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照聽話地跟在蔡嫵身後,絞著小帕子,低著頭隨她一起往戲嫻院子走。走到一半時,正好看到貂蟬從戲嫻院門出來,蔡嫵和杜若相當詫異地停住腳:杜若是詫異她這會兒不是應該呆在後花園賞花嗎?怎麽沒在呢?而蔡嫵是覺得貂蟬從戲嫻屋子裏出來,有些不可思議,兩人雖說不算陌生,但絕對不算熟識。戲嫻丫頭開始見貂蟬時還算友善,待知道她是這個軍師祭酒府名義上的二夫人後就開始很不感冒。以後再見到都是禮貌疏離問貂蟬姑娘安好。讓貂蟬和蔡嫵私底下沒少苦笑了,當然郭嘉也因著這事,沒少被勾起舊事的蔡嫵掐了胳膊。


    倒是蔡嫵身邊的郭照臉色很正常,她踮起腳尖在蔡嫵耳邊說道:“是照兒派人請貂蟬姑娘過來的。照兒覺得,這時候,說不定嫻姐姐不想見到熟悉人。跟貂蟬姑娘的話,沒準她會說些東西也不一定。”


    蔡嫵眼睛一亮,轉眼看向貂蟬,聲音帶起一絲篤定:“嫻兒可跟你說了什麽了?”


    貂蟬點了下頭,幾步上前走到蔡嫵她們身邊,看了眼郭照後,跟蔡嫵點頭示意說道:“確實說了些東西。雖然不算緊要,但我覺得你可能該知道。”


    “她說了什麽?”


    “她說……徐瑾對她很好……除了……不喜歡碰她,其他的,可以說是千依百順。至於徐瑾姑母那裏……”貂蟬皺了皺眉,像是在斟酌一個措辭,“嫻兒說的很含糊……好像……徐瑾的姑母並不喜歡嫻兒。聽說,她在嫻兒要求嫁給徐瑾以前就在忙活給徐瑾張羅一件婚事,結果被嫻兒……所以那婚事不了了之了。但是她對嫻兒總有些……”


    蔡嫵了然地點頭。貂蟬不用說她也明白。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他們軍師祭酒府難念的就是那個讓人操心又不著調的當家老爺,郭奉孝先生。而他們嫻兒家難念的恐怕就是這場不算婆媳紛爭的家庭矛盾了。


    自古來,婆媳關係就是世界上最難處的關係。加上他們嫻兒的狀況有些特殊,婆媳還不是真婆媳,這事情就更複雜了。


    嫻兒是個看似沒有娘家,實際卻有一堆權傾朝野的娘家勢力的女子。保守點講,戲嫻對徐瑾,確實算有些“齊大非偶”。可這些所謂“強齊”偏偏卻沒一個說要提拔提拔徐瑾,把徐瑾給弄到上層去的。


    而徐瑾家裏,情況看似簡單,實際也算棘手。徐瑾爹媽早死,被姑母養大。徐瑾自然對姑母有一份感恩和孝敬之心,加上姑母孀居歸家,難免有些憐惜之意。平常言行,自然是把徐家姑奶奶視為親媽一樣對待,徐氏對徐瑾家事當然也是一把抓。可是在徐瑾娶妻以後,戲嫻這讓她看不上的丫頭就成了他們徐家是名正言順的當家主母,而她徐氏不過是個寄侄子籬下的姑母而已。巨大落差之下當然就造就了層層矛盾。


    徐瑾一邊是心愛的妻子,一邊是撫養自己成人的孀居姑母,真是怎麽取舍都是頭疼事兒。這情況,當真是你偏誰向誰都不好使,所以徐子佩勸戲嫻忍讓,也就算是在情理之中了。蔡嫵想,說不定徐瑾說完要戲嫻體諒的話,回過頭就得去跟他姑母說讓她寬心,別總跟小輩兒計較的事。


    貂蟬一見蔡嫵了悟就聰明地閉上了嘴,看看戲嫻院子,跟蔡嫵丟了個:“你先忙這事吧,我回了”的眼神後,衝蔡嫵告辭離去。臨走時給蔡嫵提示道:“阿媚,我覺得嫻兒她似乎……沒有告訴徐瑾……她有身孕的事。”


    “我知道。”蔡嫵很讚同地附和了聲:“那丫頭,這次跑回來,恐怕一時半刻沒有要告訴徐瑾的打算了。”


    而實際上戲嫻當真如蔡嫵說的那樣,並沒有打算告訴徐瑾自己懷孕的事。徐瑾人一走就一兩個月不會來,他走時,戲嫻還沒發現自己有孕的時,等到發現了想寫信說了,卻驚訝地察覺,其實自己根本不知道信該寄到哪裏。徐瑾從來都沒跟戲嫻說過自己是去的哪裏。而戲嫻在最初的提問得不到回答後,漸漸地也就很識趣地不再詢問了。


    但是這些在徐府人眼裏看來就是新夫人不關心主子:連自己丈夫的行蹤都不關注,這哪裏是一個做妻子的該有的呢?


