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來的狂風吹進房間,讓拉比莎連人帶窗板跌到地上。鄰近的住家也紛紛傳來慘叫。


    「什麽……沙暴……?」


    而且規模超大,就連人在房裏都可以感覺到驚人的風壓。


    (奇怪……晚上怎麽會起這麽大的沙暴……這、這不是自然的沙暴!)


    拉比莎爬過粗糙的地板,趕到拿毯子擋沙的哥哥身邊。


    「哥哥,這沙暴不對勁!該不會是……」


    「對,這恐怕是盜賊……沙嵐旅團。」


    哈迪克全身冒出冷汗。傳聞沙嵐旅團裏有精靈使會命令風之精靈引起沙暴,而旅團就利用這沙暴在沙漠中移動,看來這傳說是真的。


    沙嵐旅團在五年前襲擊當時擔任使者的自己,廢了他雙腳。他早就知道他們不可能會放過這次的使者,卻沒想到他們會來得這麽早,而且還是攻擊迦帛爾……!


    他迅速下了判斷,他早就知道自己最該保護的東西是什麽。


    「拉比莎,你趕快準備準備,離開這裏。」


    哈迪克取下鬆垮垮地蓋住自己頭發的頭巾,一麵抵抗風一麵迅速將頭巾包在妹妹的頭上。拉比莎的頭發完全被白頭巾藏住,現在怎麽看都是個少年了。


    「行李都放在廄房裏了吧?不可以回頭。這裏離北邊的逃生門最近,你一出迦帛爾就隻管向前跑!」


    大氣的轟鳴震耳欲聾,逼得人無法思考。拉比莎昏沉的腦袋反芻著哥哥斷斷續續傳入耳裏的話語。


    「待在這裏……待在迦帛爾很危險?」


    「對。來,快點!現在逃還來得及!」


    「可是哥哥跟艾雪……」


    「現在不是在意這種事的時候!」


    哈迪克用力搖了搖搞不清楚狀況的妹妹雙肩,看著她的眼睛。


    「你肩負著保護辛姆辛姆種子的重要任務,你是這片沙漠僅存的希望。不管發生任何事,你都要第一個逃走並活下去!」


    蘊藏太陽的兩對眸子對視。從哥哥緊迫的表情終於感覺到切身危機的拉比莎忽然雙唇顫抖,搖了搖頭。真奇怪,她的立場跟中午完全倒過來了。


    「我不要,我要跟盜賊戰鬥,我不能一個人逃走。」


    「比起戰鬥,你現在更應該逃走,難道你不明白這點嗎?不需要戚到羞恥。」


    「就算現在逃走,遲早會被盜賊追上。最好現在就打倒他們。」


    「萬一你被他們抓起來怎麽辦?到時候我們就無計可施了!」


    「可是……不對,我不要。哥哥不是不能走路嗎!我要保護哥哥、跟哥哥在一起!」


    哈迪克終於理解了。拉比莎在害怕。


    他緊咬牙關,垂下眼睛,嘴裏迅速向精靈祈禱——


    啪!一聲脆響撕裂了風與夜暝。


    拉比莎跌在布滿沙子的地板上,按著臉頰,完全不曉得發生了什麽事。


    「別撒嬌了!你以為聖別是為了什麽!」


    拉比莎第一次聽到哥哥怒吼,連同其話語重挫了她的心。


    為了斷絕使者與過去的一切牽絆,為了在緊要關頭能毫不猶豫地舍棄一切,為了能夠割舍親近的少數而去拯救陌生的多數。


    使者於是聖別。


    使者是孤獨的。使者將背負整個沙漠的希望,保護種子,獨自一人前進。


    而這次就連被保護的種子都是孤獨的。


    ——對,孤獨。


    「嗚……」拉比莎咽下差點脫口而出的嗚咽,站了起來。


    風逐漸緩和下來。既然沙嵐旅團利用沙暴當作移動手段,那就應該就隻有抵達和撤退的時候會狂風大作,所以動作要快。


    拉比莎用手臂粗魯地擦去眼淚,立刻轉過身去,哈迪克也沒想到自己會叫住她:


