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嫵從來沒想過養孩子是那麽艱辛的一件事,她兒子自從出生以後她覺得她作息都快完全顛倒了。


    白天小家夥吃了就睡,顯得無比乖巧。但是到了晚上,睡足睡夠了的小破孩兒精神十足,睜著一雙酷似郭嘉的眼睛開始:“……依依……呀呀……”瞎哼哼。你理他吧,根本聽不懂他說什麽,不理他吧,他就給你哭的驚天動地。而且這孩子還有一壞毛病就是:隻要人小爺醒著,你就別想把他往吊床上放。一放下他就哭,那聲音聽著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一樣,讓人聽在耳裏各種的揪心扯肺。


    這些還都不算太嚴重的,嚴重的是,小家夥吃奶的時候,蔡嫵心血來潮,想起母乳喂養的好處,自己撇開潁陽送來的奶媽喂了他一回。於是從那以後,這孩子就挑上了,非親媽的奶不吃。偏偏蔡嫵奶水開始還勉強供足,等小家夥百天的時候,是說什麽也跟不上了。可她兒子不買這個帳,依舊對母乳情有獨鍾,哪怕餓到哇哇直哭,把一家人搞得著急上火,親媽眼淚汪汪,這小子就是毫不妥協,一口都不肯往奶媽懷裏就範。


    當爹的那位見著兒子這般模樣,不由扶額納悶,很是困惑地看著孩子他媽:“阿媚,你說他隨誰?我小時候雖然……咳咳……那啥了點,可也應該沒這麽難纏吧?”


    蔡嫵瞪他一眼,那意思就是:你到底什麽意思?你沒那麽難纏難道是我有那麽難纏了?看你現在就知道,你兒子就是隨你!


    郭嘉摸著下巴很是認真地搖頭。杜若在一旁弱弱地提示:“姑娘,杜若記得好像……二公子……小時候是這樣的。”


    蔡嫵聽了眨眨眼,又眨眨眼,轉臉看向懷裏正吃奶吃得無比歡快的還沒名字的小家夥,不由心頭五味雜陳。都說外甥隨舅,這話應在她兒子身上真是再貼切不過。除了隨了郭嘉一雙眉眼,這孩子其他地方都長的像蔡嫵那邊人。尤其口鼻那塊酷似他小舅父蔡威。遮上兒子眼睛,蔡嫵覺得懷裏抱著的仿佛就是小時候的弟弟。再想想這孩子出生時的種種,蔡嫵忽然覺得眼睛泛酸:那樣的情形,那樣的樣貌,那樣的巧合,老天,你這算是對我的補償還是對我的折磨?


    郭嘉眼見杜若說完後蔡嫵臉色不對,眼睛眯了眯,漫不經心地站起身伸了個懶腰:“累死我了,我去書房歇會兒,這會兒先有勞夫人了。”說完還肉麻地傾身親親兒子,然後在起身時狀似無意地用嘴唇擦了下蔡嫵的額角。接著就挺瀟灑地轉身離開了。蔡嫵看著郭嘉離開的背影,低頭猶豫了下,開口問杜若:“杜若,你們姑爺問過你什麽嗎?”


    杜若愣愣,然後想想剛才的話題後搖搖了頭:“從來沒有。”


    蔡嫵聞言挑眉輕聲笑了笑,神色變得有些複雜:對於孩子的早產問題,郭嘉除了在孩子滿月那天像回想起什麽一樣,忽然抱住她和兒子,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下次可別再弄這麽一出了,很嚇人的。然後就跟什麽也沒發聲過一樣再也未曾提起過這事。蔡嫵對此也一直遮遮掩掩,沒有給郭嘉做出過任何解釋。兩口子都很默契地掀過了這一頁,她不說,他就不問。至於他猜沒猜的出,猜出多少,卻不是她能想的了。


    隻是麵對孩子的時候,蔡嫵覺得自己終究還是虧欠了他們父子。小家夥的身體到底是受了些影響:在滿月以前經常吐奶嗆奶,免疫力也比較差。開春三月份的時候受了一次風寒,低燒不退,藥又喝不下去多少。蔡嫵急得眼淚汪汪,隻好自己喝了藥以後再給兒子喂奶。平日裏為了給孩子增加免疫力,洗澡都不是用普通溫水,而是用調好的藥浴湯劑。懷裏那個小人兒,這年歲本該是一身奶香,可到他身上,奶香倒是其次,藥香卻濃鬱非常。


