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課就上到這裏。下星期是交報告的最後期限,大家千萬別忘記了。」


    宣告完畢後,滿頭星霜的教授合起講桌上的講義。當寂靜轉為喧囂的一瞬間,鈴木美咲背起早就收拾好的包包,率先站了起來。


    「鈴木?你是怎麽啦?」


    坐在後頭的同學看到美咲異於往常的敏捷速度,驚訝地問。


    美咲總是全神貫注地聽課到最後一秒鍾,甚至還在課後跑去向教授問東問西,今天居然提早準備回家,確實太讓人意外了。


    的確,美咲幾乎沒有像今天這樣坐立難安,祈禱著下課鍾快點響起的心情。


    「我今天要直接回家,你幫我跟大家說一下!」


    「欸?你要幹嘛?打工嗎?」


    「不是,我有點事。那就明天見囉!」


    在隻有早上有課的星期三,美咲習慣跟大夥一起去學校餐廳吃完飯再回家。不過,美咲今天卻連跟朋友閑聊都顯得不耐煩,匆匆忙忙就第一個衝出了教室。


    「喂!鈴木!?」


    美咲沒有理會朋友在身後的呼喊,隻是一個勁地狂奔在人跡稀少的走廊上。


    他之所以這麽慌張,是因為今天是個非常特別的日子。


    身兼哥哥的好友、寄住處的房東、超級暢銷作家的那個人──同時也是美咲的情人藤堂秋彥,今天即將得知是否從一項偉大文學獎的入圍者成為得獎人。


    雖然已經認定秋彥得獎在望,心裏還是不免緊張。


    ──好想早點知道結果哦!


    美咲跑下校舍的樓梯,腳步踏得又重又實。


    通往住處的這段距離,顯得格外漫長。不過,美咲仍然振作起在中途幾乎虛軟的雙腿,以有史以來的最短紀錄,回到原本要花上二十分鍾腳程的家。


    「我回來了!秋彥哥,結果怎麽樣!?」


    「你回來了,美咲。幹嘛跑得這麽喘呢?來,把外套脫了,坐下來喝口茶再說。」


    秋彥從客廳走到玄關,以慰勞的話語迎接美咲返家。


    從大學一路全速跑回家的美咲,已經上氣不接下氣。見到這樣的美咲,秋彥發出了苦笑聲。


    「啊,對不起!」


    美咲隨手將包包往地板一扔,又把連帽粗呢大衣掛進走廊上的衣櫃。


    調整完呼吸,美咲又朝正要往廚房走的秋彥問道:


    「所以呢?結果怎麽樣?」


    「你這麽介意嗎?」


    「那還用說!而且,我想聽秋彥哥親口告訴我嘛……」


    美咲一邊嘟囔著解釋,一邊稍稍反省自己孩子氣的表現。並不是沒想過用打電話的方式詢問,但總覺得都比不上當麵聽到秋彥說出這個好消息。


    見到害羞起來的美咲挑眼盯著自己瞧,秋彥才總算一麵輕聲笑著,一麵說出結果。


    「……很榮幸的,我得獎了。」


    「真的嗎!?好棒喔!恭喜你,秋彥哥!」


    美咲表現得比自己得獎還高興,發出歡呼。當他正想飛奔進秋彥的懷裏──眼角餘光卻發覺到其他人的存在,趕緊千鈞一發地煞住車。


    從一踏進家門,美咲的眼裏就隻看得見秋彥一個人。不過,他在早上就已經聽說家裏會有訪客了。


    「啊……各…各位好……」


    客廳裏坐的是秋彥的責任編輯川田,以及另一位陌生的人物。他應該就是秋彥口中的總編輯。


    錯失打招呼先機的美咲,不好意思地點頭致意。


    「你好,美咲,我們來打擾了。」


    見到責編的滿麵笑容,美咲終於放下心頭大石。他似乎沒有把美咲的失禮放在心上。


    「這個男孩是?」


    「他是藤堂老師好朋友的弟弟,跟老師同住在這裏,名字叫作鈴木美咲。」


    「是嗎?我是丸山書店書籍部的總編輯,敝姓佐藤。」


    「您……您好!」


    在禮貌的招呼中接過名片的美咲,感到非常惶恐。盡管很納悶跟秋彥的工作毫無關聯的自己是否有資格拿這張名片,卻又對這樣的體驗覺得新鮮不已。


    「你現在還在念書?住在這兒有多久了?」


    「呃,我是從去年春天開始在這裏打擾的。那個……」


    總編輯微笑中帶著評判意味的打量眼神,讓美咲坐立難安,忍不住朝秋彥投以求救的目光。於是,秋彥插話了:


    「說老實話,我一個人實在抽不出時間料理家事,但是又不喜歡有外人在家裏走動。多虧了他的細心,我才能夠心無旁騖地寫作,真的幫了我很大的忙。」


    聽到秋彥這番話,總編輯的表情才豁然開朗。


    雖然明知這些話是為了掃除總編輯的疑慮,裏頭的讚美還是讓美咲羞得不得了。為了不同的原因,美咲這下又感到坐立難安了。


    「我這次能得到這種殊榮,也都是托了美咲的福。」


    「才不是呢!是因為秋彥哥有實力的關係!我做的根本算不了什麽!」


    麵對接連而來的溢美之言,承當不起的美咲連忙否認。


    自己為秋彥做的,真的是微不足道。即便是為了在總編輯的心目中留下好印象,講成這樣不會太過火了嗎?


    「話不能這麽說,環境對寫作是非常重要的!我能夠舒舒服服地在家創作,全都是美咲的功勞。」


    「總……總之,恭喜你!我一直都覺得,秋彥哥鐵定會得獎的!」


    再被誇下去,美咲就要羞得掉淚了。


    為了將話題拉回正軌,美咲又表達了一次祝賀之意,讓秋彥的表情瞬間融化了。


    「謝謝你,美咲。」


    「……!」


    秋彥蜜糖般的笑容,讓美咲兩頰滾燙。


    盡管每天都能見到秋彥的笑臉,它卻不知為何總能帶給美咲新鮮的悸動。是要我愛上他幾次才夠呢?


    秋彥那雙像是炫目般瞇起的視線,讓美咲的心髒真的快要無法承受,不禁別開目光。美咲一邊安撫著怦怦亂跳的一顆心,一邊拚命找尋著藉以掩飾害羞的話。


    「啊!對了!要幫你慶祝得獎才行!」


    「你剛才的話,對我就是最好的祝賀了。」


    「難得有機會拿這種大獎,就好好慶祝一下嘛!」


    即使秋彥認為隻有祝賀的話就足夠了,美咲卻覺得一句恭喜根本無法表達自己心情的十分之一。雖然自己的能力非常有限,但是想多看到些心愛的人高興表情的願望,相信是每個人都會有的。


    「你不用這麽費心,你的心意就已經夠讓我開心了。」


    「可是……」


    「────老師!」


    正當美咲對於掛著溫柔笑臉拒絕的秋彥無從反駁,總編輯在這時插嘴了。


    「您得到這樣的殊榮,如果太客氣就說不過去囉!」


    「佐藤先生?」


    兩人又不小心忘了身邊還有別人的存在。由於這個空間一向都隻由兩人共享,旁人的出現相當格格不入。


    靜靜望著總編輯,等著他說出下一句話的美咲,卻為他的提議目瞪口呆。


    「其實,我們出版社這次想召開一場派對,慶祝老師得獎。正好也紀念老師的著作突破二十本,就辦得盛大一點吧!」


    「咦……?」


    出版社召開的派對?


    為什麽會沒頭沒腦地蹦出這種提案?


    「不需要這麽誇張。我一向討厭吵吵鬧鬧的場合,這點您應該也很清楚吧?」


    秋彥前一秒鍾還帶著笑意的臉,瞬間就布滿了烏雲。


    見到他眉間擠出深深的皺紋,一旁的美咲心裏七上八下。


    「別這


    麽說嘛,派對也不過是幾個鍾頭的事情。您曉得有多少人想來當麵向藤堂老師祝賀嗎?況且,我們從過去就會幫每一位得獎老師開派對慶祝,若是隻有您例外的話,看在外人眼裏……」


    「無所謂。」


    秋彥一句話就打斷了總編輯連珠炮似的長篇大論。


    不過,總編輯並沒有因此而退縮,反而放棄了懷柔策略,改用強硬的口吻半逼半勸:


    「那可由不得您,這是得獎作家應盡的義務啊!」


    「────」


    秋彥的表情臭到不行,總編輯卻完全不為所動。


    該說他eq高,還是純粹臉皮厚?美咲見狀不禁由衷地佩服。


    「小弟不是也說了嗎?『難得有機會拿這種大獎』。」


    「啊?」


    「你也發表一下意見嘛,你應該也讚成開派對吧?」


    「咦…?」


    發現矛頭突然轉向自己,美咲不知所措。在總編輯的麵前,美咲完全說不出口,自己原先是打算跟秋彥兩個人單獨慶祝的。


    雖然美咲並不讚成強迫秋彥做他討厭的事,不過萬一兩人剛才那段對話被做了過度解讀,導致這段秘密關係曝光,會不會給秋彥造成困擾呢?


