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哭。


    低聲嚶嚶啜泣著。


    那聲音好像在哪兒聽過。


    ※  ※  ※


    昌浩張開眼睛,驚覺自己身在完全沒有亮光的黑暗中。


    「又來了……」


    他在光禿禿的地麵上躺成了一個大字。


    沒記錯的話,自己應該是殲滅了異教法師,大致治好了颯峰的傷。在送走颯峰後,就離開愛宕,跟朱雀、天一踏上了歸途。後來的事,他就沒什麽記憶了。


    看來是在被運送的路上睡著了。


    昌浩使把勁彈坐起來,小心地觀察四周。


    異教法師已經被殲滅了,妖氣和咒力蕩然無存,連殘渣都不剩了。


    那麽,這隻是一般的夢境嗎?


    「可是,感覺很像夢殿呢……」


    空氣好像跟一般的夢境不太一樣。那種感覺很難形容,就是有種奇妙的真實感。


    他拍拍自己的手臂,又輕輕捏了幾下,確認感覺。


    低喃幾句後,昌浩聽見微弱的聲音,肩膀晃動了一下。


    「誰……?」


    有人嚶嚶啜泣著。自己就是被這聲音吵醒的吧?


    不,嚴格來說,並沒有醒來,應該說是被叫進了夢殿裏。


    他轉頭往後望,注視著黑暗的遙遠彼方,小心翼翼地站起來,靠腳尖摸索著前進,豎起耳朵傾聽。


    那微弱的哭泣聲好像在哪裏聽過,很像以前在夢殿遇見的雛鳥的聲音。


    異教法師被消滅了,異教法術應該也跟著被解除了。


    昌浩低頭看著自己的手,緊緊抿住了嘴唇。他對邪魔外道的異教法師下的詛咒應該沒有失敗,因為的確有那樣的手感。


    雖然中途被彈回來過,但最後他還是收服了異教法師,再用朱雀的火焰給了異教法師致命的一擊。


    神將不可以殺害人類,但異教法師已經不是人類了。原本是修行者的異教法師,吃下了天狗的女人們和伊吹的一隻手臂,這幾百年間還把種種妖怪納入體內,與那些妖怪同化,變成了異形的模樣。異教法師取得了年輕時是總領天狗左右手的伊吹的妖力,說不定力量還遠遠超越了朱雀的神氣。


    總領天狗持有的力量,足以跟十二神將的騰蛇匹敵。就妖力來說,總領家在愛宕天狗族中應該是最頂尖的。下任總領疾風長大後,也會有那樣的力量。


    幸好疾風沒有被異教法師吃下去,要不然,恐怕連昌浩都無法抵擋異教法師的力量。


    以強烈妖力施行的異教法術很可怕,但術士消失後,一切都會跟著消失。


    所以沒有任何事情可以折磨愛宕總領家的幼小雛鳥了。


    心頭忽然一陣忐忑。


    「咦……?」


    怎麽有種不對勁的感覺呢?


    思緒都整理過了,卻還是覺得哪裏有問題,也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裏。


    再重新整理一下,就能看得出來吧?最好等小怪和勾陣回來後,再跟他們一起整理,因為他們可以看到自己看不到的地方。


    昌浩正這麽想著,看到黑暗中浮現出小小的輪廓,便停下了腳步。


    小雛鳥蹲坐在地上,旁邊還有其他身影。


    昌浩眨了眨眼睛,滿臉驚訝。


    「勾陣?」


    背對他坐著的勾陣垂著頭動也不動。有條白色尾巴從她身旁伸出來,尾巴之外的部分都藏在她背後。


    「小怪……紅蓮?」


    這是昌浩的夢。可能隻是因為太擔心神將們,所以夢見了他們。他們分別是最強與第二強的神將。最強的神將與愛宕天狗的總領勢均力敵,多了勾陣,的確可以助長實力。昌浩隻擔心他們會不會大鬧愛宕,從來沒想過他們可能遇上什麽危險。


    一動也不動的兩人與哭泣的雛鳥,不過是從他的擔憂衍生出來的幻影。


    然而,他的胸口卻不自然地緊縮起來。


    想往前走,身體卻不能動,好像被什麽看不見的東西擋住了去路。


    眼底忽然閃過一個畫麵。


    在黑暗中,小怪不知道要去哪裏,怎麽叫都不回頭。


    那是道反事件發生之前的畫麵吧?


