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嫵一手捏著信,一手咬著指甲邊走邊思考,走到自己臥室,一抬頭,明白了:她男人好像因為這事被她趕去書房了。這會兒還沒被批準回來呢。她是不是要等晚上郭嘉回來,自己過去陪個罪,把人再請回來?


    結果她這裏剛出門走到院子,還正想著晚上賠罪法是不是要出賣下身體呢,就見自家門口一陣騷亂,蔡嫵皺了皺眉,帶著幾個侍女走向大門。卻見郭照和戲嫻的車停在當口,郭照已經下來,正招呼人把戲嫻從車上扶下來。


    蔡嫵幾步上前,撩開簾子,往裏一看,戲嫻車裏錦娘坐在角落,一手扶著戲嫻小腿,一手按著車壁,表情驚恐,眼淚汪汪的樣子。戲嫻自己也壓著小腿,不停地抽著冷氣。看到車門簾子撩開,蔡嫵探身進來,才衝蔡嫵笑了笑,有些自嘲地說道:“嫵嬸嬸,嫻兒好像又受傷了!”


    蔡嫵臉色微微一變,轉身對著人吩咐:“去請大夫!來幾個力壯的丫頭,把嫻姑娘給攙下來。”


    吩咐完,蔡嫵就扭頭看著郭照:“怎麽回事?照兒,你們好好出門,嫻兒怎麽會受傷了?”


    郭照皺了皺眉,看了眼一臉擔憂得錦娘說道:“我們出門後不久就各自分開了。嫻兒姐姐當時帶著錦娘一道去買花線,讓我在茶樓等她。等我得到消息下樓找她時,她已經受傷了。”郭照說完偏頭思考了一下,踮起腳在蔡嫵耳朵邊說道:“母親,照兒看到嫻兒姐姐的時候,她已經待在車裏了。”


    蔡嫵眼睛一閃,手抓了抓郭照,給她一個“切勿聲張”的眼神兒後,沉默地帶著一眾人進了府衙。隻是在路過門房時,在他身邊聲音和低的吩咐了幾句。門房會意地點點頭,轉身離開了人群。


    等到蔡嫵他們一眾人都回了府,蔡嫵把戲嫻在她院子安頓好以後,小心翼翼地探看了戲嫻傷勢,才微微舒了口氣:“還好隻是崴了一下,脫臼而已。沒有傷到筋骨,而且我看著這傷勢也已經正好骨了。可能會腫一兩天,不過沒大礙。”


    蔡嫵說完吩咐錦娘去打水,給戲嫻擦把臉,順帶把弄個冰帕子給冷敷一下。錦娘邊抽搭著眼淚邊退出去打水,留下戲嫻和蔡嫵兩個在房間裏,誰也不說話。


    蔡嫵麵有責怪地看了戲嫻好一會兒,最後終於還是忍不住問道:“嫻兒,你跟我說實話,你今天到底出了什麽事了?”


    戲嫻眨了眨眼,低下頭聲音很小地說:今天去街上時,遇到典軍校尉營在各處搜查,也不知如何,就驚了街上一位送信的馬匹。嫻兒沒來得及躲避,就受傷了。”


    蔡嫵肅起臉,看著戲嫻語氣微沉:“你知道嬸母想問的不是這些,嬸母要聽實話!”


    戲嫻沉默地抿了抿嘴,也不知道正在學想些什麽。蔡嫵不著急地等候著,就在她以為戲嫻終於忍不住要詳細說來的呃時候,戲嫻卻忽然抬頭,看著她語氣認真地說道:“嫵嬸嬸,你不是一直在為嫻兒婚事發愁嗎?”


    蔡嫵愣了下,不太明白戲嫻話題怎麽忽然跳到這上頭來了,隻好怔怔地點了點頭。


    戲嫻咬著下唇,發了會呆後像下定什麽決心一樣吞口唾沫跟蔡嫵說道:“嫵嬸嬸,嫻兒想好要嫁誰了?”


    蔡嫵登時就傻眼了:先前這丫頭對婚事可是有些抵觸的,怎麽忽然就改主意了呢?蔡嫵有些不太相信地問戲嫻:“嫁……嫁誰?”


    “徐瑾。嫵嬸嬸,如果您一直找不到合適的人選,那就徐瑾吧。嫻兒嫁徐瑾,至少還是有過幾麵之緣,知道他是什麽人的。好過那些……”


    “嫻兒!”蔡嫵一口打斷戲嫻,麵有怒色,“你把成家之事當成什麽?什麽叫找不到合適人選就是徐瑾?徐瑾是哪個?我和你薇嬸嬸的名單上有這個人嗎?”


    戲嫻迎著蔡嫵的怒火坐直身子,口氣飄渺:“可是嫵嬸嬸,如果嫻兒一輩子都改不了那想法呢?如果嫻兒覺得這個人比名單上所有人都更值得讓嫻兒托付終身呢?如果嫻兒覺得這個人能讓嫻兒安心能讓嫻兒過踏實日子呢?”


