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跑,拉比莎,穿過那個仙人掌中間!」


    「知道了!」


    拉比莎照著指示左彎右拐地跑過荒野,朝張開雙臂的兩株仙人掌中間奔去。她聽到幾發弓箭命中馬護裝甲的聲音,倉皇地要風精靈改變風向。這是傑澤特事先教她的弓箭對策。身負其他指示的風精靈把離她有段距離的傑澤特的聲音傳到她耳邊。


    「我一打暗號就命令水精靈散開。」


    「水?在這種幹巴巴的地方?」


    「照我的話做就對……我擋!」


    精靈連傑澤特與敵人短兵相接的聲音都如實傳送過來,有時還會聽見銳利的弓箭聲。拉比莎通過兩株仙人掌一段時間後,傑澤特大喊:


    「就是現在!」


    「瑪卜敞開!」


    拉比莎的咒語藉空氣傳遞驅動精靈。說時遲那時快,拉比莎剛剛通過的地方瞬間發生兩起爆炸。砰——……一聲巨響如雷貫耳。拉比莎嚇得從馬護背上轉頭一看,隻見剛才經過的兩株大仙人掌已經炸得灰飛煙滅了。她還看到幾個敵影擠成一團蠢動。看來是被仙人掌內部的水與尖刺噴得東倒西歪。


    「……原來還有這種用法啊……對不起喔,仙人掌先生……」


    「哈哈哈!看到了嗎?這就是我方精靈使的力量!」


    風精靈連傑澤特得意洋洋的笑聲都忠實地傳了過來。


    新月之夜。數個奔馳的黑影從曼納南下,看似要前往『沙嵐荒地』。當然真的想進入沙嵐旅團勢力範圍的人隻有其中兩名(一名有此認知)而已。地下比賽真正的參賽者會在荒地前折返。回到曼納以後要是還有生還者,就再度前往荒地。直到決定最後活下來的「騎士」以前,這程序會一再持續到天亮。因為這場黑暗中競賽的基本規則就是互相廝殺。


    拉比莎在比賽開始約十分鍾後知道這件事。當周圍突然廝殺起來,嚇得她暈頭轉向之際,


    傑澤特若無其事地向她說明了一切。


    傑澤特的計劃,是要故意刺激其中幾組參賽者,讓他們追著自己跑,把他們誘進沙嵐旅團的地盤,好讓旅團誤以為他們是地下比賽的迷路組,趁旅團掉以輕心之際進入『鎮上』。所以拉比莎不能逃太快,必須要保留幾個敵人追著他們才行。這部分本來是傑澤特所擔憂的問題,沒想到……


    (變態這麽多真是幫了大忙啊……)


    外表看似可愛小男生的拉比莎從比賽一開始就大受歡迎。


    傑澤特在他們逼近沙嵐荒地前一刻眯起單眼看向後方的黑暗。夜色雙眸捕捉到精靈的身影,他看到土精靈飄然飛舞。


    「很好,追上來了。稍微刺激他們一下吧!」


    「咦?有必要故意這麽做——」


    「哈哈,看啊,那個禿頭!沒月亮也會發光!」


    傑澤特突然充滿惡意地撂下呼喊。拉比莎啞然失色地回頭,耳邊傳來一陣咆哮。


    「唔噢噢噢噢!這個小兔崽子!一張嘴從剛才就口無遮攔——!」


    「哇,天啊,生起氣來更亮了喔。有沒有人要便利的光頭——」


    「我宰——了你!」


    「快逃啊,拉比莎!」


    「小……小孩子吵架……?」


    既然惹毛對方,那也沒辦法了。拉比莎再度加快速度。氣瘋的男子率領手下,保持最高速度欲追上拉比莎他們。


    拉比莎不明所以地逃命;男子們因憤怒與激動而忘我;傑澤特夾在他們之間,一個人冷靜地確認周圍的狀況。


    (順利進入沙嵐荒地了……撒旦不在,我看這時候差不多是去向卡耶爾報告了。他會怎麽應付呢……)


