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靈退治大作戰


    “——難吃”


    吏部尚書紅黎深開口第一句就是如此。


    按照他的吩咐而正在沏茶倒水的李絳攸,因為這句話而在額頭上清晰地浮現了青筋。如果這句話是從紅黎深以外的人口中說出來的話,他絕對會斬釘截鐵用一句“那就不要吃”來打發掉對方,但不巧的是眼前的這位上司,偏偏是可怕到讓他無法說出這種話的對象。


    “明明是你自己叫我做好包子帶過來的。”


    絳攸小聲地嚐試著抗議,但是馬上就被擊回了。


    “我可不記得有說過叫你做難吃的包子帶過來。話說回來,絳攸,難道你真的覺得這個看起來是包子?我怎麽看都隻像是煎餅啊。”


    那個扁平的東西,確實無論用多麽寬大的目光來看,也看不出是個“包子”。


    但是絳攸也有自己的理由。


    “……從早到晚被你使喚得團團亂轉,我怎麽可能有時間去提高做包子的手藝?”


    哎呀呀,黎深誇張地歎息了出來。


    “居然對自己的努力不夠視而不見,反而去非難他人。我可不記得有如此教導過你。到底是在什麽地方弄錯了教育方式呢?”


    “……唔!”


    “茶水也不合格,要計算好時間,醞釀出更加恰到好處的苦澀和香甜才可以……再來一杯茶”


    麵對一麵說著難說一麵繼續消耗著茶水和包子的黎深,太陽穴都在抽搐的絳攸隻能默默地沏上了茶水。


    突然,扇子“啪”地敲響了一聲。


    ——來了,絳攸在內心做好了迎戰準備。


    在得知黎深叫自己的時候他已經有不好的預感,在黎深把其他人都打發出去的時候,這個預感已經變成了確信。


    紅黎深是就這個地位而言過於年輕的男人,雖然在幾年前已經過了三十,但即使如此,作為朝廷的中樞官員來說還是罕見的年輕。不過話說回來,從罕見的年輕這個角度來說的話,絳攸本人在眾人的眼中甚至已經超越了黎深。


    黎深以精明能幹而聞名,但是卻很少有人知道他真正的性格,而絳攸就是那為數不多的幾個人中的一個。在和他單獨相處的情況下談到的“事情”絕對不會有什麽好事,這一點他已經通過無數的親身體驗而學會了。


    ……這次又是什麽啊?


    絳攸幾乎半是自暴自棄地看著黎深,結果對方回應了他一個優雅的微笑,死定了!


    “是霄太師提出的要求,從明天起你就要跟隨聖上,要好好努力噢。”


    絳攸的臉孔瞬間失去了表情,他立刻用冰冷的聲音回答:“不要,請你去找其他人。”


    啪,黎深的扇子再次發出了一聲脆響。


    “昨天我叫你做好包子帶來的時候,你應該也說過不要吧?”


    “啊?那是理所當然吧?為什麽我一定要去做包子?”


    “前些日子,我因為嫌麻煩叫你代替我去參加朝議的時候,你也說了不要吧?”


    “……那個一般來說都應該是各部尚書出席才對吧?”


    “幾年前,我叫你在從眾麵前,假裝不小心把我討厭的某位重臣的假發弄掉,讓他的禿頭曝光的時候,你也說了不要噢。”


    “……我……我是說過。”


    “還有更早之前,我叫你去參加王都的女裝大會少年部,把冠軍獎品的百擔大米贏回來的時候,你說的也是不要。”


    “……”


    “還有在你還是小孩子的時候,我說要撿你回去的時候,你也說的是不要。”


    “……”


    “你嘴上說了不要,又能在行動上實際貫徹到底的例子究竟有沒有過呢?恩?”


    紅黎深好像在宣布勝利宣言一樣地優雅地展開扇子。他的模樣似乎隻能用不敗的王者來形容。


    但是這次絳攸無論如何也不能老實地點頭。


    “不要,我是你的部下。”


    “當然了,我隻是把你借給霄太師一刻,你依舊還是吏部的人。”


    “——對方可是那個昏君啊。”


    “有什麽不好的?什麽事情都是經驗。你就好好去做吧。”


    “可是——”


    黎深沒有讓他進一步說下去。


    “——絳攸?這是我所決定的事情,你覺得我會讓你說不嗎?”


    “……唔……”


    麵對始終保持笑容的上司,絳攸隻能認輸。


    自從小時候被黎深撿回家後,絳攸已經在他身邊呆了十幾年了。雖然嘴上經常這樣那樣的說,但是說到底絳攸還是——雖然他本人堅決否定——敬愛著這個男人,所以最終還是無法反對他的意見,就算他再怎麽討厭那個命令。


    於是乎,吏部侍郎(從現在起外借)李絳攸的鬱悶日子就此開始。


    “……太閑了”


    絳攸在宮城的府庫——圖書室——空虛地翻動著書頁。


    自從被派去追隨聖上已經過了半個月——沒有工作,沒有事情可做,沒有自己的位置。這些全都是因為剛剛即位的十九歲年輕新王完全沒有從事政務的意思,而整天都泡在後宮的緣故。


    雖然絳攸在半個月前就被直屬上司打發出來,被吩咐去追隨聖上,但是直到現在他都還沒有見到聖上本人。在國試中以史上最年輕的記錄狀元及第,在出人頭地的道路上一路疾馳,被譽為朝廷第一才子,至今為止一直作為年輕一代的領頭人而成為眾人目光焦點的李絳攸,體驗了為官以來的第一次尷尬經驗。


    “……沒想到我,這樣的我,居然也隻能每天都這樣,這樣,這樣地毫無意義地浪費時間。”


    絳攸的怒火已經達到了極限。以前托用人毫不手軟的上司的福,他幾乎被使喚到了幾乎沒功夫睡覺的程度,當時的他做夢也沒有想到,沒有事情可做居然是如此痛苦的感覺。


    “……這些全部是那個昏君的過錯!”


    砰!絳攸的手用力拍上了桌子。這個在靜靜的府庫裏回蕩的憤怒聲音,讓府庫裏麵的另一個吃驚地轉過頭來。


    這個柔和的聲音,讓絳攸猛地恢複了清醒。


    “非、非常抱歉,邵可大人。我居然在府庫發出這麽大的聲音。”


    “哪裏哪裏……那個,你好像累積了不少怨念的樣子。”


    紅邵可浮現出了微策的苦笑。


    絳攸喜歡他那穩重的表情,以及誠實而溫和的聲音。明明應該和自己的上司差不了幾歲,但是性格上卻存在著天地一般的差別。如果是平時的話,隻要一麵看書一麵和邵可聊天,絳攸就會自然而然地感到心靈的撫慰。但是這次就算是如此也無濟於事。


    “你覺得我有可能不煩躁嗎?”


    絳攸猛地抬起了臉。趁著府庫裏麵隻有他們兩個人,絳攸將這半個月來積累的怒火一口氣傾瀉了出來。雖然在他人麵前絳攸都會努力維護自稱的“鐵壁般的理性”,但是因為這個府庫的主人是絳攸為數不多的敬重人物之一,所以他毫無顧慮地抱怨了起來。


    “我明明說了不要,還是硬把我派來跟著聖上。都已經過了半個月,可是那個白癡聖上就知道整天泡在後宮不出來,也不從事政務。托他的福,連我都……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沒有工作,沒有事情可做。可是又不能不來報到。最後的最後還發現那個白癡聖上會在寢宮裏麵親近的不是女人而是男人。這個樣子怎麽可能讓我不煩躁?”


    “那個……”


    邵可一時無言以對。就是因為絳攸的話實在說得太準確,所以想要反駁也無從說起。可是也不能就這麽對他說,你說得沒錯,真是可憐啊。


    “那個,聖上也許也是有什麽理由。”


    “理由?”


    絳攸瞪大了眼睛。


    “他即位已經半年了的說!連參加朝議的次數都屈指可數,根本就是適當地按按玉璽,然後剩下的一天時間都泡在後宮裏麵。而且每晚上還都呼叫不同的待官,他還能有什麽理由?”


    “那個……”


    邵可再次無言以對。煩惱了一陣之後,他終於想到應該在這裏轉換話題。於是很難說得上是伶牙俐齒的邵可,相當不自然地強行轉換了聊天的話題。


    “啊,對了對了。絳攸,你知道嗎?”


    “啊?”


    “其實呢,這個府庫裏麵會有幽靈出現噢。”


    府庫裏麵有幽靈出現。


    這個對於絳攸來說,是非常不能就此置之不理的事情。不過並不是因為會妨礙到讀書之類的事情,就算有幽靈出現,絳攸也還是可以一如既往地繼續閱讀。


    問題在於別的地方,而且他因此而下定了一個決心。


    “——絳攸,你居然會主動找我,真的很難得呢。”


    來到兩個人約定的見麵地點的青年武官,絲毫不介意好久未見的知己的那張撲克臉,笑嘻嘻地說道。


    “怎麽說呢,你的表情好像在說並不想見到我一樣。”


    “沒錯,我一點都不想見到你。”


    絳攸斬釘截鐵地說道。


    “但是沒有辦法,既然就算是你也能派得上用場,那我也隻能妥協了。”


    “啊?”


