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紅紅燃燒著。


    檢非違使與衛兵們騎著馬,奔馳在黑幕籠罩的京城。


    「跑哪去了……?」


    「快把重犯安倍直丁找出來!」


    「絕對不能讓她逃出京城!」


    此起彼落的怒吼聲,混雜著馬蹄聲與無數的腳步聲,火把的亮光向大螢火蟲般劃下軌跡,逐漸遠去。


    光線照不到的道路角落,出現幾個鬼鬼祟祟的身影。


    「在哪裏?」


    「應該還逃不遠!」


    「把跟直丁有親戚關係的宅院全都搜過!」


    「聖旨有令,要盡速抓到犯人處以死刑,快!」


    「抓到犯人的人有賞!」


    衛兵們群起激動。


    「一定要找到安倍直丁,不論死活。」


    「快找——!」


    在道路角落聽到這些話的幾個身影,悄然消失在黑暗中。


    ====================================================


    在參議為則府邸的大門前待命的車之輔,看到騎馬的武官以及身分較低的衛兵們,拿著火把靠近自己,慌忙挪到不會阻礙他們前進的方向。


    正歪著頭想怎麽回事,就看到還以為會直接經過的武官們,停在為則的府邸前。下馬的武官們,聲勢浩蕩地進入了府邸。


    仔細一看,武官的隊伍不隻一隊,到處都是。


    火把的光芒像小螢火蟲般盈盈搖曳。


    戰戰兢兢偷看的車之輔,想起女孩在傍晚時衝出去的背影。


    吐血後,螢笑著對他說不要告訴任何人,還威脅它說若違約就會消滅它,但它覺得那並不是螢的真心話。


    它到底去了哪裏呢?


    星星的亮光照不到地麵,隻能靠火把稍微照亮道路。


    《希望它安全回到了安倍家……》


    =======================================================


    昌浩是犯人。


    犯下滔天大罪逃亡了。


    大受打擊的昌親,差點站不穩,隱形的太裳扶住了搖晃的昌親。


    昌親才剛以動作表示自己沒事,就無力地癱坐下來了。


    「昌親大人,你振作點。」


    聽到大嫂的話,昌親勉強點點頭。連大嫂都表現的這麽堅強鎮定,自己怎麽可以慌亂成這樣。哥哥若是知道,一定會把他罵得狗血淋頭。


    「對不起,大嫂。」昌親道歉。


    篤子在他前麵跪坐下來,搖搖頭說:「沒關係,我也快昏倒了。」


    孩子們對動蕩不安的氣氛十分敏感,所以她努力挺住了。這種時候,身為母親的她絕不能倒下。


    「到底是怎麽回事?」


    昌親的思緒一片混亂,篤子把檢非違使的話告訴了他。


    內容如下:


    今天傍晚,安倍直丁在陰陽寮的書庫,殺害了達官顯要藤員公任。他斷定皇上會下旨處死自己,就趁打雷時甩掉來追捕他的檢非違使,逃之夭夭了。目前還沒掌握到他的行蹤,檢非違使已經總動員追捕他。


    安倍直丁的親哥哥曆博士,是為則大人的女婿,很可能藏匿逃進這座府邸的犯人。如果真有藏匿,務必遵從旨意,立刻把犯人交出來。


    總管說昌浩沒來過,他們說如果來了,要抓住他再通報檢非違使,說完他們就先撤離了。


    「現在檢非違使和衛兵們,都在京城四處追捕昌浩……」篤子開始顯露焦躁。「開玩笑也要有分寸嘛……昌浩大人怎麽可能做那種事!」


    昌親也這麽想。


    這時腦中閃過一個光景。


    早上,弟弟站在半開的木拉門前,一副有話要說的樣子。


    為什麽那時候沒有聽他說話呢?


    懊惱的苦澀湧上心頭,昌親用僅有的氣力壓抑下來。


    「藤原公任怎麽樣了?」


    篤子搖搖頭說:「我也不清楚,檢非違使不肯告訴我。不過,好像還活著。」


    「是、是嗎?那麽……」


    還有希望。那麽隻要公任作證,就可以洗清昌浩的嫌疑。


    可是為什麽會發生這種事呢?不弄清楚原因,就沒辦法處理。


    昌親單手掩住了臉。


    現在,昌浩是被追捕的犯人,昌親是他的親人,很可能受到牽連,不能輕舉妄動。


    「該怎麽辦才好!」昌親啞然失言。


    緊握拳頭的篤子,抬起下巴,在全身顫抖的狀態下閉上眼睛,長長地吸一口氣,然後緩緩地吐出來。


    在張開眼睛時,她的顫抖停止了。


    「昌親大人,我們要冷靜。」


    昌親訝異地倒抽一口氣。


    年紀比他小的大嫂接著說:


