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城堡的結構僻是將戰爭納入了考量,所以很容易防守城主的房間。當敵軍進攻來時,可以在一定時間內守住城主的房間,讓城主逃走或自行了斷。


    除了瞭望樓中央的樓梯外,沒有其他路徑通往亞路邦的房間。


    瞭望樓中央的樓梯,寬度最多隻能容納兩個人並肩行走,且蜿蜒曲折,很難往上衝。


    隻要守住樓梯間的入口,就沒有人可以靠近安與亞路邦所在的房間。


    夏爾拿著劍,站在樓梯間的入口處。


    他默默閉著眼睛,心情七上八下。


    安待在他背後守護的房間裏。待在那裏沒關係,問題出在亞路邦。


    那個執迷的男人很可能因為什麽刺激,做出危害安的事。老實說,夏爾很不想把他們兩人單獨留在房裏。


    然而,安強烈希望可以完成砂糖果子。不是為了一千克雷斯的報酬,也不是為了賭一口氣,而是為了自己的驕傲與身為職人的信念。


    「那個白癡。」


    沒辦法,安就是這樣的人。既然安這麽希望,夏爾隻能幫她達成。


    瞭望樓外麵響起士兵們你推我擠的聲音、劍戟聲——就快來了。


    「在那裏!那邊的樓梯。」


    是士兵的聲音。夏爾張開眼睛,看到五個穿連環甲的士兵往這裏衝來。他舉起劍命令他們:「停。」


    士兵們看到夏爾,停下來說:「你是費拉庫斯公爵的戰士妖精嗎?」


    他們相對而視,滿臉困惑。


    「妖精,快讓開。你現在保護主人也沒用,你的主人會被我們抓走,你要換主人了。」


    「很不巧,我沒有主人。」


    聽到這樣的回應,士兵們更糊塗了。


    「沒有人命令我這麽做,但我不能讓你們過去。」


    五名士兵發覺夏爾的意誌堅定,舉起了劍。


    夏爾也機警地舉起劍,視線掃過他們五人。


    「喂——別打、別打。」


    這時候,從士兵們背後響起叫聲。飛拿著燈,從黑暗的走廊走過來。薩禮慕拎著沾有血跡的劍,跟在他後麵。


    看到飛,土兵們都目瞪口呆。


    「銀砂糖子爵?您怎麽在這裏?您不是跟道寧格伯爵在帳篷裏等候消息嗎?」


    「我本來是想等候消息,可是你們要抓的人是我的老朋友,所以我請求道寧格伯爵讓我自己來,他也答應了。靠薩禮慕騎馬在混亂中殺出一條路,才能來到這裏。別說這些了,你們最好不要跟他打,他可以一劍殺死你們五個。」


    飛邊說邊走到五名士兵前麵。


    「夏爾,我聽薩禮慕說,你為了救安,自己跑來了。怎麽反而在這裏保護亞路邦呢?」


    「我不是保護他,隻是要爭取時間,暫時不能讓他們進去。」


    「事到如今,亞路邦已經逃不掉了。我隻想趕快見到他,將他毫發無傷地帶走,如此而已。讓我過去吧,夏爾。他越抵抗,對他越不利。」


    「很抱歉,不能讓你過。」


    「為什麽?」


    「我需要時間,這是那家夥的希望。」


    「那家夥?安嗎?不管她要做什麽,都先讓我過去。」


    「不行。」


    飛不耐煩了,咂咂舌說:「你忘了嗎?你的翅膀在我手上。」


    飛摸著胸前的內口袋,用犀利的眼神瞪著夏爾。翅膀還沒被蹂躪,夏爾的背脊就先掠過了一陣寒顫。他咬緊牙關,淡淡一笑說:「你要動手就動手吧。」


    「我是你的主人。」


    「我沒有主人。」


    夏爾又說了一次。飛與夏爾的視線緊緊纏繞在一起。


    「是有透明感的銀色眸子吧?」


    安抓起一把銀砂糖放入小鍋裏,再拿起小鍋走向壁爐,把鍋底對著壁爐的火焰。


    「你要做什麽?」


    亞路邦被安的氣勢壓倒,喃喃地問。士兵衝進城堡後,安堅決地說她會做到最後一刻,也令亞路邦感到驚訝、困惑。


    「我要做銀色眸子。」


    小鍋熱起來後,裏麵的銀砂糖融化了,變成黏稠透明的液體。


    鍋底噗滋噗滋冒出小氣泡。


    「好了。」


    安把鍋子從火焰移開,走向工作台的石板,把融化的銀砂糖一口氣倒在石板上,用泡過冷水的手指,碰觸黏糊擴散的透明銀砂糖液體。


    「好燙……!」


    溫度太高,安瞬間把手縮回來。又把手放入冷水裏冷卻,然後把很快開始凝固的銀砂糖液體分成大拇指大小的兩等份。液體越來越黏稠,變成兩顆柔軟的果凍狀小銀砂糖。安在石板上將這兩顆銀砂糖揉成圓形。