    “我要退治幽靈,你來幫忙。”


    絳攸非常認真地如此告訴對方。


    當天晚上,兩個青年前往了府庫。


    “……哎呀,我還說你很難得地主動找我幹什麽呢,沒想到居然是幽靈退治。”


    一麵走向府庫,青年武官——藍楸瑛一麵笑嘻嘻地說道。


    “我真的沒想到能從你這個頑固到底的現實主義者嘴巴裏麵聽到幽靈這樣的詞匯呢!”


    “少羅嗦!閉上嘴巴跟我走!”


    “你真無情,我們可是一起參加國試並且同榜及第的關係吧,而且座位還是挨著的。在你考試中途去廁所而迷路的時候,還是我把你帶回來的呢,及第之後又被分配到了同一個部門,我們明明這麽有緣,為什麽你總是這麽冷淡啊?”


    “就算有緣分那也是孽緣!你聽明白了沒有?孽緣!我一直都在衷心期待著它的斷裂。這次是因為我沒有多少時間,能夠幫忙的武官隻有你一個,所以才不得已妥協而已。這個你要給我好好地銘記在心。”


    楸瑛好像吃驚一樣地瞪圓了眼睛。


    “銘記在心?銘記什麽?不用擔心,絳攸你也知道我的原則是隻對女性出手吧?當然了,你要是女性的話我絕對會很高興地奉陪你的。”


    絳攸的血管都快要爆裂——沒錯,這家夥就是這樣的男人。


    “你這個大白癡!你的腦子就隻會處於萬年發情期嗎?”


    “你不也一樣嗎?就隻會萬年不變地討厭女性。”


    楸瑛哎呀呀地搖著頭。


    “明明沒有那方麵的興趣,卻整天說這種話的話,你也會被人懷疑是不是和聖上有同樣的興趣噢。再說了,你試試當眾用這付得天獨厚的容貌說討厭女性看看?我們羽林軍裏麵的那些粗魯家夥們絕對會立刻讓你送掉半條命的。你將來要是被男人壓倒可不關我的事哦。”


    麵對毫不臉紅地說著恐怖事情的損友,絳攸不由自主地磨起了牙齒。


    “我看倒是你自己啊,遲早會被白癡女人紮一刀的吧!哈,要是那樣的話,我至少會給你點炷香的。順便在你的墓碑上刻上‘祝萬年發情種終於完成牡丹花下死’這樣的字眼。”


    “哈哈哈,很不錯呢……對了,絳攸。”


    “幹什麽?安靜一點走路!”


    “哎呀,我也很想這樣啦,可是我再不說話我們就要走到府庫相反的方向去了。”


    絳攸的腳步一下子停住了。


    楸瑛帶著笑客指了指相反方向。


    “抱歉,在你走的正起勁的時候給你潑冷水,不過府庫是在那邊哦,沒問題吧?”


    一麵氣得發抖,絳攸一麵毅然決然地調轉了身體。


    明明可以不用那樣,但是這個楸瑛卻偏偏就是喜歡半是有意地用針戳絳攸已經到了極限的忍耐力。


    “你的方麵白癡,似乎完全沒有恢複的餘地呢。號稱朝廷第一才子的絳攸大人其實是絕對的方向白癡,如果不假裝若無其事地跟在別人後麵就無法到達目的地。對於這一點,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知道呢?”


    絳攸的忍耐力終於徹底失控。


    平安到達府庫後,絳攸用擅自順過來的鑰匙打開了府庫。


    府庫裏麵一片漆黑。


    飄蕩著輕微的陳舊書本味道的空間裏多到數不清的書櫃被淹沒在了黑暗中。原本應該是再熟悉不過的地方,現在卻讓人不禁產生迷路進入異世界的錯覺。


    絳攸手拿著蠟燭,在就近的桌子上打開了包裹。看著從那裏麵滾出來的東西,楸瑛皺起了眉頭。


    “這是什麽東西?”


    “你看了還不明白嗎?包子。”


    “哦,是包子嗎?還真是格外獨創的形狀呢。你在哪家拙劣點心店買的?走形到這種程度也不是容易的事情呢。”


    絳攸的額頭上啪地冒出了青筋——每人家夥都這樣。


    “隻要能吃的話形狀什麽的沒有什麽關係吧?”


    “……難不成,是你自己做的?”


    “是那個人硬逼著我做的。”


    ——絳攸自從半個月前被逼展現了自己的煎餅包子後,幾乎每天都要在上司的命令下製作包子。但是他的技術卻完全沒有提高,那種扁平的形狀也絲毫不見進化的征兆。在政事上擁有出眾才能的絳攸,好像卻沒有製作包子的天分。


    但是聽到這番話的楸瑛卻爆笑了出來,而且還是抱著肚子的大笑。


    “……哈哈,能夠讓你去做包子的人,這個世界也就隻有紅吏部尚書大人了吧?哈哈哈哈哈!”


    “你就去笑死吧!”


    “你……你親手製作的包子,比稀世的大畫家琅榮榮的遺作還貴重吧!”


    一麵因為笑過頭而流出了淚水,楸瑛一麵把手伸向了那個擁有奇妙形狀的包子,但是在抓到之前他的手已經被絳攸打開。


    “幹什麽啊?給我一個不行嗎?就算是幽靈退治期間的點心不好嗎?”


    “笨蛋!你以為這麽關鍵的時候還有功夫吃點心嗎?”


    “……”


    那這個是什麽?麵對不由自主用目光詢問的楸瑛,絳攸傲慢地回答。


    “這個是釣幽靈的。”


    “啊?”


    “邵可大人說過,在府庫出沒的幽靈好像喜歡包子。”


    楸瑛收起了殘留在眼角的笑意,無言地凝視著長年的友人。


    “可惡,該死的幽靈,怎麽還不快點出來!”


    準備好包子後已經過了一刻鍾。


    絳攸在書櫃的後麵煩躁地瞪著放置著包子的桌子。


    楸瑛是覺得這與其說是幽靈退治,反而更像是要捕捉廚房的偷點心小賊,但是他卻很明智地沒有說出口。此外,他也有想過,幽靈真的會吃現實點心嗎?不過對於這一點他也隻是停留在想想而已。因為他看得出絳攸是非常認真的。


    “……話說回來,你為什麽這麽在意府庫的幽靈?”


    楸瑛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畢竟在宮城中幽靈的話題並不稀罕。什麽某片湖水裏麵會有溺死的女人半夜冒出來啦,什麽哪個房間中會有無頭屍體為了靈找頭顱而徘徊啦,一定要算起來的話,幽靈話題


    差不多都要蔓延到了每個地方都有的程度。


    “幽靈那種東西有沒有我也不在乎,隻要他不妨礙到公務的話。”


    超級現實的絳攸斬釘截鐵地說道。


    “不過,在府庫出現的話就是個問題了。”


    “為什麽?”


    “在府庫冒出幽靈的話,邵可大人出了什麽萬一的話要怎麽辦?”


    邵可負責的府庫的書籍管理工作。因此一天的絕大部分時間都在府庫度過,有時候還會在這裏住下來。


    如果真的是幽靈要怎麽辦?如果不知道幽靈的存在也就罷了,既然現在知道了,非常尊敬邵可的絳攸就不可能對此置之不理。


    “……你真的很喜歡邵可大人啊。”


    “難道你不是嗎?”


    “哎呀呀,從各種意義上來說我也從心底尊敬他哦。為什麽那種人會被埋沒在這種地方呢?我真的是一點也無法理解。”


    整天窩在府庫裏麵看書的邵可,在大部分的官員眼中都是閑人一個,而遭到無視。其中一部分也是由於他那溫和的性格吧。但是,如果擁有真正的識人眼光的話,隻要和他交談上一次,就立刻能明白他擁有多麽廣博的知識,以及與之相對應的靈活思考。從這一點上來說,邵可可是稱得上極為罕見的人才。


    雖然絳攸也以自己的知識為傲,但是就連他也無法及得上邵可。連這個都不知道,而任憑他埋沒在府庫的聖上和重臣們,在他心目中都是傻瓜。


    “而且邵可大人——”


    “什麽?”


    “……什麽?”


    “……不,沒什麽。”


    一麵對於很難得地在半途把話題咽回肚子的絳攸感到奇怪,楸瑛一麵改變了話題。


    “話說回來,你還挺閑的啊。你不是應該追隨聖上嗎?”


    “——不要和我說這個!”