    「拉比莎!」


    即將離去的小小背影頓時停住。


    「你是辛姆辛姆的使者,更是我唯一的親人。你是我的妹妹,但你更是獨立的個體。別忘了這件事。」


    哈迪克到底想說什麽,拉比莎就連一半也聽不懂,但哈迪克的話從不曾毫無意義。


    拉比莎微微轉過頭,盡最大努力擠出一抹笑意。她不想讓敬愛的哥哥看到自己更多的醜態,於是逃也似地衝出房間。


    過了好半天,留在房內的哈迪克才注意到自己的指甲掐進了自己的膝蓋,直到這時,痛楚才傳了開來。


    「這點痛跟拉比莎比起來算得了什麽……)


    她很難受吧!被唯一可以依靠的親人毆打並扛上使者的重責。


    不過,這份重責會成為拉比莎求生存的壓力。有了使者自覺的她應該會保重自己。如果這份壓力能為她帶來生路,他會不惜一切要她扛下。


    (也該是我付諸行動的時候了。)


    暗自下定決心的哈迪克摸索著地板,找到了沾滿沙子的兩根拐杖。拚命伸出手要撿起來的哈迪克背後,有一團濃濃的風正蠢動著。


    風拂過哈迪克極具特色的太陽色頭發,回到了敞開的窗外。


    拉比莎從自家後門鑽進住戶縫隙間的狹窄通道,前往廄房。


    她的耳朵毫無遺漏地捕捉到鎮上不尋常的動靜。先前最為強勢的狂風呼嘯聲、沙礫刮削住家牆壁的聲音漸歇,反之則是居民混亂的尖叫與摻雜其問男子粗野的聲音、怒吼、劍戟聲增加了。


    安和樂利的都市迦帛爾。男人的刀是在市場買了西瓜要當場分給大家時才會派上用場。就拉比莎所知,這個聖地不曾被盜賊襲擊,也沒有居民懼怕這種事發生。突如其來的災難究竟會造成多少犧牲……大家也都不願去想。


    這個沙漠中沒有盜賊會愚昧到來襲擊迦帛爾,大家都是這麽認為的。


    然而沙嵐旅團卻這麽做了。


    「這群無恥之徒!)


    拉比莎在心裏用所有想得到的詞匯痛罵盜賊,她悄悄打開廄房出人口,迅速溜了進去。好幾頭不安地噴著鼻息的裏固視線集中到她身上。


    「對不起、對不起喔,雖然我也想放你們逃走……」


    拉比莎一麵向那些發出微弱鳴聲、朝她額頭湊近的裏固道歉,一麵衝向係在正麵出口近處的兩頭裏固。馬護朝她投以「發生了什麽事?」的視線,庫庫也依偎在丈夫身旁,不安地看著


    「待會兒再解釋!總之現在要先逃走才行。拜托你們幫幫忙!」


    盡管著急,拉比莎仍不忘把行李綁到裏固身上,確認過韁繩和鞍韉以後,她把出入口的木


    從沙暴刮來的正門方向傳來的劍戟聲和喊叫聲更加激烈了。看來自衛團開始反擊了。反而是這一帶靜得一點聲音也沒有,居然沒有半個居民逃走,拉比莎一瞬間感到奇怪,不過她馬上就想通了。她自己一開始也沒想過要逃,打算留下來跟哥哥在一起。雖然她大發豪語說要戰鬥,其實下意識卻認為隻要乖乖躲在家裏,這場災難就會從頭上通過,而自衛團也會想辦法解決——


    「馬護、庫庫,我們走。」


    就在她小聲呼喚兩頭裏固並牽起韁繩時,好幾個腳步聲在靜悄悄的路上回蕩著。


    拉比莎嚇了一跳,伸出手心擋在馬護鼻前製止它前進,然後再次窺探路上的情況。隻見好幾名男子在月光下移動,接二連三闖進某棟建築物。


    拉比莎的心髒不自然地劇烈跳動,血液往上衝。盜賊闖進了拉比莎的家,現在裏麵隻有不良於行的哈迪克一個人而已……!


