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下流出的血之後,甜美的鐵鏽味在口中擴散。損傷並不至嚴重的程度,但毫無疑問需要治療。目前的傷勢,早已超過可以靠自然治愈能力恢複的程度了。


    過去隻是過著在魔力供應槽裏麵浮浮沉沉的人生的人工生命體,現在變成擁有齊格這樣特定名字,且不是人類、英靈,也不是人工生命體的奇妙存在。


    他不經意看了一下自己的左手背。原本使用令咒之後隻會留下些許痕跡後消失,但齊格的令咒隻是輪廓變得比較模糊,仍明確地殘留在手背上。而且不隻這樣,他的手甚至以消失的令咒為中心發黑,但並不痛,應該是消耗令咒造成的反作用吧──總之齊格先在心裏這樣下了結論。


    齊格才覺得身體格外沉重,就發現雙臂環在自己脖子上的騎兵露出嚴肅的表情瞪了過來。


    「……你是不是有話該對我說?」


    齊格想都不用想,已經知道自己該說什麽。


    「我覺得很抱歉。」


    「是啊,抱歉,你該抱歉。你這樣不就把我的努力都丟到水裏了嗎!」


    騎兵雙手揪著齊格的衣領拚命搖晃,一臉快哭出來的樣子。


    「你朝著『紅』劍兵莫德雷德猛攻然後身亡!之後馬上複生!甚至還變成了使役者,現在又恢複成原樣!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啦?你說,你說啊!」


    「……關於這點,其實我自己也搞不太清楚。我為什麽死而複生了呢?」


    「我說你,這種事問我這個笨蛋也不會有答案啦!你這笨蛋!笨蛋!笨~~蛋!」


    大叫了好幾聲之後,騎兵突然一頭撞在齊格的胸口上。他維持臉朝地麵的狀態低聲嘀咕:


    「──幸好你還活著,真的太好了。不過你聽好了,你不可以,絕對不可以再這樣做了喔。知道嗎?知道了嗎?」


    齊格很順口地對淚眼汪汪凝視著自己的騎兵說:


    「不,這點我無法保證。」


    「……喔咦?」


    眨了兩三次眼睛的騎兵馬上鼓起臉頰。


    「你這是什麽意思啦!一般來說,這種時候你就要流淚反省:『對不起,我不該這麽亂來,下次不會再這樣了。』然後我再原諒你,給你摸摸頭才對啊!」


    「我就是為了亂來才折回來……騎兵,我還是想拯救夥伴。我想回報那時候慈悲對我的他們。」


    「……這……」


    「我知道,我其實知道這是個幾乎無法實現的願望。你說得沒錯,我應該不要回頭,去過全新的人生才對。這樣我或許也可以獲得幸福。」


    即使如此……即使如此──他還無法在當作這一切「沒有發生過」的情況下去過自己的生活。


    騎兵聽完齊格訴說的內容,不禁誇張地長歎。


    「真的、真的、真的,你這個人喔、這個人喔、這個人喔……啊,真是~~!」


    騎兵粗魯地搔搔頭,整個人跳起來。齊格已經做好騎兵會生氣的心理準備,沒想到停下動作的騎兵卻是臉上表情一亮,接著大叫:


    「太棒了!嗯,你果然就是這種人!就算你拋棄大家,也不會有任何人責怪你,但你自己卻無法原諒自己!我也多虧了你才做出覺悟!那樣果然不對!錯得離譜,錯得無可救藥!好!拯救吧!出手拯救吧!」


    「……這樣好嗎?」


    「咦,什麽好不好?」


    「沒有……我隻是覺得這不管怎麽想,都不是其他使役者會容忍的狀態。」


    「什麽嘛,原來是指這檔事啊。這種事等碰到再想怎麽辦就好啦!好,我們走!」


    騎兵強行拉起齊格的手臂,準備往正要崩塌的千界城堡去──但他立刻停下腳步。理由很簡單,因為有一位魔術師阻擋在兩人麵前。


    「哎呀,被發現了。想來也是,畢竟你在那座城堡裏麵看到了嘛。」


    騎兵覺得很歉疚似的抓抓頭。佇立在兩人跟前的,是一位戴著強調攻擊意味的方框眼鏡的冰山美人。那是「黑」騎兵阿斯托爾弗的主人──塞蕾妮可?艾斯寇爾?千界樹。


    齊格心想她應該正怒火中燒。畢竟他聽騎兵抱怨過,這位主人塞蕾妮可對騎兵抱持著可怕的非分之想。


    但塞蕾妮可卻出乎他意料地麵帶微笑。她一臉陶醉的表情,雙手抱胸看著兩人。


    「嗚哇,看這樣子,我還覺得她火冒三丈比較好哩。」


    聽到騎兵這麽嘀咕,齊格也表示同意地點了點頭。


    塞蕾妮可並沒有生氣。說得更正確點,她已經過了火冒三丈的階段。她這個人的怒意一旦超過某個點,就會「凍結」起來。


    她會分解感情,並將思緒轉化成極為合理的狀態。隻不過,思考的方向性本身並沒有改變。她會以一千倍的憎恨奉還所承受的恥辱,以一萬倍的殘忍奉還所得到的侮辱。


    在到達這個階段的過程中,一切迷惘或猶豫都會消失,這之中甚至包含了損益評估。沒錯,即使塞蕾妮可命令騎兵撤退,騎兵也無動於衷,打算去守護人工生命體的時候,聖杯大戰的勝負就已經從她進行評估的條件中消失了。


    她將基於合理性,「準備一個最能讓騎兵痛苦的結局」。在這樣的狀況下,騎兵甚至考慮過自己會死。若隻是用令咒逼他自殘,這個樂天的騎士肯定不會陷入絕望。


    而即使侵犯他也一樣,就算慢慢淩遲他到體無完膚,他也隻會因痛楚而掙紮吧。但是──隻有一個,隻有這一個手段可以讓英靈阿斯托爾弗陷入絕望。


    「欸,騎兵,說說看你的真名吧。」


    塞蕾妮可甜美地低語般說道。騎兵盡管對這唐突的提問感到不解,仍老實回答:


    「阿斯托爾弗,是查裏大帝十二勇士之一喔。」


    「騎兵,你錯了。聽好,你隻是從這個英靈身上分離出來的使役者罷了。換個說法,你隻是劣化的複製品。不管你擁有怎樣的生前記憶,不管你怎麽活用了生前擁有的力量,名為阿斯托爾弗的存在早就已經消失殆盡了。」


    「……哦~~」


    騎兵點點頭,認為這說法確實有其道理。雖然很侮辱人,但騎兵本來就是不太在乎他人侮辱的個性。


    「好,我是個複製品,那又怎樣呢?」


    「也就是說,我願意對英靈阿斯托爾弗表示敬意,畢竟他可是查裏大帝十二勇士之一,是留名曆史的英雄。但是呢,騎兵,你認為我會對你這個仿造品表示敬意嗎?」


    「哎呀,我覺得我可以斷定耶。不管我是英靈還是怨靈,主人你都不會對我表示敬意吧──」


    「或許吧。不過呢,這樣你也很清楚了吧?我不認為你是阿斯托爾弗,你隻是我召喚出來,非常棒的玩具罷了。」


    「……」


    看到塞蕾妮可露出冷酷的笑,騎兵迅速架起了手中的騎槍。盡管這完全不是該對自己的主人做出的行為,騎兵仍在腦中對自己發出了某種警訊。


    「齊格,你快逃離這裏。」


    「什麽……?」


    「別說這麽多,快走!」


    齊格有點被這樣怒吼的騎兵嚇到,但還是往後退開準備離去。然而,塞蕾妮可立刻伸出左手臂,秀出上頭的令咒。


    「第四位『黑』以令咒命令之。『殺掉那個人工生命體』。」


    齊格啞口無言,心想怎麽可能。他完全沒預料到塞蕾妮可竟然、竟然會把令咒用在這麽無聊的事情上。


    騎兵也一樣。沒錯,狀況演變到這個地步,仔細回想一下就會發現,自己的主人塞蕾妮可從來沒提過想對聖杯許下的願望是什麽,麵對這場聖杯戰爭的態度也是有些消極──當然她有打算取勝,隻是騎兵還是有些在意她跟其他主人相比之下,執著程度比


    較低這一點。卡雷斯不拘泥聖杯戰爭勝敗的原因還好理解,因為他不想跟親姊姊菲歐蕾骨肉相殘,這很合理。


    但這個最有魔術師樣子的魔術師為什麽不拘泥於獲得聖杯呢?


    這還用說──「因為她放棄了獲勝」。那她為什麽會放棄獲勝呢?