    以熱融化過的銀砂糖會產生質變,冷卻後則會凝結成硬塊,像玻璃一樣透明。


    把融化過的銀砂糖放在石板上,用掌心旋轉搓揉,就成了完美球體。


    小小的球體,看起來就像小顆的水晶玉。


    安用指尖夾起這兩顆銀砂糖,放在燈光下看。橙色光線折射,亮閃閃地穿透了銀砂糖。安凝視了好一會兒,點點頭說:「嗯,可以了。」


    她把手伸到砂糖果子的臉部,在眼睛位置挖出凹洞,做成眼窩。在眼窩底下鋪滿塗成灰色的銀砂糖,最後把剛完成的球體嵌入眼窩。


    接下來,要做眼皮、睫毛。安屏住呼吸,用指尖把睫毛一根根捏出來,捏得很細很細。把無數睫毛植上去後,她又用針把睫毛前端分割得更細。


    ——出現吧!


    安無意識地在心中祈禱。


    ——在這裏、在這個銀砂糖中出現吧!


    她對著自己的指尖祈禱,希望可以出現亞路邦想要的「形」。


    「……這……」


    亞路邦喃喃低吟,不由自主地站起來。


    安用針做出睫毛的形狀,從額頭流下來的汗水,模糊了她的視線。但她不想浪費時間擦拭汗水,還是繼續工作。


    亞路邦緩緩走向砂糖葉子。


    安忽然把針停下來。她的本能告訴她,某種東西已經完成了。


    ——應該可以了。


    她放下手,觀看整個砂糖葉子。


    銀色眼眸俯視著她。


    「克莉絲汀娜。」


    亞路邦輕聲呼喚。安鬆了口氣,露出微笑。


    「公爵大人,我是否做出了讓您滿意的砂糖葉子?」


    亞路邦看著等身大的砂糖果子妖精,喃喃說著:「是她。」


    以砂糖葉子來說,這個作品大得出奇。然而,以恬淡無為的姿態站立的妖精,仿如融入空氣中,雖然龐大卻不醒目。淡藍的色彩,充滿夢幻,宛如就快消失。盡管如此,隻要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就會發現她的發絲如流水般滑順、她的嘴角帶著溫柔笑容、她的銀色眸子清澈得令人驚豔。


    她總是這樣陪在亞路邦身旁,靜靜地對著他微笑吧?她應該就是這麽一位女性吧?安似乎理解了。


    「我做出來了吧?太好了。」


    安鬆口氣,笑逐顏開。亞路邦看著安,沉默了好一會兒。


    「職人……我還沒請教你的名字。」


    「我叫安·哈魯佛德。」


    「哈魯佛德啊。」亞路邦確認似地重複一次後,轉向砂糖果子妖精說:「這就是我想要的,哈魯佛德。」


    「嗯。」


    「好諷刺,看著眼前這個砂糖果子,我更明白了一件事。剛才那個妖精說得沒錯,這僅僅隻是『形』,那個充滿愛情的生命,不可能從這裏誕生出來……但我真的很想得到。自從『有可能』的念頭在腦中浮現的刹那起,我就好想、好想得到這個砂糖果子……好想見到她。」


    亞路邦的語氣淡然,已經看不到之前纏繞全身的執迷。


    站在那裏的年輕人,理智、沉穩,擁有高貴的身分,隻是時運不濟。


    像著了魔般追尋砂糖果子時,這個具備理性的自己,當然也活在他心底深處。夾在理性與執迷之間,想必他也很痛苦。


    ——如果成為隻有執迷的人,這個瞬間,公爵就能沉浸在喜悅裏。


    他已經得到瘋狂追求的東西。


    然而,亞路邦的表情卻是悲哀的。安看著這樣的他,心痛不已。她發現之前包覆他全身的瘋狂藍色,其實是悲哀與絕望的顏色。


    「不管那是多麽愚蠢的想法,我就是想得到,很想得到。」


    「沒有人能證明。」


    安不由得脫口而出,亞路邦緩緩轉向她。


    「妖精是從物體的能源、生物的視線誕生。假如這個『形』就是克莉絲汀娜,那麽,公爵將她視為克莉絲汀娜,目不轉睛地凝視,說不定哪天真的會發生奇跡,誰也不能證明不會發生。」