    「小怪……小怪、小怪、勾陣……紅蓮!」


    昌浩把手貼在無形的牆壁上大叫。


    雛鳥在哭。啜泣的雛鳥聲,微弱地響著。


    ——颯……峰……


    刹那間,冰塊般的涼意掠過昌浩的背脊。


    在疾風與神將們的遙遠前方,有團比夜晚更黑暗的凝聚體逐漸膨脹,蠢蠢蠕動著。那團漆黑的東西披戴著變成淡茶色的骷髏,緩緩地站了起來。


    昌浩打從心底發毛。


    「那是……」


    應該已經被殲滅的——


    ※  ※  ※


    響起嘶的吸氣聲。


    心跳聲在耳邊撲通撲通作響。


    他閉著眼睛伸出手摸索,聽見柔軟布料的摩擦聲。


    撐開沉重的眼皮,移動視線,看到頭發緊貼在冒汗的額頭上。


    黑暗中充滿他熟悉的氣息。


    「是夢……」


    沒錯,剛才那是夢。他知道是夢,全身卻還殘留著如臨大敵般的緊張感。伴隨而來的強烈疲憊,使他的四肢變得沉甸甸的。


    是什麽時候回來了?他正這麽想時,耳邊突然響起尖銳的聲音。


    《看外麵!》


    那是很難得聽見的老人的聲音。老人幾乎不會直接對他說話。


    全身的疲勞都被驚愕嚇跑了。


    昌浩掀開被子,衝出外廊,把周圍的東西撞得東倒西歪。


    安倍家的土地都有安倍晴明布設的結界守護著。晴明不在的這段期間,神將天空更使用通天力量,加強了防護。


    沒有安倍家的人的許可,誰也不能通過結界。


    天空會發出那麽急迫的警告,難道是有敵人來襲?


    沒多久,不見身影的朱雀和天一也在外廊前現身了。


    他們三人緊盯著黑夜。一個身影穿越晴明與天空的結界,直直往下墜落。既然那位老神將允許他進來,那麽應該不是敵人。


    看清楚濺起黑色液體墜落的東西是什麽時,昌浩倒抽了一口氣。


    「颯峰!?」


    不知道是不是昏過去了,墜落的天狗沒有擺出準備降落的姿勢。


    「朱雀!」


    朱雀蹬地躍起,動作比昌浩的叫聲還要快。


    滑進庭院的朱雀及時接住了就快墜地的天狗。魔怪滿身是血,差點從朱雀手中滑落,朱雀用力撐住的雙手被染成了紅黑色。


    發現颯峰肚子上那道深深的傷口,朱雀茫然地望著它蒼白的臉說: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颯峰僵直不動,可能是在意識模糊中,靠意誌力來到了這裏。


    打赤腳跑來的昌浩看到颯峰淒慘的模樣,不禁目瞪口呆。隨後趕來的天一驚叫一聲,按住了嘴巴。


    從傷口溢出來的鮮血,滴落在朱雀腳下。心意已決的天一,默默把手伸到傷口上方。


    「天……」


    反射性大叫的朱雀,中途把話吞回去了。現在不能阻止她。


    從天一全身冒出了白光閃爍的神氣。金色頭發和衣服被吹得輕輕飄揚,沉穩的波動包住了天狗的身體。


    昌浩張大眼睛看著。出血停止了。從衣服的裂縫,可以看到傷口逐漸愈合。然而,隨著天狗的傷勢好轉,天一的肌膚卻失去了血色,愈來愈蒼白。


    天狗是魔怪。因為是魔怪,所以受這麽重的傷,還能活著撐到這裏。


    這時候,昌浩的腦海閃過一件事。


    神將的神氣強弱,不是與生命力的強弱成正比嗎?


    天狗的生命力很強,總領天狗的妖力幾乎與紅蓮勢均力敵。


    「天一,不能再繼續了!」


    昌浩把她的手從颯峰身上強行拉開。天一用欲言又止的眼神看著昌浩,但還沒開口說話就癱坐下來了。


    「天一!」


    昌浩臉色發白,跪坐下來,天一虛弱地對他微微一笑。


    「請……不要擔心……」


    然後她抬起沉重的頭,對朱雀說:


    「快……把它抬去那裏……休息……」


    昌浩還以為朱雀會拋下颯峰,抱起天一,結果出乎他意料之外,朱雀默默地把天狗抱到了外廊上。


    「昌浩。」


    聽到這聲低沉叫喚,昌浩跳了起來。


    「拿什麽來幫它蓋上,這樣會冷。」


    昌浩急忙跑進屋內,拿來自己的大外衣給颯峰蓋上。


    朱雀先在水池裏洗去手上的血,再回到癱坐著不動的天一身旁,輕輕抱起了她的身體,那表情就像是自己受了重傷。


    「對不起……」


    嘴唇發紫的天一表示歉意,朱雀搖搖頭說:


    「沒關係。」


    朱雀不喜歡看到她這樣子,所以每次都會想盡辦法阻止她使用移身法術。但是,如果阻止她會讓她痛苦,朱雀再怎麽不


    舍都會克製自己。


    轉身麵向昌浩的朱雀,表情出奇的平靜。


    插圖4


    「我要暫時離開,在我回來之前,你不要想采取任何行動,昌浩。」


    語氣很平和,卻有著教人無法抗拒的威力。


    看到昌浩默然點頭,朱雀才隱形離去。


    可能是為了讓天一休養,暫時回去異界了。


    昌浩歎口氣,轉向了颯峰。


    沒有戴麵具的天狗,眼睛顏色與人類相反。但閉著眼睛時,就沒什麽差別了。


    颯峰臉上有好幾條血痕。


    「颯峰……」


    昌浩心亂如麻,剛才的夢閃過腦海。


    哭泣的疾風。凝然不動的勾陣和小怪。在黑暗中蠢動的異教法師。還有,身負重傷出現的天狗男孩。


    天色還要很久才會亮,昌浩望著愛宕山聳立的西方,喃喃說著: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  ※  ※


    在靈峰愛宕的一角,飄舞悄然降落在經過激戰後被挖開的山間,手上拎著有點肮髒的圓形物體。


    異教法師的咒力、陰陽師的靈力和神將的通天力量,全都消失了,隻剩下光禿禿的表麵。被挖走一大片的森林,視野非常遼闊。


    什麽事都沒發生前,山裏的動物會在這裏走來走去,激戰後都被嚇得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每晚的貓頭鷹叫聲也聽不見,充斥著詭異的寂靜。