    這也不用多問──「因為她滿腦子想著要淩遲騎兵」。


    「快、逃……!」


    黃金騎槍對準了齊格挺出。騎兵顫抖著咬牙,非常苦澀地壓著槍。


    令咒──這是主人手上的王牌,是可以撕裂身為英靈的榮譽、矜持、信念等所有束縛的命令執行權。


    不管怎麽想抗拒,使役者本來就無法違背令咒。但若擁有非常高的反魔力,那又另當別論了。


    「哎呀,你挺努力的嘛。」


    「……主人,拜托,請你取消命令吧。」


    「不要,絕對不要!啊啊,就是這樣!我就是想看到你這樣!欸,騎兵,你現在很絕望吧?然後你也知道吧,現在你雖然靠著寶具的反魔力勉強處在抗衡的界線上──」


    塞蕾妮可再次舉起刻有令咒的左手臂,這下騎兵臉上真的變成充滿絕望的表情。


    齊格也驚訝得說不出話。難道她真的隻為了殺掉自己,就要用掉兩道令咒嗎?這怎麽可能…………不,不對,就是有可能。說要殺了自己,其實真正的意義上不隻是殺害一個人工生命體。


    她的目的是打擊騎兵的心,使之絕望。為了達到目的,這位主人會毫不猶豫地做出任何事吧。


    「好了,我要用上第二道令咒了。」


    「住、手……求求你,我什麽都願意做,就隻有這個不可以……!」


    用沙啞的聲音擠出的懇求隻造成更加煽動塞蕾妮可虐待意圖的結果。像隻小動物一樣顫抖著淚眼婆娑的騎兵,看起來是那樣美麗、楚楚可憐又誘人。


    「啊啊,就是這個!就是這個表情!好棒,棒極了!我就是想看你露出這樣的表情!不,『我隻想要你這樣的表情』!」


    這是壓倒性的惡意表露。塞蕾妮可根本沒想過自己用了兩道令咒之後該怎麽辦,她不在乎聖杯戰爭的結果如何,甚至不考慮自身的死活了。她隻是專心一誌地想要──貪戀讓自己的使役者陷入絕望而痛苦的喜悅。


    齊格無法采取行動,因為隻要他準備逃跑,塞蕾妮可就會毫不猶豫地啟用第二道令咒吧。在寶具仍有作用的現在,騎兵還勉強可以忍住。充分享受了騎兵絕望表情的塞蕾妮可,暫時隻是用第二道令咒威脅騎兵而已。


    當然,她大發慈悲的可能性是零。不過至少目前她隻是用以威脅,不至於立刻啟用令咒。


    ……然而這隻是延後毀滅到來的時刻罷了。塞蕾妮可橫豎還是會在十秒,或者二十秒之後啟用令咒。


    這麽一來,齊格就會死在騎兵手下。齊格的「龍告令咒dead t shapeshifter」還沒準備好啟動第二道。


    就算能啟動好了,齊格也隻能維持變身狀態三分鍾。若塞蕾妮可用第二道令咒強迫騎兵下殺手,齊格並不知道這樣的命令效力會維持多久……恐怕連騎兵和塞蕾妮可都不知道吧。


    齊格現在才發現自己已經無計可施。若是向前,大概可以多創造出三分鍾左右的有效時間,但就隻是這樣。那麽,要不要嚐試看看殺害塞蕾妮可呢?


    這麽一來,令咒的命令效果應該會自動取消。當然,騎兵得以留在這個世界上的因果線也會跟著消失──但這個問題還有一個方法可以應對。


    重要的是時機。每一舉手一投足都必須很順暢、很自然地動作。


    齊格發現塞蕾妮可根本不關心自己在做什麽,便悄悄將手按在腰際的細劍上。他已經沒有遲疑的餘地了。


    動啊、動啊、動啊……………………好!


    就在齊格一鼓作氣踏出一步的瞬間,塞蕾妮可轉頭麵向他,臉上帶著確定自己會獲勝的殘忍表情。


    知道失手了的感覺令齊格全身汗毛直豎,同時產生暈眩跟想吐的感覺,讓他無法好好站著,跪倒在地。


    「哎呀,效果不太好呢。」


    齊格看了看自己的腳邊,仔細凝視地麵之後,發現可以看到一點點黑色的痕跡。看樣子塞蕾妮可用黑魔術設下了陷阱。


    「憑你區區一個人工生命體還真敢瞧不起我,你以為可以超越我嗎?黑魔術師對敵意跟惡意是很敏感的。在你握劍的瞬間,我就已經掌握到你想做什麽了。」


    塞蕾妮可揪住因痛苦而蜷縮的齊格的後腦杓,一把往地麵砸下去。


    「住……手……!」


    「騎兵,你安靜一點。我會讓你送他上路喔。」


    塞蕾妮可又抓著齊格的頭往地上砸了一次,接著拿出看起來像魔術道具的舊鐵釘,打進齊格的右手。非比尋常的痛楚讓齊格以沙啞的聲音發出慘叫。


    「很痛吧?可是啊,我可是比你痛得多喔。因為我的使役者啊,竟然為了你這種『被榨過的渣滓』般的存在而痛苦萬分呢!」


    齊格承受到的並非隻是手掌被鐵釘貫穿會有的痛。那種彷佛拿鋸子撕扯裸露在外的神經般的劇烈痛楚,就算現在齊格獲得了強健的肉體也很難承受。


    「黑魔術啊,是一種下流、陰險、惡心、殘忍的玩意兒。算算目的隻在於給對象造成痛苦的術式,隨隨便便也超過百種。其實我是很想仔細地一個一個用在你身上,但很遺憾,我沒那麽多時間,所以就這樣放你──」


    騎兵借給齊格的細劍掛在他的左側腰際,因此一般說來,他必須以右手握住劍柄才得以順勢從劍鞘抽出。


    但現在他的右手被釘子貫穿,他勢必得用左手來抽出左側的佩劍。加上他現在跪在地上,照理來說無法在這樣的姿勢下完成出劍動作。盡管如此──盡管如此,齊格仍沒有愚蠢到會放過這樣千載難逢的機會。


    他以左手摸索配戴在腰部的劍,搶在對方察覺之前毫不猶豫地出劍。瞄準的目標當然是塞蕾妮可的脖子──!


    對塞蕾妮可來說,齊格這一招應該完全出乎意料吧。隻見她反射性地往後一仰想躲開這一劍。


    但既然劍招已出,就可順勢轉化為劈砍。要一招,一招取下首級──但是,若想以左手抽出配戴在左方的劍,就必須用反手的方式抽劍。


    也就是說,這樣的出劍方式跟用右手握劍出招相比,無法攻得那麽深入。


    「唔……!」


    傾注全力的一劍隻劃破了一層皮。塞蕾妮可急忙往後一跳躲開,並努力壓抑自身恐懼般叫道:


    「你這個臭人工生命體……居然……居然敢這樣對我!」


    「齊格,你快逃……快點!」


    但齊格拔不掉右手上的釘子,即使他不在乎右手掌穿孔,用力抓著手腕想抽起自己的手,也隻換來足以讓全身抽搐的劇烈痛楚,就是無法逃離。


    「──第四位『黑』以令咒命令之!」


    塞蕾妮可的臉因喜悅而扭曲,帶著殘忍光芒的眼熠熠生輝,簡直像野獸的雙眼。這是身為黑魔術師的塞蕾妮可平時隱藏起來的本性,隻有在她因自身興趣虐殺人的時候才會表露於外。


    「住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騎兵邊哭邊吼。當然,塞蕾妮可並沒有慈悲到會在這時候停手。就在她深吸一口氣,準備下達「殺了人工生命體」這道命令的瞬間──


    『吵死了啦。』


    塞蕾妮可的頭隨著這句粗魯的發言消失了。她的意識瞬間斷絕,想必連她本人都不知道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麽事。從她是處在歡欣的情緒之下死亡這點來看,起碼還算是幸福吧。


    砍下塞蕾妮可首級的是一位纖細


    的少女。她將略短的金發簡單地綁在腦後,身上穿著運動風小可愛背心跟紅色皮夾克,下半身搭配露出整條腿的牛仔短褲,手中握著與那身打扮非常不搭調的巨劍。騎兵馬上就發現來者何人。


    「『紅』劍兵莫德雷德……!」


    聽到這句話的「紅」劍兵低聲回了一句「答對了」,露出得意的笑容。「黑」騎兵阿斯托爾弗依然提著槍沒有放鬆,視線充滿了強烈殺意與敵意。


    但就算沐浴在過去曾被譽為英雄的「黑」騎兵這樣的目光之中,「紅」劍兵依然保持輕佻的笑容。


    「『黑』騎兵,別啦別啦。令咒的束縛還有效力耶,若不在魔力消失之前安分一點,你的身體會去奪走你最疼愛的『這家夥』的小命喔。」


    「……!」


    這話毫無疑問是事實。若主人沒有主動取消令咒的命令,蘊含在令咒中的魔力消耗殆盡之前,執行中的命令會持續下去。目前因為第一道令咒的命令仍在執行,即使塞蕾妮可已經死亡,仍無法將之取消。