    聽到那個似乎是煩躁感再燃的聲音,楸瑛嗤嗤地笑了出來。


    “你也很辛苦啊。”


    “你自己還不是一樣?你的工作應該是那個笨蛋聖上的護衛吧?”


    “沒錯沒錯,我也完全的沒有工作。所以才有時間來陪你啊。”


    按說兩個人分別算是文官、武官中年輕一輩的佼佼者,可是現在卻雙雙沒有工作可做,落到了在深更半以包子為誘餌對付幽靈的地步……想到這裏絳攸就覺得有些悲哀。


    “算了,這也是和平的證據,不是很好嗎?”


    “怎麽可能好!”


    他剛這麽一叫,旁邊的楸瑛就突然捂住了他的嘴巴。絳攸還沒來得及吃驚,耳邊就傳來了輕微的響動。


    吱,是房門打開的聲音。如果要說是被風吹開的話,感覺上又太過不自然。


    在屏聲靜氣守候在那裏的兩人麵前,一個好像白蒙蒙的人影一樣的東西,無聲地進入了府庫。因為已經吹熄了蠟燭,所以周圍一片黑暗。不過由於明亮的月光從門口射了進來,才讓他們勉強看到了白色的影子。


    突然,影子的周圍仿佛有什麽火光似的東西閃動了一下。


    鬼火嗎?絳攸冷靜地眯縫起了眼睛,但是在他辨認清楚之前火光已經消失。


    更加朦朧了幾分的白色影子,好像在躊躇著什麽一樣站在了門口。


    究竟過了多久的時間呢——白色的東西突然動了。


    無聲地,好像滑行一樣地接近了放著點心的桌子,能夠看到他的袖子部分伸向了包子。然後——“……難吃……”


    連路過的幽靈都要對自己的作品挑三揀四,絳攸終於忍無可忍。


    “每個混蛋都這樣——不過是區區的幽靈,有什麽資格抱怨味道。”


    聽到聲音的白色東西,刷地移到了門口。楸瑛立刻越過桌子,拔出了配劍。但是,他的刃卻落空了。


    ——被閃過了。


    雖然兩個人追在白影後麵衝出了府庫,但此時那個白影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


    “邵可大人,出現了。”


    第二天,絳攸表情認真地向邵可報告,在他的身邊是從劍術訓練中硬被拖過來的楸瑛。邵可因為他唐突的宣言而大感不解。


    “出現了?什麽意思?”


    “昨天您說過的的幽靈。”


    邵可瞪圓了眼睛:“昨天晚上,你去了府庫嗎?”


    “沒錯,深更半夜的有個白色東西偷偷跑了進來,而且明明是一片黑暗,居然還貪心地注意到了包子的存在,而且最後還抱怨別人特意準備的包子不好吃。”


    邵可的表情很微妙——就好像是在強忍著要笑出來的衝動一樣。


    “這沒有什麽可笑的!”絳攸憤然說道。


    “如果他給邵可大人帶來危害怎麽辦?既然如此我絕對要抓住他!”


    “抓住幽靈嗎?”


    “或者是趕走他。”


    邵可表情困惑地偏著腦袋說道,“可是,他也沒有做什麽壞事……隻是因為他是幽靈就要趕走他,感覺上有點可憐呢。”


    雖然是有些脫線的語言,絳攸倒是很幹脆就認可了。


    “確實是這樣沒錯。既然如此,那就首先確認他是不是惡靈。”


    這個男人果然不管在什麽地方都很認真,聽到絳攸認真地表示接下來要製作作戰方針後,邵可沒有笑,而是點點頭,打開了旁邊的包裹。


    “那麽,這個給你們兩位”邵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著說道,“這是我的女兒拿來的,請吃吧,肚子餓了的話也無法戰鬥嘛,希望能夠合你們的口味。”


    包裹裏麵的是怎麽看都不像是市麵販賣的胖乎乎的包子。


    “啊,這個倒是很有包子味道的,鼓鼓的呢!這個樣子才能叫包子哦,絳攸!”


    “構成成分是一樣的!”


    “……雖然我至今為止也都認為內在才比較重要,但是看過你的包子後再看到這個,就開始覺得外表也還是一定的重要性了。該怎麽說呢,能夠誘惑食欲的外表也很重要吧……恩,不過女性們為此而努力的過程也很可愛,所以就算不是太飽滿倒也沒什麽關係。”


    “你在說什麽呢?白癡!”


    但是在關於這個包子的話題上,絳攸也隻能承認楸瑛的說法,非常刺激人食欲的香氣……看起來就很好吃的樣子。


    邵可取出幾個包子遞給他們,絳攸決定還是開心地接受下來。


    “我再給你們泡茶去,反正上午幾乎不會有人來。”


    “啊,我也去幫忙。”


    “不用了,你們等著就好了,馬上就好。”


    聽到邵可如此表示,絳攸也隻能放棄。兩位青年感謝地行了一禮後就決定去隔壁房間的桌子旁等待了。


    確認兩個人消失在書櫃對麵後,邵可掃了一眼背後的書櫃,輕輕歎了口氣。


    “……聖上,不能說別人特意準備的東西難吃哦,而且我說過多少遍了,不要隨便撿外麵的東西吃。”


    在變成死角的書櫃對麵翻著書籍的人,輕輕歎了口氣。


    “朕喜歡吃點心,而且,你平時給我的點心真的很好吃……話說回來,那個東西啊,不光是形狀奇怪,味道也真的很奇怪。”


    然後對方好像突然注意到了什麽一樣地詢問。


    “朕的那份包子,還有剩下嗎?”


    邵可再次深深地歎了口氣。


    “——總而言之,至少確認了那個幽靈喜歡包子。”


    絳攸在紙片上寫下了“喜歡包子”幾個字,用手撐著下巴的楸瑛哎呀呀地歎了口氣。


    “——絳攸,要讓我來說的話,那個並不是幽靈,而是人類吧。”


    “什麽?”


    “他閃過了我的劍,幽靈會做那種事情嗎?


    反正也不用擔心死掉,而且要是幽靈的話,劍應該直接穿過去才對吧?”


    聽到楸瑛的指摘,絳攸輕輕搖了搖頭。


    “你說什麽呢?也可以認為他是由於生前的條件反射而下意識避開啊!就算是幽靈,也不會覺得有人刺自己的身體舒服吧?如果我是幽靈也會避開。”


    “……”


    “但是,你所說的也有一定道理。”


    絳攸露出了複雜的表情。


    “……如果對方是人類的話,是不是可以認為他是相當的高手呢?”


    “啊,那人避開我時的身法,相當的出色。”


    楸瑛雖然年僅二十四歲,卻已經擔任了將軍的職位,而且用劍的身手在精銳集結的羽林軍中也可以進入前五名。性格也就罷了,他的實力就連絳攸也不能不認可,所以雖然很不情願,還是為了退治幽靈而把他找來了。


    “那麽,首先確認是不是幽靈吧。”


    絳攸盤起手臂。


    “你……有沒有看到他的腿?”


    “這個……雖然沒有腳步聲,但是既然擁有能避開我的劍的身手,那麽要消除腳步聲應該也不困難。”


    “連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啊。”


    “如果你不那麽性急地怒吼的話,也許還能多明白一些呢。”


    對此絳攸也無法反駁,雖然他比常人頑固一倍,但是對於自己的失誤也會很幹脆地承認,但是對方是他無論如何都不想道歉的對象,所以絳攸也隻能保持沉默。


    為了掩飾沉默,絳攸把從邵可那裏拿到的包子塞進了嘴裏,然後大吃一驚。


    “好吃!”


    “啊,真的?邵可大人的千金會成為很好的夫人呢,這個絕對是傑作,無論是外在還是內在都無可挑剔,簡直就好像我一樣嘛!”


    絳攸無視了他最後那句多餘的話,然後迅速地把剩下的包子都包進了包裹裏麵。


    “這個就留到晚上好了……嘿嘿嘿,混蛋幽靈,我就用這個把你釣出來,這次不會再讓你說什麽難吃了!”


    “這可是別人做的東西,絳攸,你就不能再謙虛一些嗎?”


    然後,兩個人幾乎同時喝下了邵可剛才所泡的茶水。


    雖然絳攸還勉強保持著沉默,楸瑛已經忍不住嘀咕了出來。


    “……邵可大人,如果沒有他的千金的話,也許會活不下去的。”


    邵可所泡的茶水真是苦到了讓人想要暈倒的程度。


    “真是的,完全就和昨天晚上同樣的手法吧?對方會兩次都落入同樣的圈套嗎?”


    楸瑛一麵藏到書櫃後麵,一麵哭笑不得地說道。


    “……我說你啊,好歹也是史上最年輕的狀元吧,就不能想出點更象樣的主意嗎?”