    四月份的時候,蔡嫵和郭嘉抱著兒子回潁陽參加了小侄女的抓周禮。小侄女和陳倩長得很像,沒取大名,一家人都跟著蔡平寶兒寶兒的叫著小丫頭。寶兒丫頭對於五個月大的小表弟很有興趣,抱著自己抓周後的小盒子顛顛跑到二姑姑身前,把盒子往蔡嫵麵前一杵,然後指指表弟,不太流利的表達:“二姑母……弟弟……給……”


    蔡嫵一愣後抱著兒子嗬笑出聲,把盒子還給小侄女後撫著小侄女腦袋說:“寶兒乖,這個東西要等你將來出嫁帶到你夫君家裏的。不能隨便給人。”


    寶兒眨眨眼,轉身一把抱住自己父親,回身指著蔡嫵懷裏呼呼大睡的小人:“阿公……寶兒要……夫君……”


    蔡平靈光一閃,審視地盯盯自家外甥,然後把目光轉向郭嘉,眼裏滿是征詢:要不,咱們來個親上加親?


    郭嘉也不知是收到沒收到蔡平信號,看懂沒看懂大舅子示意。反正人家很是謙恭溫和地低下頭,開始和自己嶽父聊天神侃去了。蔡家哥哥沒辦法,又把眼睛轉向自家妹妹,誰知妹妹更絕,手招招陳倩,壓著嗓子問:“你要是不想你將來的外孫是個傻子,你就趕緊想辦法打消你姑娘和我哥哥的心思。”


    陳倩了然點頭:恍惚記起當年阿婧和江爍成親時,蔡嫵也曾神叨叨地說:好歹出了三服,生傻子的幾率不大。看來這丫頭從那會兒就對親上加親這一說法不怎麽讚同。陳倩雖然不知道為什麽小姑子這麽執拗地認為近親聯姻會生傻子,隻是這麽多年下來,她或多或少還是接受了些蔡嫵思維,雖然說不上具體哪裏不對,但她還真沒有想過讓女兒嫁給表親。


    於是因為寶兒侄女一句話,自家兒子差點兒被訂終身的鬧劇算是有驚無險掀過。結果到了寶兒吃壽麵的時候,小丫頭又來了一句:“二姑母,弟弟叫什麽?”


    蔡嫵傻眼,輕咳一聲,滿眼求助地轉頭看向郭嘉:話說好像孩子出生到現在還真沒給取名字呢。開始時蔡嫵也說過這事,郭嘉當時眨著眼睛看向才出生的兒子,聲音很是認真鄭重地說:“這確實是個問題,你得讓我好好想想。”結果這一想二想,想了兩三個月也沒見他有什麽後文。蔡嫵抱著兒子在杜若麵前小聲抱怨:你說你姑爺這是怎麽當爹的?取一個名想那麽久。


    杜若沉默地思考了下,斟酌著推敲:“姑娘,聽說小孩子取名字太早會……小公子身子有不太好,你說姑爺會不會有這方麵考慮?”


    蔡嫵聽後癟嘴,也不知道是接沒接受杜若這解釋,反正是不在孩子名字上再為難郭嘉:對於老人迷信的那一套,她之前是死活不願信的,但一牽扯到孩子,蔡嫵覺得自己警戒心和防範心就蹭蹭上漲,本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以防萬一心態,不甘不願地繼續叫小家夥:兒子,小不點兒,寶貝兒等一係列亂七八糟的稱呼。


    這會兒聽到侄女驟然發問,蔡嫵下意識把目光投向已經思考過名字問題的郭嘉,郭嘉眨眨眼,笑眯眯地轉向寶兒,也不知是現場思考還是隨口胡來地跟人家小姑娘說:“你弟弟單名一個弈字。”


    蔡斌聞言挑眉:“益?精益求精的‘益’?”