    但令咒基本上是拋棄式,而且塞蕾妮可也不在可以使用下一道令咒的立場了。因此,隻要騎兵持續抗拒,令咒的魔力就會無謂地不斷消耗──一旦消耗殆盡,騎兵就可以解脫了。


    隻不過反過來說,在他解脫之前,即使敵人就在眼前,他也無法采取有效的行動。


    「──哼,很遺憾,我沒空理你。我們要去那座空中花園,你就像個雜兵一樣乖乖窩在這裏吧。」


    「咦……?」


    這出人意表的發言讓騎兵和齊格都不禁睜大了眼。「紅」劍兵看向齊格──當然,方才跟她廝殺過的齊格因此開始戒備。原本釘在他右手上的釘子,因為塞蕾妮可死亡而消失了。


    但少女眼底沒有浮現類似戰意的情緒……甚至讓人覺得她帶著幾分同情。


    「唉唉,真是找麻煩……我要去獲得聖杯。如果你們打算妨礙我,我就會砍了你們,就算下次讓我撞見,我也是會砍了你們。所以你們還是放棄聖杯吧,那不是適合你們的玩意兒。」


    一邊搔著頭一邊這麽說的「紅」劍兵就這樣一副對兩人毫無興趣的樣子消失蹤影。看來她像是經過這邊,然後順手殺了塞蕾妮可──似乎就是這麽回事。


    「騎兵!」


    「哇、哇、哇!笨蛋,不要過來!要是我殺了你怎麽辦!」


    聽到騎兵難得發出的焦躁聲音,原本打算接近過去的齊格急忙停下腳步。騎兵的額頭冒出汗水,臉上表情顯得十分憔悴。持續抗拒令咒的命令有這麽難受嗎──不,應該不隻是這樣。


    「騎兵……你的魔力夠用嗎?」


    「幸好我被允許可以『單獨行動』,所、所以還可以再撐一、下……唔……」


    從騎兵口中發出的苦悶聲音聽來,實在不覺得他沒問題。確實,擁有「單獨行動」這項技能的話,就算主人輸送過來的魔力中斷幾小時到一天,也還能維持基本活動。


    但現在的騎兵必須執行「抗拒令咒的命令」這種平常都不見得能挺住的行為。


    也就是說──他必須持續使用屬於寶具之一的書本。這樣下去別說一天,他應該撐不過幾分鍾吧……!


    「騎兵!」


    「我、我不要。我絕對不要喔……!我絕對、絕對不會殺了你。都到這一步了,我怎麽可以認輸……!就算我會因此消滅……我也不在乎!」


    盡管額頭冒著汗水,全身發抖,騎兵還是輕輕地露出笑容,很輕易就跨越了對死亡的恐懼。但齊格壓根沒打算讓騎兵送死。


    「騎兵,跟我定下契約吧!」


    「啥?……喔喔喔,嗚哇,危險危險危險!快~~躲~~開~~!」


    齊格這沒頭沒腦的提議八成讓騎兵一瞬間鬆懈下來,隻見他手中的槍差點就要貫穿齊格的心髒。多虧齊格在危急之際避開,加上騎兵再次控製住自己的動作,才勉強以擦過作收。


    「你、你不要突然嚇我好嗎!你剛說什麽,定下契約?使役者和使役者定下契約不是違反規則嗎?不對,這從根本來說就不可能吧!」


    「……雖然我是使役者,但同時也不是使役者。」


    「咦?」


    齊格舉起刻有令咒的手臂給困惑的騎兵看。


    「騎兵,你不明白嗎?既然我握有令咒,那我也擁有主人的資格。」


    「不、不是。可是──可是,我不能把你拖下水啊。」


    「騎兵,或許我隻是一個出生不到一年的小孩,同時是一個盡管擁有相關知識,卻不懂得怎麽加以活用的小鬼。但至少我還知道現在在這裏,我該做什麽。我要與你定下契約。」


    齊格很清楚──騎兵目前正想殺掉自己,但他也知道若錯過這個機會,事情就會無法挽回,更知道現況已經不容一分一秒遲疑了。


    「……你要在這種狀況跟我定下契約?在這種我隻要一鬆懈,就可能像剛剛那樣出手殺害你的狀況下?」


    「我死了的話,你也會死。這就像殉情一樣,所以你沒必要補償我……與其要我白白看你去死,還不如我死一死比較痛快。」


    「我、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啦!既然這樣我也不管了!我會跟你定下契約!我會這麽做啦!」


    聽到騎兵這麽說的齊格點點頭,伸出右手。騎兵咬牙抓住齊格的手。畢竟第一道令咒下達的殺害命令仍強烈地侵蝕著騎兵,他必須花費大量魔力來抵抗令咒的效力。


    沒時間猶豫了。齊格高聲唱出締結契約的咒語。


    「──吾宣告。


    汝之身歸吾管轄,吾之命運係於汝之劍。


    汝若服膺聖杯所依,遵從此理此意,就回應吧。


    服從吾,呼應吾語。是否願將其命運托付予吾!」


    「賭上騎兵之名接受此誓言!


    閣下為吾主,我乃是──你的使役者!」


    瞬間,閃光竄過彼此握住的手。通路強製打開,連結上因果線。


    「黑」騎兵獲得新的主人,得以暫時繼續存在於這片土地上。契約在此,於既是使役者同時是主人的齊格,和發誓與他共進退的騎兵之間締結完畢。


    「……契、契約……成立……了吧?」


    「是啊。」


    「既、既然這樣──離我遠一點!」


    聽到這句話,齊格驚訝地退開。下一秒,騎槍就從齊格的眼前掃過。


    看來即使齊格成了新的主人,前一位主人塞蕾妮可的命令仍保有效力。騎兵重重地喘著氣,露出安心的表情。


    「好、好險……締結契約的下一秒就殺掉主人……哪有廢成這樣的使役者啊……」


    「想必會千古留名吧。」


    「我才不想留這種名!話說,既然契約已經締結完畢了,你還是早點從我眼前消失比較好喔。啊,不,我的意思是在這道令咒的效力消失之前喔。效力解除之後,我會馬上追上去的。」


    「我知道了,那我要去千界城堡。現在這個狀況,魔術師們應該也無暇顧及人工生命體吧。所以我要再回去一次,確認一下他們真正的想法。」


    「了解……隻是,你要小心術士。最執著於你的毫無疑問是他,雖說我想他現在應該前往那座空中要塞了──」


    齊格點點頭表示明白。前往千界城堡毫無疑問會有危險,因為現在的齊格對千界樹來說,算是一個非敵非友的尷尬存在。說坦白點,就連齊格本人也還有些猶豫。


    他甚至會猶豫究竟該與千界樹一族為敵,還是應當與他們尋求融合的共存之道。


    說到猶豫的點,人工生命體們的前途也是一項煩惱。就算退出聖杯大戰,他們究竟該怎麽辦呢?為了被殺害而出生、


    為了被壓榨而出生的他們,今後該做出什麽選擇、該怎麽生存下去呢?


    這一點齊格不僅愛莫能助,也認為不可以出手幫忙。因為若他出手了,這些人工生命體終究隻是遵循某個人的指示行動,依然沒有自行思考。


    他們應該選擇自身想走的路,決定自己的意思才對。即使生命如蜉蝣那樣短暫,不,就因為那麽短暫──齊格才更覺得不該停止思考。


    仰望天空,可以看到足以遮住月亮的巨大要塞。齊格本身並不在乎聖杯,因為他想實現的願望必須靠自身的力量努力去實現。


    然而,現在使役者們應該正在那裏互相廝殺吧。最終究竟是誰可以實現什麽樣的願望呢?貞德?達魯克──裁決者會怎麽裁定使役者之間的戰鬥結果呢?


    裁決者會對參加這場聖杯大戰感到悲傷嗎?或者會感到憤怒?


    抑或是……她或許會認為這已是既定的命運而接受吧。不管怎麽樣,齊格依稀有股預感──


    「我應該會被罵吧。」


    齊格這麽嘀咕完,靜靜地呼了一口氣。


    §§§


    「紅」刺客塞彌拉彌斯打造的空前絕後大寶具「虛榮的空中花園hanging gardens of babylon」,目前強行奪取大聖杯並將之收納其中的空中要塞,正被凝結般的沉默包圍。


    互相瞪視的少年與少女。有著褐色皮膚、銀色頭發的少年臉上雖然露出穩重笑容,卻以帶著幾分邪佞,讓人感覺到不祥氣息的眼神看著少女。


    另一邊的少女有著雪一般的白皙肌膚與金色秀發,正緊緊抿著唇──並以帶著熊熊燃燒般火光的眼神直直瞪著少年。


    可以確定的事隻有一件,這兩人都認定對方為不共戴天的對象。兩人都是使役者,且職階都是裁決者。


    從原本負責管理聖杯戰爭的裁判──也就是裁決者竟然有兩位的這個時間點開始,作為一場聖杯戰爭來看,就已經處於異常狀態了。


    而且這裁決者還以「紅」方主人的身分參加了聖杯戰爭。


    「天草四郎,你到底在想什麽?你就這麽想要聖杯嗎?」


    「那是當然。跟我信同一位神的你應該明白吧?」


    「不要鬧了……你應該很清楚,冬木的大聖杯並不是信徒們知道的那個聖杯。」


    裁決者一副不容對方扯謊的態度逼向四郎。這時伴隨著嘲笑聲實體化的是四郎的使役者──「紅」刺客,塞彌拉彌斯。


    「──哈,若是這樣,也沒必要這麽寶貝地守護這聖杯吧。」


    「『紅』刺客……這就是你的企圖嗎?」


    聽到裁決者直截了當的問題,「紅」刺客愉快地「咯咯」笑了。


    「原來如此。的確很有可能是吾拐騙、教唆純真的主人,將他拖到邪惡的道路啊。但很遺憾,吾乃使役者,使役者便必須遵從主人吧?」


    「刺客,我們的主人怎麽了?」


    身穿翠綠衣裳的「紅」弓兵阿塔蘭塔上前逼問。她的眼神如野獸銳利,彷佛要一鼓作氣咬碎刺客的喉頭。


    「你是想問前任主人吧?」


    「紅」刺客很平常地這麽說完,「紅」騎兵阿基裏斯立刻製住打算衝出去的弓兵。話雖如此,「紅」騎兵的表情也充滿了敵意,甚至到嚇人的地步。


    「不用擔心,他們還活著。我說過了吧?他們是在非常和平的過程中將身為主人的權力轉移給我。他們就在似夢似醒之間,深信已經在聖杯大戰獲勝。所以我們別吵醒他們,不然就『太可憐了』。」


