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到一陣溫暖的風圍繞著身體,卡耶爾睜開眼睛。


    「比我想像的還快。」


    『照您的吩咐,履行一個願望回來了。』


    風之撒旦以戲譫的口吻強調「一個」的部分。


    『他們朝正東方——此處以北的地方出發了。月夜注意到吾,為之畏怯。精靈使的力量為使者所有。不顧危險的話,不呼喚名字就能使役精靈。』


    「哼,這回表現得比較優秀了。表現優秀的你怎麽不順便用沙暴把使者帶回來?」


    『前提是使者也同意的話。吾無法搬運非自願之人。那種程度的千涉超出契約外。』


    「這我當然知道。」


    卡耶爾難得在眼角浮現笑意。因為知道有精靈使力量的人不是傑澤特,心情稍微平複了。


    「這樣啊……他似乎想經由曼納,帶使者到『鎮上』。那麽他打算怎麽進入『鎮上』呢?


    是想避開我們的耳目?還是偉大的『月夜』想要一個人對付我們呢……?」


    卡耶爾講話故意畢恭畢敬起來,可見他現在情緒相當高昂。黏風一邊觀察他,一邊竊笑。


    (精靈使的力量確實為使者所有……但在眼睛看不到的情況下,照理說甚至連這股力量都不會發現才對。發掘那股力量的人,八成是月夜……這麽一來,使用那股力量的人,說是月夜也不為過……)


    哈魯布發現自己的思考變得像人類一樣愛追根究柢,覺得很有趣。


    『那麽我告辭了。』


    「不管我準不準,還不是照樣消失。」


    卡耶爾還是老樣子不悅地嘀咕,哈魯布留下低低的笑聲,便融入周圍的風。他漸漸稀薄、遍及世界,同時回想剛才見到的精靈使少女。


    (難得一見的強烈生氣……也難怪精靈會有所反應。)


    當精靈想要她的生氣而失控時,其中確實包含了少數風精靈。無視於他這個撒旦就近在咫尺——


    (不過,那個人生氣的根源……是陽。希望、信賴、豐潤……吾不中意。胃口古怪的同胞、人稱伊弗利特之眾應該會樂意吞噬之吧。相較之下——)


    哈魯布想起愛抱怨的灰發契約主。


    (論精靈使的才能雖然微不足道,但他的陰氣正合吾這美食家的胃口。憤怒、孤獨、悲歎、憎恨、嫉妒、饑餓、不滿……真美味。他部下的絕望又是一絕……)


    每殺一次人就在他們內心累積起絕望與狂氣。哈魯布就是為了得到那個才接近卡耶爾,而那個選擇是正確的。


    (真美味……)


    投身自然風,遍布世界,哈魯布滿足地喃喃自語。


    哈魯布從房間消失後,卡耶爾立刻喚來心腹部下。


    「你帶幾個人到商隊都市曼納去,使者和傑澤特應該會在那裏現身。」


    「……我是沒問題,但部下們都感到很恐懼。」


    有鑒於『月夜』這個通稱近來多了種奇怪的權威感,卡耶爾才故意改叫他的本名,不過看來似乎沒什麽效果。卡耶爾不悅地從鼻子發出聲音。


    「趁那家夥不在時,抓走使者帶回來就行了。趁他們在街上走散時下手。」


    就算使者是精靈使,在街上人多的地方應該也沒辦法隨心所欲地使役精靈才對。


    「別忘了一天跟這邊連絡一次。聽懂了就快去。」


    *


    *


    *


    擠得街道水泄不通的人和裏固、大量平板車、喧囂,目不暇給的風景與泛濫的色彩、氣味。徘徊久了,連自己的目的都會輕易忘記。這裏便是媚惑的大都會。


    「好久沒來這裏了——」


    盡管每前進一步就會碰到人,傑澤特依然高興地這麽說道。


    拉比莎他們從迦帛爾東北方的土沙漠再往東走了三天以後,抵達商隊都市曼納。這裏位於以迦帛爾為中心的中央沙漠與其外側沙漠的交界處,正如其名,是一座因商業而欣欣向榮的都市。


    這座都市另一個有名之處,在於這座都市並未和迦帛爾締結水利協定,聖園一律不得幹


    涉。有別於因錯誤灌溉法而化為不毛之地的黃沙漠,自古就是繁榮商業都市的曼納其井水亦相當豐富,所以不需要締結水利協定。表麵上的理由是這樣,但其實另有內幕。要是讓聖園進駐,不就不能自由交易水或藥了嗎?這裏畢竟是商人之都。