    “……少羅嗦!幽靈又不在我的守備範圍之內,而且這次連茶也預備了,怎麽能說是完全一樣!再說了,你不是也是僅次於我的榜眼嗎?你就什麽也沒考慮嗎?”


    “我也是第一次對付幽靈啊!啊,不過要是女性的幽靈的話……”


    “隻要是女人,你就連幽靈都不在乎嗎?”


    “如果是合我口味的女人我當然會高興啦,而且絳攸,如果對方真的是活生生的女性,你打算怎麽辦?”


    完全沒想到過這個可能性的絳攸,一瞬間無話可說。然後他好像無比厭惡一樣地“切”的哼了一聲。


    “……全權委托給你。”


    “……你的女性厭惡症真的一點也沒有好呢。”


    “反正我也沒打算治好。”


    楸瑛歎了口氣。


    “……絳攸,我說你啊,就算是因為以前發生過這樣那樣的事情。”


    “要是你打算進一步提起以前的事情的話,我現在就讓你腦袋開花!”


    麵對那雙已經變形的眼睛,楸瑛放棄了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的說教。


    不久之後,絳攸輕輕嘀咕了一句。


    “……正好,我有事情要問你。”


    “哎呀,真難得!是什麽事呢?”


    “……為什麽從文官轉職成武官?”


    在之前絳攸及第的時候,因為才能而被眾人稱頌不已的並不是隻有他一個人。眼前的男子——比他年長兩年的榜眼楸瑛,也被人稱為難得一見的才子。


    雖然是個吊兒郎當的男人,但是才學卻貨真價實。明明毫無疑問遲早會坐上高位,但是楸瑛卻偏偏在那之後幹脆地退出了文官這個行當。在聽說他特意專門去接受武試而成為武官的時候,絳攸完全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什麽。


    “啊,因為文官的話麻煩太多,不合我的性子。”


    楸瑛輕輕聳了聳肩膀。


    “而且,文官已經有你在了。”


    “啊?”


    “有才幹的人都擠在一個地方的話不是很浪費嗎?文官有你,武官有我,這樣才剛好平衡嘛。”


    “……你真是個白癡!”


    絳攸從心底覺得哭笑不得。就在他打算回敬一個兩個說教的時候,楸瑛的視線突然動了一下,絳攸也隨之猛然屏住了呼吸。


    府庫的房門,和昨天晚上一樣,伴隨著輕微的聲音打開了,月光射入了府庫。以那個蒼白的光芒為背景,一個白色的人影飄然而入。


    那個無聲滑入房間的影子,再次和昨天晚上一樣試圖接近桌子。


    這次他們沒有打算默默地等到他吃包子為止,按照事先商量好的那樣,兩個人一起朝人影撲了過去。


    ——但是“怎、怎麽回事?”


    熟悉的聲音讓絳攸大吃一驚,仔細看去的話,他用盡力氣抓住的蓬鬆玩意兒,弄不好似乎就是胡子。拽了一把試試後,對方就發出了好像被踩到尾巴的貓咪一樣的悲鳴。而被他壓在身下的衣服的觸感——似乎也並不陌生。


    兩個青年慌忙去打量那張被月光映出的臉孔。


    “咦——霄太師?”


    兩個人居然在無意中完成了一大壯舉,就是把朝廷百官之首、重臣中的重臣的霄太師坐在了屁股下麵。不過現在不是他們所措的時候了。


    “有賊嗎?霄?!”


    再次傳來了熟悉的聲音——還沒來得及去思索這次又是哪一位,絳攸已經被楸瑛粗暴地撞開。在下一個瞬間,一道白光劃破了絳攸剛才所在位置的黑暗。如果退得慢上一步,毫不疑問絳攸的腦袋已經飛掉了。


    楸瑛好不容易才截住了以恐怖的速度接二連三攻來的劍。


    “我們不是賊,宋太傅!是我,藍……”


    “哈哈哈,明明是小賊卻很有兩下子嘛——有意思!”


    “不,不是!”


    “哇,你不要著急!宋!”


    不知道為什麽霄太師的聲音也混雜了進來。


    “……宋”


    這時候傳來了第三個聲音。與此同時,宋太傅一個踉蹌。


    “茶!為什麽踹我的膝蓋?”


    “你給我看清楚!你的對手是藍將軍,而且他旁邊那邊不是李侍郎嗎?”


    好好老先生模樣的茶太保,一個人冷靜無奈地歎了口氣。


    ——重臣中的重臣,朝廷三師居然好死不死在這種場所匯聚一堂。


    “原來如此,是幽靈退治啊。”


    點燃府庫的燈,在大家都平靜下來後絳攸說出了原委。霄太師揉著腰部點了點頭。順便狠狠瞪了一眼同事宋太傅。


    “宋,你這個急性子和粗枝大葉就不能想辦法治治嗎?差一點就連我都挨了你的刀——”


    “羅嗦!我怎麽可能犯那種幼稚的錯誤……你也真是的,年紀越大就越嘮叨。”


    “你說什麽?我看你自己才是勉強裝年輕吧?明明是年紀一把


    的老頭子了,還整天耍帥端著劍的話,遲早會因為閃到腰而爬不起來。然後就變成混蛋死老頭!哈哈,真讓人期待呢!”


    “那你就是混蛋加三級的老年癡呆死老頭!”


    茶太保及時給這場低水平沒營養的罵戰潑了一盆冷水。


    “……霄,宋,我相信你們都會作為國內數一數二的現役死老頭而繼續君臨天下,而且就算是二十年後,你們也一樣可以精神到讓年輕人們嫌羅嗦的程度,所以盡管放心吧!”


    這個斬釘截鐵的吐槽,讓兩個精神過頭的老人家安靜了下來。他們麵麵相覷地看了對方一眼,然後同時哼了一聲轉開腦袋。然後,好不容易注意到了啞然的兩個年輕人的宋太傅,又再次生起氣來。


    “你們兩個也是的,什麽叫幽靈退治?挺好的年輕人,深更半夜的就沒有什麽其它事情可做嗎?看來朝廷也是太閑了啊!”


    “宋,你說過頭了。”


    對於茶太保的打圓場,宋太傅也隻是哼了一聲。曾經作為全國第一武獎而追隨先王,建立過無數戰功的宋太傅,就算是現在也氣血旺盛,和態度溫和的茶太保大不一樣。因此對於宋太傅的訓斥心存畏懼的人也不在少數。


    “哪裏,宋太傅說得再對不過。”


    絳攸麵對朝廷三師也毫不畏懼。


    “如果有工作的話我們當然會做,但是現在能做的也就不過是幽靈退治的程度……自從我們跟隨聖上之後。”


    最後帶刺的一句話,讓三位重臣一下子都陷入了沉默。


    楸瑛將原本給幽靈準備的茶水重新沏過後為三人奉上。


    霄太師無聲地喝了口茶。


    “霄太師”


    “咳咳!”


    從黎深那裏借調走絳攸的不是別人,正是這位在先生禦前長期擔任宰相,眾所公認的這個國家的第一重臣霄太師。


    ——也就是眼前的這個人。


    絳攸恨恨地看著他。


    “唔,老毛病又犯了嗎?”


    “霄太師!”


    “啊,對了對了,你們想要看到的幽靈是什麽樣的感覺?”


    絳攸的額頭浮現了青筋。但是對方是朝廷三師,他也不能大聲怒吼。


    就是要在這種時候才需要“鐵壁般的理性”。自稱的“鐵壁般的理性”如果不在現在發揮還要等到什麽時候?……一麵像灌酒一樣地往肚子裏麵灌茶水。


    無奈之下,楸瑛隻好代替絳攸描述了“幽靈”的事情。聽完之後,老臣們露出了微妙的表情。


    “在半夜時分潛入府庫?”


    “抓住包子說‘難吃’?”


    “避開了好歹也是個將軍的你的攻擊?”


    “對。”


    沉默再次降臨。側眼看了現在也好像為了平息心頭怒火而不斷喝茶的絳攸,楸瑛詢問道:“幾位有什麽線索嗎?”


    “沒有、沒有!”


    “沒什麽。”


    “沒有啦。”


    雖然是明顯裝聾作啞的回答,但是楸瑛也不認為自己可以在口頭上贏得過這三頭成精的老狐狸,所以就放棄了追究。


    “順便問一句,為什麽你們三位要在這深更半夜的時候,一起跑到府庫來呢?”


    “哎呀呀,看來也該是交些工作給絳攸的時候了。”


    絳攸伸向茶碗的手一下子停住了,霄太師奸詐地一笑。


    “——我們是為了把聖上從後宮拉出來在策劃計謀,接下來其他大臣也預定會來,所以‘幽靈’今天晚上不會來——不好意思,可以請你們騰一下地方嗎?”