    四郎這番話讓「紅」弓兵和騎兵幾乎同時采取了行動。弓兵立刻搭箭放出,騎兵的槍則鎖定了四郎的喉頭。


    但「紅」槍兵迦爾納和刺客同時防堵了這兩波攻擊。槍兵徒手抓下射出的箭,刺客用左手擋下騎兵的槍。當然,她不是單純伸出手,如同黑色魚鱗的裝甲在她的手臂上展開。


    騎兵的槍雖然將裝甲粉碎,但也就此被阻撓了。


    「──唔,竟然可以如此理所當然地貫穿神魚的鱗片啊,不愧是阿基裏斯,閣下真是受神眷顧的神之子啊。」


    「紅」刺客繃著臉,摩娑淌血的手臂。


    「哼,要是我認真,不論魚鱗、手臂還是你的臉都會被我刺穿。」


    「想來是呢。然而騎兵,你剛剛的舉動可是一種自殺行為喔,畢竟你現在的主人是我。」


    騎兵聳聳肩回應四郎這番話。


    「我可不記得有同意更換主人。就算根本沒有見過主人一麵,但背叛主子這種事我可不幹。」


    「這隻是看法不同罷了,你並沒有背叛喔。」


    騎兵咂了嘴並退下。另一邊的弓兵則逼向抓下自己放出的箭的槍兵。


    「槍兵,你為何出手妨礙?你該不會認可這家夥是主人吧!」


    「──嚴格來說,他確實是主人,我也沒有認同過更換主人。但你也太急躁了,在放箭之前不是該先把真相問個清楚嗎?」


    聽到這句話,「紅」弓兵也不情不願地收手。


    「槍兵,謝謝你。」


    聽到四郎道謝,槍兵頭也不回地說:


    「不必道謝,我本來就不是為了你才這麽做。說起來,憑你的能力,無論要躲開或接下方才的箭都不是難事。不要什麽事都指望我。」


    「……哎,是這樣沒錯。」


    四郎苦笑著聳聳肩,然後重新麵對裁決者。


    「──在此提出我們的要求。這場聖杯大戰幾乎等於已經分出勝負,除了刺客之外,『黑』陣營的使役者隻剩下三位。」


    「是四位。劍兵、弓兵、騎兵、術士──」


    四郎聽到裁決者這樣指論,稍稍斂起表情。


    「把劍兵算進來應該不太合理吧。照我看來,他能作戰的時間頂多幾分鍾罷了。」


    「……即使如此,劍兵還是確實存在。」


    四郎隻是微微笑了笑便不再反駁。不過連說出這番話的裁決者本人臉上表情都是一陣苦澀。


    「黑」劍兵──真名齊格菲,主人是一位人工生命體。但嚴格來說,他並不是一位完整的使役者。他隻是透過「附身」在人工生命體身上才得以現界的極為稀有的存在。


    而且現界的時間隻有短短一百八十秒。因此,四郎並不重視齊格這個存在──相反地,裁決者認為他非常重要。


    「也罷,無所謂。『黑』刺客──雖然目前依然行蹤不明,但之前發生的連續殺人案件應該就是了吧?不管怎麽想都不覺得那一組是正常的主人和使役者。既然無法聯手作戰,那也先排除在外。好了,『黑』弓兵凱隆,在這樣的狀況下,你打算怎麽做?」


    「……也沒什麽打不打算的。從現在這個狀況來看,可以認為裁決者是站在我們這邊,加上『紅』你們那邊使役者們似乎也沒那麽團結。既然這樣,我不認為我們有多不利。」


    弓兵這番話絕對不是在逞強,他有他的根據。至少他不認為現階段「紅」方使役者會全數殺出來攻擊「黑」陣營,因為他們對主人四郎所抱持的不信任感更是強烈。


    「──原來如此。那麽,『黑』術士,你又如何呢?」


    「……這個嘛,以我的立場來說,我不能理解你們為何不一舉殺過來消滅我們『黑』陣營。畢竟裁決者手中的王牌令咒對你不管用,加上姑且不論弓兵和裁決者,要是我被你們盯上,想必很快就會被打倒吧。既然如此,我就在想……『這之中一定有什麽想對我們說出的相關事項』。」


    這句不能聽過就算了的話令裁決者和「黑」弓兵開始警戒。


    「術士……?」


    但臉上戴著麵具,一身藍色打扮的「黑」術


    士無動於衷,隻是直直地麵向四郎。


    「──亞維喀布隆,你說得沒錯。我其實是想勸降你。」


    四郎很乾脆地說出「黑」術士的真名,但這部分已經沒什麽好驚訝的了。四郎身為裁決者,雖然沒有能用在參加聖杯戰爭的使役者身上的令咒,但還是擁有另一項特權「真名識破」,所以他早就知道在場所有使役者的真名。


    「但若是如此,沒有殺掉我還能啟動聖杯嗎?必須消除的使役者數量已經夠了?」


    「這點沒問題,我比誰都了解這個大聖杯。你不用擔心,我的願望和你的願望絕對不會重疊,理應可以分別實現。不過,前提是你的願望和我推測的一樣──就是了。」


    「我有一個條件。」


    「請說,我會盡全力配合。」


    「我不介意更換主人為你,但可否將我原本的主人羅歇?弗雷因?千界樹交給我發落?」


    「意思是?」


    「我不準你危害到他。」


    原來如此──四郎點點頭表示理解。這時「紅」刺客塞彌拉彌斯愉快地笑了。


    「喔喔,這可是個挺了得的使役者嘛,竟然會拿自己當作交換條件以確保主人的安全──」


    「術士,你該不會──」


    「黑」弓兵的聲音如結凍般寒冷。「紅」騎兵阿基裏斯很清楚這是他怒不可遏的證據。術士不管弓兵的發言,徑自來到四郎跟前。


    「那麽,請把手給我。」


    「恕我戴著手套。」


    「黑」術士毫不迷惘地伸出自己的右手。四郎握住他的手,開始吟唱以重新締結契約。


    「術士,別這樣……!」


    「黑」弓兵放箭想製止,但「紅」槍兵出麵接下這招。槍兵以手中神槍將之彈開,刺進屋頂的箭伴隨巨響爆炸。


    「紅」槍兵直直看著「黑」弓兵說道:


    「在聖杯戰爭中,主人透過供應魔力以及手中的令咒得以差使英靈,但我們使役者也有選擇主人的權利。雖然我不清楚他術士的主人是什麽樣的人……但大賢者啊,他的選擇還是該獲得相應的尊重吧。」


    「紅」刺客繃起臉抱怨:


    「『黑』弓兵,你膽敢傷了吾之花園啊。憑你的能力無法破壞花園,隻會徒勞無功罷了。」


    「黑」弓兵歎了口氣,心知果然還是無法挽回。仔細想想,這一切都有脈絡可循。


    「黑」術士的確非常忠實地完成了自己的工作──製造魔像。但反過來說,他也毫不關心除此之外的任何事情。


    不管是這場戰爭最終結果如何,或者他本人是否能獲得聖杯……所以這樣的發展或許是可以預料到的。


    「天草四郎時貞,我認可你為我的主人。」


    「黑」術士很乾脆地舍棄與羅歇?弗雷因?千界樹之間的契約,成了言峰四郎──天草四郎時貞的使役者。


    「事不宜遲,我命你包圍他們。」


    「遵命,我的主人。」


    「黑」術士維持處之泰然的態度,稍稍動了右手手指。


    下一秒,數尊魔像踹破禮拜堂大門殺進來,這些都是集「黑」術士能力大成的精選魔像。以青銅、鐵、土塊打造的東西有如生物般充滿躍動感。


    然後,這些魔像以非常靈敏的動作包圍了兩人的上方、左右與身後。既然「紅」使役者們群聚在前方,「黑」弓兵和裁決者現在就是甕中之鱉了。


    「老實說,我雖然非常不想采用這種卑鄙的做法──但裁決者,你就是礙事。麻煩你跟『黑』弓兵一起消滅吧。」


    隨著四郎冷酷地宣告,「黑」術士一個彈指,魔像們便凶猛地撲了上去。


    「──!」


    「黑」弓兵拉弓搭箭,裁決者則以聖旗迎戰魔像。兩者的實力雖然都不至於輸給魔像,但由「黑」術士直接操控的魔像,其動作靈巧與精準的程度甚至能與一流的使役者並駕齊驅。


    「弓兵、槍兵、騎兵,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們也能投入作戰──不過兩人身為英靈的尊嚴應該不允許這麽做吧。槍兵,你呢?」