    郭嘉搖搖頭,剛要張口解釋說是“袖手對弈”的“弈”,一邊蔡嫵仿佛知道他要說什麽詭異字眼兒,心想她孩子要真這麽亂七八糟被他爹按了個詭異名字,那長大後不是連叫冤叫屈的地方都沒有?於是趕緊開口接茬說道:“是‘奕奕梁山’的‘奕’。”


    郭嘉一愣,隨即輕笑著點頭對蔡斌說:“是。是‘奕奕梁山’的‘奕’。”


    蔡斌點點頭:“這倒是個好名的。”


    蔡嫵心裏暗自舒口氣:郭奉孝你個不著調的,怎麽跟我阿公一樣取名沒文化?早知道你會這麽隨隨便便給兒子取名,我當初幹嘛還要等你意思?這會兒要不是我反應快,孩子就當真叫了“下棋”的別稱了。


    於是在回陽翟時,蔡嫵在車裏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放在郭嘉胳膊內側作勢欲掐地問道:“你說,你前段時間是不是壓根兒沒想過給孩子取名的事。”


    郭嘉眼看著蔡嫵的胳膊,腦子飛快地想自己怎麽才能躲過一劫。蔡嫵那頭見他不回答,用腳趾也猜到他可能直接把這茬給忘了,於是手上一使勁,小臉緊繃地教訓道:“我說,有你這麽當父親的嗎?等兒子長大了我就天天在他耳邊念叨:世上隻有娘親好,不讓他理你這個不著調的爹。”


    郭嘉眨著眼,一邊抽著冷氣求饒一邊嬉皮笑臉把蔡嫵和兒子摟在懷裏:“哎呀,名字嘛,不就是個稱呼嗎?叫什麽不是叫,夫人不要生氣了。再說我這樣不是等著你給孩子取名嘛?你看,郭奕,這名字挺不錯吧?”


    蔡嫵嗔了他一眼,心裏很受用,臉上故意不開顏地扭過頭去。郭嘉也不計較,轉臉開始騷擾著睡熟的兒子:“郭奕,醒醒,叫聲阿公聽聽。”


    蔡嫵額角立馬開始掛起黑線,心頭也是一陣無語,拍掉郭嘉那隻爪子,給當爹的一個白眼後,語氣無奈地開口:“五個月大的孩子你就叫他叫人,你當他神人啊?”


    郭嘉眨著眼很認真的跟自家夫人辯駁:“阿媚,你得相信咱們兒子!”


    蔡嫵見此,頭一轉,不想再理會這個腦回路跟正常人不一樣的郭某人了。


    結果等她回到家以後的幾個月,她發現郭嘉竟然真的把教孩子說話這事兒當個正經事了,有事沒事就跟郭奕大眼瞪小眼地要求:“奕兒,叫阿公叫……阿公。嘖,這個太難嗎?那就叫父親……嗯?還是叫不出?那就喊……爹爹……”


    結果郭奕躺在小床上根本不曉得他爹跟他說的什麽意思,人家胳膊伸伸,抓著郭嘉一隻手指,依依呀呀很滿足地往自己嘴裏塞。郭嘉很挫敗地抬起頭,看向旁邊正瞧熱鬧瞧的一臉笑意的蔡嫵,帶著悔不當初地語氣說:“阿媚,你說是不是被你言中,兒子真被你當初懷他時候心情不好給影響了?這小子怎麽這麽笨?我都教了他有兩個月了吧,父親爹爹的我沒少說,他便宜占了不少,怎麽還‘依依呀呀’的不會叫人?”


    蔡嫵嘴上不說,心裏偷樂:這時代叫父親不是阿公就是爹爹,再不就是直接叫父親。都是雙音節詞,而且就連最簡單的疊音詞“爹爹”也是閉口音,對嬰兒來說比“爸爸”各種開口音難學多了。但是對於母親一方,叫娘,叫母親都可以,一個字總比兩個字好學。蔡嫵就是知道也不想告訴郭嘉,她打死也不說:她就是為了愛看郭嘉支著小床被兒子占便宜的場景才沉默不言。


    結果到七八月份,蔡嫵抱著兒子到池塘邊郭嘉那塊莊稼地頭上,看著快要秋收的粟糧,手指著一片葉子教兒子說:“奕兒,這是葉子,跟娘學:葉……”


    郭奕百無聊賴地在蔡嫵懷裏打著哈欠,扭扭頭揪著蔡嫵一縷散發放嘴裏啃去了。蔡嫵一把拉下兒子小手,繃著臉:“這個不能吃,來你跟娘學……葉……”


    郭奕繼續不配合,轉著腦袋四下張望,然後小腦袋停下,伸手指著蔡嫵身後,聲音不甚清晰地喊了一句:“……爹爹……”


    蔡嫵聽到後驚喜異常,轉身回頭看著正站在自己母子身後的郭嘉歡樂地開口問道:“你聽到沒有?剛才你兒子叫你呢?”