    拉比莎第一次看到這種萬頭攢動的都會景象,她頭昏眼花,似乎看人看暈了。


    本來就不打算帶著這種溫室的花朵在街上到處走的傑澤特一進曼納,就立刻找了一間可以全額事後結清的旅店,把拉比莎留在房裏,自己一個人出門去籌錢。因為他們把錢包整個留在遊牧民族那裏,現在兩人是名符其實的身無分文。拉比莎本來想到聖園分部所在的城鎮去兌現,不巧卻是來到商隊都市曼納。聖園和使者在這個地方根本一點權威也沒有。


    (要籌錢的話……果然還是那裏。)


    興高采烈走在人群中的傑澤特來到了一條相當可疑的暗巷。


    『賭場』——傑澤特朝那塊直白、一點也不標新立異的看板瞥了一眼,就輕快地走下了通往那棟建築物地下的階梯。


    昏暗的室內沾滿了油、酒與菸草的味道,油燈為其染上鏽色。見到新麵孔進來,在場所有人頓時中斷對話注視著他。盡管嘈雜對話混合的不可思議聲很快又充滿室內,偷看的視線卻始終沒停過。


    傑澤特嘴唇浮現淺笑,走到吧台點了梅烏的乳酒。他一麵淺嚐裝在玻璃杯的酒,一麵悄悄打量室內的情況。


    撲克牌桌、骰子桌、非洲棋(kh)桌……到處進行著各種賭博。好幾個男人帶著衣衫不整的女人,兩三個似乎正在物色對象的女人聚在一起,果不其然也打量著傑澤特。傑澤特和其中一人對上眼。他一手杵著下巴,喝著酒麵無表情地觀察那女人。


    (哦……穿著上等貨,那家夥就是這裏的紅牌吧……)


    傑澤特用眼睛一掃,就看到有個男人坐在牌桌,卻一直瞪著那個女人。那個男人虎背熊腰,橫眉豎目,是個標準的漢子。


    (哦,這是……)


    就這麽辦吧——這麽決定以後,傑澤特和女子四目相接,給她一個意有所指的微笑。然後迅速別開視線,若無其事地繼續待在吧台。


    不久,女子按捺不住,采取了行動。那個擺動水蛇腰的性感走路姿勢,成為眾男士目光焦點。女子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在傑澤特身旁坐下,渾身散發香甜氣味。


    「沒想到你這麽青澀。我剛才還以為你會更成熟一點呢。」


    傑澤特用眼角確認剛才那個男人正目不轉睛地盯著這邊。


    「是嗎……要不要試試看我是不是大人?」


    「……果然還很年輕嘛。」


    兩人吃吃笑著,從位子上站了起來。吧台內的男子不發一語地指著右手邊最裏麵的陳舊門扉,女子勾著傑澤特的手臂偎著他。這時傑澤特被人從背後用力拉了一下肩膀。轉頭一看,隻見以虎背熊腰男為首的四名男子正瞪著他。


    「……等等,我看你是生麵孔吧!」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像你這樣的肌肉男。」


    寂靜頓時造訪,女子忍俊不住笑了出來。


    「……艾姐,我不是叫你在牌局結束以前等我嗎?你這騷貨!」


    「哼,老娘是來賺錢的耶,少說這種不上道的話!人家中意這位小哥,因為他比你要好多了。而且你從剛才就一路輸到底。」


    似乎名為艾妲的女子講話突然粗俗起來。她摟緊傑澤特的手,胸部直往他身上靠。男子見狀,滿肚子火全上來了。


    「喂,就讓我們來教教你這


    裏的規矩!」


    「哦,怎樣的規矩?」


    「小夥子,你以為這裏是哪兒?是賭場喔!該做的事不做就想撈甜頭吃嗎?」


    裏麵一個尖嘴猴腮的跟班嘻皮笑臉地說道。


    「那可不成吧。看啊,自己挑一個。我們破例來當你的對手喔!」


    一個圓頭圓臉的家夥頂了頂傑澤特的背。大聲抗議的艾姐被排擠在外,四個人把傑澤特拖到賭場。


    事情進行得那麽順利反而恐怖呢——傑澤特一麵暗想,一麵慢慢環顧賭場,確認自己正受到矚目。他浮現滿意的笑容,指著某一點說:


    「——那就那個吧!」


    傑澤特所指的地方,悄然設置著一座仿造圓形競技場的石造舞台。


    「今年沒有鬥技±喔。」


    吧台後傳來冷淡的聲音,但傑澤特搖搖頭。


    「沒關係,我來當鬥技士。」


    傑澤特說完就快步上了舞台。他從牆上成排古今中外武器的複製品中抽出一把彎刀,隨意環顧四周。傑澤特朝那些目瞪口呆注視著自己的賭場男子下戰書。


    「……要是贏我就給你們五十枚金幣,要是輸了就得付我五十枚銀幣。你們要賭哪一邊贏都行。但贏得的錢要拿三成出來給贏家當獎金。」


    遲了一拍後,「哇——!」歡呼聲籠罩整間賭場。好鬥的男子半起哄地圍在舞台下麵,估


    量起傑澤特。


    「哪、哪有人這樣的?你在想什麽啊!」


    打錯如意算盤的肌肉男一夥人大呼小叫,傑澤特朝他們投以淺笑。


    「不是說要破例來當我的對手嗎?最初的挑戰者就是你們四個。看是要一個一個來還是一起上都行喔。念在你們一同協助的份上,我就算你們特惠價吧。一個人四十枚銀幣就好。」


    四個人為之語塞,開始打量觀察傑澤特。盡管事情發展脫離了掌控,不過仔細一看,眼前的青年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看起來一點也不強。那身衣服雖然髒了點,不過看起來原本質料不錯,也許是哪來的紈絝子弟……什麽啊,原來是因為沒見過世麵才會那麽有自信啊。四人這麽判斷以後,再度露出不懷好意的表情。肌肉男立即跳上舞台,抄起棍棒。


    「嘿嘿,你等著瞧,艾姐。我要讓你看看這家夥哭著求饒的醜樣。」


    「哭出來、昏倒或道歉的人就輸了。」


    「小哥加油!」艾姐滿懷期待地聲援。吧台後方傳來「置人於死是犯規喔」的提醒,那也是戰鬥開始的信號。


    「唔嗯,沒事做……」


    拉比莎忍住哈欠,從麵向街道的窗戶探身望著熙熙攘攘的人群。


    起初進城時她因為人太多而戚到不適,傑澤特交代她「你乖乖待在房間裏」就留下她走了。等身體一恢複,這會兒卻閑得發慌。


    (早知道就跟他一起去了)


    拉比莎絲毫不知就算她這麽要求也隻會慘遭拒絕,天真地這麽想。畢竟傑澤特是去籌錢。就她一個人在這裏納涼,總覺得對他十分過意不去。


    「不過,他到底打算怎麽賺錢呢……」


    傑澤特出門前,拉比莎取下身上成組的鉤扣提議拿去換錢,但傑澤特瞥了一眼就嗤之以鼻地說「這種鍍金品根本不值錢」。拉比莎並不認為傑澤特有比這些鍍金品更值錢的東西。他是不是要上哪兒去工作?


    (仔細想想,傑澤特是我雇用的人吧?)


    本來應該是身為雇主的自己在旅行結束後,要支付他正當報酬才對。但現在拉比莎身無分文,要等她雇用的傑澤特出去籌錢以後,再用這筆錢繼續旅行,最後再支付他報酬,這樣……


    「不覺得哪裏怪怪的嗎?」


    拉比莎百思不解。她繼續懶洋洋地倚著窗緣,眺望底下的人潮。


    (哥哥沒事吧……還有迦帛爾的人。)


    明知不可能會有,視線依然下意識地尋找著同鄉故知。


    原本就怕空閑或無聊的拉比莎現在特別想避開這種狀況。一旦閑下來,平常盡可能不去思考的不安就會像膿一樣充斥整個腦內。


    (現在迦帛爾怎麽樣了呢?沙嵐旅團應該馬上就撤退了吧……要是能夠設法通知大家我現在旅途平安就好了。)


    順利結束旅程回到迦帛爾時,迎接她的是斷垣殘壁與堆積如山的屍首、慘遭砍碎的辛姆辛姆樹幹——她不知道作過多少次這樣的惡夢,在半夜跳了起來。


    在她旅行的時候,會不會失去所有重要的人和地方呢?每當這種不吉利的念頭掠過腦海,她就會有一種衝動,想要立刻掉過馬護的頭,奔回迦帛爾。


    (……但我不能這麽做,因為我是使者……)


