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親到哥哥入贅的參議藤原為則府上時,夕陽正沒入山後。


    多虧有播磨神拔眾首領的直係女孩小野螢的法術,昏迷許久的成親終於醒了。他趕來這裏,就是想早點告訴大嫂這件事。


    不過,不是走來的。


    妖車在離參議為則府不遠的地方停住,車上的昌親立刻掀開前簾,敏捷地跳下來。


    「呼,謝謝你,車之輔,幫了我大忙。」


    昌親鑽過車轅,對飄浮在車輪中央的鬼臉說謝謝。


    弟弟的車妖式露出親切的笑容。


    《哪裏、哪裏,很高興能幫上主人的哥哥的忙。》


    以前去伊勢時,也是請妖車送到中途,所以昌親跟妖車也很熟。


    車之輔是妖怪,一般人看不見它。增強妖力時,它的模樣才會伴隨著慘白的鬼火浮現。進入車內就會完全被妖氣包住,多少有些靈是能力的人,也隻能看見車之輔。不管掀開車簾或打開車窗,隻要待在車之輔的車子裏麵,就會被隱藏起來。


    《大哥醒來了,主人一定會很開心。》


    妖車像自己的事般,笑眯了眼。昌親笑著點點頭說:「是啊,對了,車之輔,你可以先回去了。」


    車之輔搖晃前後的簾子說:《不!在下不能回去。在下要在這裏等。把昌親大人留在這裏,在下自己回去的話,會被主人罵。》


    妖車說的很誠懇,昌親隻好苦笑著答應他。


    說實話,為了救成親,他一直在施行法術,體力和靈力都快消耗到極限了。稍微休息後,頭不痛了,但身體還不能說完全複原。


    從安倍家道參議府很遠,沒有車之輔送他的話,恐怕天黑都還走不到。


    通過雜役通報後,很快就有麵熟的侍女來迎接他。


    「請在這裏稍等,小姐很快就來了。」


    他被帶到穿越主屋的最裏麵的東對屋。


    當他正要坐在為他準備的坐上墊時,雷聲大作。它不由得跳起來,走到外廊。


    橙色天空沒有半朵雲。


    「雷電…….從哪來的?」


    正疑惑時,有東西往他的腳衝撞過來。他低下頭,看到很久不見的一張臉。


    「呦,國城。」


    「叔叔,好久不見了。」


    問候的形式中規中矩,但抓住昌親褲子的模樣還是很孩子氣。小孩子當然有孩子氣,但撒嬌又不忘遵守禮儀的模樣,看起來更可愛。


    昌親感覺到一股視線,往那裏望去,就看到躲在柱子後麵的忠基。昌親揮揮手,叫偷偷往這裏看的小侄子過來。


    又響起雷聲,兩個侄子衝過來抱住了昌親。


    「你們兩個都怕打雷啊?」


    「我、我才不怕呢!」國城立刻反駁,但很快又露出膽怯的表情說:「隻是聲音有點大,嚇了一跳而已。」


    「而已!」重複哥哥語尾的忠基,已經泫然欲泣了。


    在他們這樣對話時,雷聲也連續不斷。


    昌親抬頭看天空,還是看不到會產生雷電的雲,不禁懷疑是不是在遙遠的上空,隻是自己看不到?


    可是……


    昌親皺起了眉頭。相較於平時的雷電,好像哪裏不對勁。


    「進屋裏去吧。」


    他陪侄子們進入對屋的廂房。


    雷電沒有帶來下雨的跡象,連續響好幾聲後就停止了。


    昌親歪著頭思索。


    侍女說大嫂說很快就會來,卻還不見她來。雷聲靜止很久,橙色天空也暗了下來。


    是不是有事耽擱了?