    美咲倉促之間做出了判斷,擺出僵硬的笑臉,言不由衷地點點頭說:


    「就……就是說啊!」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這種鄉願性格,讓美咲為身為日本人的自己感到悲哀……


    「您看,我說的沒錯吧!老師!」


    美咲的回答讓總編輯露出滿意的笑容,更進一步逼迫秋彥接受提案。瞄了美咲一眼的秋彥,臉上掛著分不出是憤怒還是無奈的神情。


    「──那好。不過,我也有些要求希望你們能夠達成。」


    「那是當然的囉!您要是對於派對有任何意見,都請盡管提出!小弟,你也跟老師一塊兒來嘛!有很多好料的可以吃喔!」


    「……謝謝。」


    美咲一麵以無力的微笑響應,一麵道謝。


    但是,美咲卻在背地裏備受後悔與不安的折磨。


    開派對這個點子之所以被提出,是不是因為自己不經大腦就提議說要慶祝的餿主意害的呢?


    或許總編輯早就虎視耽耽,等候著適當的時機提出來,而自己正巧給了他一個絕佳的機會。


    沒想到,自己一句無心的話,居然會讓秋彥這麽頭痛……


    極度的自我厭惡,讓美咲簡直抬不起頭。


    如果秋彥劈頭罵自己一頓,或許心情還會比較輕鬆。但是,依秋彥的個性,絕不會為了這種事情責備美咲的。


    唯一一次被秋彥怒罵,是在之前美咲提出要分手的時候。


    正當美咲咬著下唇、苦惱不已,一隻大手放在他的頭上。


    「幹嘛愁眉苦臉?」


    「秋彥哥……」


    「總編輯都離開了呢!」


    「咦?什麽時候走的?」


    四下一望,才發現剛剛還在的總編輯和責任編輯都已不見人影。


    當美咲沉浸在深沉的懊悔裏,他們早就打道回府了。


    「他們一定是想趁我反悔之前,三十六計走為上策!真受不了這些人……」


    「對……對不起……都怪我多管閑事……」


    「你不需要跟我道歉。你隻是純粹想幫我慶祝而已,不是嗎?」


    秋彥以逗貓般的動作,用指背撫過美咲的臉頰。搔癢感讓美咲瞇起了雙眼。


    「話是這麽說沒錯……可是,總編輯他們應該也────」


    「他們的好意,背後可是充滿了算計的。我平常就已經夠辛勤工作了,沒道理還要做白工討好他們。」


    秋彥夾雜著歎息的無奈抱怨,讓美咲胸口一陣刺痛。


    自己的行為,果然造成了秋彥的負擔。


    就算想收回剛剛的答案,提問的人卻已經不在了。美咲沮喪地垂下肩頭。


    美咲當然希望能夠分擔秋彥的壓力,這件事卻無法替他代勞。為了至少減輕秋彥心理上的負荷,美咲努力裝出開朗口吻:


    「不過,出版社幫你開派對,真了不起耶!秋彥哥果然是名作家!」


    「對我來說隻是個大麻煩。」


    「可……可是他不是說,有很多人都想幫你慶祝嗎?」


    美咲一方麵對於秋彥不屑的態度感到強烈的罪惡感,一方麵還是佯裝天真地詢問。隻希望,秋彥多多少少能夠從派對中找到若幹樂趣。


    「想慶祝的人,自己去慶祝不就得了。沒道理我也非出席不可。」


    秋彥將身體重重地擲進沙發,不可一世地翹起二郎腿。


    美咲慌忙在他身邊坐下,苦苦勸說:


    「話不能這麽說啊!如果我是書迷,一定很想當麵跟秋彥哥道賀嘛!」


    「也對。其中也有一些人,是像美咲一樣由衷為我高興的。」


    美咲奮力想出的安撫話語,總算緩和了秋彥緊繃的表情。


    「算了,既然都談到這個地步了,出版社那票人一定會強製執行的,我再多說什麽也是白搭。我就隨便打個招呼,然後快快閃人就是了。」


    一場主角搞快閃的慶祝派對,到底意義何在?美咲雖然心裏這麽想,但也同時感受到這是秋彥最大的讓步,所以就不深究了。


    相反地,美咲說出口的是突然湧現的疑問:


    「秋彥哥,像這種派對啊,會有什麽樣的人來參加啊?小說家之類的嗎?」


    「這個嘛,基本上邀請的都是同一個業界的人吧?美術設計和插畫家也會來,另外,出版社的主管、相關產業的客戶、各界的知名人士……像這些跟我沒什麽直接關係的人,也都會出席吧!」


    秋彥的回答讓美咲納悶極了。


    「為什麽呢?既然跟你沒有關係,又為什麽要邀請他們?」


    「不管用什麽樣的名目,派對終究是一種社交場合。世界上有許多人,對於這種機會都是趨之若騖的。」


    「這樣……」


    雖然美咲有聽沒懂,不過,大概的意思就是有人趁著幫秋彥慶祝的機會,試圖多認識點人對吧?


    成人的世界真是複雜。


    「啊……」


    腦中猛然浮現一個不祥的可能性,美咲於是戰戰兢兢地向秋彥問道:


    「……秋彥哥,你剛才提到插畫家,那麽那個人也會來囉?」


    「那個人?你是說刈穀嗎?那個家夥就算沒發他帖子,也會不請自來的。你該不會是想見他吧?」


    被秋彥用訝異的表情這麽一問,美咲二話不說地搖了搖頭。別說是想見他了,美咲恨不得這輩子不必再跟他打交道。


    「怎麽可能!那種家…──沒有啦,我隻是問問看而已……」


    美咲連忙收回幾乎脫口而出的惡言。


    不管對方是什麽樣的人,畢竟還是秋彥的朋友,輪不到自己說三道四。


    看他不順眼純粹是基於美咲個人的利害,跟秋彥無關。美咲隻希望別讓秋彥操不必要的心……


    叫作刈穀的這號人物,正是繪製秋彥這部得獎作品封麵的插畫家。他的畫作評價極高,還拿過不少獎項。


    就算是對藝術一竅不通的美咲,也不禁為他充滿透明感的空靈畫風著迷。再加上他本人的容貌比起作品也毫不遜色,讓同樣身為男人的美咲頓時矮了一截。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他惡劣的性格了。


    對秋彥情有獨鍾的他,似乎把美咲當成了眼中釘,前陣子碰麵的時候還說了一堆酸溜溜的刻薄話。


    一想起當時的情景,美咲就忍不住一肚子火,不過這終究是自己和刈穀之間的


    問題,總不能把秋彥拖下水。


    「所以,你會來參加派對嗎?」


    「呃……我不去比較好嗎?」


    剛才受到總編輯的邀約後,美咲已經打定主意要參加了。不過聽秋彥這麽一問,難道自己應該不去才對嗎?


    聽到美咲怯怯的反問,秋彥卻難得地支支吾吾了起來。


    「也不是這個意思……」


    「我不能去嗎?秋彥哥那麽風光的場合,我還想親眼目睹、牢牢記在心裏呢!」


    雖然對於秋彥欲言又止的態度感到不安,但是美咲最迫切想要避免的一件事,就是刈穀出席了派對,自己卻獨自看家。


    一想到他會不會趁自己不在對秋彥幹什麽勾當,美咲就坐立難安。


    「我會乖乖聽話的,你不必擔心我嘛。好不好?」


    「…………」


    對於美咲的要求,秋彥隻是露出一個五味雜陳的微笑,卻不發一語。


    美咲實在不懂秋彥在擔心什麽,不過倒是感覺得出來他不希望自己出席派對。


    是因為自己還未成年,是個小孩子的緣故?


    因為自己不夠格出席這種成熟的場合?