    聽到這番話,亞路邦笑出聲來。


    「即使是安慰,我也很開心。這個砂糖葉子的確就是克莉絲汀娜,神似到發生什麽事也不稀奇……哈魯佛德。」


    「是的。」


    「那張桌上有個皮袋子,裏麵有十枚一百克雷斯的金幣,你拿去吧。」


    辦公桌上的確擺著一個皮袋子。


    「我可以拿走嗎?」


    「這是約定,不用客氣。你拿著那些錢去找你的妖精吧,快去。」


    安聽他的話,拿起皮袋子,覺得好沉好重。袋子裏相互摩擦的硬幣聲,聽起來的確是金幣。


    「那麽,我收下了。」


    安行禮致謝,往門走去。


    「哈魯佛德。」


    正要走出門時被叫住。安回過頭,看到微笑的亞路邦。笑容很溫柔,表情卻像快哭出來了。


    「你是最優秀的砂糖葉子職人。」


    安也回以微笑。她暗自祈禱,希望眼前這位年輕人有一些些得救的機會。


    「謝謝您。」


    飛與夏爾彼此互瞪。


    飛把手伸進外套內側的口袋,用力握了一下。夏爾覺得全身不舒服,皺起眉頭。


    ——來真的?


    才這麽想,全身的不舒服就消失了。飛的視線越過他的肩膀,望向樓梯。


    「安?」


    聽到飛的低喃,夏爾也轉頭往後看。


    安從微暗的樓梯走下來,雙手緊握著皮袋子,放在胸前。不知道是不是太疲憊,她的步履有些蹣跚。看到站在那裏的夏爾,安飄飄然地笑起來。


    「夏爾……咦,飛?」


    就在叫喚的瞬間,安的腳踩了個空。她短短尖叫一聲,身體被拋到了空中。


    「安!」


    飛大叫,夏爾比他快一步,消除手上的劍,接住安往下墜的身體。手臂頓時承受劇烈的衝擊,他使勁地撐住了。確定接住後,他喘口氣,低頭看著安。


    安還沒有從墜落的驚嚇中回過神來,張大眼睛看著夏爾。


    「夏爾,謝……謝謝。」


    若是平常,夏爾會很想數落她幾句,罵她太大意。但看到她安全回來,放心了,卻說不出話來了。夏爾默默把她放下來,然後緊緊摟在胸前。


    「夏爾?」


    安疑惑地呼喚他的名字。


    飛走向他們兩人。


    「你有沒有受傷?安。」


    「真的是飛吧?你怎麽會在這裏?」


    安在夏爾摟住她的臂彎裏問。


    「因為種種理由,我來拘捕費拉庫斯公爵。他在上麵嗎?」


    「嗯,跟砂糖果子在一起。」


    這麽回答的安,顯得很滿足。


    「砂糖果子?你做的嗎?」


    「是啊,克莉絲汀娜的砂糖果子。」


    「這樣啊。」


    飛瞬間露出哀痛的表情。


    「公爵大人已經想通了,所以請不要對他動用武力,拜托你,飛。」


    飛聳聳肩說:「我是銀砂糖子爵,不會做粗暴的事,你放心吧。」他轉向背後的五名士兵和薩禮慕,動動下巴說:「你們也聽到了,不要動用武力。喂,你們其中一個人出城堡外,去通報道寧格伯爵,費拉庫斯公爵已經被拘捕,不要作戰了。薩禮慕,你帶其他四人去上麵的房間。你知道房間在哪,我稍後就來。」