    哥哥和傑澤特對她說過的話在耳廓裏縈繞。


    拉比莎輕輕揉了揉眼頭,好趕跑這些漫無止盡的念頭,接著再度把視線轉向街道。


    這時,她看到四頭背著幾個癟水袋的裏固悠悠走來。


    「啊,水!」


    拉比莎整個人跳了起來。她跟旅店老板說她要外出,請廄人牽馬護出來。她拿兩個空水袋掛到馬護背上,去追剛才看到的裏固。拉比莎猜測他們是要去水井補給水。


    (打水這種小事,一個人就行了。能做的事就要先做起來。)


    拉比莎終於找到自己的工作,心情稍微興奮起來。她拚命擠過人群來到水井處一看,隻見那裏大排長龍。


    「嗚哇——隊伍好長。看來是場長期戰……」


    拉比莎做好心理準備以後,到隊伍末端排好。而拉比莎身後也是一眨眼又大排長龍。每個人都拎著好幾個水袋、牽著多頭裏固。


    拉比莎沉住氣排隊,等她發覺時太陽已經隱沒大半,水井周圍開始亮起零星的燈來。食物攤販一字排開,要做這些等著打水的人的生意,招攬客人的吆喝聲此起彼落。一聞到梅烏串燒撲鼻的香氣,拉比莎下意識地摸摸肚子。


    等到自己前麵剩下四組人馬時,馬護似乎對什麽起了反應,扯著拉比莎手中的韁繩。


    「怎麽啦?」


    視線往馬護注視的方向一轉,對方正好也發現了拉比莎。


    「啊——找到了、找到了。我在找你耶。」


    夜色頭發稍微融入天空,傑澤特鬆了口氣似地跑向這裏。他一跑過來,就用指頭彈了一下拉比莎的額頭。


    「好痛!你幹嘛啦!」


    「這是我要說的話。你幹嘛隨便跑出來,而且房間門也沒鎖。」


    啊,對喔,我忘了,因為在迦帛爾根本就不用鎖門啊——拉比莎一麵這麽想,一麵試著反駁前麵那句話。


    「因為我覺得水先補給起來比較好……」


    「這想法很好,可是你身無分文要怎麽弄到水呢?」


    「咦……」拉比莎愣愣地歪著頭。身無分文跟水有什麽關係?


    看到拉比莎這個樣子,傑澤特誇張地歎氣。


    「……聽我說。在這裏水並不是免費的喔!你自己看嘛,那裏不是有人負責管理水嗎?你要付給那個人規定金額的錢以後,才能夠得到水這種東西。」


    「咦咦咦?」


    拉比莎打從心底吃驚尖叫。水居然要錢……簡直不敢相信!


    「可、可以放任這種蠻橫行為嗎?水並不屬於任何人啊!」


    「在這裏,你那種邏輯才蠻橫。要知道『並不屬於任何人』這種話,要等到『屬於所有人』以後才能講。」


    傑澤特有點不悅地說了。


    「……算了,這種話跟你這種安逸慣了的呆子說也是白費唇舌。總之,你放心,錢現在很充裕。你也餓了吧?我去買點東西來,你在這裏等著啊!」


    傑澤特說完就轉身物色攤販去了


    ,拉比莎茫然地注視著他的背影。他說錢現在很充裕……這麽短時問內是怎麽賺到的……?


    期盼的梅烏串燒來了,兩人邊大快朵頤邊等待,終於輪到拉比莎他們了。


    「來,下一個。讓我看看水袋。」


    拉比莎照水井管理人指示遞出水袋,忽然歪頭感到不解。那個管理人的聲音好像在哪裏聽過。


    「十五※立脫雷兩個。一共三枚銀幣。」 (譯:liter的變音,類似公升的容量單位。)


    拉比莎付銀幣時跟管理人對上眼。


    「……啊。」


    出聲的人不是拉比莎,而是管理人。他迅速低下頭,含糊不清地說了「你們可以汲水了」之類的話以後,就轉身背對拉比莎了。


    (那張臉好像也在哪見過……)


    「喂,我要把水打上來了,按好袋口喔!」


    「啊,唔、嗯。」


    她趕緊輔助傑澤特。水順利補給完以後,後麵一組人隨即擠了過來,拉比莎離開時還在意地回頭看管理人,但她什麽也想不起來。等她放棄看他時,一名男子靠近那個管理人。


    「唷,宰杜,辛苦啦。換夜班了。」


    「喔,終於啊!那接下來就拜托你們了。」


    聽到這個對話,拉比莎恍然大悟地回頭。


    (宰杜……對了,我想起來了!)