    就算開口問了,想必秋彥也隻會三言兩語就搪塞過去,不會正麵回答。


    不過,秋彥也沒有明說不讓自己去,所以美咲決定除非秋彥自己提起,否則就不再深究了。


    「先別說這個,我們等一下就來慶祝吧!」


    「慶祝?會不會太早了?頒獎典禮都還要一陣子呢!」


    「有什麽關係,反正是今天公布的嘛!雖然比不上派對那麽盛大,我也會做些好吃的喔!秋彥哥,你想吃些什麽?」


    美咲一麵在腦中審視著冰箱的內容,一麵詢問著。盡管做不出什麽了不起的菜色,但是其中包含的心意,是絕對不輸給任何人的。


    麵對靜靜等待答案的美咲,秋彥一臉正經地說:


    「美咲。」


    「我是在問你,想吃什麽────」


    「我想吃美咲。」


    「……!」


    發現秋彥不是在呼喚自己的名字,而是在回複問題,美咲啞口無言。


    當美咲像金魚一樣開合著嘴、不知所措時,秋彥已經用熟練的架勢摟住美咲的腰。


    「你不是要幫我慶祝嗎?我能不能現在就打開賀禮?」


    「咦!?現……現在!?」


    美咲在後仰的姿勢下這麽一反問,秋彥的反應卻是正經八百的再度確認:


    「你不想要?」


    「這不是我想不想要的問題……之前我也說過了,我都已經是秋彥哥的了,怎麽能夠把自己當禮物來送……我隻是這麽想而已……」


    因此,美咲希望秋彥能夠挑選別的更有價值的禮物。美咲吞吞吐吐的口吻後麵,隱藏著這樣的心意。


    「也對。」


    聽到秋彥幹脆地表示認同,美咲鬆了一口氣。然而,美咲的安心隻維持了一秒鍾,秋彥立刻以毫不遲疑的動作,順勢將美咲壓倒在沙發上。


    欺身而上的體重和體溫,讓美咲的心髒狂跳了一拍。


    「秋彥哥!?」


    「你的意思是說,我想吃你並不需要得到你的許可,對吧?」


    秋彥邊說邊輕輕啃咬美咲的耳垂。


    秋彥對那番話的解讀,似乎跟美咲的原意相差了十萬八千裏。


    「什……!可是!不是那樣啦……!」


    氣息撫麵的感觸,讓美咲紅透了臉頰。震撼的感受影響了美咲的語言組織能力,講出口的是一句支離破碎的話。


    「那是怎樣?」


    「……什麽也……沒有。」


    在秋彥筆直的眼光凝視之下,美咲無言以對。在閉上雙唇放棄辯駁後,隨著耳邊一聲小小的輕笑,眼尾落下了一個小小的吻。


    隻有輕觸的吻降落在臉的每一個角落。有點甜蜜、有點搔癢的觸感,讓美咲不禁縮起脖子,而下一個吻卻落到了唇上。


    「…啊……」


    不斷重複的蜻蜓點水般的吻,讓美咲的心跳逐漸加速。


    當體溫的升高讓美咲忍不住發出喘息,溫暖的舌尖便眼明手快地由縫隙滑入。


    「嗯……」


    當口內黏膜被舔舐的一瞬間,美咲的全身總會流竄一股甜美的電流。趁著美咲被這股酥麻奪去注意力的空檔,舌尖更穿越了牙齒的屏障,成功地捕捉住美咲的舌。


    彷佛同時侵犯著腦部的親吻持續著,當中美咲的毛衣被掀起,內衣也被扯出了牛仔褲的束縛。


    「唔……秋彥哥……嗯啊!」


    幹燥的手指在裸膚上滑動,由上而下撫摸著薄薄覆蓋著一層嫩肉的腰側。


    當酥癢和舒服交織的感覺讓美咲縮起身體,秋彥的身體朝上抬了幾分。利用藉此製造出的空間,秋彥整片撩起美咲的衣物,露出他單薄的胸膛。


    「印子還在呢!」


    「還不都是秋彥哥……吸得那麽用力……」


    前天被用力吸吮的腹側,還留有紅色的瘀血痕跡。


    秋彥最喜歡在這塊柔軟地帶留下印記,等到它即將消失,便會再次印上征服的記號。


    「吸到有點痛的感覺,你不是比較愛嗎?」


    「……!」


    秋彥一麵撫摸著自己的印記,一麵以唇攻占美咲的胸口。舌尖隻不過逗弄了一下突起的顆粒,又順帶輕輕吸了一口,美咲被堅硬的牛仔布料包裹的下半身便開始感到局促了。


    「嗯……哈…啊……!」


    「美咲的身體,不管哪個部位都是這麽敏感。」


    說完後,秋彥透過布料愛撫起大腿。敏感地帶遭到搓揉,美咲的體內閃過一股歡愉的痛楚。


    「那…還不是,秋彥哥害的……嗯嗯!」


    「你說的沒錯,都是因為我摸你,你才會變成這樣的。」


    「啊!」


    雙膝被頂開,秋彥的一隻腿伴著一聲輕笑頂住了美咲的胯下。


    硬挺的部位無法對透過布料的觸碰感到滿足,累積在體內的熱流開始四處亂竄。


    「不要……我好…難過……」


    淚眼汪汪的哀求,換來的是秋彥撩起自己的瀏海,在額頭印下一個撫慰的吻。


    「我曉得。」


    「啊…!」


    牛仔褲被一把扯下,下半身在秋彥眼前一覽無遺。當秋彥的手心包裹住軟硬參半的激昂,美咲反射地繃緊全身。


    使勁一握的動作,立刻告訴了自己脈動的節拍有多麽劇烈。


    「不要……」


    「你希望我這樣碰你,對不對?」


    「啊、啊、啊……」


    秋彥的手指淫蕩地律動著,試圖讓強忍羞怯的美咲更加亢奮。強力的摩擦、收縮,確實一步步燃起了美咲的情欲。


    「啊…啊、啊、不要……嗯…!」


    滲出體液的前端凹陷被指腹一摩挲,美咲的下腹部隨之一震。


    當鼓脹的部位被指尖一撓,美咲幾乎忍不住釋放出熱流,卻被秋彥攔阻住了。


    「咿……不要…!」


    「喂,你難道要丟下我一個人?」


    明明就是秋彥將自己逼到無路可退的。被勉強阻擋的快感,在體內掀起暴動。


    然而,聽到秋彥表示想兩人一起攀向高峰,美咲除了聽從也別無他法。當美咲上氣不接下氣,拚命安撫著不耐煩的身體,秋彥的指頭卻抵住了他的唇。


    「什麽…?」


    是要我舔的意思嗎?美咲順從地迎接侵入口中的手指,伸舌舔舐。先是吸住形狀優美的兩根手指,然後專心一致地塗滿唾液。這個時候


    ,秋彥在口裏展開了攻勢。


    「嗯嗯、嗯唔…」


    手指搔弄著上顎,又搓撫舌頭,連嘴唇也無法悻免。口腔內肆無忌憚的手指兵器,幾乎讓美咲無法呼吸。在這段時間,秋彥對於下肢的愛撫也不曾稍減,美咲隻能借著喉頭發出的悶呼表達情緒。


    「嗯啊、嗯、嗯──」


    再次感到爆發衝動的同時,欲望的根部被緊緊束縛,口裏的手指抽了出來。


    接著,被唾液沾濕的手指探向後方,鎖定了緊閉的蓓蕾後,用力往裏一頂。


    「啊啊…!」


    由於注意力沒有放在這個部位,在放鬆狀態之下,它輕而易舉地接納了手指入侵。體內的堅硬感觸,讓美咲全身顫抖。


    「唔嗯!不要……啊…啊……」


    秋彥一麵按揉著入口,一麵重複著進出的動作。當花蕊在搔弄中緩緩綻放,侵略也抵達了更深處。


    隨著每一次手指撤退,內壁便縮緊。每一次的侵入,內壁便簌簌地顫抖。當手指擴張般地在內部竄動,黏膜立刻上前包圍。


    「哈……啊啊!啊……」


    美咲這副經秋彥重新改造過的身體,在無微不至的愛撫下逐漸變得酥軟。盡管神經超越極限地敏感,身體卻好像不屬於自己,連一根指頭部無法動彈。


    當過度的快感控製了全副思緒,恍恍惚惚地接受著愛撫,這時,秋彥卻突然停下了動作,將後方的手指拔出。


    「不要……!?」


    失落感讓美咲不禁發出抗議。


    下一秒鍾,美咲的雙腿被大大張開,灼熱的硬塊抵住柔軟綻開的蓓蕾。在美咲猛然倒抽一口氣的同時,秋彥入侵了。


    「……!!」


    與手指無法比擬的壓迫感,讓美咲暫時停住了呼吸。


    秋彥並沒有立刻長驅直入,而是一點一滴埋進美咲的體內。秋彥緩緩將身體往前推,經過一段努力,終於將一切納入美咲。


    深深籲出一口氣後,身體總算不再那麽緊繃。兩人相連的部位比身體任何一吋都熾熱,甚至連彼此的界線都變得模糊。


    「──美咲,舒服嗎?」


    在沙啞嗓音的詢問下,美咲輕輕點頭。於是緩緩開始動作的秋彥,像是在挖鑿內壁般地律動著。


    「啊……啊!啊、啊啊…!」


    突刺一點點地變強變猛,用力摩擦著美咲的易感部位。


    美咲數度被遏止崩泄、膨脹到近乎疼痛的欲望,在秋彥的每一個動作牽引下撞擊著緊繃的腹部,淌落的汁液彷佛在訴說即將到達極限。


    「不…行…!我…我要去了,要去────啊……!」


    顧不得秋彥曾說過想一起攀上高峰,美咲按捺不住地噴射出欲望的表征。


    見到美咲顫抖著下腹部,噴灑出白濁液體的模樣,秋彥輕輕笑了。


    「你忍不住了?」


    「對…不起……」


    「我不是這個意思,沒關係的,是我的要求太過分。」


    「啊!什麽!?」


    秋彥重新抱起道著歉的美咲,將美咲的兩腿折到膝蓋碰胸為止。


    「你不知道,好戲現在才要登場嗎?」


    「啊!不要、啊啊…!」


    震動全身的搖晃變得更加劇烈。秋彥的硬挺摩擦著內壁,沸騰般的快感讓美咲難以承受。


    行為不斷持續著,讓人有種錯覺,彷佛在體內深處緊緊相係的兩人真的融為了一體。


    身為接納的一方,美咲的身體負擔確實較大。即便如此,美咲卻仍然渴望著秋彥的原因,或許就是被這種感覺俘虜了吧?


