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岡縣福岡市。


    這座大都市位於西日本,擁有西日本第二多的人口。東堂刀華、禦祓泡沫、貴德原彼方來到了這座城市。


    他們這次來福岡,是回老家探親。貴德原家的慈善基金會在福岡經營了一間育幼院,名叫〈若葉之家〉。刀華和泡沫都曾經在這間育幼院生活過,三人也是在這裏認識彼此。


    不過,三人下飛機時,正好剛過中午。


    這個時間,街道上充滿邪惡的誘惑。


    沒錯,就是豚骨的香氣。


    說到福岡,就會聯想到豚骨拉麵的聖地。


    福岡的街道上四處可見拉麵店。一到中午,拉麵店裏的豚骨湯煮得沸騰,鍋裏散發令人食指大動的香味。這個時間,路上行人正好剛消化完早餐,一陣陣香氣刺激空蕩蕩的胃。


    很少人能抵抗這股誘惑。


    一回過神,刀華已經不見蹤影。


    她去哪了?泡沫和彼方四處張望,便看見刀華的背影出現在一整排拉麵店前。她茫茫然地被誘進其中一間拉麵店,正要鑽過門簾。


    兩人急忙奔上前,叫住刀華。她才赫然回神。


    ──我恢複正常了。


    ──我們不要繞道,趕快回去〈若葉之家〉見大家吧。


    刀華向兩人道謝,腳尖卻還向著店門口。


    看來再走一個街區,她又會鬧消失。


    泡沫和彼方看著刀華的饞樣,聳了聳肩。


    這狀況很常見,他們每次回鄉都會發生,幾乎是例行公事了。


    於是,泡沫搬出以前常用的藉口。〈若葉之家〉原本經費就少,三個人跑回去掏空冰箱,對大家也不好意思,乾脆吃完午餐再走。


    三人裝模作樣地附和完,便一起走進拉麵店,品嚐故鄉令人懷念的美味。


    ◆◇◆◇◆


    「好好吃啊──?」


    「刀華真喜歡拉麵。」


    「她每次回來都是這副貪吃樣。」


    三人並排坐在油膩膩的吧台前,吸著拉麵。


    拉麵口味當然是豚骨。


    在福岡國提到拉麵,隻能有豚骨一個選項。


    醬油?味噌?我才不認得。


    除了湯頭,麵條也不一樣。


    福岡的拉麵一定是細麵,細得像麵線一樣。


    所以麵會馬上泡爛。


    刀華從小在博多長大,她很清楚這一點,早就吃完第一碗麵條,向店家加麵。


    她接過加點的麵條,滑入湯頭,手又伸向吧台,拿起紅薑盒。


    「呼~享受完豚骨的濃厚風味之後,再加點兒麵條,跟紅薑一起放進湯裏,太幸福了唄。能回福岡真是太好了。」


    「看你這麽滿足,別忘記了,我們還沒達成回來的目的喔。」


    刀華看起來心滿意足,彷佛下一秒就要搭新幹線回學園。泡沫隨口提醒道。


    「……這麽說起來,東京的拉麵店很少在吧台放免費的紅薑。」


    「就是說呢。倒是不時會看到醃芥菜……」


    「東京的拉麵大多是醬油口味。就算有豚骨,也是和歌山的豚骨醬油口味。沒有就罷了,我也滿喜歡鹽味拉麵跟醬油拉麵。可是呀,小沫應該懂我說的……就是……點了博多風拉麵……卻看見店家端出已經加紅薑的豚骨拉麵,總是會……」


    「總是會?」


    「內心浮現殺意呢。」


    「才不會咧!!福岡人好可怕!!」


    刀華是土生土長的博多孩子,泡沫則是透過政府的兒少科轉介,輾轉來到福岡。


    偏激當地人要自己附和這種事,他才覺得困擾。


    「然後……刀華,你從剛才開始一直都在說方言呢。有發現嗎?」


    「咦…………~~~~!?」


    刀華聽彼方提醒,這才紅著臉,遮住了嘴。


    她在彼方提起之前,完全沒發現自己在說方言。


    平時使用的語言直接抽離,完全沒有銜接困難,十分自然地恢複成這塊土地的特有語言。


    刀華不由得臉色發青。


    「太、太可怕了唄。我明明做了標準話特訓,以免自己去東京的時候被人笑話,一碗拉麵就讓我給忘了。一定是血液鹽分含量急遽上升,藏在心中的博多天性不小心跑出來了啦。」


    「這個人心裏養了隻不得了的怪物啊。」


    「算、算啦。我現在又不在東京!古人不是有言,入境隨俗!故鄉就更要隨俗了唄!」


    「刀華自己不在意,我當然沒差啦。」


    泡沫倒是挺開心。


    與其看刀華拘謹地說著標準日語,他更喜歡她大剌剌操著家鄉話,這還比較可愛。


    不過這話太害臊,他可不敢說出口。


    「啊,對了。刀華,我聽說囉。〈劍士殺手〉和前一屆〈七星劍王〉,在日本分部的訓練場打了一架呀?」


    「咳哼……嗯,對呀。」


    「咦?不是要入境隨俗嗎?」


    「才不要呢。」


    她一口回絕。


    刀華可能覺得不好意思。


    泡沫有一點遺憾。


    「還有,他們不是打架。是諸星同學向倉敷同學要求比一場模擬戰。」


    「我好想看喔。那兩個人的比試一定很精采,可以拿來賺錢的程度。」


    「泡沫那一天還在參加徵召呢。」


    「對啊,隻有我一個人加班,太奸詐了。」


    原本平複的不滿又湧上心頭。


    泡沫鼓起雙頰,嘟著嘴表達不悅。


    一行人聚在日本分部的當天,魔法騎士拜托他協助逮捕越獄犯。


    〈無法觀測〉禦祓泡沫的伐刀絕技──〈絕對不確定性(ck box)〉,能夠操縱結果,魔法騎士非常仰賴他的偵測能力。隻要是可以物理上移動的範圍,泡沫一發動能力,就能找到大部分目標。破獲新宿地下鬥技場的時候,也是多虧泡沫導航,刀華才能順利潛入敵陣中樞。


    他的戰鬥能力無限趨近於零,但是論後方輔助,職業魔法騎士中很少有人比他更優秀。


    「這也代表人家很依賴你。辛苦你了,小沫。」


    「嗯……」


    刀華的慰勞似乎讓泡沫稍微釋懷。


    他收起鼓大的臉,讓刀華幫忙倒飲料。


    雖然倒的隻是普通的水。


    泡沫喝乾杯裏的水之後──


    「拉回正題。我聽說〈劍士殺手〉贏了那場比試,是真的?」


    「嗯。」


    「而且雙方實力相當接近?」


    「很難說呢。比試途中,諸星同學雖然重振態勢幾次,卻都無法造成致命傷。從旁觀者的角度來看,諸星同學可以說是單方麵輸給倉敷同學。」


    彼方和刀華一起觀賞模擬戰。泡沫聽彼方說完感想,吃驚道:「真的假的啊?」


    「諸星今年雖然輸在第一輪,去年好歹贏過刀華,還拿過冠軍。〈劍士殺手〉居然變得這麽強喔?」


    「他原本就有很優秀的戰鬥直覺和體能。再遇到一個像樣的老師,拚命努力學習,當然能在短時間內急速成長。」


    「那隻瘋狗會拚命努力?到底是發生什麽事?」


    「這麽說起來,我以前讀過日下部學妹的壁報,報導提到倉敷同學和黑鐵學弟比過場外比試,結果似乎是黑鐵學弟獲勝了。他在那之後可能心境起了變化,想方設法要贏過黑鐵學弟,之類的


    ?」彼方說道。


    七星劍武祭之前。


    泡沫想起藏人在餐廳施暴的模樣,縮了縮肩膀。


    沒想到世界上真有這麽厲害的教師,能管教那種瘋子,還讓他強得超越前任〈七星劍王〉。


    「順帶一提,刀華贏得了現在的〈劍士殺手〉嗎?」


    「嗯?」


    刀華聽泡沫一問,放下夾麵的手,毫不遲疑地回答。


    「我覺得贏得了。」


    「喔?刀華明明輸給前任〈七星劍王〉,而他又打不贏〈劍士殺手〉,你還真有自信。」


    「騎士之間總是有對手適性的問題。對諸星同學來說,他的魔法跟長槍術都拿倉敷同學沒轍,當然不好對付。可是換做是我……我反而很適合對付倉敷同學。」


    「是嗎?」彼方問道。


    刀華點點頭:


    「他的攻擊模式是全方位,近距離到遠距離都難不倒他,但我也是。甚至在遠距離戰方麵,我的魔法招數比較多,比較有利。我唯一要注意的是短刀距離──倉敷同學會施展高速連續攻擊〈八岐大蛇〉……但這一招對我來說,也不算難應付。」


    泡沫和彼方不需要繼續問,馬上就明白原因。


    東堂刀華在短刀距離,也就是超近距離、交叉間距之中,擁有一項無人能敵的武器。


    「無論他打算怎麽攻擊,隻要他一闖進攻擊範圍,我的〈雷切〉一定會先命中。」


    這一點無庸置疑。


    藏人的〈神速反射〉以及體能,的確足以構成威脅。


    他的速度讓人產生錯覺,誤以為他可以同時做出複數劈砍動作,壓迫感十足。


    但他每一刀的速度都不及〈雷切〉。


    「原來如此。」彼方和泡沫聽完刀華解釋,終於明白她的優勢何在。


    「我記得刀華可以透過靈裝讓對手觸電,遠距離很難長時間抵擋電擊呢。」彼方說道。


    「然後,等到〈劍士殺手〉耐不住性子衝上前,來一記絕對能搶先的反擊。這麽說起來,〈劍士殺手〉對刀華來說,還真的不算難對付。」泡沫說道。


    「不實際比過,結果還很難說。但照那場模擬戰來看,我覺得自己的戰術還是很管用。至少現階段我不覺得自己會輸給倉敷同學。對我來說……諸星同學還是比較棘手。」


    「你可能打得贏〈劍士殺手〉,怎麽這麽說?」


    「所以我才強調適性呀。遠距離電擊對諸星同學無效,他的靈裝又是長槍,我必須主動出擊才能動用〈雷切〉。我對付倉敷同學的優勢,全讓諸星同學拿走了,更別說還有那招〈盲點刺擊〉。」


    「盲點、刺擊?」


    泡沫沒有看比試,滿臉疑惑。


    彼方補充道:


    「諸星同學會鑽人類的視線漏洞,施展看不見的槍術。」


    「欸?難不成是說眼睛的『盲點』!?人類的眼球明明會動個不停……這招數不是人幹得出來的吧?」


    泡沫目瞪口呆地說。刀華也點頭同意:


    「他的槍術兼具速度與精準度,才有辦法達成那一招。我的刺擊根本沒辦法模仿。而且今年七星劍武祭的當下,他應該還沒練成〈盲點刺擊〉。他也是日日夜夜都在進步……更何況……………」


    刀華說到一半,忽然沉默。


    她麵有難色,凝視著拉麵碗,不知道在沉思什麽。


    「刀華?更何況,還有什麽嗎?」


    「啊、嗯……」


    刀華聽見彼方催促,終於又繼續說下去。


    「……比試結束之後,倉敷同學的表情讓我有點在意。」


    「比試結束之後的表情?」


    「彼方沒看見嗎?」


    「啊,是。因為我擔心諸星同學的傷勢……」


    「……倉敷同學似乎很驚訝自己打贏了……不,不對,他看起來很害怕。剛才彼方也說過,我們在一旁觀戰,都認為倉敷同學是憑實力徹底壓製對手,但是……」


    刀華解釋,藏人說不定在決勝的一瞬間看見了什麽,隻是觀眾看不見。


    假如是諸星害得藏人麵色凝重,他或許還隱藏某些秘密。


    但隨後──


    「也沒有證據證明我的推測是對的,還是忘記我說的話吧。」


    刀華又露出沒自信的神情,改了口。


    「就算不是正式比賽,我還是很難相信,諸星同學會約了模擬戰又藏一手。應該隻是我的錯覺。雖然不能輕敵,但過度提防對手也不太好。尤其是對上諸星同學這種足智多謀的人,更要注意自己。」


    原來如此,刀華的確有可能過度緊張。泡沫陪著刀華,看了一整年諸星的比試影片,他也有同感。


    話雖這麽說──


    「可是前〈七星劍王〉要去中國參加〈鬥神杯〉,對吧?那你暫時也不用對上這麽不對盤的對手呀?」


    泡沫說完,刀華大口歎氣:「也對。」


    她哀怨地喃喃碎念:


    「……竟然讓他贏了就跑,好不甘心。」


    「啊,你不慶幸他不在喔?」


    「當然,我甚至是為了在今年打倒他,才這麽努力修行。」


    泡沫一直陪在刀華身旁,他也很清楚。


    黑鐵一輝參加決賽前,刀華陪他進行賽前調整時,曾以電磁力改變劈砍軌道。其實這是為了破解諸星的〈帚星〉,特地開發出來的伐刀絕技──〈電光〉。


    自己這一年的努力究竟能不能派上用場?