    「……我沒興趣非難卑鄙小人。如果必須在這裏打倒他們,那就打倒。不過神父,你的願望並不會實現。」


    「紅」槍兵雖然架起槍,但他的視線並沒有看著「黑」弓兵和裁決者,而是注視著方才被魔像們打破的禮拜堂大門。


    裁決者刺穿魔像的喉嚨後,迅速調整好姿勢。


    「弓兵!」


    接著呼喚「黑」弓兵。他也理所當然般點點頭,迅速往後方躍開。這時「紅」刺客高高舉起右手。


    「────」


    雖然吟唱甚至短暫得不滿一節,但這裏可是「虛榮的空中花園」內部,在這裏架構起來的魔術全都屬於大魔術領域。光之劍刃的目標當然不是裁決者,而是集中在「黑」弓兵身上。


    這時,一道紅色閃電衝了進來。


    「什麽?」


    突如其來的伏兵讓除了槍兵以外的所有「紅」陣營使役者都難掩驚訝之色。如一陣迅風衝進來的「那個」迸發紅色雷光,隻消一揮手中巨劍就將兩尊魔像一刀兩斷──!


    「……來了嗎?」


    「紅」槍兵迅速向前一踏步,以手中神槍往前突刺。但劍兵以巧妙的劍術化開這一刺後,爬上對自己做出反應的魔像,將巨劍砍進其頭蓋骨部位。


    「『黑』弓兵,原來剛剛那一箭是為了這個嗎……!」


    「紅」刺客瞪向被打穿一個洞的天花板。「黑」弓兵方才朝「黑」術士亞維喀布隆射出的箭,原來並不是為了阻撓他們定下契約。


    那枝箭是為了以誇張的聲音與魔力告知我方目前的位置才射出。為了讓「她」不迷路,直接往這邊過來,必須這麽做。


    「……原來如此。」


    四郎理解狀況後,露出淡淡的笑容迎接闖入者。


    最初見麵時戴著的頭盔早已卸下。閃耀的金發、充滿野性的眼眸,以及──輕佻的笑。


    「原來『紅』劍兵是你啊。終結光輝榮耀的亞瑟王傳說──反叛騎士莫德雷德。」


    「哈!你別一副裝熟的態度叫我的名字啦!」


    「紅」劍兵哈哈大笑,並隨心所欲地揮舞手中巨劍。「紅」刺客咂嘴大喊:


    「劍兵!你打算背叛嗎?」


    「你傻了啊?背叛的是你們吧!不就是你們玩弄奸計『想殺了我的主人』嗎!從那個時候開始,你們毫無疑問就是我的敵人啦!」


    勾勒出弧線的劈砍隨著霸氣十足的話語而出,在禮拜堂內疾竄。這彷佛畫出界線borderline的一招,將四郎與裁決者等人完全分隔開來。地板遭到破壞,木屑與石片飛散周遭。


    接著,某樣東西從離禮拜堂很遠的地方擲了過來。殘存的魔像雖然反射性地揮舞拳頭接招,但那之中似乎藏有某種機關,立刻噴出大量白煙,迅速填滿了禮拜堂。


    「唉,煩啊……!」


    「紅」刺客震怒。


    「弓兵、劍兵,撤退!快點,動作快!」


    「黑」弓兵和「紅」劍兵不發一語表示同意後,便動如脫兔般迅速逃出禮拜堂。


    「四郎,我們追。」


    「不,這個請交給我辦吧。」


    「黑」術士上前,也不在乎不知所措的其他人,讓一尊魔像扛起自己,轉眼間就從禮拜堂消失了。


    「那麽,就交給他處理吧。」


    「沒問題嗎……那家夥可是術士耶。」


    「不管他多有實力,對麵同時有裁決者、劍兵和弓兵在的話,怎麽想都覺得他會被打倒。」


    「……他或許想證明自己吧。」


    聽到四郎低語,刺客不禁歪了頭。


    「要證明什麽?因為加入咱們的陣營,想展現力量給咱們看?」


    「刺客,不是這樣……他隻是想證明自己打造的魔像是最棒的存在。這之中並沒有他對自己的執著,有的隻是單純的信仰罷了。」


    與工匠有決定性的不同。工匠會將自我灌注在自己打造的東西上,那會是靈魂、信念、榮譽以及技術。


    「黑」術士亞維喀布隆則獻出了不一樣的東西,即是信仰,就是人們「因為相信而仰望的東西」。因此,這之中沒有靈魂、信念,他隻是默默地不斷打造魔像罷了。


    「黑」術士之所以加入「紅」陣營,隻因為他想追求「最佳」。而這樣的他打造出的寶具──才是在某種意義上就算說它犯規也很合理的對軍寶具「王冠?睿智之光」。


    亞維喀布隆讓自己搭乘的魔像加速。若是靠自己的雙腳追趕,即使花上一百年也追不到。但用這個方法,就可以在不會疲勞也無須焦急的情況下持續追蹤。


    好了,首先該聯絡現在應該正陷入混亂的前主人。亞維喀布隆發出念話,聯係上羅歇。盡管兩人之間的主從關係已經斷絕,但透過利用魔術道具的方式,仍可輕易進行遠距離對話。


    『羅歇,你聽得見嗎,羅歇?』


    『老──老師?太好了、太好了!沒想到你還活著!』


    盡管透過念話方式,羅歇動搖的程度仍非常顯而易見,而且含著淚水。想來也是,畢竟以他的立場來看,他可是突然被使役者中斷契約,也無怪乎會這麽慌亂。


    『到底發生什麽事──』


    『我沒辦法詳細說明,但請你放心。就算是現在,你對我也是很重要的存在。在接下來的作戰,我想將一項重要的任務交給你。』


    『好、好的,老師!我要做什麽呢?』


    「黑」術士靠在一尊魔像上,於空中花園滑行,並以念話呼喚前任主人羅歇。


    『不好意思,我想請你幫我把「爐心」從工坊中帶出來。啟動寶具的時機似乎終於到來了。』


    『……我明白了!』


    羅歇慌忙說完就切斷了念話。好了,若「黑」弓兵回到城堡,羅歇或許就有機會知道術士已經叛逃。


    ──但即使如此,羅歇恐怕還是會來到自己身邊。


    術士對這點很有自信。就算羅歇確定自己已經叛逃,但如此崇拜自己的少年一定還是會過來吧。


    術士不禁對有這種念頭的自己苦笑。討厭人類、討厭小孩的自己,竟然在最後的最後必須相信他人。


    所謂人生就是諷刺與背叛的連續。想要實現夢想,就會麵對非常巨大的障礙──然而,亞維喀布隆盡管悲觀,卻沒有放棄繼續向前的腳步。


    既然被召喚成為使役者,現在的他就站在無比接近夢想的領域。所有卡巴拉信徒都夢想著、所有持續打造魔像的人們都期望抵達的場所。


    對「黑」術士來說,不論敵我雙方,甚至連自己本身,早就不是他需要顧慮的存在了。


    §§§


    「紅」劍兵不知不覺間從兩人跟前消失了,裁決者則與「黑」弓兵凱隆一同往千界城堡奔馳而去。


    「『黑』弓兵,現在『黑』槍兵弗拉德三世與其主人達尼克已經消滅。以現階段而言,我們應該可以認為『黑noir』與『紅rouge』對立的構造已經完全崩解了吧。雖然我並沒有打算站在『黑』陣營這邊,但我想協助你們。」


    「黑」弓兵也同意正在急馳的裁決者所說的話。如她所說,目前的狀況早已脫離將會是哪方陣營獲得聖杯的階段了。


    「沒問題。既然達尼克以那樣的方式消滅了,繼任的指導者將會是我的主人。若她理解了現況,我想她應該會同意吧。話雖如此,盡管有你裁決者加入,我方仍明顯處於不利的狀況呢。」