    所以等到蔡嫵派出去的人打聽回來匯報時,說的又是和戲嫻那些侍女和陪嫁人一種完全不同的說辭。在他們看來是新夫人仗著自己背後勢力,強嫁徐瑾不說,還處處跋扈張揚。表麵一副溫良賢惠謙恭模樣,實際上背後卻是連房門都不讓徐瑾進。難怪姑奶奶會替主子抱不平,誰家攤上這樣的媳婦都受不了,也怪不得主子會養外室,這因為就是在家裏憋屈的呀。


    蔡嫵聽到匯報時,自己都懵了:這當真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一樣的事情,在兩波人說來就是兩種不一樣的說辭。蔡嫵拍著胸口,有些慶幸:幸虧今天照兒一早拉著嫻兒出門散心,沒聽到這番回話,不然不知道她心裏要怎麽難受呢:她那麽想過太平日子,那麽像安穩度過一生,她甚至為此學了所有她曾經不喜歡的,不屑一顧的溫良賢惠。可是卻換來徐氏不問青紅的一個“母親彪悍。有其母必有其女”的評價。甚至還有在徐氏縱容下,下人們那些


    捕風捉影甚至是人雲亦雲的謠言。


    蔡嫵越想越覺得心裏有氣,越想越覺得嫻兒被委屈著了。她眼瞪著回報的下人好一會兒,才“呼”的一下起身,跑到書房抓了紙筆,在跟郭嘉的回信裏詳詳實實地講述了戲嫻的事。然後臉色陰沉地封了信封,心裏憤憤然地暗暗決定:嫻兒這回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徐瑾,他來請還罷了,他要是不來……他們家不光養嫻兒綽綽有餘,連會養孩子的人會教育孩子的也多的是!


    而攪和的蔡嫵心思難平的徐瑾家裏,這會兒似乎也不算好過,剛剛回家的徐瑾進門以後第一個喊的就是戲嫻的名字,可是叫了幾聲沒見有人答應,再一看自己姑母神色驚慌,目光躲閃,心裏一下就升出一種不好的預感。等他推開旁邊擋路的屬下,快步走到自己和戲嫻臥房時,看著空空的衣櫃和幹淨齊整地沒有一絲人氣的床榻時,一下就僵住了身子。


    好一會兒才轉過身,麵無表情,目無波瀾地看向身邊一個丫頭,聲音低啞地問:“你們夫人呢?”


    小丫頭被徐瑾那一眼盯的渾身冷汗,“噗通”一下就跪在地上,結結巴巴地回答:“夫人……夫人……在您走後,因為一些小事和姑奶奶吵了起來……姑奶奶說了她幾句……夫人就……”


    徐瑾聞言像是疲憊地閉上了眼睛:又是這個事。又是嫻兒和姑母的事。隻是再睜開時,卻是眸光一利,目色如刀地盯向跪倒地上的丫頭,聲音冷冷地說:“說,接著說。爺很像聽聽你到底是怎麽給你家夫人上眼藥的。”


    小丫頭一下就禁了聲,冷汗順著額頭往下滴落。


    徐瑾不耐煩地踢開人,抬腳就出了屋子,健步如飛地往外走。


    走到一半忽然被斜刺裏衝來的徐氏攔住。徐氏看著徐瑾,微抬起下巴,聲音平靜而不是嚴厲:“瑾兒,你要去哪裏?”


    徐瑾換上副表情,耐心地解釋:“姑母,我得去祭酒府把嫻兒接回來。”


    “不許去!”徐氏聲音一下拔高,“徐瑾,看看你如今像個什麽樣子?從回家以後,沒有給長輩問安,沒有召集下人見禮,更沒有從從容容地麵對你夫人離開的事。一個女人就能如此左右你的情緒。你的克製哪去了?從小姑母是怎麽教你的?”


    徐瑾僵了僵,臉上表情說不上是慚愧也說不上是歉意,隻是帶著焦躁地衝徐氏討饒:“姑母,侄子這次失禮的事,等會兒我回來再說好不好?我先把嫻兒接回來行不行?”