    刀華還是很遺憾,自己沒能確認努力的成果。


    泡沫望著刀華失落的模樣……不由得擔憂了起來。


    他忍不住說出自己的不安。


    「刀華應該不會去參加〈鬥神杯〉吧?」


    刀華可能會追去中國,和諸星一起挑戰同一個頂點。


    不過──


    「畢竟老師參加過那場大賽,諸星同學也參賽,我多少有一點興趣。可是……我還是想在支持我的家人麵前戰鬥,所以我不會去中國。」


    泡沫隻是杞人憂天。


    她出身自〈若葉之家〉,希望自己的表現能鼓勵相同遭遇的孩子,讓他們鼓起勇氣。


    〈雷切〉東堂刀華奮戰的動機,至今仍未改變。


    「我覺得這個方式,最能讓我成長。」


    「……這樣啊。」


    泡沫聽完刀華果斷的回答,鬆了口氣。


    刀華並不為自己,而是為別人而強大。泡沫覺得她好耀眼,也非常引以為傲──最重要的是,自己最喜歡為人著想的她。


    「……那我們差不多該回家了,大家都在家裏等我們呢。」


    「的確,該出發了。」


    泡沫說完,站起身。彼方也跟著起身。


    隻有刀華一個人加麵。她在兩人之後,吸完最後一口麵──


    「麵泡爛了……」


    她露出慘痛的表情,彷佛世界即將毀滅。


    ◆◇◆◇◆


    三人吃完午餐,走出拉麵店,搭上公車,前往這次回鄉的目的地。


    一路上,三人的話題聚焦在窗外的景色。


    三人小時候,這一帶隻有高山、田野、散發怪味的池塘,以及老舊的平房。


    現在這些景色被填平,換成一整排整齊的高級住宅,平瓦屋頂上裝有現在最流行的太陽能發電板。


    數年前,東京證券的上市大企業〈佐山汽車〉,在這附近建起一


    座巨大工廠。


    以此為契機,人流開始進到這座城市,周遭也順水推舟開發土地。


    但說歸說,車站北邊原本就是商業鬧區,能開發的土地所剩不多。


    有權有勢的人們便盯上背對山林的車站以南區域。


    也就是附近這塊區域。


    他們挖開山林,搗毀田野,填平臭池塘,這地方從昭和的偏僻村落,搖身一變,成了現代風格的新市鎮。


    改變的不隻是風景。


    最近幾年,這附近也換了新一批居民。


    從前路上看得到穿著務農作業服的老夫妻,踩著沾滿泥水的長靴,在道路上留下一塊塊足跡。現在卻不見蹤影。


    路上的貴婦全都穿著華麗洋裝,化上精致妝容;孩童有的拿著智慧型手機,一邊打電動一邊有說有笑,有的牽著大白狗散步;道路上的汽車從農用拖拉機,換成亮晶晶的進口車。


    這裏最近幾年真的改變很多。三人忍不住歎息。


    他們一半是佩服人類的科技,居然能在短短數年,讓一塊土地的風貌驟變;另一半是惋惜,養育自己的景色再也回不來。


    他們下了公車,迎麵便是鋪設良好又美觀的街道。


    沿著這條道路直線前進,走進住宅區。兩旁都是整排新穎的房屋,再往前走,便能看到一棟褪色平房,彷佛隻有這部分被人拋棄在過去。


    老舊民宅修建而成的房屋,附設一座小菜園。


    就是這棟房子養育了刀華和泡沫。


    貴德原慈善基金會經營的育幼院──〈若葉之家〉。


    ◆◇◆◇◆


    一走進沒有關好的門,一旁盛開的德國洋甘菊散發溫和芬芳,緩緩掠過鼻間。


    刀華享受著懷念的香氣,深深感慨,自己終於回家了。


    他們直接走向玄關──


    「我回來了。」


    刀華拉開玻璃門,大聲說道。


    緊接著──


    『剛才的叫聲!』


    『他們回來了──!』


    屋內傳來說話聲,以及一陣匆忙的腳步聲。沒多久,五個小孩子跑向玄關。他們的外表大約是小學低年級。


    他們一看到刀華,笑容滿麵地撲向她。


    「是刀華──!」


    「哇──!刀華,歡迎你回來──!」


    「歡迎回來!」


    「啊哈哈。嗯,我回來了,大家有沒有乖乖聽話呀?」


    「「「有!!!!」」」


    孩子們一轉眼纏住刀華,讓她動彈不得。


    此時兩名中學生年紀的青少年,一男一女,追著孩子走出來。他們看見刀華,不禁苦笑。


    他們算是家裏的大哥哥、大姊姊,支倉梨央和加藤杏。


    「刀華姊還是這麽受歡迎。」


    「泡沫哥哥和彼方小姐也是,歡迎回來。」


    「嗬嗬,杏,半年不見了。」


    「……嗯?梨央是不是又長高了,真囂張。」


    「我還在成長期嘛。阿泡哥才是,是不是縮水了?」


    「才不會!」


    「哈哈,阿泡哥從小討厭牛奶,所以才長不高啦。」


    「哼,我的賣點可是嬌小體型跟可愛臉蛋,所以沒差。女孩子可是很愛討好我,不停稱讚我好可愛。梨央高得跟竹竿一樣,一輩子都不會有這種美好體驗啦。」


    「唔、這倒是有點令人羨慕……」


    「討厭!你們不要在小朋友聽得到的地方講這種話題啦!」


    一群小孩到門口迎接之後一陣子,一名老婦人才從屋內緩緩走出來。


    「哎呀,你們三個已經到福岡啦?」


    老婦人用染劑遮住已經斑白的發絲。她就是育幼院的負責人,西方壽子院長。


    「你們打通電話,我就開車去接你們了……」


    「啊,媽媽!」


    刀華一見到院長,請孩子們稍微放開自己,走上前。


    接著……她露出純真的笑容,向院長打招呼。刀華隻會在院長麵前露出這麽天真的表情。


    「媽媽!我回來了!」


    「嗯,歡迎回來……還有,辛苦你們了。」


    刀華等人馬上就知道,她是指七星劍武祭。


    雖然嚴格來說,泡沫並沒有參賽。


    「……今年真可惜呢。」


    刀華一聽,內疚地苦笑道:


    「真對不起,大家明明準備來幫我加油,我卻輸了。」


    院長身旁的杏和梨央急忙出聲。


    「不會啦,是我們擅自先準備的!」


    「對啊,而且就是剛才上新聞的那個人打贏刀華姊,對不對?」


    梨央提到的那則新聞。


    刀華等人也看過。


    倒不如說,現在隻要一開電視,每個電視台都在做相關專輯報導。


    內容就是「日本的年輕英雄拯救法米利昂脫險,〈劍神〉黑鐵一輝」。


    「太強了。一個學生打敗世界排行第四的騎士,拯救一個國家。那種選手參加學生比賽,根本是犯規吧。刀華姊太衰了。」


    梨央用自己的方式安慰刀華。


    但是──


    「嗯?我並不覺得自己很衰喔。」


    「欸?」


    刀華對這件事的看法,和梨央完全不一樣。


    「我的確很想和諸星同學再戰,但是我在對上黑鐵同學的那一戰裏,已經徹底拿出當時的全力──不對,甚至是發揮得比原本更多、更強大。我輸給他雖然可惜,但我很慶幸自己那一天能和黑鐵學弟打上一場。」


    「……刀華姊就是這麽積極。」


    「你沒有沮喪就好。下次就是在職業賽事重新挑戰他了呢!」


    「對呀……不過,黑鐵同學可能不會參加國內聯盟賽,我還得走一段很崎嶇的過程呢。」


    泡沫聽完刀華的話,吃了一驚。


    「咦?是嗎?我還以為學弟畢業之後也會參加格鬥賽。他應該滿喜歡的呀。」


    「我也這麽認為,他自己可能也是這麽打算。隻是經過這次法米利昂戰爭,他獲得〈劍神〉的稱號,於名於實都已經超出國內賽事級別。我猜他畢業之後,馬上就會跳級到a級聯盟。」


    a級聯盟匯集所有〈國際魔法騎士聯盟〉加盟國的各國菁英,彼此較勁,是世界最高級別的賽事。


    必須擁有所屬國家的推薦資格,才能參加a級聯盟。按照慣例,必須先在國內聯盟賽留下優秀成績,才有機會獲得推薦。


    若是騎士本身達成的功績,足以代替國內聯盟的成績,則不在此限。


    「黑鐵同學應該會在畢業之後,同時入贅到法米利昂。法米利昂除了史黛菈同學之外,沒有特別引人矚目的騎士,推薦席次一直都是空的。他或許會和史黛菈一起用法米利昂的推薦席次,直接從a級聯盟出道。」


    一輝有擊敗〈黑騎士〉的戰績,應該不會引起反對聲浪。


    他從國內聯盟開始參賽,反而會給法米利昂添麻煩。


    「也就是說,刀華得先打進a級聯盟,才有機會和學弟比賽啊。」


    「就是這麽回事。不過我自己的目標也是a級聯盟。現在隻是稍微拉開距離,我會馬上追上去,下次在賽場上見麵,我一定會戰勝他。」


    刀華下定了決心。孩子們見狀,雙眼發亮,紛紛為她加油。


    〈雷切〉和他們在同一間育幼院長


    大,又是全國知名的學生騎士,院內的孩子與有榮焉。


    院長見他們聊到一個段落,拍了拍手,對所有人說:


    「總之別站在這裏說話了,你們都進來吧。我現在去泡茶,來,大家都過來幫忙。」


    「「「好──!」」」


    孩子們回應院長,又鬧哄哄地跑回家中。


    刀華拿起行李,正要起身跟在後頭。


    但是──


    「………………」


    她動不了。


    一個留著長直發的小女孩,緊緊抱住刀華的腰間。她叫做小花。


    「小花?大家已經走囉?」


    「唔嗚……嗚嗚嗚嗚嗚~~~~~」


    小花一陣嗚咽,用壓抑的哭聲回應刀華。


    泡沫無奈地笑道:


    「啊哈哈,你看到刀華回來,這麽開心呀?」


    「……不對。」


    刀華搖了搖頭。


    不對。小花以前就很愛哭,也很怕寂寞,但是哭聲裏的情緒並不單純。


    可能發生了什麽事。刀華抬起頭,正想詢問院長。緊接著——


    「啊、唔。」


    「嗚嗚嗚………」


    「哇啊啊啊啊啊~~~~~!!刀華~~~~~ !!」


    「你們……!?」


    年紀還小的孩子像是被小花影響,又跑回刀華身邊,開始嚎啕大哭。


    這讓刀華三人不得不心生疑惑。


    彼方隨即發現一件事。


    孩子們的手腳上有瘀血。


    「……!這傷是怎麽回事?」


    刀華和彼方見狀,神情嚴肅了起來。


    她們都經曆過戰鬥。


    身上出現什麽樣的傷口,代表人體受過相應的對待。


    這些傷顯然不是跌倒造成的。


    是毆傷。


    他們被人毆打過。


    「……媽媽,他們怎麽會受傷?」


    年長的兩個中學生聽見刀華問起,尷尬地垂下眼,院長則是長歎一口氣。


    「……三個人難得回來一趟,大家早上還約好要瞞著你們,不想讓你們太擔心。結果還是讓你們發現了。」


    「是遇到霸淩?」


    泡沫猜道。


    刀華起了同樣想法。


    有人總是喜歡欺負這些無依無靠,隻能待在庇護所裏的人。


    刀華和泡沫兒時也曾經曆這些遭遇。


    他們猜對了。


    梨央聞言,點了點頭。


    「就是霸淩沒錯……隻是──」


    他正要繼續解釋,忽然間──


    「嗯?彼方!」


    「我明白。」


    兩名學生騎士經曆無數實戰,當下就感受到敵意來襲。


    彼方在一行人最後方,最接近入口。她拉起長裙,像鬥牛士一樣攤開布料。


    同一時間,玄關的玻璃門發出巨響,玻璃應聲碎裂。碎片噴向裙襬,其中還混著一個硬物,跟碎片一起撞上裙襬。


    硬物砰咚一聲掉在地上,又微微彈起──那是一顆棒球。


    『啊哈哈!你們看,全壘打飛到破房子裏啦!』


    『喂,健太,你去撿球啦。』


    『不要,好髒。那些家夥是棄子又很窮,一定都沒洗澡啦!臭到我不想靠近!』


    『啊哈哈!對啊,好臭、好臭,站在這裏都聞得到!』


    『喂,你們在裏麵吧!快點把球還我!不然我要去告狀,說你們偷球!反正你們這麽窮,一定會隨便偷東西!我就跟大人這樣說!』


    破掉的玻璃門另一端,傳來高亢的吼聲。


    顯然就是野蠻犯行的主謀在叫囂。


    一行人皺起眉頭──


    「大家有沒有受傷?」


    「多虧彼方。但這下子……」


    「嗯,這已經超過小孩惡作劇的程度了。」


    刀華在克製憤怒。


    她沉聲說完,重新穿上學生鞋,敲了敲腳尖──


    「刀華,抓的時候,小心別讓他們受傷。我會向那群孩子的父母求償玻璃門維修費。」


    她聽完彼方的叮嚀,點了點頭,飛奔出門。


    「嗚哇!那人是誰啊!」


    「她跑過來了!」


    「快、快跑──!」


    屋裏跑出一個陌生人,用極其飛快的速度衝過來。


    就是這三個男孩把棒球砸進〈若葉之家〉。他們見狀,嚇得遠離〈若葉之家〉門前,慌忙逃進住宅區。


    他們應該是打算繞進複雜的小巷,甩開刀華。


    不過是耍小聰明。


    「彼方!快追!」


    彼方從後頭追來。刀華對彼方下完指示,突然轉向。


    她沒有奔向若葉之家的門,而是跑向圍牆,一腳跳上一公尺高的牆頂。


    刀華不需要動用魔力,這點特技對她鍛煉過的雙腳來說,輕而易舉。


    她從圍牆一蹬,跳向道路另一側的圍牆,並沿著圍牆狹窄的寬度奔跑,從上方追上三個男孩,從他們麵前跳下,堵住去路。


    「哇啊啊啊!?」


    「騙人,她從哪裏跑來的!?」


    「唔、快回頭!──啊。」


    男孩馬上想調頭,但彼方早已從後麵追了上來。


    他們被阻斷後路,進退不得。刀華強忍憤怒,對他們說:


    「你們幾個,好好解釋一下為什麽要這麽做。」


    ◆◇◆◇◆


    這三個男孩是小花跟其他孩子的同班同學。


    彼方請院長透過聯絡網,調查這些孩子的家裏電話,聯絡家長到場。


    目的當然是讓家長親自帶走孩子,以及賠償玻璃維修費。


    男孩坐在〈若葉之家〉前麵的道路上,滿臉不悅。他們看見刀華剛才的舉動,似乎放棄逃跑了。


    但他們的臉上完全沒有愧疚。


    惡作劇曝光,他們卻沒有退縮,表情寫滿氣憤。


    刀華努力維持平靜,平淡地詢問三人。


    「你們為什麽要做這種事?」


    「「「……………………」」」


    「聽說你們平時就在欺負〈若葉之家〉的孩子。為什麽?你對小花他們做了什麽?」


    「醜八怪,跟你沒關係啦!」


    「對啊!是說你是誰啊!囂張什麽!」


    「唔、你們幾個……!」


    「等等。」


    三個男孩的態度實在太過分,梨央氣得想揪住他們的衣襟。泡沫上前製止他──


    「梨央太激動了,你去旁邊。」


    改由自己走向男孩麵前。


    泡沫故意配合他們的視線高度,仔細窺探三人的眼瞳深處,說道:


    「我說你們啊,你們知道自己幹了什麽好事嗎?」


    「怎樣啦?隻是球飛遠了點而已吧!」


    「對啊!媽媽會修好玻璃,又沒關係!」


    「那是彼方保護大家,才隻是球飛進來而已……你們想想看,假如有人站在球飛進來的地方,會發生什麽事?


    玻璃碎片噴到人,搞不好會受重傷。


    碎片刺到眼睛,是會失明的。


    球飛進來砸到頭,可能會砸破腦袋死掉。


    真變成那樣,可不能當成純粹的惡作劇,你們幾個就會變成殺人犯。」


    「才、才一片玻璃破掉,說得這麽誇張!大人幹麽這麽小氣!」


    「誇張?很誇張嗎?不然──就讓你們看看結果好了。」


    泡沫緩緩舉起右手,準備打響指。


    「「「咿……!?」」」


    男孩看見泡沫的動作、表情,嚇得叫出聲。


    他們從中感受到莫名的恐懼。


    而他們的直覺是正確的。


    禦祓泡沫隻要動用能力,就能馬上呈現男孩惡行下最壞的結果。


    換句話說,假設彼方和泡沫的位置相反,假設彼方沒有保護泡沫,就會造成那種結果。


    手指一打響,他們眼前的泡沫就會渾身浴血。


    他打算讓男孩親眼目睹,自己輕率的舉動會帶來什麽後果。


    不過──


    「小沫。」


    刀華製止了泡沫。


    「不可以,這麽做太過火了。」


    他們的所作所為,的確有可能造成危險。


    大人有必要教導他們危險性,但讓男孩目睹血腥畫麵,已經不再是教訓,而是威脅。小孩子年幼不懂事,不需要做到這種地步。


    「……我知道了啦。」


    「阿泡哥自己最激動。」


    「吵死了。」


    泡沫乖乖退到一旁。


    刀華看到泡沫退開,再次走到男孩麵前,蹲下身,和他們維持同樣的視線高度,溫柔地握住其中一個人的手。


    「……!」


    「大哥哥剛才說得比較誇張,但他沒有說謊。要是那個穿禮服的大姊姊不在,你們可能就害別人受重傷。別人什麽事都沒有做,你突然欺負人家,害對方受傷,痛得不得了,這是對的嗎?」


    「…………唔……」


    刀華不怒罵孩子。


    她溫柔地牽起對方的手,看著對方的雙眼,柔和地問道。


    刀華以前經常照顧年幼的同伴,她知道該怎麽對待孩子。


    怒罵對方,硬要對方道歉,沒有任何意義。


    對自己人、對這些男孩都一樣。


    自己的行為為什麽不對?


    別人現在為什麽要責怪自己?