    原本並不參與實際政務的朝廷三師終於有了行動——這個意義非常大。


    但是半個月都沒有工作找不到立足點的絳攸已經徹底變成了不良青年,所以他隻是眯著眼睛別過了頭去說道:“反正我是不抱太大的期待了。”


    總而言之,幽靈退治隻好改日再議。


    現在已經是絳攸目擊到“幽靈”後的第五天,但是那之後白色的人影就沒有再出現。


    雖然硬是勉強去退治也沒有意義,但是到了這個地步,絳攸幾乎是和幽靈大人賭上了氣。我絕對要把你揪出來讓你道歉!他在內心做出了這意義不明的決心。


    另一方麵,邵可開始擔心黑眼圈已經成為招牌標誌的絳攸。


    “絳攸,就算你還年輕,連續熬夜也會損害身體的,反正現在幽靈也沒有造成什麽實際危害,所以你也不要在意我的事情,就忘掉幽靈吧!接下來天氣似乎也不會太好,今天晚上還是回房間好好休息吧。”


    “不!”


    絳攸猛地抬起臉孔。


    “我絕對不會中途放棄已經一度決定的事情,而且熬夜的話從以前起就是家常便飯,這種程度算不了什麽!”


    但是他憔悴的臉卻徹底背叛了這番話,照這個模樣,就算和幽靈見了麵,他弄不好也會被人家誤認為是同類吧?


    向絳攸提到幽靈這個話題的人就是邵可,絳攸所擔心的對象也是邵可,雖然並不是有意的,但是邵可還是不免感到自己有責任,而且,他也是真的擔心絳攸的身體。


    ——再怎麽年輕力壯,連續五天熬夜的話也不可能會不傷害到身體,楸瑛也許是體力過人的關係,外表並沒有什麽變化,但是身為文官的絳攸明顯看起來就很危險了。


    “——絳攸”


    邵可很難得地露出了認真的表情。


    “你聽我說——隻有今天好嗎?如果今天見不到的話,就請你幹脆放棄幽靈的事情。”


    “但是……”


    “絳攸!”


    “是,是的!”


    絳攸反射性地點頭,邵可一旦認真起來,很不可思議地在他前麵很難堅持自我。


    “謝謝你,絳攸!”


    邵可的表情鬆弛下來,然後遞給他一個小包子。


    “這個是今天份的包子,因為是最後了嘛。”


    “……知道了。”


    絳攸輕輕地笑了出來。


    “真是遺憾,以後都吃不到這個包子了嗎?”


    “你說什麽呢?隻要你有空的話隨時都可以來啊,我們再一起喝茶吧,我會讓女兒多準備一些包子的。”


    “是。”


    絳攸很難得的露出了和年輕相應的,很有青年感覺的笑容。


    “……哎呀呀,要感謝邵可大人才行呢。”


    當天晚上,在已經成為日常功課的府庫潛入後,聽到撲克臉的絳攸宣布今天是最後一次的時候,楸瑛歎了口氣。


    “能夠如此輕易地說服頑固的你的人,也就隻有吏部尚書大人和邵可大人了吧。”


    “少羅嗦!再說了,為什麽明明都是熬夜,隻有你還是若無其事的模樣?”


    “哎呀,其實我也很難受的呀,不過我畢竟平時有鍛煉,而且體力也足。”


    “沒道理!”


    絳攸說著真正沒道理的抱怨。


    外麵響起了呼呼的狂風聲,楸瑛皺起了眉頭。


    “……今天晚上天氣真的不太好。”


    “是啊。”


    在此期間又響起了雨聲——轉眼之間雨滴就好像箭頭一樣敲打著房門,感覺上風雨是如此地淒厲,連整個府庫都要被吹飛了的感覺。


    然後是並不應季的雷聲轟鳴,和閃電刺眼的光芒。


    “春雷嗎?”


    “閃電照得這裏好像白天一樣。”


    兩個人悠閑地一麵喝茶一麵眯縫著眼睛看著窗外的閃電。


    “……這種天氣隻怕幽靈也不想出門呢。”


    “真不走運。”


    “……算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哎呀,難得


    你這次這麽好說話。”


    “對不起,最後還是白白害你也跟著我熬了五天夜。”


    這句意料之外的話,讓楸瑛瞪圓了眼睛,接著又微笑了出來。


    “——哪裏,其實我也很快樂哦,因為難得你會來拜托我。反正我也閑著沒事,而且每天都能吃到好吃的包子,說起來並不比和美女度過的夜晚遜色呢!”


    “……”


    “如果不是我就不行吧?”


    楸瑛壞壞一笑。


    “因為知道你那個方向白癡的毛病的,就隻有我和紅尚書了。”


    “少少少羅嗦!我難得——”


    “難得直率一次嗎?”


    ——就在這個時候在一道格外巨大的閃電照亮了府庫之後,驚人的雷聲衝擊著絳攸他們的耳朵。伴隨著破裂音,房門接二連三地彈開。狂風和暴雨爭先恐後地衝進了室內,兩個人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就在這個瞬間,“哎呀,嚇死人了!”


    ——一個很明顯屬於女性的聲音,突然毫無預兆地在府庫中響起。


    絳攸和楸瑛吃了一驚,麵麵相覷地互望了一眼後,微微從書櫃後麵探出了一點腦袋。


    於是乎,他們看到一個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的,長發飄飄的美麗女子,正站在打開了的府庫門前。


    女子也很快注意到了書櫃後麵的兩人。她認真地打量了一番後——開了口。


    “——什麽嘛,原來是約會啊!”


    瞬間絳攸的全身都冒出了雞皮疙瘩。


    “不是!”


    “沒什麽可害羞的吧,絳攸!我們可是不惜在這種雷雨的夜晚都要見麵的關係吧?不過你就連這種地方都有說不出的可愛,我心愛的人啊!”


    楸瑛熟練地拉起絳攸的手指吻了下去,絳攸終於連汗毛都全體動員地倒立了起來。


    “唔——混蛋!”


    “開玩笑的啦!如果他是女性的話,我倒是也許會用這種方式追求他的,因為他一定會是合我口味的難纏美女吧——就好像你一樣。”


    一麵因為麵對這種異常事態也滿不在乎的楸瑛的嘴頭功夫而啞然,絳攸一麵把視線轉回到了女人那邊。


    損友的語言並不算是奉承,這個看起來應該是二十多歲的女子,有著無可挑剔的美麗。溫和的美貌看來無比的清雅,形狀優美的嘴唇就好像塗上了胭脂一樣的紅潤,長長的睫毛給人一種如夢似幻的感覺。可是掩藏在睫毛背後那雙熠熠生輝的眼睛又表現出了她堅強的意誌,也讓她的美麗並不僅僅終結於造型的階段。


    應該不是女宮吧?否則至少楸瑛不會不認識這樣的美女。


    但是楸瑛本人卻似乎並不在意,微笑著一個人擅自從書櫃後麵走了出來。


    絳攸也隻好無奈地站了起來,他拿著蠟燭點燃了放置在各處的燭台。雖然還比不上偶爾照亮室內的閃電明亮,但是至少比沒有強。


    楸瑛脫下自己的上衣遞給全身濕透了的女子,絳攸也歎息著遞出了自己的上衣。對於女性嬌嫩的肌膚來說,深夜的冰冷雨水無疑太過苛刻,隻有一件衣服怎麽想也不夠。


    “哦,不好意思。”


    女子毫不客氣地接過了兩人的上衣,但是她並沒有披上,而是用手裏的衣服開始擦拭茂密的頭發,漆黑的長發越發光滑閃亮,就好像烏鴉的羽毛一樣亮麗。


    “明明年紀不大,心思卻很不錯嘛。”


    女人點了點頭,絳攸覺得有一絲別扭……怎麽看這個女人年紀應該都和他們兩個差不多。


    越想越覺得這個女人可疑,如此深更半夜,又是在這種雷雨天氣,她究竟來府庫幹什麽呢?從打扮來看明顯不是宮中的女官,最重要的是,她到底什麽時候進的府庫……?


    絳攸伸出了手,輕輕拉了一把女人的頭發——很有觸感。


    完全是抱著純粹的求知心,絳攸近乎忘我地戳著摸著女人的手臂和肩膀,但是,在他的手指眼看就要伸到女人纖細的麵頰上的時候,被楸瑛一把抓住了手腕。


    “……絳攸,再怎麽說這樣對待第一次見麵的女性也太失禮了吧?雖然你難得對女性產生興趣,我作為朋友非常替你高興,但是這麽突然而且無所顧忌地到處亂碰絕對不好哦!雖然積極是好事,不過你是不是弄錯了方向?第一次的時候,還是要保持紳士風度的。”


    “不是啦,笨蛋!我是在確認這個女人是不是幽靈!”


    “你說幽靈?”


