了好幾次魔術陷阱;好不容易在月亮上找回的理性,也在不知不覺中就蒸發了。


    盡管如此,阿斯托爾弗卻沒經曆過挫折。應該說,他並不把失敗和輸當挫折看待。


    「例如被變成樹木的時候我覺得心情很平穩,意外地很不錯呢。鳥兒會毫無戒備地停在我的手臂上,鹿和狼一類的動物也會來倚靠著我。」


    能夠這麽想的恐怕隻有他了,一般人被變成樹木大概都會絕望不已吧。或許是天生樂天的個性讓他能夠這樣,活著的時候總是向前看。


    「你啊,打算怎麽活下去呢?」


    騎兵突然拋了個困難的問題。雖然弓兵也問過同樣問題,既然現在的目標是活下去,那麽答案隻有現在沒有餘力思考自己想要度過怎樣的人生了。


    黑暗森林……沒錯,自己的人生就像這片黑暗。漫無目的,沒有目標,彷佛甚至連要生存下去都很難的森林。


    「這樣啊……如果能盡早穿過這片森林就好了。」


    發自內心慰勞的話語撼動小小的靈魂,人工生命體心想:啊啊,希望真的可以逃走,希望能在逃離之後跟騎兵盡情聊到忘我。


    騎兵停下腳步,握著的手用力到甚至讓人工生命體覺得有些痛。擋在兩人跟前的,是「黑」劍兵與其主人戈爾德。


    看樣子他倆是先行繞過來埋伏,劍兵一如往常地麵無表情,另一邊的戈爾德則明顯地表現出不悅瞪了過來。


    騎兵歎氣說:


    「……嗯,你該不會有什麽秘密?其實是使役者之類的?」


    應該沒有。但對騎兵來說,除非有這麽大的秘密,否則他也無法接受為什麽千界樹要特地拘泥區區一個人工生命體吧。


    戈爾德厭煩地說:


    「騎兵,我們不能讓那個人工生命體走,你退下。」


    ──就算這麽說,這個「黑」騎兵也不會乖乖聽話。


    「不要喔。」


    騎兵直截了當地駁回戈爾德的提案,思考時間幾乎等於零。那根本想都沒想就迅速回答的態度似乎更惹毛了戈爾德,隻見他彷佛正忍受著不悅般咬牙切齒。


    「劍兵,去拿下騎兵。這你起碼做得到吧?」


    收到命令的劍兵向前一步。


    「啥?你的主人正常嗎?」


    劍兵保持沉默,一口氣向前跨步抓住騎兵的手臂與脖子,並把他從人工生命體身旁扯開後摔在地上。原本倚靠著騎兵的人工生命體,就像斷線的人偶一樣當場倒下。


    「你──!」


    這兩位使役者的基本能力就有差距,騎兵被劍兵壓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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