    重要的是讓對方明白錯誤。


    必須耐心麵對對方,直到他明白自己的問題在哪裏。


    這才是「說教」。


    這才稱得上「教育」。刀華非常清楚這一點。


    所以,刀華溫柔地握起孩子的手,不催促,不重複相同疑問,默默等待他們得出答案。靜靜地、耐心十足地等著。


    男孩終於耐不住性子,張開至今緊閉的小嘴。


    「……不對。」


    「嗯,這麽做不對。」刀華聞言,點點頭。


    「你們也不喜歡突然被人又打又踹,或是隨便被罵,對不對?還是說有人打你、罵你,你會很開心?」


    「…………不開心。」


    「自己都不喜歡了,就不可以對別人做喔。」


    「………………知道了。」


    一個,接著一個。


    不把自己的想法強壓給孩子,而是慢慢按照孩子的理解速度,陪著他們對答案。


    直到他們接受自己被責怪的事實。


    「那你們是不是應該道歉?要說『我錯了,對不起』。」


    刀華的說教帶著體諒,漸漸軟化男孩倔強的神情,一點一滴融化不滿。


    自己做錯事了。


    他們其實心知肚明。


    刀華慢慢帶著他們理解。自己是因為一時興起,被周遭氣氛影響,才會無視是非對錯。


    他們一旦看清事實,就再也無法找藉口。


    於是──


    「…………那個……」


    男孩被逮之後,第一次看向〈若葉之家〉的孩子們。


    他們露出慚愧的表情,張開了嘴。


    「健太!等一下!」


    然而下一秒,拿著棒球的男孩忽然大喊。他叫做誠人,是男孩們的頭頭。


    「誠人?」


    「不要道歉!我們沒有錯!媽媽他們說過!這間房子裏的人都是『罪犯』,隻給城裏的人添麻煩,所以我們不可以跟他們好!」


    「!?」


    刀華、泡沫以及彼方三人一聽,震驚得幾乎要忘記呼吸。


    「我們隻是懲罰壞蛋而已!錯的是他們!」


    「對、對啊!我們沒有錯!誰要道歉!」


    其他兩人聽了誠人的主張,又恢複原本倔強的態度。


    他們忘記刀華的教訓,繼續齜牙咧嘴。


    「罪犯」。


    這個字眼太過強烈,不像小孩的惡言惡語。


    刀華藏不住臉上的疑惑──


    「等一下,『罪犯』究竟是說──」


    「小誠!!!!」


    緊接著,高亢的尖叫蓋過男孩的吼叫,響徹斜陽天際。


    ◆◇◆◇◆


    「媽媽──!」


    男孩們衝著聲音來源大喊。


    前方站著三名穿著華美的女子。


    他們是男孩的母親。是院長和彼方撥電話請她們過來。


    三名母親見到兒子,小跑步奔上前。


    紫色衣服的母親跑在最前頭,直接打了刀華一巴掌。


    「──」


    「你對我家孩子做什麽!!」


    「媽媽──!」


    「健太!有沒有受傷?」


    「怕成這樣,好可憐喔。不怕、不怕。」


    其他母親抱緊自己的孩子,和紫衣母親一樣橫眉怒目,瞪向刀華一行人。


    「我認得你。你是那個學生騎士東堂吧。我真是不敢相信!伐刀者怎麽能對這麽小的孩子動粗?」


    「我沒有……電話中也跟您解釋過了,他們打破〈若葉之家〉的玻璃門,還想逃走,我隻是捉住他們。」


    刀華解釋事情經過。


    但是這些母親充耳不聞。


    「我家小誠怎麽可能做壞事還偷跑!」


    「健太也是!反正一定是你們先嚇他!」


    「就是說呀!我們的孩子受過教育,做錯事一定要道歉,才不會畏罪潛逃!他們跟這間育幼院的小孩不一樣!」


    「……!?」


    他們不隻臭罵自己,連院裏的孩子也遭殃。刀華的眼鏡後方頓時燃起怒火。但是──


    「刀華,這裏就交給我。」


    「……拜托你了。」


    刀華很懂事,不會在這裏失控。


    她退下來,把場麵交給應該出麵的人。


    〈若葉之家〉的經營者,貴德原家成員,也就是彼方。


    彼方和刀華錯身,走到三名母親麵前,優雅地行了一禮。


    「請恕敝院失禮,不得不在晚餐時間請三位過來。初次見麵,我叫做貴德原彼方,是貴德原家當家,貴德原幸太郎的女兒,也擔任貴德原慈善基金會的總務助理。」


    「貴、貴德原……!」


    「那個大財團的……我在電視上看過這女孩……」


    總務助理。彼方的頭銜貨真價實。


    彼方的職位隻是在出嫁前,用來增添文件上的資曆。但是她的確在貴德原慈善基金會裏,握有某種程度的權力。


    她以基金會的相關人士身分,向三位母親表示:


    「東堂同學方才所說的全是事實。如三


    位所見,他們的棒球飛進來,打破〈若葉之家〉的玻璃大門。沒有人受傷算是不幸中的大幸,隻是破損的玻璃門不能放著不管。本院希望三位家長能夠負擔維修費用。」


    三位母親露出不甘願的表情,壓低聲音,小聲討論。


    「怎麽會……真讓人傷腦筋。伊藤太太,你說是不是?」


    「我才不想浪費錢去賠償那種破門呢。」


    「……小誠,那門真的是你弄破的?」


    「………………」


    紫衣母親詢問那名昵稱叫作「小誠」的男孩。男孩心不甘情不願地點頭。


    母親深深歎了一口氣──


    「是嗎…………一定是育幼院的那群小孩欺負你,你很難過才會這麽做,對不對?」


    她憐愛地輕撫孩子的頭。


    那名母親的言行讓泡沫瞪大雙眼。


    「喂喂喂,你想說是我們的錯啊!?」


    三名母親聞言,眼神變得更凶狠,怒罵回去。


    「你們才是胡說八道!我家小誠才不會無緣無故朝別人家裏扔球!你想誣賴人嗎?別開玩笑了!」


    「就、就是說啊!怎麽可以單方麵責怪我們!太沒禮貌了!」


    「健太也是乖孩子,才不會做那種糊塗事!一定是那邊那些小孩先欺負我家孩子!憑什麽要我們付錢?太沒道理了!」


    三名母親把原因歸咎到無法確認的過去,恣意喊叫。


    對方竟然這麽自我中心又任意妄為。泡沫目瞪口呆,說不出第二句話。


    但彼方不同。


    由於家境出身,她比在場所有人擁有更多社會經驗。


    她很清楚怎麽操控這種厚臉皮的人物。


    這類人通常狗眼看人低。


    以為喊得夠大聲,對方就會讓步。


    想必她們至今都是這樣待人處事。


    既然如此,隻要讓她們明白,我方並不會讓步,她們自然會變老實。


    也就是說──


    「……那麽,我們可以麻煩公家機關調查真相。」


    「嗄、哈啊!?」


    「若是需要搬出過去的事,才能從頭到尾厘清誰對誰錯,當事人彼此爭論,沒完沒了。假如三位當真想歸罪於院裏的孩子,我們隻能透過正規管道調查真相。


    這附近的路口監視器,應該早就錄下棒球飛進來的確切時間與狀況。


    或許也有第三者目擊案發當下的混亂景象,以及他們當下如何辱罵院裏的孩子。


    到學校調查,或許也能厘清一部分的前因後果。


    如果要麻煩公家機關協助調查,整件事就沒辦法私下解決。貴德原慈善基金會將會實際采取法律行動。請問三位意下如何?」


    「別、別說傻話了!?你、你在想什麽!不過是小朋友的惡作劇,隻是破了一片玻璃,竟然要告上法院!萬一影響到我家小誠的未來,你們能負責嗎!?」


    「住宅區禁止打棒球,您的孩子也已經小學五年級,並不是聽不懂教訓。諸位家長沒有教育好自己的孩子,影響到孩子的未來,這個責任當然是在家長身上,敝院不需要負責。」


    「嗚……」


    「……站在貴德原慈善基金會的立場上,原本不應該直接插手育幼院與附近居民的糾紛。但是,這次發生的狀況非常危險,並非純粹破了一片玻璃。倘若令郎明知故犯,敝院不可能坐視不管……敝院一定會付諸行動。」


    「~~~~~!」


    彼方的語氣平穩無波,言詞卻毫不留情。


    她的壓迫感嚇得三名母親臉色發青。


    她們其實心知肚明。


    她們隻是耍賴,扭曲事實。


    一旦有第三者介入,她們必輸無疑。


    「伊、伊藤太太,不、不需要鬧得這麽大……」


    「萬一真的告上法院,丈夫會責怪我的……」


    「……唔、我明白了。付錢就付錢!」


    三名母親突然態度驟變,老實負擔賠償。


    她們不過是虛張聲勢,隻要否定她們的前提,大部分糾紛都能輕易解決。


    「貴德原小姐真是大驚小怪,區區一扇玻璃門就要上法院。我們家和貴德原家一比,可是窮得不得了,但換做是我們被打破一片玻璃,頂多當作小孩太淘氣,笑一笑就過去了。心胸這麽狹窄,還敢自稱慈善事業,真是笑死人了。各位,你們說是不是?」