    「我們不知道的事太多了。光聽檢非違使的說法,看不清事情的全貌,沒辦法知道發生了甚麽事。」


    「沒錯……」


    點頭表示讚同的昌親,在心中嘖嘖讚歎。


    那麽激動的大嫂,居然可以在一個深呼吸後,即刻恢複冷靜。即便隻是表麵上的冷靜,也掩飾得非常完美。


    難怪哥哥選擇了她。


    篤子的視線飄來飄去,思索著什麽。


    「要想辦法弄清楚,皇宮裏正在進行甚麽事、如何進行……」她稍作停頓,猛然張大了眼睛。「對了,可以找行成大人!」


    藤原行成是她的兒時玩伴、成親的好朋友,也是現在被當成犯人的昌浩的輔導人。


    想到這些,昌親頓時臉色發白。


    「可是昌浩犯的是滔天大罪,而行成大人是他的輔導人,說不定也會受到牽連,他會肯協助我們嗎?」


    被昌親這麽一說,篤子瞬間有些猶豫,但很快抿抿嘴堅定地說:「他是很有見識的人,一定會幫我們。」


    那應該是類似祈禱的想法吧,她的雙手緊緊交握著。


    「我去寫信給行成大人……」


    話還沒說完,就聽見背後傳來惶惶不安的叫喚聲。


    「母親……」


    昌親和篤子同時回頭看,忠基和國成楚楚可憐地站在柱子後麵。


    篤子大吃一驚,國成畏畏縮縮地問:「外麵有甚麽事嗎?」


    「好像有妖怪在吵鬧,我聽到可怕的聲音……」


    臉皺成一團快哭出來的忠基說的可怕聲音,應該是檢非違使們的叫喊聲。聽不清楚在說什麽,隻微微聽得見粗暴的聲音。


    小孩子的耳朵很敏銳,聽得見叫喊聲持續不斷。


    篤子攤開雙手,招呼孩子們過來,他們立刻衝進了她的懷裏。


    她緊緊擁抱兩個兒子,溫柔地對他們說:「不用怕,沒事的,那是不懂事的大人在吵鬧。」


    看到孩子們不安的表情,她又笑著說:「你們不可以變成那樣的大人喔。」


    國成用力點頭,對訓誡他們的母親說:


    「是,我會變成像父親那麽優秀的大人。」


    「優秀的大人。」


    孩子們挺直背脊發誓的模樣,看的篤子好心疼,說不出話來。


    國城和忠基看到篤子無聲點著頭,好像安心多了。


    「我跟昌親叔叔還有很重要的事要談,你們先回房間。現在時間還有點早,可是今天你們就早點睡了吧。」


    國成點點頭,拉起弟弟的手。


    「知道了。忠基,我們走。」


    「好。晚安,母親。」


    「恩,晚安。」


    默默看著他們之間應對的昌親,微微眯起


    了眼睛。


    從一起離開的孩子們的背影,昌親看到了以前的自己和哥哥。


    ——走吧,昌親。


    眼前浮現回頭伸向自己的纖瘦的手;耳邊響起高八度、還很稚嫩的聲音。


    已經很久沒有想起來了,昌親懷念地抿嘴一笑。國成跟當時的成親一樣,年紀雖小,卻儼然已經有個哥哥的樣子了。


    國成和忠基啪搭啪搭走在冰冷的渡殿時,庭院樹木突然發出聲響,把他們下的停下了腳步。


    「……哥哥……」


    忠基害怕地躲到國成背後,國成鼓起勇氣對他說:「沒事。」


    「可是……」


    聲音是從東北對屋的北邊樹叢傳來的。


    國成吞下唾沫,抓著忠基的手往前走。


    他想起父親說過,害怕是因為不了解狀況,知道真相後就不覺得怎麽樣了。


    在從對屋走下庭院的階梯上,國成放開了忠基的手。


    「你在這裏等,我去看看。」


    忠基猛搖著頭說:「我要跟你一起去!」他能寧可一起去,也不要被單獨留下來。


    國成點頭說好,牽起忠基的手走下階梯,光腳走向樹叢。


    風很冷,乾燥的地麵也很冷。


    小孩子常常光著腳走下階梯,在庭院玩耍,所以雜役們隨時都把庭院打掃得很乾淨。還怕他們踩到會受傷,地上連一顆小石子都沒有。


    天一黑,就會點燃懸掛的燈籠,亮光勉強可以照到這裏。


    這附近的樹叢很適合玩躲貓貓,所以他們兩人常常鑽進去裏麵,弄得全身都是樹葉。這是他們很熟悉的地方,沒甚麽好怕的。


    不可怕。一點都不可怕。沒甚麽可怕的東西。


    國成拚命這樣說服自己,邊悄悄往樹叢裏麵看。


    「……啊……」


    忠基差點叫出來,從樹叢裏伸出一隻手捂住了他的嘴。


    從沒見過的人,把食指按在嘴巴上,對張大眼睛的忠基說:「噓。」


    這個人跟他們穿著一樣的衣服,但是個女孩。


    乖乖點頭的忠基,聽到國成微弱的低喃聲。


    「昌浩叔叔……?」


    忠基定睛注視。女孩旁邊站著他最喜歡的叔叔。


    篤子說要去寫信給行成,先離開了對屋。沒多久後,應該已經上床睡覺的忠基,表情悲傷地跑進來了。


    「叔叔,請跟我來。」


    昌親被忠基拉著袖子,越過通往東北對屋的渡殿,走下樓梯。


    光著腳走進庭院,被帶到樹叢處,就看到國城站在那裏。


    「國成,怎麽了?」


    孩子們默默指著樹叢裏麵。昌親疑惑地撥開樹叢,看到兩個人。


    「螢、昌浩。」


    躲在樹叢裏的螢,無言地抬頭望向他。蹲坐在他斜後方的昌浩,聽見昌親的聲音,顫抖著肩膀,緩緩地抬起頭。


    「……」


    他的嘴巴動著,卻沒發出聲音。


    昌親正要說甚麽時,從上麵傳來其他聲音。


    「保持安靜。」


    抬頭一看,是十二神將勾陣單腳屈膝跪在圍牆上,觀察外麵的狀況。


    昌浩縮著身子。螢的表情緊繃。


    國成和中基察覺氣氛不對,害怕地抱住昌親的腿。


    無數的腳步聲從圍牆外經過,其中混雜著馬蹄聲,應該是檢非違使的隊伍。勾陣移動了視線,從她的動作可以看出,那隊人馬往哪裏去了。


    忽然,勾陣的視線轉向了下方,從圍牆外傳來緊張的高八度聲音。


    「不好,人數越來越多了。」是小怪。


    一般人都看不見勾陣和小怪。勾陣留在這裏監視,小怪在附近察看。


    「主要道路都有檢非違使站崗嚴格監視著昌浩所有親人的住處。」


    昌浩仰起了臉。昌親看到弟弟的表情,不禁啞然失言。


    被逼得走投無路的他,臉色蒼白的像張白紙,右臉頰被什麽黑色東西弄髒了。仔細看,會發現他的衣領、胸口、褲子,也都有黑色汙漬。露出袖子外的右手,也沾染著同樣顏色的汙漬,這些都讓昌親連想起陰陽寮發生的事。


    「昌浩……」


    察覺到哥哥在看甚麽的昌浩,繃起了臉。


    他心想非辯解不可,喉嚨卻像凍住了般,怎麽也發不出聲音來。


    螢和昌浩在大自在天(佛教護法神之一)的雷電的協助之下,好不容易才逃出皇宮,甩開追兵,沒命地往前跑。


    但是檢非違使策馬疾馳,先趕到前麵,阻擋了他們的去路。


    他們不能回安倍家。檢非違使的人應該先去了那裏。


    那麽,該去哪?


    看到檢非違使、衛兵,或有甚麽風吹草動,他們就像無頭蒼蠅般亂跑,不知不覺中天就黑了。到處都點燃火把、增加衛兵,更如火如荼地展開了追捕。


    這樣下去,遲早會因無處可逃而被逮捕。一旦被抓到,就會被處決。協助他逃亡的螢,也免不了被判重刑。


    提議暫時離開京城的是小怪。京城是個封閉的空間,隻要檢非違使進行地毯式搜索,就很難逃得過。離開京城,整個日本就很遼闊了。


    總之,當務之急就是要保住性命。盡管有十二神將中最強與第二強的鬥將跟著,但對方是人類,很難說能不能保護的了昌浩。而且,神將們也沒辦法替昌浩洗清他在宮中的冤罪。


    從一開始,紅蓮和勾陣就不相信昌浩會刺殺公任。昌浩是被陷害的。


    在小怪進入書庫時鑽到地下的疫鬼,就是最好的說明。紅蓮和勾陣分別抱著螢和昌浩,學以前朱雀那樣,沿著家家戶戶的屋頂前進,試著逃出京城外。


    但環繞京城的圍牆外,不知何時築起了看不見的保護牆,阻擋了神將們。


    檢非違使們都毫無阻礙地往來於門內門外,可見對人類沒有影響。京城內住著很多妖怪,他們也都跟檢非違使一樣,活蹦亂跳地進進出出。那道牆隻會阻礙神將,對神氣產生反應,彈回神氣。