    但那個管理人已經混進人群另一邊,不見人影。


    「怎麽啦?」


    「嗯……沒有,沒事。」


    他八成就是拉比莎所想的那個人,但現在還無法確定,所以暫時先含混過去。拉比莎反問傑澤特:


    「欸,出了這個城鎮以後,接下來要往哪兒去?我想開始辦正事了。」


    拉比莎那徹底信賴自己的無邪聲音令傑澤特感到渾身不自在。


    ——這家夥真的天真到了極點,就不會稍微懷疑別人一下嗎?


    他也不是真的希望她懷疑自己,但他就是會不耐煩地想:要是拉比莎是個疑神疑鬼、不信任自己、警戒心重的家夥就好了……


    「說的也是。既然都來到這裏了,有個地方希望你順路去看一下。」


    「嗯,隻要能辦正事就沒問題,要去哪兒?」


    「從這裏往南走,到我的故鄉去。」


    拉比莎愣了一下,總覺得傑澤特和故鄉這個詞搭不起來。他給人一種總是在沙漠漂泊的印象。


    「那裏還沒有使者來過,我希望使者務必去看看那裏一次。」


    「啊,這樣啊……嗯,好啊,我很期待喔。」


    拉比莎這麽輕易就答應了自己,傑澤特感到沒勁的同時也感到愧疚。


    (……可惡,別再多想了。就快進入最終階段,得想想怎麽應付卡耶爾。要避開那家夥的耳目進到『鎮上』才行,他休想阻撓我……)


    傑澤特硬是摒除雜念,眼光銳利起來。


    夜晚已經染上熟悉的色彩,充滿四周。


    隔天早餐後,傑澤特馬上就出門不知上哪兒去,拉比莎目送他離去後不久,自己也出了房間。這次她記得要鎖門,把鑰匙交給旅店老板保管。


    水井周圍今天也是大排長龍,人和裏固繞了一圈又一圈。拉比莎停下腳步,從稍遠處眺望管理人,接著點了一下頭。幸好跟昨天是同一個人。


    (他果然是……園丁宰杜。為什麽他會在這裏……)


    宰杜是派駐哈迪克送出最後一顆種子的村子的園丁。但他上任幾天後,就跟埋下去的種子一起忽然消失了。當時引起了相當大的騷動,搜索範圍廣及各個城鎮,而曼納也不例外地派了搜索隊來。


    (或許是因為這個城鎮排斥聖園,沒有全力配合的關係。再說宰杜本人或許也對種子的事感到愧疚,才自己躲了起來……)


    他或許是因為種子被人偷走,自己也痛苦不堪,才跟著銷聲匿跡——迦帛爾人都是這樣解釋這個事件的。如果是那樣,照實說不就好了嗎?


    (總之,絕對有必要和他談談。)


    拉比莎知道他的家人跟同事有多難過。她覺得自己既然碰巧遇見他,就有義務告訴他這件事、勸他回迦帛爾。


    拉比莎下定決心後,大步走近宰杜。


    「——宰杜。」


    她從背後一出聲,他肩膀當場抖了一下,然後戰戰兢兢地回頭。


    「……唷,拉比莎。好久不見。」


    隔了一拍以後,他認命似地低聲說了。


    「能不能說幾句話?」


    拉比莎這一問後,宰杜點頭,一頭鬈曲紅發隨風搖曳,接著靜靜說道:到中午就換班了。


    「萊勒也真是的,昨天什麽也沒做就回去了,害人家好無聊喔——」


    「抱歉,突然沒了興致。」


    「誰叫你要跟那些臭男人廝混。今天你會陪人家嗎?」


    冶豔女子勾著男方手臂,有人調戲她:


    「我看艾妲已經徹底迷上萊勒了!那個金工匠怎麽啦!」


    「哼,那種男人就會逞威風,一點也不有趣。」


    艾姐朝對方吐舌頭,拉著中意的青年到吧台坐下。她興衝衝點了兩杯烈酒,看樣子是打算趕快灌醉對方。


    艾妲伸長手指撥弄著栗色鬈發,從長長的睫毛下透出閃閃發亮的眼睛。


    「欸,你是在哪學會用刀的?人家真的喜歡上你了,人家最喜歡強悍的男人喔!」


    「喔……是母親大力訓練我的。」


    萊勒——傑澤特有點困擾地看著咚一聲擺在眼前的水果酒,隨便編了一個答案。「當時我還在她肚子裏。」


    艾妲和周圍的男子聽了傑澤特的答案,當場哄堂大笑。傑澤特因為昨天那件事而被公認為風趣的家夥,已經完全融人這間賭場。


    (這樣就容易打聽消息了。)