    「唔啊…!啊…!啊……咿!」


    「嗯?怎樣?舒服嗎?」


    「嗯,舒服…喜歡你,秋彥哥,我喜歡你……!」


    在正常狀態下羞得無法表達的心意,卻在衝動中脫口而出了。雖然這簡單的三個字並無法傳達美咲所有的情感,但是那份豐盈到滿溢的感受,讓美咲無論如何都必須將它化成言語。


    「嗯,我知道。」


    「……再…多吃一點……」


    我的全身上下,都是屬於秋彥哥的──


    真希望兩人纏綿的肉體,就這樣融化於彼此,再也不要分離。


    美咲將顫抖的手臂伸向秋彥,得到了一個狂風席卷般的擁抱。兩人狂亂地相擁,貪婪地交換著吻。


    「再蹂躪我多一點…!」


    是因為在吻與吻的間隙,美咲這句夢囈般的呢喃的緣故嗎?


    那一天,美咲被摧殘得淫泣連連,直到失去意識為止。


    原以為還早得很的派對,卻一下子就來臨了。


    頒獎典禮的時間是今天中午,出版社主辦的派對則會在傍晚移師到飯店舉行。


    美咲本來也想觀禮,可是聽說場地裏淨是比參加派對更核心的相關人士和媒體記者,所以就以排好的工讀為優先了。


    打工結束後,美咲先回家一趟,換上秋彥為他準備的西裝,再搭乘地鐵前往事先被告知的飯店地點。


    「我要往哪邊走哇?」


    或許是因為美咲不習慣踏進這種場所,總覺得心裏七上八下。飯店大廳的高貴氣氛,對於身為平民的自己簡直如坐針氈……


    四下一瞧,沒有一個人是跟美咲年齡相仿的。秋彥究竟在這棟建築物的什麽地方呢?


    正當美咲不知所措,這才突然想起秋彥曾說「找不到的話就跟我聯絡」。拿出手機,按下號碼,電話立刻就被接起了。


    「喂,是秋彥哥嗎?」


    「美咲啊?你到得真早。」


    電話那端傳來的溫柔語調,讓怯場的美咲頓時放鬆了下來。


    「對呀,因為轉車很順,剛剛就到飯店了。我現在人在櫃台前麵,應該要往哪個方向走啊?」


    「我在樓上訂了房間,你可以一個人上來嗎?」


    「好,我馬上就上去喔!」


    問了房間號碼後,美咲立刻掛斷電話,開始尋找上樓的電梯。根據秋彥提供的號碼,房間似乎位於很高的樓層。


    不過,為什麽秋彥要訂房間呢?


    秋彥不是說過,派對結束就要立刻閃人的嗎?還是他另有計劃?


    電梯轉瞬之間就將美咲帶到了目的地的樓層。


    心跳加速的美咲按下門旁的鈴,過了一會兒,秋彥打開門出現了。


    「辛苦你了。有沒有迷路?」


    「怎麽會,我又不是小孩子。啊,這個是送你的。我想說祝賀應該要送花……」


    見到美咲遞出在站前花店請店員配好的小巧花束,秋彥先是一臉訝異,然後露出了笑容。


    「要送我的?謝謝你。而且,你還把那套衣服穿來了。」


    「該說謝謝的人,是我才對。你買這麽貴的西裝給我……」


    「是我提出想看美咲做這種打扮的,純粹是基於我的任性,所以你不用放在心上。我猜的果然沒錯,你穿這樣非常好看。」


    「你在講什麽啊……」


    毫不掩飾的讚美,讓美咲微微紅了臉頰。被秋彥筆直的溫柔眼神弄得不知所措,美咲隻好一對眼珠骨溜溜地亂轉。


    「我也有考慮過其他顏色,不過幸好選了這一套。」


    「……秋彥哥也一樣,戴了我送的領帶。」


    「是啊。因為美咲說,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所以我才特地拿出來戴的。」


    秋彥現在係在頸上的,正是美咲在生日時送給他的那條深灰色領帶。雖然之前秋彥就戴過幾次,卻沒想到會出現在今天這麽重要的場合,讓美咲喜出望外。


    正當美咲沉浸在幸福的氣氛裏,被秋彥的笑臉奪去了神


    智時,房內突然傳出劍拔弩張的聲音:


    「兩位,別站在門口聊上癮了,拜托你們進來坐好不好?」


    在一股不祥的預感驅使下,美咲看向秋彥的身後,果然發現了插畫家刈穀的身影。


    「怎……」


    美咲忍不住揚起聲音,不過還是及時掩住了嘴。


    「我已經泡好了咖啡,你們要不要到這邊,靜下心來坐著講?難得訂了蜜月套房,不好好享受就太浪費了。」


    「也對。不好意思,美咲,我竟然沒注意到。」


    「不…不會啦!是我不對,不應該在門口就把花拿出來的。」


    跟在秋彥身後,美咲踏進了一個像是客廳的隔間。


    這個房間坪數之大,讓美咲有生以來對於飯店的印象瞬間瓦解。他隻能張大了嘴巴,說不出半句話。


    夕陽餘暉從大大的玻璃窗射入,將這個奢侈的空間染成了金黃色。在品味典雅、擺設豪華的房裏,擺放著一張看起來非常舒適的沙發。


    放眼望去,好像並沒有發現床這種東西。可能是在最裏頭那扇門的另一側,還藏著一間臥室吧!


    「好棒的房間喔……」


    「我都說不想過夜了,交給總編輯處理,他卻訂了這種房間。這裏等於是我們在派對開始前的休息室,你愛怎麽用就怎麽用吧!」


    秋彥一屁股坐在單人沙發上,用透著不耐的語氣說道。


    若是這裏隻有自己和秋彥兩個人,美咲其實是很想到處參觀的,無奈偏偏還有個電燈泡。


    美咲悄悄對他投向怨恨的眼光,卻被報以一個笑臉。


    「美咲,你的咖啡要加糖吧?」


    刈穀一麵這麽說著,一麵將咖啡注入房內準備好的杯子裏。


    「……謝謝。」


    或許是因為在意秋彥的眼光,刈穀的態度非常柔和。


    見到他這樣的微笑,簡直無法想象他內心存在著惡魔般的性格。


    「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美咲借著接過咖啡杯的機會接近刈穀,以不讓秋彥聽見的低音量問道。


    「你這麽問就奇怪了,我也是業界人士啊!你以為秋彥這次得獎的作品,是誰畫的封麵?比起你這個朋友的弟弟,我出現在這裏的理由可是充分多了。」


    「唔……」


    被這麽理直氣壯地一反駁,美咲頓時吐不出半個字。


    察覺到自己處於劣勢,美咲趕緊改變戰略。


    「你該不會有什麽企圖吧?」


    「企圖?」


    「要是你敢對秋彥哥怎麽樣,我絕對饒不了你!」


    美咲拚命擠出一個最凶惡的眼神,卻遭刈穀嗤之以鼻。


    「你以為自己是秋彥的騎士不成?不管你怎麽想,隻要秋彥是心甘情願的,也輪不到你來插嘴吧?」


    「什……秋彥哥怎麽可能會心甘情願!?」


    「你憑什麽這麽果斷?」


    「那是因為──」


    「因為我跟他是一對戀人」的辯駁才出口一半,美咲就遲疑了。


    或許,秋彥並沒有把兩人之間的關係告訴刈穀。如果刈穀隻認定秋彥「像對弟弟一樣」地疼愛自己,是否不應該在此時說出真相呢?