    「呃,是啊。就是說啊。」


    「伊藤太太說得對極了。」


    她們頂多嘴巴上批評彼方。


    但這點批評不過是輸家在叫囂。


    彼方無動於衷,默默忽略。


    「好了,小誠,我們回家。」


    然而──有些話不能聽過就算了。


    彼方、泡沫,以及刀華都有同感。


    所有人都不能無視那句話。


    彼方叫住那對母子。


    「請留步。」


    「怎麽?我已經說會賠償了。」


    「方才三位的孩子罵〈若葉之家〉的孩子是『罪犯』,還提到三位家長也這麽說……請問『罪犯』是什麽意思?」


    三名母親不耐煩地回過頭,彼方隨即問道。


    他們所有人都無法忽視這句侮辱,太羞辱人了。她要弄清楚話裏的意思。


    「哎呀,這話當然不是說他們真的犯罪。隻不過最近稍微聽到有人在傳呢。附近超市有人偷東西,然後小偷就是那些孩子。」


    「我們才不會偷東西!!!!」


    「不要隨便誣賴人!我們說過多少次,跟我們無關!」


    「就是說啊!而且那間超市的東西超貴的。我們平常都是放學後,去山腳下的業務超市買東西。我們隻逛過那間超市一次,而且還是剛開幕的時候。」


    〈若葉之家〉的孩子至今都在門內旁觀。他們一聽見那名母親的指責,紛紛出聲反駁。


    三名母親卻不屑地眯起眼,隨口說道:


    「你們如果真的有偷東西,哪會承認自己犯罪?」


    「沒錯、沒錯。」


    「而且有人看到育幼院的小孩跑去那間超市,舉止詭異呢。」


    「那是……那都是騙人的!」


    杏的反駁有如哭喊。


    刀華看見她泫然欲泣的表情,並不像在說謊。


    「請問……你們有證據證明這些孩子偷東西嗎?不是什麽別人說的,請拿出確切證據。」


    「我們沒有證據,所以才說隻是傳聞。」


    「到底是誰亂傳這種傳聞!?是哪位先生、小姐說自己在那間超市看到院裏的孩子!?」


    「誰知道?畢竟隻是別人在傳。你們如果是清白的,何必在意這種小謠言?」


    「對呀,一直過度反應,反而看起來更可疑。」


    「!?」


    這些女人的發言簡直令刀華眼前一花。


    一個人隨便被人拿這種空穴來風的謠言,汙蔑自己是「罪犯」,她的心情可想而知。


    「既然你們沒證據,請別隨便散布不實謠言!太不負責任了!」


    「……我明白了,我們會記在心上。不過,會傳出這種謠言,也是沒辦法的事。你不這麽認為嗎?」


    「嗄?」


    「現在在新市鎮裏,沒有一個家庭的小孩,會因為想要而去偷東西。」


    「……偷竊的動機,隻有極少數是經濟問題。大部分偷竊犯隻是


    想體驗偷竊的刺激,您的言論並不足以──」


    「你說的也包含在內。」


    「……?」


    「我和丈夫都有好好教育小孩,不能作奸犯科。


    我猜其他家庭也一樣。


    但這間育幼院的小孩呢?


    光靠那位老婆婆,有能力確實管教這麽多孩子嗎?


    我不認為她做得到。


    那些『棄子』原本就沒感受過父母的溫暖,情緒不穩定,想必很容易出現反社會舉動,像是動用暴力或偷竊。


    大家都會教小孩要好好挑選朋友,不是嗎?


    那些小孩沒有受足夠的教育,不知道會對別人做出什麽舉動。小誠他們今天會打破玻璃,其實可以說是為了遠離這些危險人物,無可奈何之下才出現自衛之舉呀。」


    「刀華,不可以!!」


    刀華無法繼續默默聽這女人數落下去。


    泡沫大喊,卻慢了一步。


    當他喊出聲,刀華早已伸手揪住誠人母親的衣襟──


    「咿!?你、你做什麽!?」


    「你、你們……你們這算是什麽母親!?」


    她難得氣得麵紅耳赤,朝那名母親怒吼。


    彼方和梨央見狀,頓時臉色蒼白──


    「刀華,不可以!快放開她!!」


    「刀華姊,快住手!學生騎士要是對人動粗……!」


    他們急忙上前阻止。刀華卻堅持不放手。


    「你們不懂嗎?院裏的孩子,沒有一個人是自願成為『棄子』!但你們竟敢說出這麽過分的話!你們怎麽可以這麽口無遮攔!?」


    刀華並不是不理會兩人。


    她氣得七竅生煙,完全聽不見兩人的聲音。


    雙親帶給兒時的刀華滿滿的愛,她認為父母就是成熟大人的形象。父母逝世之後,她便一直效仿他們,努力生活。


    她知道,並非所有大人都很成熟、很正派。


    但隻要是為人父母,都應該努力當個正直的人。


    這才是為人父母應有的模樣。


    孩子會觀察父母的身教,成長茁壯。但是──


    「你們的發言才是真正的『暴力』!!對〈若葉之家〉的孩子們是,甚至對你們的孩子也是!怎麽能讓自己的孩子看到醜陋的榜樣!!」


    在〈若葉之家〉的孩子,以及這些母親的孩子眼中,她們的言行會是什麽模樣?


    又會對他們造成什麽影響?


    刀華一想到這一點就忿忿不平,實在難以忍受。


    她激動地落淚,逼近三名母親。但是──


    「刀華!!!!」


    「!」


    責罵響徹天際,製止了刀華的怒火。


    西方院長出聲了。


    「你快放手。」


    「……媽媽…………」


    「咿、咿咿咿!要、要殺人了!」


    刀華聽見院長的喝斥,當場僵住。那名母親趁機揮開刀華的手,躲到同伴身後。


    「伊藤太太,您還好嗎……」


    院長走上前關心。母親隨即噴火似地怒吼道:


    「怎麽可能還好!太、太不敢相信了!伐刀者竟然對我們普通人出手!這間育幼院到底是怎麽教小孩的!!」


    「真是不好意思。我等一下會好好教訓她……」


    「誰會信!一發脾氣就動粗!證明她根本沒有受過像樣的教育!我們可是砸大錢買房子,卻得和這些危險人物住在同一區,太糟糕了!田村太太!立刻叫警察!這女的是傷害現行犯!!快讓警察把她帶走!!」