    女人眨巴著眼睛反問。


    絳攸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如果老實說出幽靈退治的事情的話,總覺得好像笨蛋一樣。但是楸瑛卻毫不在意,已經帶著給女性的專用笑容敘述起了始末。


    但是,女人沒有笑,她默默地擦幹了頭發上的水滴,適當地擦了擦全身後,坐在了桌子上。然後她點點頭說了句原來如此,衝著絳攸露出了不可思議的笑容。


    “……謝謝你了。”


    “啊?”


    “我可以吃這個包子嗎?”


    這女人說話也太沒有條理了吧,絳攸哭笑不得。


    而在他旁邊的楸瑛已經在擅自推銷。


    “請用,非常好吃的呢,啊,我現在去給你倒茶。”


    “不勝感謝!”


    一旦對方是女性立刻發揮出細致體貼的楸瑛,為了燒水而推開府庫房門去了外麵。在用目光追隨著他的背影的絳攸身邊,女人把手伸向了包子。


    女人好像對待重要的寶物一樣輕輕撫摸著放在掌心的包子,然後用好像蘋果一樣鮮豔的嘴唇輕輕咬破了包子外層。她閉著眼睛,緩緩地咀嚼。然後雪白的喉嚨“咕嚕”一聲把包子的一部分咽了下去,女人浮現出了真心喜悅——充滿了幸福的微笑。


    “啊啊……”


    “怎麽了?”


    “一樣的……”


    女人用泣笑般的表情嘀咕,但是絳攸卻一點也不明白她的意思。


    “……這麽說來,你為什麽要在這麽暴風雨的夜晚外出呢?”


    “嗯。”


    女人一麵咬包子一麵皺起了眉頭。


    “那是由於預料外的狀況,妾身原本也沒打算出來。”


    “啊?”


    “……一定是因為這場雷雨的關係吧?”


    女人眯縫著眼睛,好像很懷念一樣地打量著府庫。


    “……不知不覺中就來到了這裏,而且還吃到了意料之外的東西。”


    “包子有那麽珍稀嗎?”


    女人隻是笑笑而沒有回答。然後過了一會兒,輕輕低垂下了大大的眼睛。


    “……公子,絳攸公子。”


    “什麽事?”


    “府庫的主人還好嗎?”


    絳攸眨了眨眼睛……她是邵可大人的朋友嗎?


    於是他也多少改了一點口氣。


    “邵可大人的話非常精神,還是一如既往地整天讀書。”


    “那個書蟲,明明叫他多去外麵看看的。”


    和抱怨式的語言相反,女人高興地眯縫起了眼睛。


    “……那麽,他的女兒,和那個名為靜蘭的家人的近況你知道嗎?”


    絳攸越發吃驚……難道是到了登堂入室地步的交情嗎?


    “唉呀,這我就不是很清楚了,隻是……”


    因為覺得露出明顯的沮喪表情的女人很可憐,絳攸一麵在心裏努力搜刮著自己知道的情況,一麵繼續了下去。


    “隻不過……聽人說,邵可大人每天都至少要誇一次自己的女兒。”


    女人的美麗麵孔一下子明亮了起來。是嗎是嗎,她好像很高興地連連點頭,然後筆直地看著絳攸。


    “……你長成了好青年啊,黎深的養子。


    ”


    “啊?”


    “對了,王權已經換代了嗎?”


    女子又若無其事地改變了話題。


    “那個早在半年之前——”


    “是嗎?”


    從女人的紅唇中吐出的語言,不知道為什麽就好像煙霧一樣在腦海中煙消霧散。在回答完女人的問題後,就連自己被問了什麽都徹底忘記了。


    “坐上王位的人是誰呢?”


    “你說什麽啊?當然是第六皇子劉輝——聖上吧,也不參與政務,整天死守在後宮裏麵,那個笨蛋白癡王——”


    女人的眼睛中閃過了一道光亮。


    “——哦?那麽霄那家夥還在朝廷裏麵嗎?”


    “霄太師的話,還在為了讓那個王從政而籌劃——”


    感覺上在思考之前話語已經冒了出來,隻有語言先行一步,不斷從嘴角滑落,然後在滑落的瞬間,絳攸的意識已經消失。


    在聽完必要的事情後,女人的眉頭皺了起來。


    “是嗎……霄,你還留在朝廷裏麵嗎?”


    她一個人喃喃自語地站了起來。


    絳攸注意到剛才還是濕漉漉的女人的頭發和衣服都已經徹底幹透了。


    如此短的時間——應該不可能啊!


    “我可以拜托你給霄帶個話嗎?”


    在絳攸回答之前,女人已經把要帶的話說了出來,而且是帶著頗為嚴肅的表情。


    “——不要多事。”


    “多事?”


    “沒錯,你告訴他,如果他敢亂來的話,我不會饒了他,特別是,如果把那些家夥卷入的話,他就等吃苦頭吧!”


    “????”


    “你說了他就會明白,拜托了!”


    女人露出了好像月光下的薔薇一樣的微笑。


    “多虧了你和楸瑛公子,我度過了出乎意料的愉快時間,真的非常感謝。”


    說完後,女人輕盈地調轉了身體。


    到了這時候,絳攸才終於想起來自己和楸瑛都沒有告訴她名字。


    為什麽這個女人會知道我們的名字呢?


    就在這個時候,楸瑛帶著熱水返回到這裏,看到正要出去的女人,他瞪圓了眼睛。


    “外麵還是雷雨哦,現在出去的話太危險了吧?”


    “不——雷不會再打了。”


    女人浮現出了不可思議的笑容。


    “雨也很快就會停下吧?——雖然妾身也覺得遺憾,但是時間已經到了。”


    “卡,一道閃電掠過,然後是一瞬的轟隆聲。”


    兩人反射性地閉上眼睛——在再次睜開眼簾的時候,女人的身影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第二天,紅邵可一麵擔心著絳攸是不是很沮喪,一麵走向了府庫。


    其實昨天晚上他曾經拜托朋友扮演幽靈,但是早上才收到對方的信兒說因為春雷太過激烈,所以沒有去成——不過也難怪,昨天的雷聲確實驚人。


    打開了府庫門的邵可,看到呆呆坐在地上的兩個青年後吃了一驚。


    “怎、怎麽了?絳攸?楸瑛?”


    絳攸慢吞吞地抬起腦袋,楸瑛緩緩地眨著眼睛。


    “……幽靈是,女性。”


    “而且似乎還是邵可大人的……朋友。”


    “啊?”


    說完之後,兩個青年的身體立刻倒了下去,邵可大驚失色地衝了過去,在聽到均勻呼嚕聲後才鬆了口氣。


    邵可笑了起來——兩個人的睡臉格外可愛,大概也是因為清醒時的個性過於強烈,所以才格外有這種感覺吧?


    能夠同時見到他們兩人睡臉的,是不是也隻有自己了呢?


    一麵苦笑,他一麵把兩個人依次運到府庫的休息室,然後,他突然感到了疑惑。


    (他們居然說是女性的幽靈……?)


    自己所拜托去扮演幽靈的朋友是男人,而且他應該也沒有趕到府庫。


    ……難道說他們不約而同地做了夢?


    安排兩個青年睡下後,邵可好歹還是問了一聲一如既往飄然而來的人物。


    “……聖上,你昨晚來了府庫嗎?”


    奇怪的問題,讓彩雲國國主·紫劉輝揚起了眉頭。


    “雨下得那麽大,我怎麽可能會來?!”


    “說得……也對。”


    在最裏麵的書櫃旁邊,找好了老位置後,劉輝開始翻閱喜歡的書籍,但是似乎卻有些不高興的樣子。


    “出了什麽事情嗎?”


    “……霄太師讓我立妃子。”


    聽到他嘟囔出來的這句話,邵可瞪圓了眼睛——朝廷三師,不,是霄太師終於有動作了嗎?


    “那是你的第一位妃子啦,既然是霄太師選的女性,應該不會有錯的,你要好好對待人家哦!”


    “不管霄太師說什麽,朕也不會從政的。”


    “聖上。”


    “我會遵守和你的約定,但是,這已經是朕讓步的極限。”


    “……好吧”


    劉輝注意到了桌上的包子,是絳攸為了捕獲幽靈而準備的包子的剩餘部分。


    他輕輕走過去一把抓起了那個。


    “……如果是能夠做出這種包子的女性的話,就算當我的妃子倒是也可以啦。”


    他將剩下的部分連盤子端起來,回到書櫃旁邊。


    邵可輕輕笑了一聲,說了句“我去泡茶”。


    因為劉輝喜歡邵可,所以就算知道回頭等待著他的茶水會多麽折磨人,也還是什麽也沒有說。


    不久之後,嘀咕變成了現實。


    為了讓劉輝對政務和女人產生興趣,霄太師的計劃就是讓可以兼任王上教育指導的女性進入後宮……而被他慧眼相中的人選,是一個年僅十六歲的少女。


    她的名字是紅秀麗,是府庫的主人——紅邵可的獨生女兒,同時也是王上所喜歡的“邵可的包子”的製作者。


    但是這個時候,這個成為第一個妃子的女孩子是什麽人,無論是王上本身,還是女孩的父親邵可,都還毫不知情。


    終


    在遭遇到幽靈的幾天後——李絳攸被紅黎深叫了回去。


    “——絳攸,聽說你這幾天都泡在府庫那邊啊。”


    “……哦,算是吧。”


    “那麽,做包子的手藝有長進了嗎?”