    蔡嫵一下子噎住了:這些說辭全都是她平日給戲嫻寬心時說的話,現在卻被小丫頭拿來堵她自己了。蔡嫵絞著帕子喘了幾口氣,站起身摸摸戲嫻額頭說道:“嫻兒今天受了驚嚇,還是先不要想這些問題了。休息吧。”


    戲嫻張了張口,最終還是沒說出什麽,隻是兩大眼睛固執地盯著蔡嫵。蔡嫵最後歎口氣:“我不會罰錦娘的,你放心吧。隻是你今天說的這些,嫵嬸嬸還是希望你好好想想。雖然我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但是我希望你對你自己今天的決定有個深思熟慮的過程。嫻兒,成婚並不是叔叔嬸嬸們要你完成的一件必要任務,如果你不樂意,嫵嬸嬸和你奉孝叔父並不介意養你一輩子。所以你不必帶著敷衍心態想事情。我們隻是希望你過得好,如果之前嬸嬸的舉動讓你誤會了嬸嬸以後改過就是。”


    “隻是你今天的話,嫵嬸嬸還是希望你好好考慮一下。當然,對你說的那個徐瑾,我會留心打聽的。如果他真能為良人,且對你有意。你的說法也不是不能考慮,但是我還是希望在這些之前,你能平心靜氣地思考下你自己的將來,而不是靠著一股意氣就出口輕許自己一輩子,這對你對他都不公平。”


    蔡嫵說完給戲嫻拉上被子,然後扶著有些愣神地戲嫻躺下後,頭也不回地離開。隻是走到門口時,蔡嫵聽到裏頭傳來了捂在被子裏“嗚嗚”的哭聲。蔡嫵閉了閉眼睛,仰頭看著藍天,聲音幽幽地歎道:“毓秀姐姐,你說我該拿嫻兒怎麽辦呢?怎麽辦呢?”


    她的發問感慨當然得不到任何回答,實際上蔡嫵自己心裏都在矛盾:是不是對待嫻兒的問題上,她和唐薇都操之過急了呢?她們都以為早些挑早些選能夠能好的讓嫻兒找到她的良人,卻忘了嫻兒她心裏真正的想法。是不是在她心裏會以為她們這麽著急地給她找婆家實際上是嫌棄了她寄居在府裏,想著趕緊把她打發走呢?


    蔡嫵越想越覺得戲嫻有可能這麽想,再加上她身邊還有個比她心思更重錦娘在,很難說這丫頭會不會也攛掇著她主子往這條道上走。蔡嫵咬了咬牙,心裏一個勁暗恨:早知道這樣,她就不該對錦娘抱有憐憫,即便她可憐她,也該把她打發走,就算不打發走,也該讓她離嫻兒遠遠的。


    蔡嫵麵色難看地離開戲嫻院子,來到正廳。等著門房來匯報他勘查到的情況。


    而被她派出去的門房這時則跟做賊一樣靠在牆角裏,那一隻眼睛瞅著前方不遠處,支楞著耳朵,分外認真地聽著前頭人的對話。


    “瑾爺,戲嫻姑娘都進去了,咱們走吧?”一個長相憨厚,聲音略沙的年輕人探著腦袋跟他身邊人說道。


    而他身邊被稱為瑾爺的這位是個身材偏瘦,麵色有些蒼白,但長相斯文清秀,眸色沉靜如水的二十多歲年輕人,如果蔡嫵在,肯定會脫口說出:這瑾爺不是戲嫻脫險那天和郭嘉說話的那個小夥子嘛?不就是戲嫻說的那個叫徐瑾來著?


    徐瑾在聽完這話後並沒有立時搭腔,而是原地站著看了一會兒,聲音平靜跟身邊的人說:“走吧。”


    顏景愣了下,遲疑片刻問道:“瑾爺,要不要小的去查查那個錦娘?小的中覺得那姑娘古古怪怪的,要不是她呆傻傻地站在那裏任由馬踏,戲嫻姑娘怎麽會因為救她受傷?”


    徐瑾眉頭一皺,惜字如金說道:“不必。不要多事。”


    顏景青年被打擊了,嘟著嘴不甚甘心地小聲說:“哪裏是屬下多事?分明是你自己想嘛。想就去做嗎?瑾爺,您以前可不是這樣的。”


    徐瑾愣了愣,轉頭瞟了顏景一眼,顏景立刻捂住嘴,噤聲不語。


    徐瑾把身子轉回去,狀似無意地看了眼門房的藏身處,然後又沒事人一樣把臉轉回去。微微失神地抬起雙手,自嘲地搖了搖頭。跟顏景說:“走吧。”


    顏景老實巴交地跟在他身後,偷空也瞅向門房方向,卻是啥也沒看到,隻好又悻悻地轉回來,無比崇拜地看著徐瑾:哎呀,頭兒就是頭兒啊,跟他們這些過人是不一樣啊,連在地上看的都比他多。


    而被徐瑾瞟了一眼的門房則正靠在冷汗淋淋地喘著粗氣呢:他從來不知道一個人的眼神兒還有這麽可怕的時候?剛才飄過來的那一眼是什麽?他在那裏看不到任何東西,靜的像一潭水,卻和他們家大人那汪秋水的樣子完全不同。大人那雙眼睛仿佛能看透世事,透著睿智和明透。可剛才那一眼,卻像是勘破生死,帶了滿滿的淡漠和疏離,看他的樣子完全不像是在看活人,更像是在瞧一個……會動彈的棺材板。


    門房被自己的想法驚了一下,回過神趕緊回府給蔡嫵去匯報去。


    結果蔡嫵聽完,除了臉色更沉了些,竟然沒有絲毫意外的樣子。她隻是揮手打發掉門房,站起身看著天色,輕聲說了句:“這回要賠罪的話,不用賠上我自己就能讓他跳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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