    國城似乎從昌親擔心的表情看出了甚麽,對他說:「母親正在向神佛祈禱。」


    昌親愣了一下,忠基又接著說:「從早上到晚上,都在祈禱父親趕快回來。」


    吹起了風,兩道神氣在昌親背後降落。


    《從成親遭到攻擊的那天晚上起,她就一直向藤原的祖先、神佛祈禱,希望成親可以平安無事。》


    低沉的聲音直接傳入了耳裏,昌親望向聲音來源,看到現身的十二神降天後和太裳,他們把神氣調到隻有昌親看的見的程度。


    在這座宅院,除了成親,沒有人有靈視力。成親的孩子們歐沒有繼承到靈視能力。不過,這並不表示他們沒有遺傳。成親雖然不像昌浩那麽強烈,身上還是流著天狐的血,應該也繼承了那股力量。


    看到在昌浩身上出現的天狐力量後,成親曾喃喃地說,希望孩子們的症狀會在她活著時顯現,這樣他就可以給他們建議。


    因為沒有前例,所以不知道天狐的力量會延續多久。在成親、昌親、昌浩還活著的時候,還可以告訴下一代,天狐的力量是怎麽樣。能記錄下來的內容有限,就怕相隔好幾袋才會冒出來。他們不希望後代子孫,被人類承擔不起的力量擺布,縮短了生命。


    不久前,成親開始認真思考這件事。


    當時還不知道播磨神拔眾與曾祖父之間簽下的約定,純粹隻是擔心自己的子孫。醒來後的成親,也聽說了神拔眾的螢來這裏的理由。


    他麵色沉重,隻喃喃說了一句「這樣啊。」


    多虧有螢,才能壓住成親體內疫鬼的活動,但是疫鬼隨時有可能再活躍起來。而且侵蝕身體的邪氣也還沒完全消除。在解決這些問題之前,成親還不能回到這座宅院。


    昌親看著年幼的侄子們。


    他們現在正是愛撒嬌的年紀,父親一直沒回來,他們一定也很擔心。


    保持緘默的天後,猶豫了大半天才開口說:「成親的狀況怎麽樣?」


    昌親麵對著甚麽都沒有的空間,國城和忠基都好奇地看著他。神降們的聲音,孩子們聽不見。


    「早上醒來過一次。不過我出門時,他又睡著了。」


    天後和太裳都瞪大了眼睛,深深吐口氣,放鬆了緊繃的臉。


    他們倆人都沒回去過安倍家,在這裏保護成親的家人。成親的妻子篤子,每晚都壓低聲音偷偷哭泣,他們隻能心疼地默默守護著這樣的她。


    「……」


    雙手交握的天後,心神不寧地扭動手指。


    太裳看到她那樣子,苦笑著說:「沒關係,天後。」


    聽到同胞這句話,天後訝異轉向他。


    「咦」


    「你是不是想回去看成親?那就回去吧,這裏不會有事。」


    天後的視線飄忽不定。


    「可是……」


    太裳沒有戰鬥能力。萬一發生甚麽事,他隻能防禦。


    「不用擔心,萬一發生甚麽事,我會撐到你趕回來。」


    太裳又補充說:「而且真發生甚麽事,你還可以跟安倍家的同胞們一起趕回來。」


    安倍家有朱雀、勾陣,還有最強的騰蛇在。


    「我知道了。」天後點點頭,閉上眼睛說:「謝謝你,太裳。」


    「不用客氣。」


    太裳沉著地回應。天後向他交代完事情,就倏地隱形了,神氣逐漸遠去。


    昌親看著神降們之間的互動,太裳沉靜的對他微微一笑。


    太裳其實也很想回去看吧?昌親在心中這麽嘀咕著。成親和昌親都跟他們很親,就像昌浩和騰蛇那樣的關係。


    成親和昌親都不曾失去過靈視能力,所以是跟神降們一起長大的。就這點來說,他們跟神降之間有更深厚的關係。跟父親、伯父不一樣的是,他們的父母都建在,所以不太有被神降們帶大的感覺,但確實受過他們嚴格的訓練。