    誠人的母親歇斯底裏地大吼。


    完全忘記自己一開始就朝刀華臉頰搧了一巴掌。


    這類人通常完全忘記自己的惡行,非常令人驚訝。


    但刀華確實差點攻擊她們。


    身為伐刀者,現在警察一來可能會有麻煩上身。


    不過──


    「「「砰咚!!!!」」」


    事情沒讓她們得逞。


    那些母親正要報警的瞬間,某處傳來重物倒塌的巨響,中斷整起騷動。


    「怎、怎麽了!?」


    「咿、那個老爺爺在做什麽……!?」


    所有人看向聲音來源,這才發現有人倒在前方轉角。


    那是一名老人,身上穿著枯葉色和服,雙眼裹著繃帶。


    「啊、噯呀……不小心搞砸了……拐杖、拐杖在哪……啊、在這裏。」


    這名老人外表看起來大概有七十多歲。他伸出消瘦如枯枝的手,在地上摸索。他摔倒時似乎不小心弄丟拐杖。


    他勉強找到拐杖,撐著站起身──


    「我、我看各位正在忙……原本想等各位談完……不好意思,打擾各位了……隻是我已經快站不住…………拜托各位……能不能分一點食物給我……剩飯也可以。」


    老人接近一行人,誠心誠意地乞求。


    ◆◇◆◇◆


    由於意料之外的第三者介入,〈若葉之家〉前的紛爭終於落幕。


    『嗚、這個髒老頭是誰啊!』、『就是因為這房子彌漫窮酸味,才會老是吸引怪人過來!』三名母親一邊辱罵,一邊拉著自己的孩子跑開,帶著孩子遠離髒東西。


    其中一方跑走了,隻剩下刀華等人可以滿足老人的請求。


    老人的枯葉色和服破舊不堪。


    腳沒有穿鞋,光溜溜的。


    脖子掛著小樹枝做成的十字架。


    又長又卷的長發卡著小樹枝和葉片。他可能是穿過草叢而來。


    老人的臉最引人注目。他的雙眼裹著繃帶,繃帶上處處沾著小汙垢。很可能是雙眼受傷,或是用來遮掩傷口。


    總之從外表來看,這名老人可能有什麽隱情。


    但是一眼就能看出,他已經饑渴難耐。


    刀華等人沒辦法不管他,便招待他一起用餐。


    老人握住十字架,向神明獻上謝飯祈禱,才享用桌上的飯菜。


    「……覺得自己重獲新生啊。我已經幾十年沒吃過這麽好吃的飯菜了。」


    「哈哈,老爺爺,你太大驚小怪了吧。算你運氣好,正好遇到刀華姊回家。院長下廚的功力比杏還淒慘喔。」


    「嗯,刀華姊姊做的飯很好吃!」


    「刀華,謝謝你!」


    「我也要向你道謝,你救了我一命。」


    「不會,我才要感謝您。您在一個很好的時機打斷我們,幫了我們一把。」


    刀華做完飯,從餐桌之外向老人回禮。


    自己和那些母親都太激動了。


    自己的確太過頭,甚至沒發現老人在找時機上前搭話。


    她的理智完全控製不了情緒。


    雙方再繼續爭執,恐怕會真的請警方到場,最後變成兩敗俱傷。


    刀華深深反省,自己不應該造成這種局麵。


    (……不過,先不想這個。)


    反省自我很重要,但是現在應該思考這名老人的來曆。刀華轉移思考目標。


    他說自己叫作「播磨天童」。


    他究竟是什麽人?從哪裏來?


    泡沫正和老人同桌吃飯,正好問了刀華想問的問題。


    「是說老爺爺,你為什麽會這麽餓?而且說句失禮的話,你的衣服也髒髒的,到底是從哪裏來的呀?」


    他坐在一旁用餐


    ,一邊試探老人。


    老人回答:


    「我不知道。我之前被關在一棟收容所,逃出來之後,就漫無目的地到處徘徊。」


    「你的眼睛看不見,還到處徘徊?」


    「是,真的很辛苦。」


    「你說自己被關起來,為什麽啊?」


    泡沫繼續追問。老人搖了搖頭:


    「不好意思……我不太想提原因。我逃是逃出來了,但家人早就去世,現在孑然一身,無依無靠,餓肚子餓了很久……實在耐不住,才會失禮地打擾各位談話,向各位求助。」


    「那人家的炸蝦給你吃!」


    「也可以挾我的德國香腸吃喔。」


    老人的一番話聽起來太可憐。


    小花和年紀偏小的孩子紛紛把自己的配菜,挾到老人麵前的盤子裏。


    老人雙手合十,表達感謝:


    「……這些孩子實在太善良了。非常謝謝你們。不過你們的好意我心領了。」


    他主動將盤子推開。


    「你不要嗎?」


    小花話裏滿是疑問。老人揚起柔和的笑容,回答她:


    「就算自己餓得幾乎要蒙天寵召,也不能搶小孩的食物。你們有義務吃多一點,好好長大。要乖乖吃飯。」


    「長不大的話,會像泡沫哥哥一樣矮嗎?」


    「啊──阿泡哥哥又留了小番茄不吃!不可以挑食!」


    「唔、我、我已經是成人了,又沒關係!」


    「………………」


    刀華聽了老人的話,愉快地綻放笑容。


    可能是剛才看過那種糟糕的大人。


    老人在兒童天真的眼神麵前,展現正直大人的模樣,這令她十分開心。


    「刀華。」


    客廳外的走廊有人在喊自己。


    對方站在沒有燈光的陰暗處。是貴德原彼方。


    「……彼方,怎麽樣?」


    「我按照刀華的吩咐,透過貴德原家向警方確認,是否收到『播磨天童』這名老人家的失蹤通報。也趕緊向這裏的警方確認,失蹤通報裏沒有他的名字。外縣市還要再等消息。」


    「謝謝你。」


    之所以不直接聯絡警方,而是透過貴德原的名字探問,是有原因的。


    一個老人從收容機構逃走。


    刀華等人一聽見這句話,首先就聯想到,有惡劣養護中心虐待老人。


    日本社會逐漸高齡化,這類惡毒犯罪便爆發性地成長。


    時不時就耳聞這類新聞,而且是越來越多。


    若是直接把老人帶回去收容機構,或許會再次引發悲劇。


    動用貴德原的名號,或許能讓收容機構軟化態度。


    不過──


    (……縣內沒有符合的失蹤人口。)


    「那位老人家沒帶任何身分證件。『播磨天童』這個名字也不一定是真名。總之我已經將照片留給負責人處理……」


    「對照影像還是會花上不少時間,對嗎?他說自己是逃過來的,也可能是越獄犯。但我對照特別徵召時拿到的名單,裏麵也沒有他的名字。」


    可能要花上一段時間,才能確認老人的身分。


    若是讓老人留在育幼院過夜,必須要有人看著他。


    總不能給他吃一餐,就趕他出門。


    「他不是越獄犯,看起來人也不壞。總之我或彼方,其中一個人一定要待在他身邊,先這樣處理吧。」


    「我明白了。」


    兩人決定好後,刀華和彼方錯身,走出客廳。眾人還在客廳用餐。


    她穿過走廊,來到廚房。


    「媽媽。」


    「哎呀,刀華。剛才都讓你做飯了,你不用幫忙收拾。」


    「對呀,我們會負責收拾廚房,刀華姊姊先和大家一起吃飯吧。」


    院長和杏在廚房清洗鍋碗瓢盆,一邊對刀華說。但是刀華搖了搖頭。


    「不用,我也幫忙。餐桌那邊塞滿人了。」


    刀華說完,走進狹小的廚房,拿起布擦乾兩人洗好的碗盤。


    她一邊做事,一邊為剛才的魯莽道歉。


    「……剛才真對不起。我聽到那些人說出那種話,太氣了,連我自己都嚇一跳……」


    杏急忙回答:


    「刀華姊姊幹麽道歉?又不是你的錯!」


    刀華為院裏的人生氣,她反而很開心。


    就連院長也是──


    「……就是說呀。有人發脾氣,也讓伊藤太太的孩子知道,不能隨便對別人出言不遜。你的憤怒是有意義的。」


    她並沒有否定刀華的舉動。


    不過──


    「但是不可以動粗。刀華還是伐刀者,要更注意呀。」


    她也不忘告誡刀華。


    院長會當場斥責刀華,也不是否定刀華的憤怒。


    而是做為一個母親,為刀華著想。


    伐刀者與普通人。


    雙方的力量,以及背負的責任完全不一樣。


    即便刀華的憤怒有其正當性,法律和社會並不會考量這一點。


    「……嗯。」


    刀華也明白,乖順地點頭接受。


    她聽得進勸誡,內心的憤怒仍然無法釋懷。


    一開始看到小花等人身上的瘀血,她還以為隻是小孩之間互相欺負。


    但是──


    「那些孩子說出『棄子』這個詞,我就已經隱約猜到,畢竟這個詞最近已經很少人使用……我一見到那些人,就明白梨央沒說出口的原因是什麽了。小花他們之所以被欺負,全是因為對方的家長。」


    院長點點頭。


    「小孩子不會懷疑父母說的話。」


    的確是那些小孩動手欺負小花和其他育幼院的孩子。


    霸淩的原因卻是那些男孩的父母造成的。


    父母平時不斷做出歧視〈若葉之家〉的發言。


    而且是在小孩聽得到的地方說。


    孩子年紀越小,越容易相信父母的片麵之詞。


    「半年前為止,明明沒發生過這種事,那個伊藤太太搬過來之後……慢慢影響周遭居民……真是太強詞奪理了。我們的確沒辦法過得像附近居民那樣富裕,貴德原的人真的對我們很好。每天有三餐吃,也有好好洗澡。竟然說我們很臭……很窮,才會去當小偷……太過分了……」