    一名士兵跑出了瞭望樓。薩禮慕率領其他四名士兵爬上樓梯。


    飛目送他們離開後,從胸前的內口袋拿出小皮袋。


    「這個還你。」


    那是裝著夏爾翅膀的皮袋子。安疑惑地說:「那是夏爾的……怎麽會在飛手上?」


    「我是從夏爾那裏搶來的,可是握有他的翅膀,他也不聽我的話,所以我不要了,拿去。」


    飛隨手扔給了夏爾,夏爾用一隻手接住。


    「我會跟你算這筆帳。」


    聽到這句話,飛大叫一聲「咦?」並露出很誇張的驚訝表情。


    「為什麽?我把翅膀還給了你啊。我跟安做同樣的事,為什麽你這樣對待她,卻說要跟我算帳?差別太大了。」


    飛邊說邊笑嘻嘻地走上樓梯。


    總算安靜下來了,安現在才察覺自己被緊緊摟在夏爾胸前。


    「啊!我怎麽會……!」


    她大驚失色,扭動身體想逃開夏爾。可夏爾不讓她掙脫,更用力摟住了她。安似乎感覺到夏爾的心意,不再掙紮。


    「夏爾?」


    安的臉越來越紅,但夏爾不管,還是緊緊摟住她。


    「怎麽了?喂、呃、啊,對了,我拿到了一千克雷斯,在這裏。」


    安想移動雙手拿在胸前的皮袋子。


    「喂,夏爾。」


    「先不要動。」


    「咦……可是……」


    安的聲音驚慌失措,夏爾卻更用力抱住了她。安低下頭說:「是、是……」乖乖回應後,她就不再動了。


    「你這個白癡,不要老讓我擔心。」


    「對不起,但我是砂糖葉子職人……但是,對不起。」


    「安。」


    夏爾呼喚她的名字,確認她平安無事。安喃喃說著:「第二次……」


    夏爾沒放過她的喃喃自語。


    「什麽第二次?」


    「你沒叫我『稻草人』、『你這個白癡』、『笨蛋』,而是叫我的名字『安』,這是第二次。」


    夏爾聽得目瞪口呆。


    「為什麽連這種事都要算次數?」


    「因為聽到你叫我的名字,我就很開心啊!」


    ——是這樣嗎?


    夏爾有點震撼。原來安會為這種瑣碎的事,時而開心、時而難過,難怪自己總是摸不清安奇妙的反應。


    他深深覺得,人類真的很難理解。


    尤其是安,比麗茲更難懂。麗茲的行為起碼還可以預測。


    安的行動則完全無法預測。沒想到她麵對那個亞路邦,又知道城堡已經被士兵包圍,還是繼續做砂糖果子。她用意誌堅定的眼眸,毅然決然說那是她的心願。除了安之外,夏爾從來沒見過眼神如此剛強的女孩。


    她很難捉摸,老是有驚人之舉。


    不可思議的是,夏爾不但不厭惡這樣的安,還覺得她很有趣。


    無論如何,夏爾下定決心,以後要盡量叫喚安的名字。


    「夏爾,」安顯得不太有自信,囁嚅地說:「我希望你以後都跟我在一起,可以嗎?」


    夏爾更用力抱住安,代替回答。


    雖然還搞不清楚理由,但能挽回


    臂彎中的女孩,夏爾的心情輕鬆多了。


    摟在懷裏的身體好溫暖,暖得像是抱著什麽鬆鬆軟軟的東西。


    費拉庫斯公爵亞路邦被銀砂糖子爵逮捕,在道寧格伯爵的監視下,移送至路伊斯頓。


    一個月後,國王愛德蒙二世的堂兄弟約翰·布拉克,被冊封為新的費拉庫斯公爵。


    大家都認為亞路邦會被判處死刑。


    然而,被抓的亞路邦原本就是個理智、沉穩的年輕人。他自己說沒盡到義務,理所當然就應該被囚禁。


    連策畫消滅亞路邦家的急先鋒道寧格伯爵,都被他這種順從的態度打動了。


    向來同情亞路邦的國王,當然也不希望他被嚴懲。


    最後,亞路邦被剝奪身分,送到威斯托爾城堡近郊的小城堡,在道寧格伯爵的監視下,離群索居。


    他不能與外界接觸,也不能結婚。


    生活起居由妖精照料。因為顧慮到由人類的女性來照料,很可能為他留下血脈。


    亞路邦家到威廉這一代就結束了,他會被囚禁一輩子。


    但是,威廉·亞路邦每天都過得很平靜,再也不用被迫對國王卑躬屈膝。被囚禁,反而可以保住他的尊嚴。


    他把安特別製作的妖精砂糖果子放在房間裏,每天看著,毫不厭倦。


    連軍隊都出動了,他卻還能獲得這麽寬容的判決,可以說是特例中的特例。


    所以人們都傳說:


    「費拉庫斯公爵一定是因為得到精美的砂糖果子,替他帶來了一般人無法想像的幸運。」


    「阿姨,你好!」


    安打開位於路伊斯頓郊外的風見雞亭的門,正在為客人上菜的老板娘,眼睛亮了起來。


    「是你啊?女孩,真了不起!」


    老板娘把盤子丟到客人桌上,跑向了安,然後把安緊緊摟在懷裏。


    「阿姨?你怎麽了?什麽了不起?」


    「消息已經傳開啦!聽說有人做出了令費拉庫斯公爵滿意的砂糖果子,為費拉庫斯公爵帶來驚人的幸運。那個做出砂糖果子的職人,名叫安·哈魯佛德!」


    「這樣啊?」


    安比誰都吃驚,沒想到消息在她抵達之前就已經先傳到路伊斯頓。


    離開費拉庫斯城堡後,安在費拉庫斯市內住了三天,徹底消除疲勞後,才回到路伊斯頓。


    冬天期間,安要找間旅館住,還要在那裏度過快樂的新年。而需要的資金,從亞路邦那裏拿到了。這筆錢綽綽有餘,但安是天生的窮酸命,還是想選擇適合自己身分、便宜又安全的旅館。所以,他們又來到了風見雞亭。


    老板娘放開安,笑咪咪地對她背後的夏爾和米斯裏露說:「也歡迎你們來。」


    正在吃中飯的客人們,聽到老板娘這麽說,也對他們產生了興趣。


    有個坐在附近,看起來像生意人的男人主動向安攀談。


    「你就是傳說中的砂糖葉子職人嗎?好年輕啊!請你製作要多少錢呢?」


    「最大、最麻煩的那種,要二克雷斯。」


    「喲,價錢很公道呢!我的孩子快出生了,想請你做慶賀的砂糖果子。」


    「好的,拜托您!」


    這時候,從屋內角落傳來不以為然的聲音。


    「最好還是不要委托那家夥做砂糖果子哦!」


    安往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看到前幾天遇見的拉多庫裏夫工房派的年輕人們。喬納斯也在裏麵,視線一交會,他立刻撇開。