    「因為什麽?」


    「沒……沒有花力氣跟你解釋的必要啦!」


    「哦?其實是你發現自己除了房客之外什麽也不是,所以說不出話來吧?」


    「……!」


    這個男人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


    當美咲的嘴唇正因憤怒而顫抖,從旁觀察著兩人的秋彥開口問了:


    「你們兩個在講什麽悄悄話?」


    「不是什麽秘密啦!隻是難得有機會碰麵,想多增進一下彼此的感情,所以正在問他一些問題。」


    「…………」


    說謊居然完全不需要打草稿,讓美咲不禁對這個敵人產生了一股敬意。當然,其中也參雜著一股哭笑不得的無奈。


    「問題?你問了些什麽?」


    秋彥的這句追問,讓美咲慌張了起來。刈穀應該是不至於如實托出兩人剛才的對話,怕的是他編造一些子虛烏有的謊言。


    「嗯,比方說理想情人的類型,之類的吧?」


    「欸!我們哪有講這個啊?」


    對於刈穀那張果然不出所料的賤嘴,美咲非常憤慨。


    在秋彥麵前講這種話,要是惹他想東想西的話該怎麽辦?


    「咦?我們沒講嗎?」


    「當然沒有!」


    一放著他不管,他就胡說八道。美咲拿過自己和秋彥的咖啡,快步走向沙發坐下。


    為了不再遭到刈穀暗算,美咲立刻搬出無關緊要的話題。


    「秋彥哥,我問你喔,接下來的行程是怎樣啊?」


    「六點半開場,七點演講,然後結束大概是十點左右吧?」


    「如果是這樣的話,你今天就可以回家囉!」


    「那是當然的,要不是逼不得已,我恨不得現在就打道回府。」


    「秋彥哥真是的!那你的頒獎典禮狀況如何?有沒有很緊張?」


    「沒什麽大不了的。隻不過記者問了太多有的沒的,讓我肩膀繃得有點僵。」


    「啊哈哈!好哇,那我等一下幫你馬一節──嗚…!?」


    笑著啜飲了一口咖啡的美咲,卻被出乎意料的甜度幾乎嗆住。


    差一步就要噴出口的咖啡,被美咲硬是用手心逼了回去。


    「美咲,你怎麽了?」


    「沒…沒事……隻是咖啡比我想象得要甜,嚇了一跳而已……」


    勉強咽下後,美咲朝秋彥擠出一個笑容。


    不過,嘴裏殘留的強烈甜味卻久久無法散去。


    「抱歉、抱歉,我想說小孩子都喜歡吃甜的,所以特地多加糖,看來似乎是失手加太多了。」


    這杯活像糖漿似的咖啡,絕對不可能是無意間造成的。聽到刈穀這種騙死人不償命的借口,美咲用心眼狠狠朝他一瞪。


    雖然他裝得很無辜,但是百分之百是故意的。


    美咲將咖啡杯放回托盤,垂下視線檢查身上的西裝是否染上汙漬。確定沒有弄髒任何一處之後,美咲才鬆了一口氣。


    「我這杯跟你換好不好?」


    「不用了,謝謝。」


    美咲不願意隨他起舞,於是擺出很有風度的微笑,然後一口氣喝幹甜得要命的咖啡。


    幸好咖啡在美咲和刈穀站著講話的過程中已經涼了不少,一口喝幹並不是件難事,隻不過留在舌上的甜味實在讓人不敢恭維。


    「要不要再幫你倒一杯?」


    「不用了,我口沒那麽渴。」


    美咲斬釘截鐵地拒絕了刈穀。


    讓這個男人幫自己服務,難保這次會不會喝到一杯鹹咖啡。此外,美咲對於咖啡已經興趣缺缺,現在隻想來杯茶清清嘴。


    不過,馬上換杯飲料似乎又稱了刈穀的意,美咲隻好強忍。


    當美咲暗地裏跟甜味搏鬥,秋彥突然沒頭沒腦地問:


    「……你們兩個,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要好?」


    秋彥始終用著訝異的眼神,注視著兩人的互動。美咲何嚐不想立刻辯解說:「我們一點也不要好!」卻不希望在秋彥麵前逞口舌之快,所以選擇了蒙混過去:


    「有……有嗎?就一般而已吧!」


    美咲邊說邊發出「啊哈哈」的幹笑,就是不曉得能不能騙過敏銳的秋彥。


    兩人的交情不但一點都不好,反而是差到了穀底。


    「怎麽?你擔心你最疼的弟弟被別人搶走啊?」


    刈穀裝傻就


    像喝水一樣地輕鬆,隨口就編出一句說詞。


    他的嘴上功夫真是出神入化,讓人不禁懷疑是不是打從在娘胎裏就在練習了。


    秋彥仍然不可思議地看著美咲,這時,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打破了緊張的氣氛。


    「喂,你好──」


    從秋彥接電話的口吻,可以推測對方應該是編輯部的人。多半是責任編輯川田小姐之類的人吧?


    從秋彥應答的模樣看來,對方應該是在通知他預定的時間到了。


    「喔……知道了,那我馬上下去。」


    「時間到了嗎?」


    「他隻說要我下樓去會合。美咲,那你怎麽辦?看我們討論流程也沒什麽意思,你也可以待在房間裏殺時間喔!」


    秋彥的言下之意,就是自己應該抽不出時間陪伴美咲。


    不過,美咲並不在乎,能夠待在秋彥身邊比較重要。


    「不要,我想跟你一起去。當然,如果你不嫌我礙事的話。」


    「怎麽可能嫌你礙事呢?那你呢?刈穀。」


    「我當然也要一起去。單獨留在這種地方,未免也太無趣了。況且,我很少看到秋彥在工作場合的表現,這麽好的機會怎麽可以放過?」


    「好好好,隨你怎麽說。那我現在去準備,你們等我一下。」


    最後的結果,是三個人一起下去會場。


    趁著忙於準備的秋彥沒注意,美咲偷偷對刈穀發射牽製的目光,卻換來一個目中無人的淺笑。


    美咲在內心暗自下了決定,絕對不能讓秋彥被這種男人染指!


    討論流程的會議順利結束後,慶祝派對就開始了。


    秋彥以低沉、穩重的嗓音朗誦出的講稿,讓在場所有人都聽得如癡如醉,更對他俊俏的外貌目不轉睛。


    他的舉止得宜,笑容也彬彬有禮,不會給人做作的感覺。


    美咲一向都認為他是全世界最帥的男人,如今又重新認識到了這一點。


    「秋彥哥就是秋彥哥,永遠是最棒的!」


    美咲遵守自己的承諾,隻是遠遠地站在會場一角,以免妨礙到他人。望著秋彥被眾人簇擁的情景,美咲雖然湧起一股身為戀人的驕傲,卻也因為兩人之間遙遠的距離而感到些許落寞。


    從這個角度看過去,秋彥簡直像是另一個世界的人。這一切都在提醒著美咲,秋彥之於他,原本就是遙不可及的存在。


    美咲還有自知之明,曉得這裏不是自己該來的地方。盡管如此,實際見到這樣的狀況,還是讓他有點黯然。


    那個偶像般的秋彥居然會喜歡自己,簡直就像是夢或是奇跡一般。真希望,這場美夢永遠都不要醒來……


    「唉……」


    無意識的那聲歎息非常沉重。


    美咲並非懷疑秋彥的感情真偽,隻是對於匹配不上對方的自己,感到無地自容罷了。


    注視著連好好吃東西的時間都沒有、淨忙著招呼賓客的秋彥,美咲感到一陣心酸。在這麽熱鬧的場合,也隻有自己心情如此低落吧!


    兩人偶爾也會四目相對,但是隻要美咲試圖朝秋彥走近,就一定會被其他想跟他交談的人半路攔截。美咲並不苛求什麽,隻不過想對他說一句關於演講的感想而已。


    試過好幾次機會都無法接近秋彥後,美咲終於在第十次左右宣告放棄。


    「……那就沒辦法了。」


    秋彥是今天的主角。至於美咲,隻不過是小小的陪襯罷了。


    雖然沒有食欲,但是吃點什麽或許可以排解心情,於是美咲將注意力轉向自助形式的菜肴。


    美咲一邊瀏覽日、中、西一應俱全的菜色,一邊思考應該吃什麽的時候,卻被一個陌生人喊了一聲。


    「你怎麽了?站在這裏發呆。」


    「咦?啊,不好意思,是不是擋住你了?」


    一轉過頭,隻見一個戴著賓客胸章、看上去比秋彥稍微年長幾歲的男人站在身後。他戴著細框眼鏡,試圖強調知識分子的斯文氣質,卻跟身上那套淺色西裝怎麽看都格格不入。


    美咲以為是自己妨礙到別人取菜而讓出空間,對方卻表示並非如此。


    「你誤會了,我隻是想跟你說話而已。」


    「跟我?」


    「你看起來好年輕,是新人嗎?」


    「不是的,是有人帶我一起來……」


    美咲也姑且戴上了相關人士的胸章,難道是模樣太突兀,才會引起懷疑嗎?在整座會場裏,並不乏隨同業界人士的雙親前來的小孩,卻沒有人與美咲年紀相仿。


    感到不安的美咲蹙起了眉頭,對方卻又繼續發問:


    「不過,你現在是一個人吧?跟你一起來的人呢?」


    「他現在很忙,所以我不想打擾他。」


    這個人一定萬萬沒想到,美咲的同伴就是今天派對的主角吧!擔心老實回答反而橫生枝節,所以美咲答得模棱兩可。


    「是嗎?其實,我也是一個人來的,正覺得很無聊呢!你願不願意陪我聊聊天?」


    「喔……請問您是小說家嗎?」


    什麽嘛,原來對方隻是把我當成消磨時間的對象──美咲總算搞清對方的來意,也同時紓緩了緊張。


    「別看我這樣,好歹也是小有名氣呢!」


    他一麵這麽說著,一麵拎起胸章上寫有名字的緞帶,亮給美咲看。


    但是,美咲卻對這個名字毫無印象。在秋彥的推薦下,美咲也試著看了一些其他作家的作品,不過家裏的書庫卻似乎找不到這個人的名字。


    「對……對不起!我對藝文界很陌生……」


    「別放在心上,我的讀者年齡層確實比你大了一點兒。」


    「您今天會來參加派對,是因為認識秋……藤堂老師的關係嗎?」


    美咲正想講出秋彥的名字,卻又立刻改了口。在這種地方喊他「秋彥哥」,總覺得不太妥當。


    「算是吧。不過,也隻不過是在春酒的時候見了麵會打打招呼的交情而已。」


    「喔……這樣……」


    男人縮短了與美咲之間的距離,直到手臂相碰。美咲自然地退了半步,男子卻又朝前踏了半步。


    「別講這些了,我比較想認識你呢!你該不會還是學生吧?」


    「是…學生沒錯……」


    這個人的態度親昵得有點過火。


    美咲的個性並不怕生,但是也不想隨隨便便對初次見麵的人暴露隱私,於是漸漸產生了警戒心。


    「真是奇遇啊!」


    「您……您是指什麽?」


    「我下一本作品正好要以學生為主軸,但是我已經脫離學生時代太久了,抓不太到那種感覺,正在傷腦筋呢!如果不麻煩的話,能不能跟我談談你的大學生活?」


    他一麵說著話,一麵緊緊握住美咲的手。瞬間,美咲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皮膚也浮起疙瘩。


    「……!」


    驚訝加上厭惡感,讓美咲僵住了幾秒,忘記揮開他的手。


    「對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我要怎麽叫你比較好?」


    「對對對對不起!我要先走了!」


    美咲甩開更加逼進的男子,朝人潮聚集的自助餐區逃竄。


    為了抹去惡心的感覺,美咲將殘留著觸感的手在褲子上擦了又擦。


    「那個人到底想幹嘛啊……」


    回頭發現對方並沒有追上來的樣子,美咲才鬆了一口氣。重新打起精神,抱著這次絕對要吃到東西的衝勁,美咲朝最靠近自己的桌子一瞧,發現是中華料理區。


    「啊,看起來好好吃喔!」


    才蒸好的港式點心冒


    著熱氣,讓人食指大動。


    美咲伸長手臂,想鑽過人群夠到堆得高高的小蒸籠,卻偏偏差了那麽一點。其他的人都以順暢的腳步前進,隻有不習慣這種場合的美咲,被來來往往的人群擠得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嗯?你想拿這個嗎?」


    「是……是的!」


    站在美咲身邊一位個子高瘦的男子,終於看不下去而出聲幫忙。


    美咲率直地點了點頭,於是男子立刻開始幫美咲張羅食物。


    「這個、這個和這個就好了嗎?那邊的生春卷要不要?」


    「謝……謝謝。」


    「這樣就夠了嗎?」


    「不好意思,真的很謝謝您。」


    美咲接過餐盤,再一次向男子表達謝意。看著這些來自善意的佳肴,美咲才發現自己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這麽說來,因為自己滿腦子都想著派對的事,從中午就什麽都沒吃。美咲抬起頭端詳這位親切人士的臉,卻發現它意外地熟悉。


    並不是美咲認識這張臉的主人,而是那種在電視或者雜誌上頭看過的熟悉……


    「別客氣,能夠幫你這麽可愛的小男生的忙,隻是舉手之勞罷了。」


    「呃…喔……」


    不知該喜還是該悲的讚美,讓美咲的嘴角再次抽搐。


    身為一個男人,被同性稱讚可愛實在不是什麽值得高興的事。隻有秋彥的讚美例外。


    話雖如此,總不能對一個好心人擺臉色,隻好默默地陪笑臉。這個時候,一個看似跟男子相識的人走近他們。


    「怎麽跟這麽可愛的男生在一起聊天?是你搭訕人家啊?」


    「才沒那回事呢!隻是他剛剛有些困擾,我出手幫了一下忙而已。」


    這個約莫四十多歲的男性,目不轉睛地審視著美咲的臉蛋。正當美咲的臉上因為男子大剌剌的眼光掛上三條黑線,他居然說出了令人難以置信的話:


    「這麽說來,我也有機會囉?你是哪間經紀公司的?」


    「啊?」


    (經紀公司!?)


    美咲的腦裏突然冒出某種「黑」字開頭的自由業,不過看過對方掏出的名片後,這種誤解立刻就消散了。


    這個人似乎任職於某家演藝經紀公司,而另外一位美咲感到麵熟的男子,可能就是藝人或者演員吧!


    「如果你還沒有東家,要不要加入我們的陣容呢?這是我的職稱——」


    「咦?咦?咦?」


    這就是所謂的挖掘新人嗎?


    既然會受邀來到秋彥的慶祝派對,應該不是什麽旁門左道的人物。不過,這種人為什麽會找上自己?


    「劈頭就要跟人家簽約啊?你看,他都嚇壞了。」


    「動作不快點的話,說不定就被你染指了。你不是最愛裝一副善良模樣,然後就把人家可愛的小男生吃掉了嗎?」


    「別說得這麽難聽好不好?我從來不勉強別人,一向都是兩情相悅!」


    一場美咲完全無法理解的對話在眼前上演。


    在這個情況下,應該怎麽做才好呢?


    要是秋彥這個時候陪在自己身邊就好了——美咲幾乎是下意識地搜索著秋彥的身影。當他的眼角餘光捕捉到目標的身影,立刻向他投以求助的眼神。


    秋彥也在第一時間就發現到美咲的sos信號,卻被周遭圍得滿滿的賓客絆住了腳,隻能用無計可施的表情望向美咲。


    「……!」


    這一瞬間,美咲驚覺過來。


    美咲來到這裏的代價,是承諾秋彥不會替他添麻煩,當然不能為了這種小事驚動他。


    美咲很清楚,秋彥今天是無暇分神照顧自己的。


    這麽一點小狀況都不會處理,像什麽話?什麽事情都要借助別人的力量,怎麽可能成為匹配得上秋彥的人?