    天狗沒戴麵具,冰涼的夜風拂過它的額頭。愛宕天狗不可能有的青綠色眼睛炯炯發亮,犀利地看著周遭。


    默默往前走的飄舞,腳尖碰到什麽硬硬的東西。


    低頭一看,是那個陰陽師帶來的異教法師的替身,用來下詛咒,把異教法師拖來這裏。替身的心髒位置被颯峰的劍刺穿,從那裏斷成了兩半。


    飄舞撿起那東西,麵無表情地斜睨四周。


    忽然,它陰森地眯起眼睛,走向地表被挖得最深的地方。被召來的異教法師,就是在這裏被陰陽師的法術和神將的火焰消滅了。


    飄舞走到缽盆狀的空地中心,放下了替身。


    地麵下有東西蠕動著。


    飄舞歪嘴獰笑,腳下窸窸窣窣地波動起來。


    手上的圓形物體是被土弄髒的骷髏。它把那東西放在腳下。


    吃下天狗的女人而變成天狗的異教法師,又吃下天狗的手臂,取得了可怕的妖力和生命力。吃愈多,力量愈強大。


    人類的壽命頂多五十年,再長也長不過百年。


    異教法師想得到力量,也想得到永恒的生命。


    女人與小孩被殺害的愛宕天狗們,燃起憤怒與仇恨,把曾經被它們當成客人熱忱招待的修行者逼上了絕路。異教法師作困獸之鬥,拚命反擊,天狗們也有了不少犧牲者。


    最後,妻子與即將誕生的孩子都被殺害的伊吹,殲滅了異教法師,代價是失去了一隻手臂。異教法師的身體與被咬爛的那隻手臂,都被天狗們的憤怒之火燒成了灰燼。


    但是,異教法師沒死。


    異教法師想變得更強大,想得到更多的力量。


    於是,不再是人類的邪魔外道變得更貪得無厭了。


    有生命的東西,愈低等,生命力愈強。異教法師吃下了所有東西,包括許許多多的動物、昆蟲和妖怪。


    外表雖然還是當時的異教法師模樣,骨子裏其實隻剩下貪圖力量的執迷。


    然而,不管吃多少異形,都沒有吃下天狗時的興奮感,也得不到無窮無盡的妖力。


    尤其是身為總領天狗左右手的強勁天狗的血肉,更是獨一無二,一般天狗包括女人、小孩都遠遠不及。


    不知不覺中,異教法師又想取得天狗的血肉了。


    從飄舞腳下,湧出異教法師的怨恨意念。


    ——是天狗。


    ——在總領身旁。


    ——擁有強大妖力的天狗。


    ——可是天狗都有防備。


    ——沒那麽容易被吃掉。


    ——但是好想吃。


    ——好想吃天狗的肉。


    ——好想吃、好想吃、好想吃。


    ——那麽……


    ——生個天狗就行了……


    「——天狗生下來的孩子就是天狗。」


    喃喃自語的飄舞,把腰間的佩劍從劍鞘拔出一半,讓自己的右手腕滑過刀刃,再伸出右手,把鮮血啪噠啪噠滴在骷髏上。


    「你想要天狗的血,就盡量吸吧!」


    飄舞猙獰地嗤笑著,骷髏四周的地麵像是在呼應它的話,高高隆起,黑色黏稠的東西變成無數的小纖毛,窸窸窣窣地顫動,吸著滴下來的血。


    青綠色眼睛閃過怪異的光芒。


    「我會給你十二神將。」飄舞淡淡地對邊吸血邊脹大,逐漸恢複原狀的那東西說:「我還會給你總領,以及愛宕的所有天狗。」


    以前是修行者的異形高興得渾身亂顫,扭動著恐怖的身體。那是以前吃下去的無數妖怪中的哪一隻的模樣,飄舞也不想知道了。


    飄舞冷眼看著膨脹到比人類還要龐大的邪魔外道。


    這就是它的父親。


    天狗的女孩,就跟人類純真的女孩一樣,被這樣的異形侵犯,難免會嚇得魂飛魄散。


    「我會給你一切,最後……」


    飄舞的雙眸閃過厲光。


    人類想變成天狗,所以吃下了天狗。而飄舞出生時,就是天狗了。


    它要的是超越天狗的力量。


    蠕動的魔怪改變外形,變成酷似天狗的模樣。臉上有兩個洞,炯炯發亮的青綠色眼睛直直盯著天狗。


    飄舞淡然嗤笑著,默默回看那雙眼睛。


    ※  ※  ※


    為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你要這麽做?


    回答我。


    「回答我,飄舞……!」


    一隻手伸向了半空。


    颯峰茫然地看著自己在半空中抓撓的手。


    「為什麽……」


    緩緩握起拳頭的颯峰,聽到畏怯的叫喚聲。


    「颯峰……」


    颯峰移動視線,看到抱著膝蓋坐在它身旁、滿臉擔憂的昌浩。


    昌浩呼地吐了一口氣。


    「太好了。」


    颯峰還搞不清楚狀況,頭腦一片混亂。


    燈台的火焰搖曳著,這裏是它來過幾次的安倍家的房間。


    白天被颯峰撞破的門還沒修好,用布封起來了。屏風放在門前,勉強用來遮擋從縫隙吹進來的夜風。


    昌浩說不能讓受傷的颯峰躺在寒空下,便把它抬進了屋內。


    視野角落有團黑色的東西,颯峰把視線移向那裏。


    一隻烏鴉怒目橫眉,挺直著鳥嘴。


    「嵬……大人……?」


    異常的高燒讓颯峰的思考變得遲鈍。呼吸連躺著都很急促,可見身體出現了問題。


    昌浩的表情緊繃起來。


    「在異境……在愛宕鄉發生了什麽事?」


    被昌浩這麽一問,颯峰瞬間呆住了,腦中一片空白。


    種種畫麵像狂流般,很快地排山倒海而來,淹沒了它的思緒。


    「疾……疾風大人……!」


    颯峰彈跳起來,頓時覺得腹部劇痛,彎起身體,痛苦地呻吟著。


    「……唔……!」


    傷口不知道為什麽快愈合了,這並不是全靠天狗強韌的生命力。


    飄舞顫抖地抬起頭,向昌浩確認:


    「是你們……?」


    昌浩點點頭,從懷裏抽出護符。


    「把這張符咒貼在傷口吧!這是止痛符,會舒服一點。」


    颯峰盯著昌浩一會,慢慢伸出手接過護符。


    啊,這個人是陰陽師。


    這麽一想,眼角就熱了起來。


    透明的淚水滴在接過來的護符上,用墨水寫的字稍微暈開了。


    「嗚……!」


    雙手握緊護符的颯峰垂下了頭,肩膀劇烈地顫抖起來。它抽搐般呼吸著,極力壓抑就快奔流出來的哭泣聲。


    飄舞、飄舞、飄舞,為什麽?我們不是一對翅膀嗎?身為下任總領的護衛,你不是比誰都忠誠嗎?你如此殘酷地對待愛宕人民,是因為它們的罪孽太深重嗎?