    「現在無論如何都得阻止『紅』陣營……不,天草四郎時貞的行動。」


    聖杯即使必須采用附身這種形式,也無論如何都要強行召喚裁決者出來的理由就在這裏吧。


    他並不是為了滿足個人欲望才搶奪了大聖杯,他是打算使用那個聖杯做出「更可怕的事」。


    『這還用說,當然是拯救所有人類啊,貞德?達魯克。』


    少年的眼神毫無猶豫。


    若他隻是癡心妄想,那還好辦;若他隻是陶醉於夢想,癡人說夢,那也還好辦。


    但那毫無疑問是單純地吐露出事實。他有計畫、縝密地安排,並反覆再反覆地思考……直到最後得出的這番話。


    透過聖杯戰爭收集英靈們的魂魄,並可藉此啟動的冬木大聖杯──天草四郎時貞打算用恐怕連打造大聖杯的艾因茲貝倫、遠阪、馬奇裏三大家都無法想像的方式來加以完成。


    「拯救所有人類……」


    「裁決者,你認為他──那個名為四郎的少年所說的話是真的嗎?」


    「嗯,我認為是。我也明白他想實現這個願望,必須獲得聖杯作為實踐的手段。隻是,我無法預測他這麽做會造成什麽樣的結果。」


    所謂拯救全人類隻是空話。不管怎樣的聖人、君王、國家,都不曾實現過。幸福與不幸是等量放在天秤的兩端,隻要有人獲得幸福,就會有人獲得同樣分量的不幸。


    當然,若在極為狹小的範圍內,或許有可能達到人人幸福的目標。例如在故事中才出現的小世界,或者一個家族、一個集團、一個國家的範圍之內。


    然而,當這樣的世界愈巨大──不幸的存在就會非常具體地增加。


    「盡管如此,他仍斬釘截鐵地說了,說他要拯救所有人類。我想他恐怕會用上我們想也想不到的方法。」


    「……問題就在於那是否為真正的拯救了吧。」


    這個問題的答案當然早就知道了……世界上不可能存在那樣的救濟。不,應該說「不可以存在」。不可以僅憑藉一個人的思想、行動來拯救所有人類。


    「『紅』劍兵怎麽辦呢?」


    「若我跟你弓兵在那個地方被消滅,事情就等於完全按照四郎的想法走。我想她應該是討厭這樣才采取了行動──但她究竟會不會與我們合作就不得而知了。」


    畢竟那個劍兵對自己很有自信呢……裁決者如此自言自語。想來也是,她可是終結了亞瑟王傳說的反叛騎士莫德雷德。


    「我們該認定其他使役者都加入了對麵陣營嗎?」


    「……我不確定,畢竟『紅』騎兵阿基裏斯和弓兵都是自尊心很強的英雄。然而,現在他們的主人是四郎,既然四郎手中握有令咒,他們也無法做些什麽吧。」


    「紅」槍兵是印度的大英雄迦爾納;「紅」弓兵是在希臘神話中最優秀的女獵人阿塔蘭塔;「紅」騎兵是留名曆史的英雄阿基裏斯;而「紅」刺客則是亞述的女王塞彌拉彌斯。


    以及另一位裁決者,被譽為奇跡之子的天草四郎時貞。還有當時並未現身的「紅」術士,也毫無疑問擁有無與倫比的力量吧。


    除此之外,「黑」術士也歸順了對麵的陣營。傳說中的卡巴拉信徒,世界上最優秀的魔像工匠亞維喀布隆。


    同時連大聖杯都被搶走了。這著實是壓倒性地被逼上死路,焦躁感也隨著時間過去節節攀升。即使如此,也不能弄錯該做的事的先後順序。首先最該做的事情,就是讓「黑」陣營這邊也認清目前的狀況。


    §§§


    不妙、不妙,那絕對不妙啊。獅子劫界離以與他外表相反的靈敏迅速的奔跑動作,與「紅」劍兵一起嚐試逃離空中花園。


    「啊~~混蛋,果然沒有天天在過年的啊……!」


    「嗯?主人,沒必


    要這樣抱怨吧!」


    「當然要抱怨吧!媽的,使役者當主人這種犯規已經比扯鈴還扯了,遑論他是個裁決者?還是從六十年前第三次聖杯戰爭中幸存的?啊啊,爛透了!」


    並肩狂奔的「紅」劍兵哈哈大笑說:


    「哈哈哈哈哈,不覺得這樣也好嗎?挺好懂的。總之當所有人都是敵人就好啦!」


    「一點也不好!總之我們有必要先跟『黑』那幫家夥聯手啊。然後,那位手握旗幟的女騎士看起來是真正的裁決者……」


    所以對方當然也會認定我方不是敵人吧。就是因為這樣,獅子劫才讓「紅」劍兵介入那一片混亂的狀況之中。


    地麵開始搖晃,看樣子空中花園開始上升了。


    「好,主人,我們撤了!」


    「喂,你給我等────」


    劍兵不等獅子劫回話就將他一把扛起,也不給他機會製止,就使用「魔力放射」的技能,一個跳躍逃離了上升中的空中花園。


    這可不是利用跳傘下墜這麽簡單。真要說的話,比較像是被彈射架射出去的感覺,有點類似抓在以音速飛行的飛機外緣。


    「你、啊、這個、太亂、來、啦──!」


    「哈哈哈哈哈!別怕,沒事啦,相信我唄!」


    「我對你的信任以現在進行式直線下滑啦!」


    耳中響起尖銳的耳鳴。獅子劫當機立斷吞了一粒能暫時讓身體變強健的藥丸,強行壓下自身的恐慌狀態。不過,這樣的措施也隻是求個心安罷了,要是劍兵一失手,肯定會造成慘案一樁。


    劍兵將速度從次音速減緩到時速兩百公裏左右後降落──雖然降落時帶來的衝擊都被劍兵在地麵上滑行的動作抵銷,但彷佛被重量級拳擊手一拳打到的感覺還是傳到了獅子劫的腹部。


    劍兵噠、噠、噠地小跳步蹬踏地麵,隨後速度徹底減緩,劍兵和她身上扛著的獅子劫平安落地。至少身體方麵沒有大礙,不過精神可是受到重大創傷就是了。


    ──還以為死定了。


    要獅子劫說最直接的感想就是這個。獅子劫在心裏發誓,下次要再入侵空中花園的時候,一定要帶可以讓人在空中飛翔的道具去。


    被「紅」狂戰士斯巴達克斯掃倒相當數量樹木的伊底爾森林,位在其最北邊的湖泊就是約定好的地點。


    羅歇?弗雷因?千界樹讓馳騁用的魔像全速奔馳,因喜悅而全身發抖。他手中握著圓筒狀的巨大鑰匙。這就是「爐心」,也終於到要用上這個的時刻了。


    a級對軍寶具,最棒的魔像──「王冠?睿智之光」。過去老師隻是抽空打造出來的魔像,就已經用上超乎自己想像的技術、術式與材料。


    被這樣的老師用「絕對」一詞形容的魔像,羅歇隻是一介魔術師,卻有幸得以親眼拜見。


    若說這樣不足以歡喜,那還有什麽事值得歡喜呢?少年隻是單純遵照指示不斷向前,眼中已經沒有聖杯戰爭了。隻要自己的使役者能啟用寶具,那個瞬間對他來說便是獲勝了。


    「──老師!」


    「黑」術士保持一如既往的態度,站在填滿清澈湖水的湖邊稍稍點了頭,迎接直直奔來的羅歇。


    「這就是『爐心』,沒錯……吧?」


    「非常好。」


    「太好了。不過老師,這個『爐心』應該是很久之前就打造完成了吧?之前之所以都未啟用它,是有什麽原因嗎?」


    「黑」術士保持沉默,並未回答羅歇的疑問。他胡亂將羅歇交給他的「爐心」往地麵一插,接著蹲下將雙手浸泡在湖水裏。


    「……老師?」


    「黑」術士伸出食指抵在嘴唇上,以手勢示意羅歇「安靜」。羅歇連忙用雙手摀住嘴巴。


    就這樣,在寂靜無聲的湖泊前,「黑」術士開始朗聲吟唱。


    『生於大地母親,吞噬風知性,填滿水生命。』


    那是要將生命注入土塊之中而獻給上天的祈禱詞。


    『揮灑火焰以除病。不仁將粉碎己之頭骨,義將引導己身之血化為清淨。』


    這些土壤、這些樹木、這身軀、這一切都是獻給天主之物。隻有這位對名聲、權力毫無興趣的男人才能創造出來的極致神秘。


    『雲山般的巨大身軀如岩石堅硬。擁有守護億萬人民、統治億萬人民、支配億萬人民之麵貌。』


    那早已是不該被界定在寶具這範疇內的奇跡結晶。


    『汝乃土塊也非土塊。汝乃人類也非人類。汝為佇立樂園者、統治樂園者、引導至樂園者。汝為我等之夢想、我等之希望、我等之愛。』


    將受難民族的信仰形象化的產物。


    重現主的奇跡──「扮演著毀滅世界的角色之人偶」。


    『擁抱聖靈???之汝名為────「初始人類亞當」。』


    原本平穩的湖水開始「啵」地冒出水泡。「黑」術士亞維喀布隆跟羅歇利用打造士兵魔像的空檔,暗中持續製作這玩意兒。


    一開始打造時,羅歇以為這單純隻是個體積龐大的魔像。約有十五公尺的身高雖然著實巨大,但也不至於大到誇張的程度。就算隻憑羅歇一個人的本事,大概花個五年也能打造出這樣大小的魔像。當然,他能重現的部分隻有尺寸而已,在品質這個層麵上完全沒得比。