    「——…就是這麽回事,你覺得怎麽樣?」


    「咦?」


    突然被這麽一問,美咲發出傻氣的回應聲。當美咲胡思亂想的時候,兩人似乎已經談出了一個結論。


    「如果你願意的話,要不要另外找個地方,跟我喝一杯呢?」


    男子一邊這麽說著,一邊將手臂繞過美咲的腰。


    「這…這個……!」


    「說來說去,你還是想約人家嘛!」


    「我有說過我不約他嗎?你就別再來當電燈泡了!」


    「喲,總算說出真心話了吧!你一定今晚就想染指他,對不對?」


    「我才沒那麽猴急呢!我隻是想讓他更了解我的為人而已。」


    這兩個人的對話當中,飄散著一種不單純的氣氛。


    聽到「出手」、「兩情相悅」、「染指」這種字眼,再怎麽遲鈍的美咲,也察覺出自己被用什麽樣的眼光看待。


    繼續待下去隻會愈來愈麻煩,於是美咲姑且將手上的餐盤朝較高大的男子一推,轉過身去。


    眼前的港式點心雖然教人難以割舍,但是在如此重要的場合上,美咲並不想惹事生非。


    「對……對不起,我先告辭了!」


    「喂!小弟!!」


    已經達到混亂極致的美咲,在人群中見縫插針地直竄,好不容易逃出了會場。隻隔了一扇門的世界,呈現出與門內截然不同的沉靜。


    美咲總算恢複了平靜,虛軟地往牆上一靠。


    「今天到底是怎樣?一堆怪裏怪氣的人跑來搭訕……」


    無法理解這些人動機何在的美咲,隻能歪著腦袋,苦思不解。


    最後,以自己目前的能耐,也隻能用逃離現場來解決難題。在這麽一個衣香鬢影的夜晚,大概也隻有美咲一個人正陷入深深的自我厭惡。


    「我真的很沒用耶……」


    失去了立足之地的美咲,不曉得應該何去何從。


    幸好,美咲想起身上還有另一張門鎖卡,正打算回房間去休息,卻察覺有人接近。


    「你想上哪去?派對還沒有結束呢!」


    出其不意冒出來的程咬金是刈穀。又來了一個麻煩人物,美咲一顆心沉到了穀底。


    「刈穀……先生……」


    美咲差點就要直呼他的姓,又及時多加了個稱謂。對方好歹是長輩,美咲不希望讓他有機會指責自己沒大沒小。


    「你不去盯著秋彥,放心嗎?」


    「這裏這麽多人,你也沒辦法對秋彥哥怎麽樣吧?」


    「什麽嘛!原來你不是因為發現自己配不上秋彥才跑出來的啊!」


    「……!我……我才想問你,幹嘛沒事跑出來咧…!」


    刈穀講起這種傷人的話毫不嘴軟。美咲雖然火大,一一去回嘴又覺得白費體力,所以勉強用理性找回了冷靜。


    「我很不能適應那種人擠人的地方。」


    「…………」


    刈穀這個完全缺乏說服力的答案,讓美咲不禁傻眼。打扮得那麽引人注目,居然還能厚著臉皮裝害羞。


    「你現在要回房間對不對?正好趁這個機會,我想好好跟你談談。」


    「我沒有話要跟你講。」


    美咲正想快步離開,刈穀嘲弄般的笑聲卻從他頭頂澆下。


    「因為比不過我,就想落跑?如果你要放棄這場競爭,我會幫你轉告秋彥的。」


    「什…!我才不會向你這種人認輸!」


    「既然如此,講講話有什麽大不了的?」


    「————」


    美咲雖然也發現自己中了激將法,不過已經沒有退路了。


    美咲心不甘、情不願地跟著刈穀,回到頂層的蜜月套房。


    「連有年份的葡萄酒都有呢


    !喔,這瓶也挺不賴的……你要不要也來一杯?」


    「我心領了。」


    跟情敵獨處就已經夠尷尬的了,刈穀卻一副好像回到自己房間一樣地自在,甚至擅自開酒來喝。


    這間房間是專程為秋彥準備的,照理說,刈穀應該沒有權利享受才對。美咲很想叫他收斂一點,但是自己並沒有立場指責他。


    當美咲同時受到焦躁與懊惱的折磨,刈穀又說了一句瞧不起人的話:


    「你畢竟是個小孩子嘛!這麽烈的酒,你是沒辦法喝的。」


    「我又不是不能喝才不喝!」


    「既然如此,就陪我幹一杯啊!」


    刈穀邊說邊遞出的玻璃杯,盛著飄有大大冰塊的琥珀色液體。


    美咲暗忖,雖然從前喝酒的經驗和量都不多,不過這區區一杯應該還無所謂。而自己並不想跟刈穀把酒言歡,所以接過杯子來就仰頭喝幹了。


    「……!咳咳!咕咳!」


    在喉嚨感到一陣燒灼的同時,美咲的視野也驟然扭曲。彷佛體溫一口氣沸騰般的熾熱,讓美咲的脈搏瞬時加速。


    「喂喂,你不要緊吧?等一下還可以續杯,不必喝這麽急啦!」


    這種酒似乎比想象中酒精濃度更高。見到美咲嗆到的模樣,刈穀笑了起來。不甘心的美咲,忍不住逞強要了第二杯,硬著頭皮又是一口喝幹。


    「這……這樣你總沒話說了吧!」


    美咲用手背抹了抹沾濕的嘴唇,將玻璃杯朝旁邊的刈穀一伸。


    整個世界好像在旋轉,不知是自己腦袋裏頭在轉,還是身體在轉?一股惡心的感覺湧上,讓美咲很想躺平,卻又不願意在刈穀麵前示弱。


    美咲挺直背杆,跟刈穀麵對麵。


    「所以呢?你到底想跟我說什麽?」


    「那還用說?當然是關於秋彥的事。我一直很想問你,你賴在秋彥身邊,目的到底是什麽?」


    刈穀一邊小口啜飲著杯裏的酒,一邊斜眼瞄向美咲。


    對於這個語意不清的問題,美咲皺起眉頭。


    「你說的目的是……」


    「我們也不是第一天認識,別拿那種『為了上大學,所以借住在秋彥家』的幌子來唬我。你是因為喜歡他,所以老跟我作對,不是嗎?」


    「就……就算是這樣,又關你什麽事?」


    「我是在想,你該不會真的以為自己配得上秋彥吧?」


    「那種事——」


    刈穀的話,讓美咲回想起剛剛胸口的痛楚。


    的確,美咲跟那種上流場合非常格格不入,也沒有資格站在秋彥身邊。


    站在連聲音都無法傳達的距離,隻能遠眺著秋彥,這種情況讓美咲了解到,秋彥和自己原本所處的環境就有天壤之別。


    「或許是秋彥像對弟弟一樣疼愛你,你就恃寵而驕了。不過,你也應該搞清楚自己有幾兩重吧?」


    「我是……我是……」


    刈穀的指責,不偏不倚地刺中了美咲的自卑感。但是……盡管如此,美咲還是無法因此放棄秋彥。


    不曉得是不是因為酒精起了作用,美咲想不出任何反駁的話。明明很想頂他,腦筋卻笨拙得整理不清思緒。


    或許是發現美咲的氣勢減弱,刈穀說出了更加貶低美咲的話:


    「你自己說說看,你站在剛才的秋彥身邊,難道不會覺得丟臉?」


    「……可是……」


    美咲驅使著一團混亂的腦袋,總算擠出這兩個字。


    「『可是』什麽?」


    「現在我或許配不上他,但是我會好好努力,有朝一日成為可以跟他平起平坐的人。」


    美咲直視著刈穀的眼睛,堅定地說,刈穀卻用一副看笑話的表情,狠狠地嗤之以鼻:


    「哈!我一直都覺得你是個笨蛋,但是沒想到笨到這種地步。」


    「不要笨蛋、笨蛋地叫!」


    「我隻是說出事實而已,你能怪我嗎?就算你再怎麽努力,也不可能趕上秋彥的啦!」


    「沒那回事!秋彥哥會願意等我的,他一定會耐心地等,直到我能夠站在他身邊為止!」


    在美咲如此斷言的一瞬間,刈穀以蘊含著強烈敵意的眼神朝他一瞪,讓他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


    盡管刈穀的嘴角隨即掛上了笑容,說出口的話卻是夾槍帶棍:


    「你想努力是無所謂,不過,要不要先改進一下你膚淺的內涵呢?」


    「!?」


    刈穀將玻璃杯往桌上一放,突然握住美咲的手腕。不曉得他腦袋裏閃過什麽念頭,居然就接著把美咲推倒在沙發上。


    「你……你在想什麽啊……!!」


    「像你這種搞不清楚狀況的人,就是要狠狠吃一次苦頭才會上道。我今天就要好好教訓你。」


    他唇邊的淺笑非常嚇人。


    美咲開始扭動,試圖掙脫被握住的手,但是看似斯文的刈穀,握力卻出奇強勁。他一隻手同時控製住美咲的兩隻手腕,同時用體重壓製住美咲的下半身。


    不僅體力比不上刈穀,美咲更因為剛才勉強喝下的兩杯酒,現在四肢都變得沉重無力,完全不聽使喚。


    「狠狠吃一次苦頭」的意思,是要對我使用暴力嗎?


    想揍我,就盡管揍好了。當美咲下定決心不會為了皮肉之痛而屈服,控製住美咲行動的刈穀,卻開始解起美咲的皮帶。


    「……!」


    這個時候,美咲才發現到刈穀意圖加諸在自己身上的「暴力」是屬於哪一種類,整張臉頓時變得慘白。


    他並不是想傷害美咲的身體,而是在美咲的心靈劃下血淋淋的傷口。


    「喂!你不是喜歡秋彥哥嗎!?那你怎麽可以對我做這種事!?」


    「就算沒有愛,上個床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我已經是可以把性跟愛分開來看的大人了。不過,你就沒辦法這麽想了吧?」