    太裳移開視線,低頭行個禮,無聲地隱形了。


    這時候,大嫂篤子進來了,兩名拿著蠟燭的侍女走在前麵。侍女點燃燈台的火,就哄著孩子們出


    去了。原本其中一個要留下來,篤子命令她退下,她也行個禮出去了。


    昌親覺得那名侍女出去前,狠狠瞪了自己一眼,應該不是自己多心。


    成親不在家時,跟他差不多年紀的弟弟來訪,還跟大嫂單獨待在點燃燈台的房間。這是好色的貴族們最喜歡的情境呢,昌親這麽想,恍如事不關己。


    這時他忽然察覺,自己已經放鬆到有心情想這種無聊的事了。


    雖然隻差兩歲,自己與哥哥之間卻有著無法拉近的差異。


    不隻昌浩,連自己都很依賴哥哥。這種事不太光彩,但是事實,沒辦法。


    成親從來沒有厭惡或疏遠過這樣的弟弟們,總是會盡到他做兄長的責任。幫他們時,不但不以為苦,還有點樂在其中。


    成親就是這樣的性格,所以弟弟們才能放心地當他弟弟。


    「昌親大人,有甚麽事嗎?」


    篤子緊張的問,昌親回她說:「我來是想盡快通知你。」


    「是不是成親……」平常活力十足的悅耳聲音,變的虛弱無力,膽怯地顫抖著。


    「請放心,大嫂,哥哥在早上醒來過。」


    篤子掩住嘴巴,倒抽了一口氣。睜大到不能再大的眼眸,劇烈波動著。


    啞然凝視著昌親的她,忽然眯起眼睛,臉部扭曲地說:「真的嗎……?」


    「真的,隻是體力衰弱,又睡著了……」


    篤子瞬間濕了眼眶,肩膀微微顫抖。從她這樣的反應,就知道她多麽的擔心。


    昌親不敢說還沒完全獲救,告訴她這種事太殘忍了。


    他暗自發誓,無論如何都要除去疫鬼,讓哥哥回到家人身邊。


    過了一會兒,篤子擦乾眼淚說:「對不起,讓你見笑了。」


    「不會。」


    篤子挺起背脊,站起來。


    「成親需要更換的衣服吧?我現在就去整理,請稍等一下。」


    她知道成親雖然醒過來了,還是有很長一段時間不能回來。


    「謝謝。」


    昌親低頭致謝,篤子微微一笑,走出了房間。


    才剛喘口氣,隱形的太裳就疑惑地對他說:《昌親大人,大門那邊好像有嘈雜聲。》


    「咦?」


    昌親豎起耳朵仔細聽,果然如太裳所說。


    車之輔就停在大門附近。總不會是有人看見那輛妖車,引起了騷動吧?


    「太裳,昌浩的妖車停在大門口,你可以幫我看看它嗎?是我麻煩它載我來的。」


    十二神將們都知道昌浩的式平常都待在戾橋下。


    《知道了。》隱形的神氣倏地遠去了。


    在安靜的對屋側耳傾聽,就可以聽到無數的說話聲,還有馬叫聲。那些說話聲,比較接近怒吼。


    昌親走到外廊,想確認怎麽回事,可惜停車的地方被渡殿遮住看不見。如果是有訪客,那種氣氛未免太緊繃了。


    到底發生了甚麽事?


    忽然,他想起傍晚時劈下來的雷電,背脊掠過一陣寒意。


    他覺得那不是自然產生的雷電。


    沒錯,那不是。


    「像是誰召喚來的……」


    正這麽嘀喃時,太裳在他旁邊現身。


    「昌親大人!」


    太裳驚慌失色的樣子,讓昌親有種說不上來的憂慮。這名神將幾乎不曾慌亂過。


    「太裳,怎麽了……」


    「不好了,昌浩大人……」


    這時篤子跑回來了。


    「昌親大人、昌親大人!」


    篤子一手提著布包,臉色蒼白地說:「檢非違使突然來了!」


    「檢非違使?」


    檢非違使來做甚麽呢?這裏可是參議藤原為則的府邸。篤子的父親為則,不可能犯罪被檢非違使追捕。


    篤子喘著氣說:「檢非違使說這裏藏匿了犯人……」


    「犯人?」


    昌親搞不懂怎麽回事。檢非違使在想甚麽?居然敢用這種藉口來找參議的麻煩。


    警鈴在腦中某處響起,傍晚的雷電又閃過腦海。


    胸口紛擾不安。


    太裳驚慌失措,篤子也花容失色。


    昌親還沒開口,篤子就嘟嘟嚷嚷說了起來。


    「今天傍晚,有達官顯要在皇宮裏被刺殺……那個犯下重罪的犯人,突破檢非違使的包圍逃走了……」


    她的表情扭曲,使盡力氣述說著。


    「檢非違使說,那個犯人就是昌浩!」


    昌親的心髒不尋常地狂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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