    即使如此──這依然算不上稀有。羅歇是沒有親眼看過,不過據說某個魔女持有的魔像大小足以與此匹敵,甚至在這之上。


    羅歇推測若考量到神秘的古老性帶來的影響,那尊魔像應該較為優秀。雖然打造此魔像使用的材料都很昂貴,但也盡是些隨處可得的玩意兒。硬要說的話,就隻是它們都是些依然活著的天然材料吧。


    然而,羅歇看到魔像還是不得不驚歎。


    這尊魔像打造的基礎概念就已屬異常了。不,若以「他術士」的角度來看,這樣做的出發點才是再正常不過吧……


    「這就是『最忠於原型的魔像』……」


    說來所謂的魔像到底是什麽?從普遍的認知來看,它們就是以某種魔術手段打造出的人造生命體,但這樣的解釋方式有一半正確,一半是錯的。


    魔像意指「胎兒」或「無法成形之物」。意思就是主在創造人類亞當時使用的秘術。


    捏土塑形打造外觀,吹送氣息使之成為生命。然而,許多魔術師就停在這個階段。想來也是,因為再往前的領域屬於卡巴拉信徒們畢生的心願,並不是憑著一股半吊子的決心就能涉獵的地方。再加上愈是在鑽研魔像這個領域深入,就愈會發展成與魔術師們追求的魔像相異的存在。


    最棒的魔像就是「重現亞當」。


    他是引導於受難時代忍辱負重的人民前往樂園的王,也是他們的守護者。


    巨大的手臂從湖中伸出,原始材料是石頭、泥土和樹木,不僅全都是有相當曆史的玩意兒,也是沒有加工用在城牆或木材上的自然材料。據說達尼克為了收集到這些材料,花了他三成的資產。


    有著古城般風貌的上半身終於完全出現後魔像便停止了動作。沒錯,魔像能做到的動作隻有這樣。若沒有浸泡在這座湖裏,此尊魔像甚至連動都無法動一下……不過那也是截至目前的狀況。


    「那我們來安裝『爐心』吧。主人,你準備好了吧?」


    「是!」


    §§§


    齊格看了看半毀的城堡,心情也跟著黯淡下來。在瓦礫堆的縫隙間可以看見的纖細手臂似乎是人工生命體的──齊格看到那條手臂好像抽搐了一下,連忙奔了過去。


    「喂!」


    齊格出聲之後,那條手臂又有了些許反應。彷佛在索求什麽一般手掌朝上,齊格認


    定那是在尋求救助後,將手放在壓著人工生命體的瓦礫上。他使用的魔術隻會破壞施術的對象,並不會對壓在其下的某人造成進一步的衝擊。


    魔術回路加速,完全理解了瓦礫組成分子的齊格迅速將之粉碎。用魔術的過程順利得不得了,壓在人工生命體身上的重物無一幸免地化為塵埃……但他還是慢了一步。


    「啊────」


    如果自己以全速奔跑過來,是否就救得了她呢?這不太可能。


    如果在被瓦礫壓垮之前予以保護,是否就救得了她呢?這假設太愚蠢了。


    若真心想救她,就必須由她自己做出選擇──做出不要投入作戰的選擇。


    「得救了,謝謝你。戰鬥結束了嗎?」


    應該是在瓦礫擊中頭部時失去了大半的視力,隻見她雙眼渾濁,往奇怪的方向伸出手。


    瓦礫雖已粉碎,但很不幸的,似乎是走廊的燭台貫穿了她的腹部。再加上可能是「紅」狂戰士斯巴達克斯放出的那一劍餘威直接命中,讓她的雙腳消失了。


    痛覺不是原本就沒有作用,不然就是她將之截斷了。她隻是淡漠地向齊格詢問自己是否已經完成了使命。


    「……嗯,結束了。」


    聽到齊格這番話,她呼了一口安心的氣。這樣的舉止實在很有人味。


    「──那麽,我得回去打掃了。啊,不過,我這樣會弄髒地板呢,這真是太糟糕了。我得快點換上新衣服,拿起掃把代替戰斧斧槍,但在那之前,更重要的是要先止血。」


    齊格很平靜地壓抑情緒──沒有讓雙手發抖,緊緊握住了少女的手。


    「不,你別擔心,就讓我來處理打掃的工作吧。畢竟發生了這麽嚴重的狀況,你好好睡一下。」


    「這樣嗎?」


    少女的聲音透露出安心之情。


    「──老實說,我是真的覺得有點累了。如果能拜托你,那真是再好不過了。不好意思,我要休息一下,請在五個小時之後叫我起來。」


    「……你再多睡一點吧。」


    「人工生命體應該隻要睡五個小時就夠了,但我的身體似乎相當疲勞。我是第一次……體驗到這種……想打瞌睡的……感覺──」


    少女一副很困倦的樣子闔上眼,回握齊格手的力量愈來愈小。這段期間,齊格拚命思考有沒有什麽自己可以做到的事。


    但不管怎麽想也不可能有什麽事可以做。之後,少女的手完全沒了力氣,齊格隻是稍稍放鬆自己的手,她的手就這樣滑落下去。


    齊格站起來,轉過身子。繼續留在這裏也無濟於事,自己還有需要完成的使命。去完成這項使命才能好好地超渡她──


    「你居然特地為了我們跑回來,真是守規矩得可悲呢。不過,謝謝你,多虧了你,我才得以獲救。」


    齊格驚嚇地轉頭,並再次握起了少女的手,測量脈搏。但少女這次就真的徹底地氣絕了。


    看樣子她在途中,或者是從一開始……就看穿了齊格的愚蠢行徑。齊格甚至連安慰少女,讓她在美好的夢中安心好走都辦不到。


    ……自己真的非常無能。


    盡管如此,她在最後的最後還是出言道謝了。盡管她覺得齊格守規矩到可悲的程度,仍說自己獲救了。


    齊格強忍下差點要壓垮內心的悲傷與憤怒之情,內心隻專注於拯救一事。要解放人工生命體們,需要的不是力量。力量隻會帶來壓抑效果,真正需要的是話語。


    戰況陷入一片混沌,使役者們也均已出擊。至少隻要還待在這座城堡的不是刺客一類,齊格應該都有辦法察覺。


    齊格從被破壞的城牆入侵城堡,走廊以賦魔的蠟燭這樣精心的裝置作為照明設備,但也似乎因為之前「紅」狂戰士那一擊,幾乎全部損毀了。


    齊格直直地走在昏暗的走廊上,幾乎感覺不到夥伴們──人工生命體的氣息,讓他有股揪心的感覺。難道剛才自己送走的她已經是這裏殘存的最後一人了嗎?


    「有人在嗎!」


    一片安靜……盡管齊格知道千界樹的魔術師們還在這裏,但這片寧靜仍讓他覺得恐怖,於是他又喊了一聲:


    「有沒有人在啊!」


    ……接著豎耳傾聽。對方可能是魔術師,但現在的自己已經是主人,與對方擁有對等的權限。或許千界樹的魔術師並不想認同,不過他們也不得不承認在力量的強弱關係上,現在的齊格是跟他們對等的存在。再加上齊格還擁有「黑」劍兵齊格菲的力量。


    他毫不畏懼地向前邁進。即使如此,內心還是有股難以言喻的不快感。當他自問為什麽時,答案很快就出來了。


    「……這裏是我的出發點。」


    在走廊上走著走著,齊格就想起來了。沒錯,當時的自己往這條走廊的反方向走過去,身上一絲不掛,踩著跌跌撞撞的腳步──雖然內心害怕,還是持續向前。


    當時的恐懼仍深植內心。盡管除了一副臭皮囊之外什麽都沒有,卻連要交出這臭皮囊都舍不得,隻是不斷、不斷地往前。


    至於現在……現在沒問題了。雖然有種不快感,但那是因為反芻過去的痛苦回憶所造成,並不是有恐懼產生。


    「聲音──是從那個房間傳出來啊。」


    那裏是過去齊格誕生的地方,也就是設置魔力供應槽的地下室。他原本是為了供應魔力而被打造出來,照理說應該就會在同樣的狀況下死去,卻偶然獲得了個人意誌。


    或者可說,這就是命運的安排。


    齊格抱著這樣有些達觀的想法,推開了地下室的門。


    「──什麽啊,原來入侵者是你啊。」


    一位人工生命體拿戰斧對著齊格,其聲音有些熟悉。


    「……你是……」


    記得她是齊格第一個搭話,並率先逃離戰場的人工生命體。


    「我接受你的建議,從戰場撤退回來……隻能說我真的很幸運。那最後一擊的威力真的不是我們可以抗衡的。」


    對方收回戰斧。周圍的供應槽裏還是有許多人工生命體載浮載沉。他們稍稍張開的眼中不見一絲生氣,心髒確實在跳動,但沒有思考回路。他們不是活著,隻是存在著……不過,他們也跟過去的齊格一樣尋求幫助──隻要有契機,他們一定會覺醒。