    徐氏冷笑了一聲,看著徐瑾眼光不明地側開身。徐瑾下意識地邁步而走,就聽徐氏在後頭毫無起伏地說道:“你最好能把她接回來。隻是,徐瑾,你要想清楚,你姑母我和你的妻子戲嫻都不是能輕易服軟的人。你這一趟接她,最好能想通事情,不然,以後有你受的。”


    徐瑾腳步僵了一下,回過頭看著徐氏,聲音清冷,眸中也不帶任何感情地說了句:“姑母,既然你知道嫻兒是什麽樣的人,何必又故意為難她呢?”徐氏臉色一下漲得通紅,指著徐瑾:“我為難她?我還不都是為了你!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父母是什麽人?她後頭有多少人?我不全是為了你,怕你被她欺負,怕你被她壓出,怕你像你那個死鬼嶽父一樣被自己老婆在大庭廣眾之下揪耳朵還能嬉皮笑臉不嫌丟人?”


    徐瑾皺了皺眉,沒有再跟徐氏爭執,而是疲憊地揉了揉額角,歎口氣頭也不回地往軍師祭酒府趕去。


    軍師祭酒府上出門來迎接他的依舊是柏舟。隻是柏舟看他的臉色不太好,眼睛也帶著幾分不善。徐瑾低著頭,對柏舟如此反應的原因心裏門清。腦子裏也在飛速判斷等會兒見了蔡夫人,該說些什麽才能博得她的諒解。


    隻是等到了花廳時,徐瑾在看到戲嫻的那一霎,忽然就發現自己之前在路上想的那些應對勸解說辭其實都屬徒勞,在見到眼前這個憔悴蒼白又帶著虛弱倔強的人的那一刻,徐瑾忽然就啞了嗓子。


    在目光往下掃到戲嫻微微隆起的小腹時,一向喜怒不顯的他臉上一下就閃過驚訝,狂喜,後怕,難以置信等諸多表情。


    蔡嫵看著僵立在門口的徐瑾,心裏有些擔憂地看向戲嫻,卻發現今日都有些悶悶不樂的戲嫻在看到徐瑾的那一瞬間,臉上露出一個微不可察地笑意,但卻隻一瞬,就被她掩蓋下去,取而代之地又是攏上眉梢地憂鬱和愁緒。


    徐瑾的眼睛有多刁呀,他在昏黑暗淡的底下尚且能察覺到藏於暗處的危機,何況戲嫻是一直被他望著的人?


    蔡嫵冷眼看著小兩口的表現,心裏一個勁兒的冒火,這是幹什麽?你們兩個到底怎麽回事?明明眉來眼去間,傻子都能看出,這裏頭有真情意的存在。但是要我家嫻兒要和離是怎麽回事?那個不進房間守活寡是怎麽回事?徐瑾你小子置外室的事是怎麽解釋?還有,這半夜三更招呼不打就離家出走是在鬧什麽?


    蔡嫵一肚子的問號就在徐瑾剛踏入門內時化作一團怒氣,她瞟了眼旁邊的戲嫻,然後手一抬“啪”的一下拍上桌案,衝著徐瑾陰陽怪氣地喝道:“這是哪家公子?怎麽有幸光臨我這會出悍婦的府邸了?”


    徐瑾聞言一下僵住身子,目光不解地看向一邊的戲嫻。戲嫻別開頭,臉色變得很複雜,但對徐瑾卻是連道目光都懶得給了。


    “你不用看她。徐瑾,你今兒來是幹嘛的?要是來是道歉的,我們嫻兒接受,要是來請人回去的,我勸你還是別費心了,等你什麽時候把你家裏的事情擺平了,什麽時候再來請我們嫻兒回家吧。”


    “我當初同意嫻兒嫁給你,是覺得你這孩子看著穩重踏實,是個可以過日子的人。是個知道體貼,知道疼人的人。嫻兒嫁給你,應該能遂了她的心思,有個踏實安靜日子的。”


    “可是你呢?你幹的什麽?讓你懷著三個月身孕的夫人眼睛紅紅地回了娘家?這就是你當初答應的必然不會相負?徐瑾,你的必然不會相負,說的倒是輕巧的很,做的倒是好看的很呢!”


    徐瑾身子抖了抖,嘴巴張了張,卻到底還是沒發一聲辯駁之言。隻是轉臉眸光卻溫柔歉疚地看向了戲嫻。但戲嫻隻是低了頭,既沒有感受到徐瑾的目光,也沒有察覺到蔡嫵地暗中窺看。


    蔡嫵一見戲嫻兩口子這反應,登時就覺得戲沒法唱下去了:她這裏質問諷刺的話說了一堆,可是這倆人卻沒有一個反應的。難道要讓她一個人接著演獨角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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