    我不懂、我不懂。颶嵐、伊吹都打從心底信賴飄舞。我從沒見過的前代總領,聽說也很疼愛它,把它當成自己的孩子撫養長大。


    究竟有什麽深仇大恨?飄舞到底在想什麽?為什麽會做出這種事?


    最不應該的是,我居然沒有看出來。跟飄舞同樣身為護衛,我跟它相處的時間不是比任何人都長嗎?


    看著大受打擊的颯峰,嵬發出喀喀的爪子聲,走到昌浩旁邊。


    忽然有了動靜。是神氣降臨,朱雀現身了。


    「朱雀。」


    昌浩用欲言又止的眼神抬頭看著高大的神將,沒想到神將的表情比他想象中平靜多了。


    「我把她交給了太裳和天後……昌浩,不要露出那種表情。」


    朱雀粗暴


    地抓抓昌浩的頭,在天狗旁邊豪爽地坐下來。


    颯峰赫然回過神來,一把擦幹了眼淚,現在不是沉浸在感傷中的時候。


    雙手沾滿幹掉的血。它是壓住腹部的傷口,拚命從愛宕逃到了這裏。


    「昌浩……」振作起來的颯峰,神情哀痛地叫喚著昌浩。「我對你的無禮,再怎麽道歉都不夠……但是希望你現在不要跟我計較……」


    傷口陣陣刺痛。高熱像波浪般,隨著脈搏跳動而從傷口慢慢滲出來。光撐住上半身就非常吃力了,就算把止痛符貼在傷口上,好像也沒有多大的效果。


    「愛宕的人民……都中了異教法術……」


    喉嚨像灼燒般疼痛,連說話都很困難。


    「異教法術?」


    昌浩臉色大變。


    悶不吭聲的嵬不解地歪著頭思考了一會,突然飛到大衣上,試圖用鳥嘴剝開颯峰穿的衣服。


    「嵬!?你在做什麽?颯峰受傷了……」


    「你們看!」


    看到烏鴉指的地方,昌浩和朱雀都倒抽了一口氣。


    那些深紫色的斑疹,正從愈合的傷口往四方擴散。


    天狗慘笑著說:


    「看來是除不掉了……」


    「颯峰,愛宕出了什麽事?小怪和勾陣呢!?」


    天狗抓住逼向前的昌浩的手,椎心刺痛地哀求:


    「拜托你……摧毀異教法術,救出我們的同胞,救出愛宕的人民……!」


    ◇  ◇  ◇


    新月形的嘴巴,在沒有月亮、星星,連微弱燈火都沒有的黑暗中嗤笑著。


    從它還懵懵懂懂時,就常作這樣的惡夢。


    每天、每天晚上的惡夢都很可怕,醒來時卻什麽也不記得。


    有時,耳邊還會縈繞著某人的嗤笑聲。


    醒來幾個時辰後,那些記憶就會從意識中消失。


    然而,醒來時總會留下恐怖的感覺。


    不知從何時開始,擔心它的老天狗在它房裏多擺了一張床,陪它睡。


    這樣它就不會害怕了。在半夜的黑暗中,一伸手就可以摸到老天狗。


    它真的真的很害怕,老天狗這樣的關心,不知道給了它多大的安慰。


    在熄燈的黑暗中,聽到身旁響起溫暖的鼾聲,它就會偷偷地說:


    ——謝謝你……疾風大人……


    兩張床並在一起睡的日子,不管作了多可怕的夢,早上醒來都有老天狗陪在身邊,成為習慣後,漸漸讓可怕的感覺變淡了。


    好幾次它都想開口說謝謝,但怎麽樣都說不出口。


    那是老天狗睡著後,它才說得出口的話。


    它總是邊告訴自己不用怕,邊閉上眼睛,久久才能入睡。


    在夢中,某人的嘴巴笑成了新月形。


    還嘲諷般地低喃著。


    ——嗬,那個天狗對你很重要嗎?嗬,這樣啊,原來如此……


    某天早上,它平靜地醒來時,床上的老天狗已經全身冰冷了。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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