    「快點把他們──」


    人工生命體製止了打算接著說「釋放」的齊格。


    「你冷靜點,我已經派人準備道具了。」


    接著馬上有兩位人工生命體帶著幾個應該是用窗簾做出來的應急擔架過來。他們還帶了一些可以用來擦身體的床單和衣服。


    「因為沒有指定具體數量,我們就盡可能準備。」


    趕來的人工生命體少女似乎是跑過來的,呼吸有些急促。她看到齊格之後睜大了眼,還挑了眉瞪過來──好像在生氣。少女伸手指著齊格說道:


    「既然活著就告訴我們你活著啊,笨蛋。」


    「對啊。」「正是如此。」


    跟少女一同前來的人工生命體少年,以及原本就在場的少女齊聲表示同意。齊格因為突然被批評而傻住,但稍微思考之後就想了起來。


    「你們該不會感覺到我死去了……所有人都這樣?」


    三人點點頭,一股苦澀的感覺湧上齊格的心頭。千界樹打造的人工生命體之間會由一種微弱但類似主人與使役者間的因果線彼此連接,這應該是因為大量生產才獲得的能力之一。這些人工生命體雖然缺少個人特質,但不管人在哪裏,都不需要特地透過念話的形式就能把「死亡」這種重大情報傳遞出去。


    其實對於缺乏個人特質的他們來說,並不需要這樣的能力


    。自己以外的某人死了,不過是統計數字的變化罷了。除了一個人,除了成功逃離這座城堡的唯一人工生命體──也就是齊格之外。


    他們缺乏個人特質,也僅擁有非常遲鈍的情感。盡管如此,起碼還是會想支持打算逃脫的齊格。


    當齊格平安逃離的時候,他們內心究竟有多麽喜悅呢?而當他回到戰場卻喪命的時候,他們又有多麽失望呢?


    「……不好意思。」


    「無妨,總之你也來幫忙,我們要準備釋放他們了。所有使役者都出動的現在乃是最佳良機,若我們的主人來到這裏──」


    所有人工生命體的目光都集中到齊格身上,齊格點頭表示明白。能對抗魔術師們的恐怕隻有自己了。


    「我明白了,危急的時候我會出來擋……釋放大家吧。」


    ──一旦開始動手,就會發現這工作意外地輕鬆。用戰斧擊碎供應槽,並取下吸收魔力的機械,接著拿床單擦拭過身體,幫他們穿上衣服後放到擔架上。若要論不會手忙腳亂,冷靜地完成工作這點,擁有最佳資質的人工生命體確實可以完美執行任務。


    「要送到哪裏去呢?」


    「總之先送到我們的房間吧。那個房間很大,比較容易一起照顧。醫療組那邊應該還有生還者,叫他們過來看診一下,至少比我們這些戰鬥員或打雜的好。」


    「明白了。好,準備移動。」


    兩位人工生命體抬起擔架。


    「啊……」


    「患者」彷佛想吸更多空氣一樣嘴巴開開合合,但無法發出聲音,從未運用過的聲帶徹底生鏽了。齊格輕輕握住對方的手,祈禱對方能聽見自己的低語。


    「放心吧……已經沒事了。」


    擔架上的人工生命體點點頭,原本僵硬的表情放鬆了幾分。


    從他的角度來看,是在不明就裏的情況下被丟出供應槽。就算反覆釋出「救救我」的訊息,會混亂也是當然。


    「……是說,不好意思,麻煩你們在運送過程中盡量跟他搭話,起碼可以分散他的注意力。」


    兩位人工生命體理解狀況後就一邊跟他說話一邊把他抬出去。後來,殘存的戰鬥用以及在城堡待命的打雜用人工生命體接連現身,投入協助的行列。


    一開始就在這間地下室的人工生命體舉高戰斧,俐落地下達各種指示。齊格負責握著被釋放的人工生命體的手並呼喚對方使其安心的工作。


    「已經沒事了。」「放心吧。」「不用擔心。」


    雖然沒有一個人工生命體能出聲,但看看他們的臉就知道他們想說什麽──默默在場執行拯救工作的人工生命體們可以明確體會到。


    從供應槽救出的不隻有活體,應該是被壓榨再壓榨之後遭到舍棄的犧牲者也接連出現。他們恐怕都是在此次大戰中被「消耗」掉的吧。


    他們則沒有使用擔架,而是用擦身體的床單直接包起來。如果事後可以祭拜就好了──齊格想忍住湧上眼角的東西,卻無法忍住。


    其他人工生命體的情感比較淡薄,所以某種程度還能承受。不過齊格或許被英雄的心髒與自己曾經死而複蘇的經驗影響,感受到一股強烈撼動內心的悲傷,才導致淚腺無法承受。


    手持戰斧的人工生命體輕輕戳了他的肩膀。


    「要哭是沒關係,但現在先忍一忍吧……非正規的,有東西要來了喔。」


    這下齊格也發現一股暴風的氣息從走廊直衝過來,看來……不是使役者,應該是魔術師,很明顯與我方處於敵對關係。


    「除了戰鬥用的都先退下!」


    手握戰斧或鐵製燭台的人工生命體們遵從方才那位人工生命體的指示上前。相對的,負責打雜的人工生命體則一邊持續手中的工作一邊轉往房間深處。


    門被粗魯地打開,齊格等人與處於應戰態勢的魔術師們相對。來者有三人,帶頭的是過去曾殺害齊格的戈爾德,他身後的兩人則是菲歐蕾跟卡雷斯這對佛爾韋奇姊弟。齊格心想:來人意外地少呢。姑且不論才剛被「紅」劍兵莫德雷德殺掉的塞蕾妮可,沒想到連達尼克和羅歇都不在。


    但無論如何,這三位毫無疑問是難纏的強敵。齊格振作精神,瞪向戈爾德,而戈爾德則微微打顫。從他臉上的表情很明顯可以看出他不是在害怕,而是怒火中燒。


    「……你們在幹什麽?」


    「看就知道吧……釋放他們。」


    聽到齊格平淡地回答,戈爾德發出低吼聲。菲歐蕾或許看出這樣下去沒完沒了,於是操作輪椅擋到戈爾德前方……考量到魔術方麵的實力,她應該是這三人的領袖吧。


    「──人工生命體,為什麽你們要這樣做?」


    冷淡的聲音以及魔術師會有的態度,當中不包含怒氣,她隻是平淡地想揭露真相。


    齊格回應:


    「被榨乾魔力之後就這樣死去,太悲慘了。」


    「這不就是被打造出來的他們該扮演的角色嗎?」


    「但也沒必要永遠扮演這種被強迫賦予的角色。」


    「……慢著、慢著、慢著!」


    戈爾德再次介入,他表露出明確的敵意逼向齊格。


    「你……你就是那個被騎兵包庇的人工生命體吧?為什麽?你為什麽要妨礙我們!要拯救人工生命體?別鬧了!是我打造你們!所以我當然可以決定你們的任務!你負責供應魔力!你負責打雜!你負責作戰!早就定案了!『這是已經決定好的』!」


    「你不必這樣大吼……我很感謝你打造出我們,但可以告一個段落了。應該沒有什麽他們可以做的事了吧?」


    戈爾德退縮了,菲歐蕾再次開口:


    「那麽,接下來你們打算怎麽辦?老實說,你們──尤其是戰鬥用人工生命體也活不了多久,幾乎沒有可以去做些什麽的時間。」


    「……」


    手握戰斧的人工生命體們垂下頭……他們當然對此有自覺吧。他們跟打雜和供應魔力的人工生命體不同,既然被打造成專門負責作戰,所以作戰能力──也就是肌肉力量和魔力等都很優秀,卻得背負壽命很短的代價。


    就是壓縮生命,隻為馳騁沙場的生物。


    「……唉,是沒錯啦,現在確實沒什麽可以讓這些家夥做的事情了。」


    「卡雷斯。」


    姊姊菲歐蕾製止弟弟卡雷斯繼續嘀咕。即使他說的是真話,還是有不可以認同的事項。卡雷斯聳聳肩,別過臉去。


    「戰爭還沒結束。那邊的人工生命體,你應該在方才那一場戰鬥中化身為劍兵了,也就是說你──」


    「我不是你們的夥伴,我隻是來拯救他們而已。」


    「不對!如果你是『黑』劍兵齊格菲,我就是你的主人!」


    戈爾德逼上前,揪起困惑的齊格的衣領拚命搖晃。


    「劍兵,為什麽!你為什麽要自殘!而且還是為了區區人工生命體!如果你不想作戰,那你根本就不是什麽英雄!當我的使役者讓你這麽不滿嗎?回答我,齊格菲!」


    戈爾德一口氣把想說的話說完,就無力地頹喪在地。


    「……很遺憾,我擁有的隻有劍兵的外表。我不知道他是基於什麽想法把心髒給了我,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有什麽不滿。」


    「是我不對嗎?但我確實很混亂,那是一個很混亂的狀況啊!可是,要是他能跟我說哪裏不好,我也會退讓啊!我、我──」


    「你胡說什麽啊,是你叫他閉嘴的吧?那他還有什麽辦法?」


    人工生命體都開始戒備──來者是使役者「黑」騎兵阿斯托爾弗。或許因為三位魔術師都是親戚,他們已經察覺塞蕾妮可被殺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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