    (哥哥!)


    拉比莎已經無法思考,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衝出廄房。她邊跑邊伸手取出掛在腰後的彎刀,顧不得要放輕腳步。


    她的去路馬上就被堵住,在暗處待命的蒙麵男子隨手握著散發幽光的刀出現了。月光映照


    下的刀刃之所以汙濁是有理由的。


    「你這混帳……殺了人?」


    拉比莎從心底湧上怒意,盜賊隻是默默瞪了她一眼。他像發現獵物的蜘蛛一樣立刻撲向她,凶刀毫不遲疑從拉比莎的頭上揮下。


    鏘……刀刃交擊的聲音響起,盜賊的眼珠子動了一下。他沒想到眼前這個弱不禁風的小孩竟然擋下了自己的刀。


    「給我讓開!」


    拉比莎發瘋似地大喊,盜賊頗戚興趣地看了她一眼,再次揮刀。


    在迦帛爾正門,自衛團員麵臨了前所未有的混亂與瘋狂。


    他們已經沒有餘裕發揮平日訓練的成果,保持陣形與盜賊對峙。敵我雙方激戰,有一個人采取了異樣的行動。


    「哼哼哼——哼哼哼——」


    在建築物屋頂上悠然眺望著正門附近的戰況,用白頭巾徹底蒙臉的那個人——傑澤特不知為何哼著鼻歌。


    幾個盜賊從街道對麵的建築物出現了。


    那些盜賊無視於正門附近的戰鬥,朝城鎮內部跑去。他們的動作毫不拖泥帶水,顯然是擁有確切目標的人會采取的行動。


    傑澤特點了一下頭便繼續哼著歌,曲調像是隨性改編自激烈劍舞曲的鼻歌,然後沿著屋頂跟那些盜賊往同一方向而去。當他感覺到周圍開始吹起涼風時,和夜晚同色的眼睛隨即滿意地眯了起來。


    為了研判跳下屋頂的時機而看向後方戰鬥,他的眼角捕捉到某個光景。那個麵熟的自衛團員背後出現空隙,某個盜賊正要趁虛而人。


    傑澤特立刻開口向風精靈祈禱。繞著他打轉的大氣即刻脫離他的身體化為旋風,轉眼問增強威力,形成小小的沙暴。確認那個自衛團員為了閃躲刮向自己的沙暴而改變位置以後,傑澤特低聲說:


    「這是請我吃飯的謝禮。」


    然後他跳下地麵,追逐像影子一樣移動的盜賊。


    不久,他看到那些盜賊一個接著一個進入某棟建築物,於是便停止前進,就近躲入暗處。


    (那裏是使者的家吧,這一帶八成有人在看守……要將他們打倒嗎?)


    就在他思索接下來的行動時,路上忽然響起了腳步聲。他吃驚地一看,有個嬌小的人影正從盜賊闖人的民宅後麵的巷弄衝了過來。


    (是居民嗎?怎麽那麽衝動……)


    在他困惑之際,負責看守的盜賊從暗處現身,阻擋了那個人的去路。鏘……刀刃清脆的碰撞聲響徹雲霄,戰鬥開始了。


    (不過這是個好機會,要走就趁現在。)


    他起了這個念頭,手伸向用布固定在腰際的刀,他不自覺大聲咂了一下舌頭。


    那把不曾用過的刀裝飾過度一點也不適合實戰。寶石打亂了重心,重視外觀的黃金刀柄握起來非常不舒服。


    (呃,對喔,原來我還留著這把沒用的刀。)


    這是從某個有錢人家「借」來當藉口見使者、或是拿來行賄用的。早知如此就應該把這種情況也列入考慮才對。他痛切地反省。


    (沒想到沙嵐旅團會這麽快采取行動……)


    就拿其中一方的刀吧——傑澤特靈機一動,點了下頭就衝了出去。


    兩人的戰鬥愈演愈烈,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結果如何。


    「這是什麽刀法?簡直是兒戲!)