    為什麽隻會問這個啊?一麵這麽想,絳攸一麵無聲地揚起了手裏拿著的包裹,浮現出無畏的笑容,自信滿滿地打開了包裹。


    包裹內的東西出乎意料的正常,讓黎深都不禁吃了一驚。


    “……這不是長進了不少嗎?”


    “我是希望如此啦,但是這個並不是我做的。”


    “什麽嘛,我就知道。”


    黎深哼了一聲,但是絳攸對他的反應毫不介意,煞有介事地說了下去。


    “這個是邵可大人的千金——也就是秀麗姑娘親手做的包子。”


    黎深的眼睛瞪到了大得不能再大。


    “你——說什麽?”


    絳攸假裝著謙虛,迫不及待地炫耀了起來。


    “這幾天我一直閑著沒事幹,所以就經常和你所敬愛的兄長邵可大人一起在府庫喝茶,怎麽樣?你羨慕吧?而且這包子也非常好吃。”


    “……明明平時都對我冷淡以對,害我終日鬱悶,兄長卻和你……而、而且還有秀麗親手做的包子……”


    “因為邵可大人覺得被人知道你有這樣的兄長會給你添麻煩,所以才和你保持距離——黎深大人,你真的很可憐呢!”


    “不可原諒!絳攸,把包子給我!我都還一次也沒有吃過!”


    作為吏部的“冰山長官”而讓眾人望而生畏的紅黎深的弱點,其實就是他的親生兄長邵可以及兄長的家人。這一點恐怕沒有人能夠想象到吧?


    能夠牢牢抓住這個性格惡劣到極點的上司的心,而且玩弄於指掌之間——單憑這一點,絳攸已經認為邵可是這個世界上最值得尊敬的人物了。


    ——此外李絳攸和與他有著孽緣的藍楸瑛一起接受了“花”,成為真正的聖上的心腹,則是那之後的事情了。


    第一個故事完


    臨近會試前的大騷動


    路邊的水坑結冰得結結實實,刺骨的寒風吹得人直縮脖子。


    在這每走一步就能清楚地聽到霜凍的聲音,沒人願意離開溫暖的爐火旁的季節裏——隻有彩雲國的王都,被包裹在一種獨特的熱氣中。


    有很多帶著緊張和不安,期待和自信,還有些許興奮心情的人,紛紛從全國各地趕到京城貴陽。他們的出身、身份還有年齡都各不相同,但是他們心中卻擁有唯一一個共同的目標。


    絕望和希望,歡喜和落魄,光明和地獄,淘汰和保留。一年之中感情交錯最複雜的時候,會左右將來命運的時刻——這就是國試最終考試的時間。


    今年也一樣,有很多各色各樣的人紛紛來到京城……


    “……哈,到、到了!”


    少年一邊把眼睛瞪得老大,一邊從夾衣裏掏出一卷稍微有點髒了的木簡。


    看了一眼木簡後,少年仰起臉,溫吞吞的表情突然繃緊了。


    “——這裏,就是最後了。”


    少年說完便往城門裏麵走去。


    序


    天下開始飄下大雪。


    正是夜幕悄悄降臨的時候——但是入夜的城市裏,那些明晃晃的燈火卻好像跟冬天的寒冷無緣似的,充滿了活力。


    “別開玩笑了,小子!”


    爭執糾紛是很平常不過的事情,所以即使大路一角傳來怒罵的聲音,對此司空見慣的人們也隻是迅速經過,沒多在意——但是其中隻有一個人,跟別的人采取了不同態度。


    “——幹嘛?比賽喝酒輸了的人,要承擔雙方全部飯錢,還要再交出十兩金子不是嗎?”


    被身材健壯的男人們圍住的,是一個個子小到跟個孩子一樣的少年,跟這些身形巨大的男人們混在一起,差別甚是明顯。


    “別、別、別開玩笑了!就憑你這樣的小鬼居然能打敗‘海量’的齊珍,你小子,是不是動了什麽手腳?!”


    而跟少年纖細體形不符的是,他看起來似乎相當有膽量。即使被這麽多凶巴巴的惡棍包圍,他也不為所動。


    “……非得要比賽喝酒的可是你們吧,我能動什麽手腳?你們要請我喝酒倒是無所謂,不過拜托你們也弄點更象樣的酒啦!”


    少年根本不把他們放在眼裏的抱怨讓男人們忍無可忍。


    “臭小子,我饒不了你!”


    “我要把你全身的東西都剝光了去賣掉!”


    看到眾男人一起撲過去,周圍響起了一陣悲鳴,再怎麽把吵架當家常便飯,這次對這麽年幼的少年以多欺少未免也太過分了。


    “又是青巾黨那幫家夥。”


    “誰去叫組連的人來啊。”


    “啊,姮娥樓的楸瑛應該在!他比較快!再不抓緊找人,那個小孩就要倒大黴了!”


    緊接著,緊張的空氣中傳來幾聲毆打的鈍響,周圍的人想象到少年渾身是血的樣子,不由得倒吸了涼氣。


    不過下一個瞬間,所有人的眼睛都直了,因為被打飛到大街上的並不是少年,而是那幫無賴。轉眼的工夫男人們就都倒在地上了,隻剩下毫發無傷的少年若無其事地立在原地。


    “……真是的,連泄憤都不夠用……”


    因為少年稍嫌粗暴的動作,飄下來的雪花沾在了他長長的劉海上,可能是有點礙事,少年微微抬起視線,咋了下舌。


    “……混蛋,輸不起就別玩這種遊戲。”


    少年走到不成樣子倒在地上的惡棍身前,不慌不忙地探進對方懷裏。


    隨著身子一傾斜,一個小小的荷包掉了出來,他簡直像在看別人的東西似的,注視著荷包掉在地麵上,不過最終還是不快冷哼了一聲,把它從地上撿起來好好收進懷裏。


    “……所有人的都加起才剛夠十兩啊?算了,就當補貼吧。”


    把所有男人的懷裏都翻了一遍後,少年簡直像根本沒注意到圍觀觀眾的吃驚視線一樣,快步離開了。


    “請、請請請等一下,我們店的帳怎麽辦……?!”


    作為喝酒比賽賽場的酒樓老板,憑借頑強的商人本能跟上了少年,但是少年隻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去跟那些家夥要,我比賽贏了的話,他們就要負責所有的費用,你找錯要錢的對象了。”


    “可、可是那十兩金子——”


    “這是我該得的,你剝了他們去賣好了。”


    即使老板可憐兮兮地慘叫,也沒有換來少年絲毫的關心。


    剛才的目擊者們大都難掩興奮地目送少年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其中一個青年吹了聲口哨。


    “有兩下子嘛。”


    瞄了一眼少年掉下布袋的東西,他想起了那個木簡。


    (……沒想到,竟然是他啊。)


    算盤啪啪啦地響著。


    “呐,秀麗。”


    啪啦啪啦,碰。


    “什麽嘛,你不要無視我呀,我今天可是有話要跟你說才來的。”


    秀麗頭也不抬的繼續打算盤。


    “呐,你又要去什麽地方吧?我已經在很多地方聽到你又要告假的傳言了,這次什麽時候回來啊?不會又跟去年春天一樣一去就是幾個月吧?”


    即使男人套近乎,秀麗依舊是頭也不抬、坐懷不亂地打她的算盤。


    “適可而止吧,你也老大不小了,別整天四處晃悠,也該找個地方穩定下來了吧?也不能決是粘著靜蘭了對吧?說起來最近我周圍的人也都在羅嗦著要我相親什麽的……反正都是我父母著急。”


    “祝福我可以毫不吝惜地給你,但是喜錢的話可絕對沒有。”


    秀麗直言不諱的發言,讓男人的語氣突然粗暴起來。


    “你說什麽啊?我才不期待你給我喜錢呢!聽好了,我們兩個到正月就十七歲了,反正我是男的還好說點,倒是你,得快點找人嫁了吧?要找個不要嫁妝的奇特家夥可不容易哦……不過我們家是有錢人家,要不要嫁妝倒無所謂。”


    “——三太。”


    秀麗終於停下手裏的活,長歎了一聲後抬起臉來。


    麵前站著的是她的青梅竹馬,如果以公平的眼光來看,他算得上是一般以上的類型了,但是很可惜,看慣了靜蘭這類人的秀麗,對他沒什麽特別感覺。


    “我晚嫁人,有沒有人要都跟你沒關係吧……真是的,每次都來打擾我工作……總之,我今天沒閑工夫陪你,我得整理賬本,還要掃雪,三太,請你回家去吧。”


    “別叫我三太!叫我慶張!”