    說完蔡嫵就覺得郭嘉的反應有些不對頭,要是擱以往,他聽到這消息指不定有多得意呢,不得瑟兩句肯定不算完,這會兒她說完卻見郭嘉隻是淡笑著點了點頭,眼睛裏也比以往多了一絲淡然泊然之氣。


    蔡嫵愣愣,邁步上前走到郭嘉身邊:“怎麽了?奉孝,出什麽事了?”


    郭嘉沒答話,伸手接過兒子,微抬著頭仰望向不遠處的群山側影。


    傍晚的榆山很安謐,配上這樣溫馨的畫麵讓蔡嫵覺得心頭有什麽東西在暖暖的流過。靜默片刻後,郭嘉收回視線,抬眼對著蔡嫵說:“咱們回家吧。該到晚飯時間了。”


    蔡嫵眨眨眼,眼帶疑惑卻依舊很溫順地和郭嘉一起往自家院子走去。


    等到晚上的時候,蔡嫵哄睡兒子以後到郭嘉書房給他送宵夜。卻發現郭嘉正鋪紙研墨在書案上作畫,湊過去一瞧,見他畫的竟然是白天她抱著郭奕教他說話的那個場景,不由臉上浮現出一絲溫柔笑意。轉看著見她進來停下筆的郭嘉,聲音輕緩:“你今天好像和平日不太一樣,可是出了什麽事?”


    郭嘉沉吟片刻,從亂七八糟的書案下抽出一卷竹簡。蔡嫵認得這是郭府名下各個鋪子在來榆山報賬時常用的竹簡規格,不由有些疑惑地展開,隻掃了一眼,蔡嫵笑意就定格在了臉上,竹簡上用及其簡潔的字樣,客觀冷漠的語氣陳述著:四月:王允使呂布殺董卓。蔡邕收屍獲罪,獄中自盡。曹操領兗州。五月,長安亂,上縛王允於陣前。李傕、郭汜、樊稠三分長安。呂布遁逃。六月:王允、黃琬,崔烈,盧植、周奐……皆亡。


    蔡嫵看著竹簡上長長的一串亡故名單,隻覺得頭暈目眩,呼吸困難。不到一百字的竹簡竟然記錄了這麽多事情,短短三個月,外頭竟然發生了這麽大變化!蔡嫵下意識地看向郭嘉,郭嘉輕輕地搖了搖頭,歎息一聲:“死者已矣。都過去了。”


    蔡嫵眨巴著眼睛,有些不太放心地望著郭嘉:她總覺得現在的郭嘉更以前比多了些東西,但是仔細想想又說不上來。可再揣摩,卻又覺得他少了些什麽,蔡嫵摸不透他少的那一份到底是什麽,隻好試探著說:“王司徒……那裏……是不是大漢中興的最後一絲希望也沒了?”


    郭嘉挑眉輕笑了一聲,很平靜地回道:“是啊。最後一絲希望被關中之亂掐滅了。”


    蔡嫵聽到郭嘉語氣後怔了怔,疑惑著他到底以什麽心態說出的這話,於是接著問道:“那你……可要出山?”


    郭嘉嗬笑一聲,重新低頭拿起毛筆,邊描畫著遠山輪廓邊語帶笑意地反問:“出山?幹嘛要出山?又沒有人來請我?就算是真有人來請,也要看看郭某樂意不樂意:郭某在此間,嬌妻佳兒相伴,躬耕怡然,又能坐看天下風雲,何其樂哉?緣何要攪合到關中之亂這趟渾水之中?”


    蔡嫵咬咬唇,走到郭嘉跟前握著他的手,拿下那支毛筆,抬頭望著郭嘉眼睛靜靜地說道:


    “奉孝,你心裏要是想出去,其實不必顧念我和奕兒。不管怎樣,我們娘倆總不能成為你負累的。”


    郭嘉聞言愣愣,隨即手摟著蔡嫵肩膀:“阿媚誤會了。這會兒不出去是因為山外我還真沒有


    發現誰能讓我看得上,能夠有資格當郭某主公。本初公那樣的一個就夠了。還有,你和奕兒從來都不可能會成為我的負累,而是珍寶。這世上最難得最無價的珍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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