    傑澤特替矮個子少年不成氣候的刀法著急,準備介入兩人的戰鬥。但在出手前一刻,他看到從盜賊入侵的住家出現了兩個漆黑的人影。


    「呿!」


    傑澤特改變突進方向,沒三兩下便收拾掉那幾名男子。男子甚至發不出慘叫聲就倒地不起


    ,因為氣管早已被割斷了。


    盡管使用次數已經壓到最低,這把除了拿來裝飾以外一無是處的刀還是快散了。刀柄根本鎖不緊,光是舉到眼前,刀身就晃個不停。「可惡……」他確認了一下死者,他們身上的武器並不是刀。


    傑澤特把刀一扔,這次朝與盜賊對峙的嬌小人影跑去。


    ——拉比莎專注地對付眼前的盜賊。她利用刀被格開的反作用力拉開距離,趁對手的刀減速的瞬間往前一個箭步攻擊膝蓋。但盜賊迅速後退,刀刃轉為九十度水平揮砍,鋼鐵的觸感劃過拉比莎的手。


    「唔……可惡!」


    拉比莎還來不及感覺疼痛就再度往後跳開,趁對手露出破綻時縱身向前。但拉比莎瞄準下盤的刀法早被對方料中,盜賊的刀由下往上一挑,嬌小的身軀向後彈了出去。


    她的腳離地,下巴不聽話地高高仰起。在她暗喊一聲『完蛋了』之際,騰空的身體被某個人給穩穩抱住了。


    (咦……?)


    拉比莎驚訝地仰頭一看,眼前白頭巾蒙臉的青年占據了整個視野。青年朝她一瞥,兩人用色彩相反的眼眸相互確認。


    傑澤特朝跌進懷裏的矮個子少年臉上及衣服上細微的刀傷一瞥,低聲說道:


    「這借我。」


    下一瞬間,本來在拉比莎手上的彎刀已經拿在傑澤特手裏,自然得仿佛從以前就在那裏一樣。拉比莎驚訝地看著自己的手,完全沒有硬被搶走的感覺。青年的動作快得令人想不透刀是什麽時候消失的。


    以欺負菜鳥為樂的盜賊發現對手怱然換人,似乎有些不滿。他使力握緊刀柄,表示這次不會再耗下去,意圖一口氣收拾掉對方。


    但半途加入的青年卻是個意外的高手。盜賊使出的攻擊全都給青年恣意擋下,等他察覺時,形勢已呈一麵倒。盜賊不禁焦急起來,更加猛烈地揮刀。


    退下陣來的拉比莎一鬆懈,當場腿軟癱坐在地,呆呆地看著青年的動作。


    (好厲害……這就是實戰的刀……!)


    對方跟自己的實力懸殊,拉比莎甚至不覺得不甘心。灑落的月光輝映在他舞動的彎刀上,這幅景象充滿了引人人勝的詭譎魅力。配上令人印象深刻的深藍色眼眸,這幅光景簡直就像是


    (美麗的月夜。)


    拉比莎完全忘記眼前展開的是一場慘烈的戰鬥,茫然地想起這種事來。


    疲於戰鬥的盜賊為了分出勝負,在稍微拉開距離後接著奮力上前。盜賊雙唇吐出「咻」的短促呼氣,朝眼前的青年砍下去……這是他本來的打算。


    然而刀卻揮了空,僅稍微勾到青年的頭巾。撲了個空的盜賊當場往前倒,下一瞬間,他眼前的景物反轉向後,放低身子避開攻擊的傑澤特一腳踹中了盜賊的臉。


    傑澤特迅速起身舉刀,因為剛才被刀勾到的影響,遮臉的頭巾鬆了開來,露出和眼睛同色的頭發。仰臥在地無計可施的盜賊第一次看清傑澤特的臉,倒抽了一口氣。


    傑澤特一揮刀,結束了對方的生命。他迅速把頭巾重新纏好,從盜賊胸口拔出刀來,用死者的衣服擦去血跡。


    然後他轉身麵向呆呆望著這邊的人影,手拎著出鞘的刀,忽然皺眉說道:


    「我說你啊,如果沒有殺人的覺悟就不要拿刀。」


    拉比莎起初不懂意思,下一瞬間就理解了。就在她感到恥辱、麵頰為之火紅時——


    「這是怎麽回事……?」


    她聽到了短而含糊的叫喊。


    立刻轉向聲音方向的拉比莎倒抽了一口氣,全身僵硬。兩個黑巾蒙麵人走出屋外,看到同伴流血倒在地上,於是驚訝出聲。


    但拉比莎睜大的眼睛貫注於一點,就是其中一個黑巾蒙麵人扛在肩上的人。


    綿軟鬆弛的身體,還有一頭披散開來、散發太陽光輝的發絲。從盜賊肩上滑落的手像鍾擺一樣搖晃,黑色液體從指尖滴落地麵。


    「嗚啊……哥……!」


    拉比莎喉嚨一緊,發出呻吟。


    她渾身發抖


    、想吐、眼花,周圍的空氣蠢動起來。


    (怎麽了……?)


    傑澤特感覺到異變,心慌地張望四周。自然界正在非人的影響下發生變化——!而他那雙特別的眼睛立刻捕捉到了「元凶」。


    拉比莎感覺到劇烈的耳鳴與頭痛,伸出雙手按著太陽穴,渾身發抖。她知道黑巾蒙麵人拿著刀走向她,但一切都無所謂了。


    風呼嘯著,濃濃的熱氣自大地升起,地麵微微轟鳴了起來。


    那些盜賊踉踉嗆艙,表情驚惶地仰望天空。


    「喂,我說你……快住手!你想做什麽!」


    隻有傑澤特確實掌握了狀況。風精靈在拉比莎周圍發出詭異的呼嘯聲開始旋轉。傑澤特可以清楚看見這個景象,但——


    「這家夥看不到……!)


    整個人茫然若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也不知道周圍即將發生什麽事。看到這樣的拉比莎,傑澤特為之戰栗。大事不妙。


    「喂!」


    然而在傑澤特開口要拉比莎冷靜下來以前,重振旗鼓的盜賊已經拔刀大步走近拉比莎。


    「住……」製止聲晚了一步。


    內含尖銳細沙礫的滾燙風刀瞬間席卷附近一帶。


    「呀啊啊啊啊啊!」


    盜賊發出可怕的哀鳴,捂著眼睛在地上打滾。扛著哈迪克的盜賊也被大氣突然撞飛,昏了過去。住家的牆壁發出劈啪聲,轉眼間出現一道道刻痕。剝落的樹皮化為鋒利的凶器,刺進堅硬的地表。


    「好痛!你快住手啦!喂,聽不懂嗎!」


    傑澤特拚命避開狂躁的精靈,好不容易才走近拉比莎,用力搖動她的肩膀。他勉強她抬起臉來,拉比莎無神的眼睛稍微聚焦。


    「別失神,小心被吞噬!聽好了,我看你自己似乎沒發覺,你是個精靈使。」


    青年抓緊機會一口氣說完,隻見拉比莎眨了眨眼睛。


    「精靈……」


    「對,精靈使。現在立刻指示精靈!要它們安靜下來!」


    看到對方張著嘴打量自己,傑澤特一麵感到不耐,一麵恫嚇地大吼:


    「快啊,你想被吞噬掉嗎!」


    「安、安靜下來。拜托你們,精靈!」


    拉比莎懾於對方的氣勢,連忙朝周圍這麽一呼喊,大氣的情況立刻改變了。風緩和下來,沙回歸大地,熱與濕氣恢複為夜晚應有的狀態。


    但拉比莎下一瞬間卻放掉了自己的意識,往後傾倒。


    「啊,混帳,這家夥居然暈過去了!」


    她被精靈吞噬掉太多生氣了。這麽沒自覺的樣子惹得傑澤特惱火起來,將一度撐住的身體稍嫌粗魯地推開時,一樣意外的東西卻映入傑澤特眼簾。


    無力地放在身體上的右手,手背上刺的印記是——


    「咦……這家夥是使者?」


    傑澤特驚愕之餘,視線下意識地搜尋應該帶在身上的辛姆辛姆種子。這時背後傳來一道含糊的呻吟。


    (不妙,先離開城鎮再說吧。)


    傑澤特慌慌張張地抱起使者,對方的身體出乎意料地瘦弱且柔軟。


    (像娘兒們一樣弱不禁風,不愧是在迦帛爾長大的少爺。)


    傑澤特看了看周圍,一發現附近的廄房就立刻衝了過去。當他在打開的門內發現兩頭已經做好出發準備的裏固時,就了解了大致的情況。


    「哈,原來使者正要帶著它們逃跑。這樣正好。」


    話一說完,傑澤特迅速解開馬護全部的行李,改放到庫庫背上。為了讓馬護載著兩個人逃走,有必要極力減輕重量。


    「抱歉,我知道這樣不好跑,就稍微忍耐一下。等我下暗號就先逃到沙漠。」


    看到帶著熟悉少女的陌生人類,馬護和庫庫雖然一開始浮現了詫異的表情,不過最後隻搖了兩三次頭試著抗拒,就相當順從地任傑澤特牽著韁繩前進了。


    等傑澤特騎上馬護,懷裏的拉比莎動了起來,微微睜開眼睛。


    「怎、怎麽在搖啊……?」


    「你醒啦,這樣正好。失去意識的人搬起來太費事了。」


    「你是誰?」


    「傑澤特。從自衛團的帳篷來的。你呢?」


    「拉比莎……」


    「拉比莎是吧。總之有話待會兒再說吧,使者大人。你得先離開這座城鎮才行。如果你會操縱裏固的話,就交給你了。」


    拉比莎糊裏糊塗地點頭接過韁繩時,腦子突然想起驚人的事實。


    「啊,哥哥!」


    拉比莎大叫一聲就拉緊馬護的韁繩,突然轉變方向。


    「笨蛋!你在幹什麽?」


    上半身被推開、嚇了一跳的傑澤特一麵破口大罵,一麵搶回韁繩。抓著他的手想取回馬護操縱權的拉比莎大喊:


    「盜賊襲擊了哥哥!他受傷了,我要去救他!」


    「你是使者吧!不是應該要先逃走才對嗎?」


    「我不能丟下哥哥不管!」


    「那丟下沙漠居民就沒關係嗎!」


    傑澤特撂下的這句話令拉比莎為之凍結。她驚訝地回眸一看,青年的眼神蒙上了比黑暗更深沉的色彩。


    「不管你情不情願,你已經被選上了。你是做好了心理準備才接受聖別的吧!」


    拉比莎的心髒像是被揪住一樣痛了起來。


    ——對,我已經接受聖別了?


    拉比莎激動的表情突然搖擺不定,變得虛幻。傑澤特看了那張臉,頓時心驚,同時手一伸交出了韁繩。


    「你明白就好,朝逃生門直直衝過去吧。」


    拉比莎隻能點頭,因為她已經確實接受了使者的命運。


    再度開始奔馳的兩頭裏固就快抵達北邊逃生門時,位在拉比莎背後的傑澤特突然哼起輕快的鼻歌。那旋律改編自激烈的劍舞曲,不難聽,但拉比莎真搞不懂怎麽有人在這種狀況下還哼得出歌來。