    「不要開玩笑…!」


    「我並沒有在開玩笑。老實說,你這種小鬼頭我才看不上眼……要是你答應放棄秋彥,並且搬出他家,我也是可以放你一馬的,你要不要考慮看看?」


    麵對刈穀以輕描淡寫的口吻說出的卑劣威脅,美咲簡直氣炸了。一股強烈的憤慨,讓美咲誓死也不屈從於這種惡勢力。


    「我才不怕你的威脅!」


    「既然你這麽說,就不要怪我了。」


    刈穀擺出一副無奈的模樣,鬆開美咲的皮帶扣環,然後抽出皮帶,綁住美咲的雙手手腕。堅硬的皮質陷入皮膚,稍微一動都帶來劇烈痛楚。


    「住手…!放開我…!」


    「要是把你放開,你不是會亂動嗎?」


    「那還用說!」


    「所以囉,恕我無法照辦。」


    雖然兩手被綁住,美咲並非全身都無法動彈。他揮動著雙手雙腳,試圖從刈穀的身體下麵掙脫。


    然而美咲越是掙紮,反而越是加速體內酒精的循環,意識逐漸變得朦朧了起來。


    「……!王八蛋……!」


    領帶、襯衫鈕扣被逐一解開。在迫切的危機感中,美咲一直在尋找反擊的機會,卻一直無法如願。


    「真是匹悍馬耶!你就不會乖乖死心,聽我的話嗎?」


    「誰要聽你的話!」


    「秋彥隻不過是迷上了你這個新玩具罷了。拜托你不要恃寵而驕好嗎?」


    「————」


    這句帶刺的話,深深穿透了美咲的胸口。


    幾乎令人窒息的疼痛,讓美咲突然停下所有動作。


    「你總算明白了?」


    見到美咲停止了抵抗,刈穀的嘴角浮現笑容。


    或許,刈穀說的話是真的也說不定。


    但是——


    就算刈穀的見解完全正確,就算秋彥遲早有一天會厭倦自己,美咲絕對無意隱藏自己的愛意,主動從秋彥身邊離開。


    「……即使如此,我喜歡秋彥哥的心情還是不會變的。」


    因為美咲已經承諾過,要一輩子陪伴在他身邊了。


    既然已經貢獻出一切,在秋彥說出不再需要自己之前,美咲是絕對不會離開他身邊半步的。


    主動求去的行為是絕對不可能發生在美咲身上的。


    「你或許的確比較適合秋彥哥,不過,我也不會因為這樣就退縮!喜歡上一個人,難道不就是這樣嗎!?」


    「閉嘴!」


    刈穀以一副聽不下去的表情,怒喝一聲。


    接著,他開始以粗暴的動作,脫起頑強抗拒的美咲的褲頭。盡管美咲立刻扭動身軀抵抗,但是他不勝酒力的虛軟動作,對於刈穀完全是不痛不癢。


    沒有愛的性,根本算不了什麽。我好歹也是個男人——盡管美咲如此說服著自己,發自本能的恐懼還是難以抹去。


    「不要碰我!放開我…!叫你放手,聽到沒有!」


    「事到如今,才開始害怕?很可惜,你已經沒有反悔的餘地了。」


    「不…不要…!住手…!不要!秋彥哥……!」


    美咲不自禁地喊出秋彥的名字。即使明知他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刈穀嘲笑著呼救的美咲:


    「在這種地方叫救命,你自己也曉得是白費力氣吧?秋彥會回到房間來,少說也是一個鍾頭之後的事情了。」


    美咲的西裝長褲被褪下,刈穀的手更進一步伸向露出的內褲。


    「……!」


    當美咲心想一切都完了,正咬緊牙關的時候——


    「你們在做什麽?」


    「!」


    竄進耳殼的低沉、冷靜嗓音,讓美咲睜大了雙眼。


    在這種時刻,居然會聽見秋彥的聲音。原本以為是酒精造成的幻覺,可是接下來又聽到的聲音立刻讓這個假設不攻自破。


    「有誌,你是在做什麽——」


    秋彥真的出現在房間裏嗎?


    他真的來解救自己了嗎…?


    沙發的靠背遮蔽住美咲的視線,讓他急得不得了。


    「秋…秋彥……」


    「……!」


    刈穀反射性地撐起身體,美咲趕緊趁這個機會,連滾帶爬地逃離沙發。


    美咲抓攏襯衫的領口,朝出聲的方向看去,隻見秋彥就站在房間門口處。


    跟因為安心而露出微笑的美咲咲恰恰相反,秋彥臉上的怒意愈來愈盛,刈穀的臉色則是愈發蒼白。


    「啊,不是的,你聽我解釋……」


    第一次看到刈穀狼狽的模樣,讓美咲張大了嘴巴。


    原來一向用鼻孔看人的刈穀,也會露出這樣的表情。在美咲逐漸朦朧的腦海裏,閃過這樣的念頭。


    不過,更讓人訝異的卻是秋彥接下來的反應。


    「有誌,你……!」


    「……!」


    才正看他大步走向刈穀,下一秒鍾,秋彥的拳頭就紮紮實實地揮落在刈穀的臉頰上。


    驚訝頓時衝淡了酒精對美咲的影響力。


    「秋彥哥……!?」


    見到秋彥緊握的拳頭準備再一次揮下,美咲以祈禱般的心情,呼喊了一聲秋彥的名字。


    他的手不應該是用來毆打別人的。縱使他的行為是為了自己,美咲也不希望他的雙手淪落到這種用途。


    秋彥的那雙手,應該要用來編織時而細膩、時而渾厚的故事。


    不知是否因為體會到美咲的用心,秋彥的拳頭來到刈穀的臉側便千鈞一發地停下了。


    「我不要緊的,我沒有被怎麽樣。」


    「如果沒被怎麽樣,你為什麽衣衫不整!」


    「他……他是有脫我的衣服啦,不過也就是這樣而已……」


    「那你的手又是怎麽了?那像是沒被怎麽樣的樣子嗎?」


    「咦?……啊,我都忘記自己被綁住了。不……不過,真的就隻有這樣而已!」


    美咲完全把自己的手腕被皮帶捆綁住的事情忘得一幹二凈。


    秋彥靜靜地走向美咲,在他身旁單膝跪下,然後解開他手上的皮帶,為他整理好服裝。


    「——你確定,真的就隻有這樣嗎?」


    「……嗯。」


    美咲以微笑回應秋彥憂心的神情。若是說剛才的恐懼已經消失無蹤,那就是騙人的,不過美咲更不希望造成秋彥的擔憂。


    秋彥疼惜地撫平美咲的一頭亂發,接著以冰冷的聲音朝臉色蒼白的刈穀說:


    「你現在還有機會,我願意聽你解釋。你為什麽要這樣對待美咲?」


    「這……這個嘛,該怎麽說呢?因為發現逗他的反應很有趣,所以想跟他開個小玩笑而已……」


    聽到這番結結巴巴的解釋,秋彥再次走到刈穀麵前,一把揪起他的領口。


    「隻為了開玩笑,居然讓美咲遭到這種傷害?你是認真這麽說的嗎!?」


    秋彥憤怒的逼問,讓刈穀的五官瞬間扭曲。


    「……我就是看他不順眼啦!我不想看到這種小鬼待在你身邊!所以,我想嚇他一下,讓他搞清楚自己的身分!」


    或許是發現搪塞不了秋彥,刈穀收起討好的笑容,以認真的表情說出真心話。


    他不再是個世故的大人,而是一個沉浸在愛情中的人。


    「我不是已經明白告訴過你,我無法回應你的感情了嗎?你不是也接受了嗎?」


    「這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了!可是!為什麽你寧願要那種小鬼,卻不要我!?」


    見到刈穀痛心疾首的模樣,秋彥鬆開了抓住他領子的手。接著,他用勸慰的語氣說:


    「既然你能夠明白,你應該也很清楚,人的感情沒辦法分是非黑白的吧?」


    「我……我……!」


    「有誌,我很尊敬你。我一直認為,能夠理解我的作品,並且將我腦海裏的世界完美呈現——不,是創造出更豐富的意象的人,就隻有你。我希望從此之後,還能跟你是事業上的夥伴。」


    「秋彥……」


    秋彥真誠的話語,讓刈穀微微濕了眼眶。不曉得他眼底的淚水,是出自什麽樣的心情?


    「不過,如果往後還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我是會毫不猶豫地舍棄你的。我愛著美咲很久了,他是我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寶貝……拜托你,不要讓我做這種選擇。」


    「……!」


    聽見秋彥的話,刈穀深深垂下了頭。


    在此情此景之下,美咲能夠體會。


    刈穀的所作所為,是一種無能為力下的垂死掙紮。因為得不到心愛對象的青睞,於是將痛苦發泄在美咲身上。


    美咲並不想用同情形容這樣的心情,隻是對於長年單戀的美咲來說,刈穀的痛苦他完全能夠感同身受。


    從秋彥的角度,雖然看不見低著頭的刈穀的臉,但是坐在地板上的美咲,卻清晰可見他受傷至深的表情。


    ……如果自己更加成熟的話,或許就不會傷害到刈穀了。如果自己是個與秋彥平起平坐的對象,或許他就能夠認同兩人的感情。


    美咲以近乎吶喊的聲音,向刈穀說出內心的感受:


    「我會努力的!我一定會變成配得上秋彥哥的人,讓你刮目相看!」


    遲早有一天,我要成為夠資格讓你認同的人——


    聽完這句話,刈穀先是露出哭笑參半的表情,然後迅速抬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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