    有個熟識的女人在,既是消息來源、也可以做幌子,正合他意。


    (順利的話,明天就可以離開這個城鎮了……)


    傑澤特若無其事地環顧四周,確認自己並未受到矚目後,便向吧台後的年長男子攀談。他似乎是這裏的負責人。


    「老板,有沒有什麽可以撈一筆的?」


    「……您想聽怎麽樣的?」


    「什麽都行。見不得光的玩命勾當也行。」


    負責人立刻挑起灰眉。他幾乎不動嘴地悄聲說:「……您指比賽?」


    「果然有啊!」


    傑澤特嘴角綻放笑容並點頭。正如他所料。


    (瞞過卡耶爾耳目的方法……想來想去,還是這個最行得通……)


    「欸~你們在說什麽~?」


    艾妲眼神迷蒙地偎向傑澤特。她似乎已經醉了。


    「……喂,明明是你自己點的酒,怎麽酒量那麽差!」


    「咦~?嗬嗬嗬嗬嗬……」


    真拿你沒辦法耶——傑澤特將自己的肩膀借她靠著,繼續問負責人。他也是幾乎不動嘴地悄聲說:


    「主辦人是誰?幫我介紹仲介人。」


    隻見默默擦著玻璃杯的負責人往傑澤特隔壁瞥了一眼。


    「艾妲?」


    傑澤特吃驚地看著喝得爛醉的女子。隻見艾姐閉著眼睛,眼睛下方因為喝醉而染上紅暈,半開的嘴咧著微笑,開心地用臉頰磨蹭著傑澤特的肩膀。


    「……唉……」


    傑澤特仿佛可以料見今後的疲勞,提前歎氣。


    中午。兩人走到據說是宰杜常去的餐館,相對而坐。


    「拉比莎……你為什麽會來這裏?」


    宰杜起頭發問,拉比莎逡巡了一會兒以後,放低音量悄聲說:


    「——我是使


    者,現在正在旅行。」


    宰杜睜大眼睛,看著拉比莎遮住的右手連連點頭。


    「真意外……畢竟你是女孩子,而且——」


    「可是我就是被選上了。先不說這個,我想聽宰杜說說自己的事。」


    拉比莎開門見山這麽一說,他隻是左顧右盼,悶不吭聲。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大家都很擔心你,拚了命在找你耶!你難道沒想過家人或同事會有多傷心嗎?為什麽不肯連絡一聲呢?」


    「這、這我當然想過啊,我也覺得過意不去……」


    宰度的態度實在很不幹脆。拉比莎於是換個方向進攻。


    「跟種子有關嗎?」


    一聽到種子這個詞,宰杜當場抖了一下,正要慢吞吞往嘴裏送的湯匙一下掉到桌上。拉比莎看到他這個樣子就確定了。


    「果然……!你就是因為這個緣故才不回來的吧!」


    「你、你發覺了嗎……?」


    「那當然了。既然這樣你為什麽不照實說出來呢!」


    「我、我怎麽可能說得出口。」


    「你以為迦帛爾的人會怪你嗎!」


    「不然呢!」


    「大家怎麽會怪你呢,種子被偷又不是你的錯!」


    「怎麽可能不是我的錯……唔,咦?」


    宰度頓時不再激動,目瞪口呆地看著拉比莎。


    「種子被偷……?」


    「你不是因為沒有保護好種子,為這件事感到痛苦才躲起來的嗎?」


    沉默降臨兩人之間,店內紛擾的氣氛通過空白的空間。


    「我跟迦帛爾的人一樣,擔心都來不及了,哪會怪你。所以你放心回來吧。如果你想住在這裏也沒關係,至少讓家人看一下你的臉吧。」


    「…………喔,嗯………」


    宰杜一臉像是被精靈捉弄的神情,吃著淋上優格的沙拉。


    吃過飯後,拉比莎回到旅店。隨後傑澤特也一臉疲倦地回來,一進房間隻說了一句「我要睡了」就倒在床上。


    見傑澤特趴在床上慢吞吞地脫著鞋子,拉比莎姑且跟他報備一聲:


    「我去浴場。旅店老板跟我說白天是女性時間。因為種子沒辦法帶進去,我就留在房裏了,記得幫我留意。」


    「別到處亂跑喔。」


    等房門關上以後過了一下,傑澤特猛然抬起頭來,臉色發青。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你想穿成那樣去嗎!至少把頭巾拿掉啊!你想被圍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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