    就差一點。就差那麽一點,傑澤特的計劃就要進入最終階段。


    *


    *


    *


    「比賽的迷路組?」


    「是的,那個地下比賽的參賽者有幾組進入了荒地。這種事偶爾會發生。我想就算放著不管,等他們發覺自然就會離開,總之還是給他們一聲忠告吧。」


    「……地下比賽是吧?早點趕他們走吧,要是他們靠近『鎮上』的話。」


    在半夜被吵起來的卡耶爾撥起灰發,不悅地蹙眉。


    「另外,我們連絡不上潛入曼納的人。他們並未在約定時間出現,我已經送了幾名手下過去,姑且跟你報告一聲。」


    「……是嗎?死掉了啊。」


    卡耶爾低喃道,聲音聽起來像預知般肯定。他垂下眼來過了一段時問。


    報告者離去後,微弱的笑聲振動房內空氣。


    「……你不請自來做什麽?」


    『吾看您似乎沒有足夠的生氣呼喚吾來,於是前來探望您。』


    在黑暗中無所不在的風之撒旦,繼續維持這個狀態低聲說道。


    卡耶爾暗自咬牙。就是這種時候不得不認清自己能力的極限。雖然他和撒旦締結了契約,但撒旦畢竟跟精靈不一樣,每次呼喚都會耗損精神,而他最近稍微使用過度了。盡管他故作堅強,其實已經相當衰弱了。


    「我可不想誤叫你的名字。出去。」


    『遵命。那麽吾就等著看比賽結果吧!』


    風的氣息在黑暗中減弱,可見撒旦真的已經將意識栘到別的地方去。卡耶爾倒在床上,皺起臉來。


    (……哈魯布那家夥為什麽會來?)


    講話畢恭畢敬,實則傲視人類的魔物奇妙的舉動。他們的行動都是為了自己,他不可能真的來探望卡耶爾。


    (比賽結果?哼,愚蠢至極。那家夥愈來愈像愚蠢的人類了。)


    他再度閉目養神,同時茫然思考。那種殺人競賽,誰會在意結果?撒旦那家夥真的是胃口古怪……


    卡耶爾腦中突然浮現某個念頭,當場丟開毛毯站了起來。即將沉睡的瞬間浮現的想法令他為之戰栗。


    ——倘若闖進來的參加者是傑澤特呢?


    (那家夥總不會帶著使者參加那麽危險的比賽……不對,使者是精靈使。再加上哈魯布的行動……原來是這樣!那家夥是來觀察我……可惡!)


    頭腦完全清醒的他跑到門口,大聲呼喚部下。


    (可惡,那家夥在看我和『月夜』的比賽……!)


    終點是『鎮上』,獎品則是使者。


    *


    *


    *


    深入荒地以後,參賽者似乎開始發現他們不小心闖入了沙嵐旅團的地盤。追逐拉比莎他們的敵影逐漸減少。


    (呿,一群懦夫。就不會再多奉陪一下喔!)


    傑澤特內心嘀咕著,他明白已經差不多到極限了。接下來就是單純靠速度一決勝負了。


    「傑澤特,右前方有裏固的影子。」


    「什麽?……喔,不要緊,甩掉對方!」


    倏一聲飛來的弓箭斜斜通過拉比莎前方。她倉皇拉開距離。


    「被攻擊了!」


    「是啊,那也是敵人。所以別在意,衝啊!」


    「……是什麽時候被對方超前的?」


    拉比莎驚訝地發問,傑澤特並沒有回答,因為他忙著思考別的事。


    (果然來警告了啊……但卡耶爾並沒有發覺。就這樣穿過去應該行得通。)


    雖然四周很暗,看不清楚,但那應該隻是普通的巡視。對方應該是想用威嚇射擊趕走他們。看到拉比莎他們毫無停止之意,對方現在應該很不知所措才對。


    (嗯……?後麵來了一個人?)


    對方始終跟拉比莎保持距離並行,現在多了一個黑影加入他們,讓傑澤特有不祥的預感。


    (是傳令嗎?或者隻是單純的支援……)


    在這短暫逡


    巡間,新加入的黑影搭起飛行距離較長的弓箭,射了過來。


    並末發覺弓箭種類改變的拉比莎以為自己在射程外,於是掉以輕心。所以當她的手竄過一陣火熱的衝擊時,一時間並不曉得發生了什麽事。


    「啊……」她扭身想要拔掉弓箭,卻差點從馬護上摔下來。拉比莎頭腦一片空白。自己居然挨了一箭,這是在開什麽玩笑?


    「啊,傑澤……傑澤特……」


    她想要呼喚傑澤特的名字,這才發現異狀。她的舌頭不聽使喚,手也是,眼睛模糊起來。


    (咦?這是怎麽回事……身體麻痹了……)


    「拉比莎!」


    傑澤特探身確認拉比莎手上的弓箭。


    「是麻醉藥……可惡,竟然塗上這種東西!弄個不好就是致死的量啊!」


    那一箭本來應該是瞄準了裏固,被箭射中的手周圍染成了青色。


    (但既然使用了麻醉藥,就表示他們無意殺她。看來卡耶爾發覺了……為什麽不叫撒旦?燃料用盡了嗎?)