    杏想起剛才那些男孩的辱罵。


    她不甘心地咬緊下唇。


    「……雖然他們很過分,其實我和梨央過得還好。上了中學,就很少有同學不思考,直接相信父母的話。但是小花他們……已經不想去學校上課了……」


    「學校和教育委員會都不打算介入嗎?」


    「我和校方商量過,不過……伊藤太太的父親是縣政府教育委員會的上級,伊藤太太也在小學擔任家長會(pta)會長。」院長說道。


    「而且伊藤太太的丈夫是〈佐山汽車〉的人事經理。現在住在這區的人都希望自己的小孩以後可以到〈佐山汽車〉上班,所以都站在伊藤太太那邊。」


    越聽越覺得育幼院四麵楚歌,刀華不由得咬緊牙。


    「他們的地位這麽高,為什麽還要排擠人?太無聊了……!」


    「唉……為什麽呢?我也不知道。他們可能覺得自己花大錢買地買房,看不慣有人免費住在同一塊土地上。又或者沒什麽特別的


    原因,隻是想欺負別人。這些孩子這麽可愛,他們居然能對孩子們講出沒人性的話。我實在不能理解這些人。」


    院長低聲抱怨著。她的神情非常疲憊。


    刀華見到那副虛弱的模樣,更覺得痛心。


    她或許是年紀大了,看起來比刀華待在育幼院的時候更瘦弱。


    至少自己還在育幼院,這段期間多少要減輕院長的負擔。


    刀華心想,擦完碗盤,拿起裝滿廚餘的垃圾袋。


    「……我去丟廚餘。」


    不過──


    「啊,刀華姊姊,等一下。」


    「廚餘先放裏麵,我明天早上再拿去丟。」


    杏和院長叫住刀華。


    刀華疑惑地問:


    「……?為什麽?垃圾收集場不是就在旁邊?」


    沒必要等到早上垃圾車到了再扔。


    現在又是夏天,廚餘很容易發臭。


    杏悲傷地回答刀華:


    「有人擅自換掉收集場的鎖,打不開。」


    「──────」


    刀華手中的垃圾袋登時滑落。


    幸好袋口已經綁緊,廚餘沒有灑出來。但是──


    「霸淩不隻發生在學校……?」


    「這裏的人幾乎換成新居民……為了孩子好,我也想過要搬到別的地方,所以剛才和彼方商量過這事,但似乎很難建立新的育幼院。該怎麽辦才好……」


    「──────」


    刀華這才察覺。


    小花等人受傷隻是一小部分結果,她忽略真正的現實。


    既然霸淩源頭是家長,事情不可能止步於學校之內。


    那些糟糕家長會對小孩灌輸惡質謠言,自然也會欺負獨自支撐育幼院的老太太。


    然而──


    這位老太太不能示弱。


    她不會把自己的傷痛暴露給孩子。


    隻會強忍痛苦,靜靜忍耐。


    刀華很清楚,這位媽媽就是這麽堅強。


    ……自己時隔半年回到家裏,堅強的媽媽卻讓自己見到如此虛弱的神情。


    她已經疲憊不堪。


    刀華驚覺這個事實的當下,腦中傳來如同擊鐵撞擊的聲響。


    同時,沸騰的情感傾瀉流出。


    (為什麽……)


    為什麽非得讓她露出這麽辛苦的表情?


    她和幾個毫無血緣的孩子住在一起,把他們當成親生兒女,無微不至地照顧他們。


    二十四小時,三百六十五天,時時刻刻陪在孩子身邊。


    這對她來說不是工作,不是奉獻。


    是信念。


    她名副其實獻出自己的人生,隻為了讓失去父母的孩子,擁有更加富足的人生。


    不是人人都能做得來這種苦差事。


    她的信念多麽高尚、多麽值得尊敬。


    那些家夥卻強詞奪理,蠻橫地壓迫這名女性。


    ──這一剎那,刀華腦中浮現去年的記憶。


    七星劍武祭季軍賽之前,她接到院長心髒病發消息。當時的自己有多絕望。


    院長若是繼續承受這種精神負擔,難保不會發生第二次。


    必須保護她。


    豈能坐視這種荒唐事?


    自己──絕對不會原諒這種荒謬狀況。


    「您放心。」


    刀華的低語十分冷淡,她撿起垃圾袋。


    接著──


    「從現在起,我一定會保護大家。」


    「刀華……」


    她無視兩人的提醒,從後門走到地區共用的垃圾收集場。


    ◆◇◆◇◆


    公用垃圾收集場的柵欄門鎖,是常見的掛鎖。


    這種鎖頭對刀華來說,毫無用處。


    她以電磁力操作鎖內構造,打開鎖頭,將垃圾袋扔進收集場之後,回到〈若葉之家〉。


    一路上,院長方才虛弱的神情始終在刀華腦海裏揮之不去。


    院長說,或許應該搬到別的地方生活。


    但彼方麵有難色,代表遷離育幼院並不容易。


    畢竟這類機構需要收容大量兒童,還得讓孩子們集體生活。


    遷移地點原本就難找,也需要一大筆遷移費用。


    即便幸運找到滿足條件的新天地,當地居民也不一定能爽快接納〈若葉之家〉。


    有些地區的居民甚至會以地價會貶值為理由,發起反對運動。近年以「避鄰效應」為名,陸續有相關抗議活動引發話題。


    因此,貴德原慈善基金會希望盡可能維持已經建立的機構。


    刀華也讚成貴德原的想法。


    遷移,代表必須舍棄現在的生活。


    必須拋棄習慣的土地、房子、人際關係,一點都不剩。


    開什麽玩笑。


    明明是他們先住進這塊土地。


    那些新居民是新市鎮建立之後才搬來,他們為什麽必須對後到之輩言聽計從,甚至被迫離開自己的家園。


    光是必須討論遷離,就令人一肚子火。


    (誰會讓他們得逞。)


    平時〈若葉之家〉隻有院長一個成年人,那些家夥才敢這麽囂張。


    一個老太太,無力抵抗他們。


    對手不會還手,他們想怎麽揍就怎麽揍。


    他們隻敢欺負弱小,就是一群小人。


    今天他們對彼方的態度,證明了一切。


    那麽,處理方式簡單多了。


    隻要自己住進育幼院,就能解決問題。


    自己參與特別徵召,已經累積足夠功績考取魔法騎士執照。她已經不需要每天到校上課。


    她如果維持最低限度的上課日數,守在院長身邊,那些家夥就無計可施。


    他們想搞什麽小動作,動用能力就能輕易察覺。


    若是他們騷擾育幼院留下證據,就有藉口對他們進行社會性抹殺。


    警察總是等到事發之後才有動作。換做是自己出馬請求協助,警方一定會立刻行動,盡全力協助自己調查真相。〈雷切〉之名──以及名號下累積的功績,就是這麽有價值。


    自己的名號能夠充分動用公權力。相較之下,pta會長、公司經理根本小巫見大巫。


    刀華並不喜歡濫用權力,但是對方這麽愛找麻煩,也是無可奈何。


    屆時,自己會毫不留情擊潰那些邪惡企圖。


    ……就如前述。


    刀華怒氣衝天,腦中盡在思考對策,心不在焉。


    她一回到家,放洗澡水時;


    院長拜托她找浴衣,想拿給走失老人當作換洗衣物時;


    還有她送浴衣給老人的時候,一直在想事情。


    所以,她不小心犯錯了。


    她竟然沒有敲門,直接打開更衣間的門。


    「──────啊。」


    「嗯?是哪一位進來了?」


    刀華打開更衣間的門,老人正好走出浴室。


    兩人正巧碰上,她一不小心看光老人的裸體──


    「………………」


    她嚇得瞪大雙眼,僵在原地好一陣子。


    不過──


    「……這個呼吸方式…………是刀華小姐呀。」


    刀華聽見老人的話,猛地回神,趕緊道歉:


    「對、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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