    這樣就不能翻牆出去了。出京城的每一道門都有檢非違使看守。


    某人的法術把他們困在京城內了。


    搜查的衛兵不斷增加,這樣下去會被逮捕。


    他們試著尋找逃出去的路時,差點被檢非違使發現,慌忙跑回京城內。


    不知不覺就來到這座宅院了。是勾陣察覺的。


    這時候,聽到前後都有檢非違使的馬蹄聲,勾陣不容分說就抓著螢和昌浩翻進了圍牆內。


    小怪去找追兵比較少的地方,大家等著他回來。就在這期間,小孩子們出現了。


    可能是因為發生太多事,明明今天早上才見過麵,昌浩卻特別思念哥哥。


    從傍晚跑到現在,筋疲力盡的昌浩,想起昨晚也是一夜都沒睡。手腳都快要發軟的他,能撐到現在,是因為有小怪、勾陣、螢的陪伴。


    昌親穿過樹叢,在昌浩的麵前蹲下來。


    「昌浩,你還好吧?」


    昌浩緩緩伸出手,抓住憂心忡忡地看著自己的昌親的袖子。


    真的是哥哥。


    他下意識地吐出長長的一口氣。緊繃的身體,終於稍微放鬆了。


    「哥、哥……」


    從喉嚨溢出來的聲音,嘶啞的連他自己都感到驚訝。


    他的指間冰冷。因為打擊太大,全身沒了血色。即使跑了這麽久,身體卻還是這麽冰冷。


    等到昌浩漸漸冷靜下來,有餘力觀察周遭後,他才發現侄子們正擔心地看著自己。


    「昌浩叔叔……你怎麽了?」


    國成戰戰兢地問,昌浩不知道該怎


    麽回答,表情痛苦地搖著頭。


    「昌親大人,怎麽了?為什麽國成他們也在這裏?」


    突然響起叫喚聲,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氣。


    篤子站在對屋的外廊上。懸掛燈籠的光線,在她臉上形成了陰影。


    昌親對昌浩和螢說:「進去吧……沒事了。」


    他安撫全身戒備的螢,抓住昌浩的左手,把他拉起來。


    看到從樹叢出來的兩人,篤子瞠目結舌,蠕動的嘴巴像是說著「昌浩大人」。


    篤子走到最下麵的階梯,就看到昌浩右臉上的髒汙。


    昌浩用袖子擦拭過很多次,還是擦不去已經乾掉黏住的血跡,衣服上也有同樣的汙漬。


    篤子看到那些血跡,悲傷地眯起了眼睛。


    他轉過身去,快步走上階梯,進入對屋。沒多久再出來時,手上抱著琉璃水瓶走向他們。


    她從懷裏拿出裁成半截的毛巾,用水沾濕,替昌浩擦去臉上的髒汙。昌浩像個小孩子般,任憑她擦拭。


    「手伸出來。」


    昌浩畏畏縮縮地伸出右手。冰冷的水潑在他手上,他用左手拚命搓掉髒汙。


    冰冷的水往下滴,肌膚的顏色也慢慢複原了。原本昌浩還很擔心,要是黏在身上的汙漬再也去不掉該怎麽辦?現在這些汙漬都消失的無影無蹤了,他才鬆了一口氣,差點哭出來。


    「國成、忠基,把腳擦乾淨,進屋裏去,這次要乖乖睡覺。」


    兩個孩子互看一眼,又默默轉向昌浩。


    看到兩個侄子擔心的樣子,昌浩強撐起所有的力氣,擠出了笑容。


    「叔叔晚安……」


    「安……」


    國成從母親手中接過毛巾,擦拭腳底,然後把弟弟的腳也擦拭乾淨,牽著他的手乖乖進了對屋。


    兩個孩子的背影一消失,昌浩的表情就恢複了原有的僵硬。


    「昌親大人、昌浩大人,還有這位……」


    螢對不知道自己來曆的篤子行個禮說:「我是跟安倍家相關的人。」


    篤子聽得出來,隻有說這麽多的女孩,似乎不想說出自己的名字,所以也隻回應她「這樣啊」。


    「各位,這裏很冷,去那裏吧。」篤子指的地方,是昌親剛才待的東對屋。


    「侍女們都不會來,放心吧,跟我來。」


    螢和昌浩看昌親一眼,昌親對他們點點頭,示意他們走上階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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