    傑澤特確認後方,剛才與他們並行的盜賊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大概是跟不上拉比莎他們的速度。傑澤特的嘴角帶著嘲諷。


    (畢竟那些家夥隻看過下了藥的裏固。現在八成手足無措吧!)


    勝利已經近在眼前。不久,期盼已久的東西映人傑澤特的眼簾。


    那是木樁,約有人類身高兩倍以上,粗約一個成人勉強能合抱的程度。這個突然出現在荒地上的木樁不隻一根,彼此的問隔拉得非常遠,排成一個巨大的圓形。若不是因為今晚是新月之夜,想必就能充分明白那幅異樣的光景。但那幅光景卻是喚起傑澤特內心深深感慨之物。


    (我回來了……!)


    他的胸口揪在一起,像是不自在、又像是內疚的心溢情滿全身。那是一種最適合用鄉愁來表達的感情。


    眼看木樁逐漸逼近,傑澤特的心卻出乎意料地猶豫起來。


    「……等一下,馬護!庫庫!」


    他伸出手,同時拉住馬護和庫庫的韁繩。拉比莎的身體隨之一搖,傑澤特倉皇扶住她,同時拍打自己的臉頰,顯然難掩內心動搖。


    (我在幹什麽啊!要是不趕快進入木樁裏麵……)


    但指示裏固的一聲指令「走」就是哽在喉嚨深處出不來。


    (走!快啊!你是為了什麽才帶使者來的!)


    他深吸一口氣灌進顫抖的胸膛裏,試圖使自己鎮靜下來。他稍微閉上眼睛,靜靜睜開。


    「走了!」


    那句話與其說是對裏固,不如說是對自己而發。疲憊不堪的裏固慢條斯理地踏上最後的路程。他們通過高大的木樁,見木樁往後方流去。


    在那瞬間,傑澤特緊繃的心突然解脫了。


    (啊——結束了——)


    他腦海中忽然浮現了耀眼的太陽色。


    不懂得懷疑他人的眼眸、那雙充滿信賴的眼眸大概再也不會看向自己。


    如洪流般解放的緊張感,取而代之的是喪失感與脫力感蜂擁而至。


    (——啊,我也真是的,笨蛋一個。)


    恍惚之間,他終於看清了自己剛才逡巡的理由。


    (早知道一開始就用假名了,早知道就應該騙她騙到底……)


    放了蠍子的火鍋、圍著火堆喝茶的夜晚——這些事忽然掠過腦海。


    「……我說馬護啊,這家夥十六歲對吧?也就是說,她還沒成人吧?」


    馬護從喉嚨發出聲音,像是在回答他「對」。傑澤特嘴角柔和了起來。


    「……是嗎?太好了。」


    但下一瞬間,他的神情已經恢複成像揮刀時那般嚴峻。


    不久,跟剛才的木樁完全相同的木樁出現了。那些木樁在巨大的圓裏麵排出一個較小的圓。在那個小圓裏麵,存在著一個貧困的城鎮。


    在沒有月亮的深夜籠罩下,那個城鎮正悄悄沉睡著。


    那個城鎮就這麽悄悄沉睡,靜靜迎接著夜色的歸還者。


    *


    *


    *


    「可惡——!該死的『月夜』!」


    男子在黑暗中甩亂了灰發,不斷地槌著石床。


    「可惡——!」


    前來稟報追丟兩人一事的報告者早就逃之夭夭。如今,承受他怒氣的隻有滿室黑暗而已……不對,現在還有另一個存在出現了。


    『吾看您相當憤怒呢,吾之契約主。』


    「少騙人了!」


    卡耶爾朝聲音傳來的方向扔枕頭,狠狠瞪著同一個方向。


    「你早就知道了吧……所以才故意來看我的對吧?來嘲笑被人搶先還不自知的我!」


    『唉,憤怒固然美味,但衝著吾身而來的憤怒就不太可口了。』


    「住口,你這個叛徒!每個人都這樣、每個人都這樣背叛我,這裏根本沒有半個人為我著想!每個人都是叛徒、廢物!」


    哈魯布有一瞬間羨慕起人類擁有稱為『肩膀』的器官。要是有了那個,這一瞬間他真想聳給對方看。


    「滾出去!給我消失,怪物!我沒叫你的名字!」


    『就這麽辦。隻可惜吾本來想來告訴吾之契約主一件事聊表安慰的。』


    「誰要聽你說話,該死的惡靈,給我滾!」


    『血統跟使者非常相近的人類就在此地喔,吾之契約主。』


    哈魯布毫不介意卡耶爾狂亂咆哮的態度,煞是愉快地繼續說道:


    『或許可以搶到使者也說不定。』


    風之撒旦留下這句話後,就融人黑暗中。


    *


    *


    *


    在迦帛爾地下的聖園本部會議室,以黑發女子為中心引發了一場小小的騷亂。


    「艾雪,拜托你聽話。來,把那疊筆記……」


    「我不要!大家都不擔心哈迪克,覺得怎樣都無所謂吧!」


    「別說傻話,哪會有人不牽掛哈迪克。」


    「既然這樣,為什麽不立刻派搜索隊呢?為什麽要我交出這疊筆記呢?大家明明知道他的去向!哈迪克絕對、絕對被囚禁起來了,就關在沙嵐之鎮!」


    艾雪抱緊獸皮紙瞪著周圍,園長及數名園丁傷腦筋地注視著她。在場園丁全都是在聖園組織內僅次於園長的高層人士。這些人就算不看艾雪持有的筆記,也早已充分掌握了內容。


    「……聽好,艾雪。那疊筆記所寫的事的確是真的。但現在的迦帛爾與這沙漠中央地帶的現實也確實存在。」


    「既然這樣就應該公開才對!我們應該公開真相,大大方方地去迎接哈迪克才對!迦帛爾的人並沒有軟弱到會因為這種程度的真相就一蹶不振!」


    「真是這樣嗎?你會不會隻是因為對哈迪克的愛而看不清周遭罷了呢?」


    園長冷靜的發言出其不意,艾雪為之語塞,臉頰染成朱紅。


    「我、我……什什、什、什麽愛的……」


    「至少哈迪克認為現在還不是公開的時候。所以他才一聲不吭就一個人出發了,難道不是嗎?聽好了,艾雪,現在的迦帛爾就是聖地,是從很久以前就不曾有過監牢的理想鄉、名符其實的辛姆辛姆之都。這就是沙漠所流傳的迦帛爾形象。大家都以迦帛爾為理想,努力營造城鎮,這個理想構造在現在的迦帛爾圈內已經完成了。反觀沙嵐之鎮又如何?」


    低著頭的艾雪肩膀顫抖了一下。


    「沙嵐旅團如今已經成為惡的代名詞。他們的巢穴——沙嵐之鎮亦然。實際上,他們襲擊、劫盜、掠殺各個城鎮與商隊,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無論過去如何,被他們奪走至親的傷痛也


    不會消弭。」


    「可……可是……」


    艾雪試著反駁,聲音卻是無比微弱。


    「根據哈迪克的筆記……先受到迫害的是他們……」


    話語在舌頭上空轉。艾雪已經發覺了:園長的話對自己來說才是正確的。


    沙嵐旅團傷了哈迪克的腳、襲擊迦帛爾,艾雪心中對他們的憤怒與憎恨絕對不會消失,永遠不會——;


    「哈迪克他……在筆記上寫著,發覺罪孽卻不去補償,或許就是種子減少的原因——」


    艾雪放棄了辯駁,而園長慢慢紮下了最後一根刺。


    「那麽——你再好好想想,艾雪。」


    艾雪低著頭一動也不動,所有的園丁都對她投以關注,神情由衷替她擔憂。但沒有任何人製止園長,因為這是不得已的處置。


    「沙漠居民相信迦帛爾自古就是理想鄉,甚至抱持崇敬;迦帛爾的人民打從心底以自己的血統與土地為榮,你要我們跟他們說明嗎?告訴他們這是一場騙局。」


    艾雪的黑眸像毛玻璃一樣迷蒙了。


    「你要告訴他們迦帛爾沒有監牢是謊言?你要告訴他們——沙嵐之鎮就是過去迦帛爾的監牢?孕育出沙嵐旅團的不是別處,正是聖地迦帛爾?」


    一滴透明的淚珠掉到地板上。


    「——你要這樣告訴他們嗎?說『我們何不忘記長久以來的仇恨,原諒沙嵐旅團呢?』『何不接納他們,大家一起攜手共存呢?』『因為他們在一百多年前並不是惡人。』」


    「……嗚……嗚嗚……」


    艾雪雙手掩麵,強忍著哭聲流淚。她徹底輸了。


    艾雪辦不到。她怎麽可能原諒那個傷害哈迪克、或許害拉比莎身陷險境的沙嵐旅團。


    她絕對辦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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