    「那個女人不但迷惑了銀砂糖子爵,還不知道用什麽方法,討費拉庫斯公爵的歡心,對吧?喬。」


    被同伴征詢意見的喬納斯,視線飄匆不定,很小聲地說:「啊,嗯……呃,可是,那是……」


    「你怎麽了?說話支支吾吾。我們都親眼看到,這位喬納斯受到費拉庫斯公爵的肯定,可以掛保證的。」


    「可是,即使是耍手段討費拉庫斯公爵的歡心才能做砂糖果子,做得很糟糕的話,還是不能招來幸運吧?」


    坐在吧台,看起來像商家老板娘的人這麽說。


    「沒錯,費拉庫斯公爵是擁有這孩子做的砂糖果子,才能得到無法想像的寬容待遇。多麽幸運啊!這是砂糖果子的力量吧?」


    旅館的老板娘表示同意。


    「你們也承認那個砂糖果子是她做的吧?」


    那群年輕人被說得啞口無言。喬納斯越來越不自在,坐立難安。


    「你們不要再丟人現眼了,有損拉多庫裏夫工房派的名譽。」


    坐在那群年輕人附近的男人,冷不防開口了。


    年輕人都橫眉豎目瞪著他。


    那個男人站起來,轉向他們,有人「啊」地叫出聲來。


    「吉斯……你怎麽在這裏……」


    喬納斯低聲嘟噥。被稱為吉斯的男人,緩緩掃視他們一圈。


    「我經常來這裏吃中飯,你們不知道嗎?我要你們馬上離開這裏,我不想再看到你們做出丟臉的事。」


    「可是,吉斯!真的是這個女人……」


    其中一個年輕人出聲辯駁。吉斯像開玩笑似地把食指按在嘴巴上,對他「噓」了一聲,但眼睛沒有笑意。


    「在惹我不高興前,趕快住嘴。」


    肅靜的威嚴,讓那群年輕人閉上了嘴。他們彼此對看後,起身離席。


    「既然吉斯這麽說,我們就走吧!」


    「很高興你們願意這麽做。」


    那群年輕人往安這邊走過來,看都不看安一眼,就出去了。


    喬納斯與安錯身而過時,瞥了她一眼。但視線一交會,又慌慌張張地撇開。跟在喬納斯後麵的凱希,還是把安當成敵人般瞪著她。


    被稱為吉斯的男人在他們離去後,把多出帳單的錢放在桌上,對老板娘說:「打攪你們了,對不起,我也要走了。」


    他緩步走向門口,在安前麵停了一下。


    他有明亮的褐色頭發、偏紫的深藍色眼眸、深思熟慮又沉穩的容貌。穿著高尚的上衣,長到膝蓋。


    「我的朋友們說了很失禮的話,請原諒他們。」


    「沒、沒關係,我不在意。」


    男人微微揚起嘴角,對安笑了一笑,走出去了。安目送他離去,滿臉疑惑。


    ——他是拉多庫裏夫工房派的人嗎?


    安注視著門口,老板娘笑咪咪地把手搭在她肩上說:「來,再鄭重說聲歡迎光臨,要住宿呢?還是要用餐呢?」


    安轉過身來,恢複好心情,展露微笑說:「要住宿,也要用餐。」


    「太棒了!有熱騰騰的東西吃!安、夏爾·斐恩·夏爾,來這邊坐吧!這裏靠近爐子,是頭等座哦!」


    米斯裏露蹦蹦跳著,跳向屋內最裏麵。他不怕冷,卻為了安,選擇最靠近火爐的位子。他的這番心意讓安非常開心。


    說到開心,看到風見雞亭的老板娘對妖精們的用心,安也很開心。


    老板娘刻意對夏爾和米斯裏露說:「也歡迎你們來。」


    身為主人的老板娘,歡迎妖精來,等於是向所有客人宣布,這裏的主人同意妖精在這裏跟大家一起吃飯。有異議的客人,隻能出去。


    「我要吃什麽呢?對了,我想先喝杯溫葡萄酒,加入滿滿的砂糖、擠點檸檬汁,這是冬天才有的飲料,非喝不可。」


    米斯裏露很快坐下來,興奮地看著掛在牆上的黑板。


    黑板上用粉筆寫著「本日推薦菜單」。


    「夏爾,走吧!我肚子也餓了,我想先來份風見雞亭有名的豆子湯、核桃麵包。主菜可以點香草鹽烤雞肉。甜點要吃什麽呢?」


    安摸著


    肚子走向桌子,在她旁邊的夏爾驚訝地說:「你要吃那麽多啊?」


    「因為我餓了啊,不可以嗎?啊,我知道了,吃太多會胖。」


    「稻草人吃再多也不會胖多少吧?快坐下來吧,安。」


    「又叫我稻草人……啊……不過……」


    安似乎有點疑惑,坐下來後,歪著頭,盯著夏爾看。她想問夏爾這幾天覺得很好奇的事。


    夏爾注意到她的視線,皺起眉頭說:「幹嘛?你的表情很奇怪。」


    「喂,夏爾,這三天來,你有時候會叫我的名字,剛才也是,為什麽?」


    聽到夏爾叫她的名字,她很開心,但也有點疑惑。她真的很好奇夏爾為什麽會開始叫她的名字?


    「你不是說這樣你比較開心嗎?所以我很努力這麽做。」


    「咦,那麽你以前叫我『稻草人』、『你這個白癡』,都不是為了氣我才故意那麽叫的嗎?剛才隨口叫我稻草人,也不是故意的?」


    安驚訝地反問,夏爾露出複雜的表情說:「原來你把我想得那麽差勁?」


    「不是故意的啊……」


    也就是說,夏爾說話那麽難聽,是天生的?安啞然失言。


    從廚房飄來豆子湯的香味、溫葡萄酒的香味、慢火熏烤肉類的香味。食物的香味與火爐的溫暖,讓人覺得安心。


    米斯裏露哼哼抽動鼻子,陶醉地吸著料理的香味。


    夏爾知道安把他想得那麽差勁,自己都覺得好笑,低下頭,笑了起來。安看著他邊笑邊垂下來的長睫毛,不禁心花怒放。夏爾就在眼前,安好開心。看到他笑,安好開心。對他那份淡淡的情感,依然埋藏在安的心底,但不再會莫名地緊張了。


    夏爾在這裏,這樣就已足夠。米斯裏露也在。安覺得很快樂、很滿足,自然露出了微笑。


    「說吧,你們要點什麽?」


    老板娘在吧台前,用充滿活力的聲音問著他們。


    這時,他們三人都沉浸在各自的幸福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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