    直到如今秀麗還在稱呼自己的乳名,男人——王慶張,已經對此抗議過無數次了。


    壓根不把他放在眼裏的秀麗忽然把視線停在青梅竹馬的一身行頭上。


    “……怎麽了?今天打扮得不錯啊!”


    “哼哼,你終於注意到了啊?”


    慶張撩起前額的頭發,好像在問“怎麽樣”,可是秀麗隻是瞥了他一眼,接著就用算盤打出了金額。


    “——上衣·銀三十兩,下衣·銀十兩,腰帶·金一兩,青色絹織物·銀一兩,靴子·銀三兩,刺繡費·銀五兩,發帶·銀一兩


    ——共計金一兩銀五十兩。”


    “…………完全正確”


    總算是讓她注意到了自己的打扮,但是想聽她說的可不是這些話。


    “是不是要和誰相親去啊?王老爺選的女子,應該不會錯的,你要幸福啊!”


    慶張對著爽快地繼續去打算盤的秀麗繃起了臉。


    自認為家世良好,又是個好男人,可是青梅竹馬的秀麗卻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裏,他實在很氣憤。


    “我都說了不是——”


    “哎呀,王老爺那裏的公子呀!”


    一聲幾乎讓人戰栗的妖豔聲音傳了過來,緊接著,一位年方二十過半的絕世美女出現在慶張麵前,慶張僵硬得跟吞了個鐵棒似的。


    “啊——蝴蝶大姐!”


    “秀麗,今天也辛苦啦,怎麽了?那邊的公子,又出來泡妞嗎?真是一點都不接受教訓呢。”


    即使沒有上口紅也一樣潤澤的紅唇,彎曲成非常妖豔的微笑狀。


    “公子,晚上有空的話讓我陪你吧,我會特別為你空出時間的。”


    目送過來的秋波,有著讓人難以招架的蠱惑。本來像慶張這種人對她根本沒有抵抗力的,不過幸好秀麗在身邊,而且他對這位美女的來頭也所耳聞。


    蝴蝶——勉強也算是商家子弟的慶張,腦海中瞬間彈出一個答案。


    (隻要買她一晚,最終就可以讓一個人家破人亡)


    這句話指的就是買老字號青樓·姮娥樓的招牌,貴陽花街首屈一指的名妓·蝴蝶一晚。隻是一個晚上就要花費一個平民好幾輩子才能賺到的錢,就算慶張家再怎麽富裕,歸根到底也就是開了店鋪的小財主,堅持不過兩晚的。


    (可、可惡)


    對手太強悍了,他除了逃跑沒別的法子。


    慶張似乎很留戀地看了一眼秀麗,便勢如脫兔地衝出了青樓。


    蝴蝶歎了口氣。


    “還真是沒誌氣呢,不過我倒是認可他逃走這點理智。就隻會挑你出來打工,靜蘭不在身邊的時候過來泡妞,真沒骨氣。”


    “……蝴、蝴蝶大姐……”


    “算了,反正隻要秀麗在姮娥樓,他就沒法對你出手。”


    蝴蝶的微笑就算說千金難買也不為過,秀麗一直認為,大概也隻有自己可以不花錢欣常到滿足為止吧。


    外表美麗,內在也一樣絢麗,蝴蝶擁有壓倒他人的品質。


    美貌,教養,知性,才藝——不管哪一方麵,她都是最上等的。從秀麗認識蝴蝶到現在,她的美貌就一直在增輝,絲毫沒有衰敗。


    順帶一提,秀麗過去隻見過一個超越蝴蝶美貌的人,但是那是個男人。


    “你今天醒得真早啊。”


    平時隻要太陽不落山蝴蝶是不會起床的。


    “昨天的客人中途回去了,所以我好好睡了一覺。”


    “——蝴蝶大姐的客人中途回去!?”


    “這種白癡男人有那麽一個兩個也不奇怪吧?不過,托他的福我可以多些時間跟秀麗在一起了呢。你跟店裏這邊請假,是在七天後吧?”


    “……是的。”


    蝴蝶沒有追問理由,隻是想到了什麽忽然笑了。


    “嘻,我想起來當初那個一個人來到這裏,低著頭說‘請讓我在這裏工作’的小女孩了呢,一看就是很有教養的孩子,而且還是紅家的小姐呢!”


    即使不在中央又已經沒落,但作為擁有七家姓氏之一的家族,地位還是相當高的,而且紅家是僅次於藍家的名門,怎麽可能到外麵打工。


    “一眼就能看出來,啊,這就是有名的‘紅大師’的千金呀!”


    父親究竟是怎麽樣的有名,從他平日的言行中能夠聯想到的答案實在太多,所以秀麗也不明白對方究竟指的是哪種有名。


    雖然現在過了中午,蝴蝶還沒打扮成去店裏的樣子,頭發披散著,隻是穿著平常便裝,但就算是便裝,穿在蝴蝶身上也依舊散發出極品衣裝般的華麗味道。


    “因為看你的表情很掙紮,我當時還以為你一定是有了相當的覺悟才來做妓女的,沒想到你居然一本正經地問我們說,‘不過我晚上還要準備晚飯,所以到下午請讓我回家好嗎?’”


    “呀!我不是都說了請你忘記那件事的嗎?!”


    被人提起丟臉的前塵往事,秀麗的臉變得通紅。


    自從母親去世後,家丁們就卷走了家裏的財物,被逼得走投無路的秀麗為了家裏生計隻得獨自一人到花街工作。當然當時還不到十歲的她,根本就不知道妓女的工作內容是什麽。


    “嗬嗬,托你的福我們也大笑了一番呢,大老板大張著嘴的樣子,還真值得一看呢。到傍晚就回家的妓女,根本就沒有用嘛。”


    “……沒、沒錯啦,那時候真的給你們添了很多麻煩……”


    當時就算被踢出門也不奇怪,不過蝴蝶出麵跟大老板提議說要她做內部工作。


    “都過去很久了……時間,過得還真快呀!”


    蝴蝶露出一個工作時絕對不會出現的、母親似的微笑。


    “秀麗,等你到這裏工作的最後一天,一定要來找我哦,我有東西要送給你。”


    “啊,不用了。”


    “好啦,不用這麽見外啦,能讓我蝴蝶開口邀約的,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也就是你秀麗一個人啦。”


    她的指甲經過了精細的打磨,並上了美麗的顏色那纖細的指尖輕輕托住秀麗的下巴。


    “聽到了嗎?約好了哦,要不然,我可會把你在花街的副業透漏給紅大師和靜蘭哦!”


    接著秀麗突然臉色蒼白地跳起來。


    “啊!你就饒了我吧!我一定會去的啦!”


    怎麽說這也不是身為大家閨秀的人應該瞞著家人來做的工作,不知道是像誰,秀麗在這方麵倒是很大膽。


    “因為這份工作進帳最合算,為了不失去它要我怎麽跟家人撒謊都可以!”


    看到秀麗的堅決,蝴蝶露出了一個苦笑。


    “啊,對了對了,昨天這邊來了個很難一見的客人哦。”


    “難得一見的客人?”


    就在此時,樓上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慘叫聲,接著便是猛得從店裏的樓梯衝下來的聲音——什麽人直衝著帳房的門這邊跑來了。


    “——這、這是什麽地方!?”


    跑進來的少年,一邊時紅時白地令人眼花繚亂地變幻著臉色,一邊這麽大叫道。


    “——總算平安無事保護下來了。”


    “能找到人固然好,但沒想到是個有那種特技的人。”


    彩雲國國王紫劉輝頗有感觸地說道,李絳攸從一旁瞪了一眼發言人。


    “楸瑛你怠慢了,不是都說了讓你嚴加護衛的嗎?”


    “……我無法反駁,是我太不盡職了,沒能在城門找到他是我的失敗,從今天起我會嚴加警衛。”


    劉輝頷首,從書案上的一摞資料裏抽出幾張來。


    “距離會試還有一個月的時間,各州州試第一、二名及第者,共計十六位考生要到貴陽來。確認過他們的到來後就要給每個人配備護衛——當然原則上要秘密行動,不可以讓本人察覺……尤其要留意他們。”


    資料上分別記載著黑州、碧州和藍州的第一、二名及第者的名字。


    藍楸瑛看了一眼遞到他手裏來的東西,很難得的以粗暴的動作彈了一下。


    “……我覺得給那家夥配備護衛,隻是浪費人才而已,而且考慮到今後護衛兵的精神健康方麵的問題,我認為還是不要給他配備人好。”


    “話不能這麽說,他們可是很難得的卓越人才,以後也都是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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