    「喂,那會害我分心,可不可以別哼了……」


    「哎呀,有備無患嘛。」


    傑澤特給了一個莫名其妙的答覆,拉比莎聳聳肩。接著「鏘」的金屬聲掠過耳畔,她的背為之一僵。


    「你拔了刀?」


    「拔了拔了。噢,你別擔心,我就是失手也不會從背後捅你一刀的。我的對手呢……是那些家夥。」


    拉比莎注視著傑澤特越過肩膀的手指的前方,不久以後清楚顯現的光景令拉比莎睜大了眼睛。本來應該關著的逃生門如今打了開來,本來應該站在那裏的守衛不見蹤影,反而是好幾個騎著裏固的黑頭巾男子盤踞在逃生門周圍。


    「這裏也有盜賊!」


    「看來他們也有動過腦筋。聽好,絕對不可以減速……」


    傑澤特無預警地使出全力,踢了與他們並行的庫庫屁股。可憐的庫庫扯破喉嚨發出悲鳴,猛然衝向逃生門。隻見裏固的猛攻嚇得盜賊紛紛避難,不過其中幾人立刻追了過去,等發現上頭沒坐人時才折了回來。


    傑澤特停止哼歌,相準最佳時機低聲許願。周圍的風急速發熱,一麵卷入沙子,一麵藉旋轉力膨脹,毫不留情地將沙礫打向盜賊。突然發生的沙暴殺得盜賊措手不及,別說是操縱裏固,就連自己都東倒西歪,而馬護果敢地以最高速穿過他們之間。


    「成功了!」


    拉比莎不禁歡呼,但盜賊粗魯地振喉並吐出混著沙的口水,紛紛叫罵著追了上來。


    據說盜賊的裏固經過特殊訓練,不成對也能行動。因為那種訓練而經常處於異常興奮狀態、口吐白沫的裏固已經像是別種生物。它們滿布血絲的眼睛看得拉比莎不寒而栗,不斷要求馬護加速。


    「加油!再快一


    點!」


    後方接連傳來鋼鐵刀刃交擊的聲響,時而傳來響亮的咂舌聲。


    「沒問題吧?」


    「別在意。總之,你就維持這個速度。他們的裏固都被下了藥弄到失常,雖然我們這邊載了兩個人,不過體力還是在他們之上。」


    再快一點、再快一點……!拉比莎在心底迫切想著,不可思議的是馬護的腳步似乎自動加快了。風不斷從後方吹來,馬護鉤爪發出的聲音變得輕快。忽然問,金屬互相碰撞的聲音中斷了。


    「好耶!用精靈、風跟土的精靈!」


    「咦?」


    「跟著我念就對了,『利夫、阿魯杜,化為防壁』……快啊!」


    傑澤特說的是呼喚精靈時使用的古代語。利夫是風,阿魯杜是大地。凡是沙漠居民好歹都知道精靈的名字。


    「利夫、阿魯杜……化為,防壁。」拉比莎總覺得難為情,小小聲說道。「喂。」後麵的傑澤特沉聲威嚇她。


    「這不是在玩,給我認真點。」


    「利夫……利夫!阿魯杜!」


    就在拉比莎豁出去加強語氣的刹那——


    驚人的氣壓通過身體,突如其來的風流向兩人後方。拉比莎不禁順著風移動視線,眼前發生的光景令拉比莎不禁懷疑自己看錯了。


    被風刮起的沙接連堆積起來,竟然在背後造出即席沙壁。


    「沙子自己動了起來?」


    「不是沙子,是精靈。」


    立刻訂正拉比莎的傑澤特眼裏清楚看到——以沙為媒介組合構成牆壁的大地精靈,以及飛升到比大地精靈更高處的風精靈。


    (沒想到一句話就能讓精靈做到這種程度……他都沒發覺自己的能力嗎?)


    傑澤特朝張口結舌地往少年一瞥,當場啞口無言,誇張地歎了口氣。


    「真不敢相信——簡直是埋沒人材……」


    直到完全確認追兵已經甩掉為止,載著兩人的勇敢裏固在銀盤高懸的蒼茫沙漠上不斷奔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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