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午時,工作告一段落後,藤原敏次才聽說追捕犯人的檢非違使們回到京城了。


    由於陰陽博士缺席,目前由陰陽助全權處理陰陽部的工作分配。不過,除非有什麽特殊狀況發生,否則工作都是固定的,所以官吏們都井然有序地坐著該做的事……


    上完課回到陰陽部的敏次,從陰陽師們的交談,聽到追捕犯人的檢非違使們已經回來,不由得插嘴問:「那麽,那個……」


    敏次避開關鍵字,問的支支吾吾,陰陽師也壓低嗓門回他說:「聽說……在山裏被逼到無路可逃,投河自殺了……」


    敏次倒抽一口氣,張大了眼睛。其他官吏又接著說:「聽說沒找到屍體,隻有破破爛爛的直衣、烏紗帽浮在水麵上。」


    說完後,每個人都愁眉苦臉地歎起氣來。


    「在怎麽樣,昌浩大人都不可能……」


    「是阿……」


    他們對在同部屬工作的同僚都很了解。


    目睹慘狀的當時,他們受到驚嚇,沒辦法冷靜思考。檢非違使就在那時候出現,高聲控訴罪狀,宣布了聖旨。


    他們隻能呆呆看著昌浩被粗暴地逮捕。


    「若不是打雷……」


    有人喃喃說著。若不是發生那樣的天象異狀,就不會變成這樣了吧?


    「若不是發生那種事,他已經被斬首了……結果還是一樣。」


    不同的隻是沒有屍首。


    所有人都沉下臉,望向沒有人的座位,那是直丁在部署最後麵的位子。因為靠近出口,門經常開開關關,冬天特別冷。即使擺著火盆,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他經常對著冰冷的手指吹氣,或是不斷摩擦雙手。雖然老是自言自語,但是是個老實、工作勤奮的男孩。


    因為擔心自己的字不好看,寫字時總是很賣力。他們都清楚記得,他滿臉痛苦地動著筆,還不時歎氣的模樣。


    「他不是什麽壞人啊……」


    有人冒出這句話,其他人都點頭讚同。


    沒錯,他不該是這樣結束生命的人。


    敏次垂下了頭。


    「……」


    啊,的確是這樣。


    整個陰陽寮都籠罩在沉鬱的氛圍中。


    工作結束的鍾聲響起,敏次立刻收拾道具、整理包袱,離開了皇宮。


    他走的路跟平常不一樣,目的地不是自己家。有個怎麽也抹不去的疑問,他必須找到答案才能釋懷。他明白,這隻是自己的私欲,但怎麽也沒辦法壓抑下來。


    昌浩不是壞人,不就該這樣結束。若從此將他遺忘,恐怕日後會良心不安。


    冬天的太陽比較早下山,夜幕很快覆蓋了整片天空。到達目的地時,天色已經全暗下來了。


    侍女從已經點燃懸掛燈籠的渡殿,把他帶到了主屋。認識多年的管家出來迎接他,對他的突然來訪沒有一絲絲的不悅。


    管家看到敏次的表情就知道有事,立刻通報了主人。


    敏次打開木門進去,就看到藤原行成坐在墊子上迎接他,很放鬆的樣子。


    「呦,敏次,歡迎你來。」


    行成叫他坐下,他就在為他備好的墊子上坐下來。


    他低著頭,不知道該怎麽開口才好,思索了好一會兒。


    「你來是為了昌浩大人的事嗎?」


    行成直搗核心,敏次驚訝地抬起頭。


    「行成大人……」


    敏次雙手霍然著地,懇求表情嚴肅的行成。


    「我非常清楚,這不是我該插嘴的事,可是,我怎麽樣都無法理解……!」


    伏地跪拜的敏次,肩膀劇烈顫動,可見他是多麽努力在壓抑情感。


    敏次這麽激動的情感矛頭,是對準了這個國家的最高存在;也就是超越人類,幾乎等於神的天照後裔。對皇上抱持這樣的想法,是極其傲慢又大不敬的事,而敏次卻把這種理性的警告全拋到腦後了。


    「沒錯,我的確不知道在書庫裏發生了甚麽事,陰陽寮裏的人應該也都跟我一樣。我甚至還撞見昌浩大人跟公任大人在書庫前交談,這是不爭的事實。」


    以前精明能幹文明的右大弁,默默聽著從小關照到大的年輕遠親的傾訴。


    「可是,那個忠厚老實的直丁,怎麽可能會變成下詛咒的人呢?我無論如何都不能理解……!」


    沒錯,隻要身為陰陽師,就有可能受某貴族的委托下詛咒。敏次還沒有這樣的經驗,但也聽說過,有些官吏為了把政敵轟下台,會派使者摸黑去找實力堅強的陰陽師。


    敏次是陰陽生,還在學習當中。等他成為名副其實的陰陽師時,可能也會承接這種地下工作。


    多數人會因為擁有強大的力量而變得更加脆弱,種種知識和教論,就是為了規範人類的脆弱、鍛煉人類的心性。


    而安倍昌浩應該是從懂事前,就有過深切的體悟。


    不管事任何人的委托,都不可以對將來可能成為國母的皇後下詛咒。


    安倍家是皇上的臣子。既然效忠於高居萬民頂點的皇上,就不該把某些東西對準與皇家相關的人。


    敏次的想法也許太過冠冕堂皇。自古以來,爭奪勢力的案例不勝枚舉,以皺術殲滅政敵的神秘傳說也時有耳聞。但他還是覺得,那個安倍昌浩絕對不可能坐出那種事。


    「身為天上人的皇上,到底在想甚麽,不是我這種卑微的地下人猜的到的。卻也因為這樣,我更好奇皇上為什麽會那麽想,我是不是很愚蠢?」


    跪趴在地上的敏次,緊緊握起雙拳。


    行程把慿幾拉過來,靠著憑幾歎了一口氣;是很沉重的一口氣。


    「行成大人……」敏次的語氣變了,不像剛才那樣激動地發抖,聽起來格外的平靜。


    「我要向你坦白,那時候……我叫昌浩趕快逃走。」


    出乎意料的坦白,讓行成也倒抽一口氣。


    當時突然打雷,所有人都茫然失措,一個男孩呆呆佇立在人群中。那一幕深深烙印在敏次腦海,一直沒有消失。


    「昌浩那樣被檢非違使帶走,就會立刻被斬首……我覺得那時候會打雷,很可能是神諭……」


    依天子之意,男孩被判了死刑,上天的雷電卻對他伸出了援手。


    對官吏來說,地上的天就是皇帝,絕對不能違抗天意。


    那麽,天上之意——神意,究竟在哪裏?


    「至今以來,我都深信統治國家的皇帝,是傳達天意、明辨是非的人。既然是我們草民擁戴的至高存在,就必須是這麽高潔的人……」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皇帝絕對不是神,依樣是血肉之軀。也知道,他不可能完美。


    皇上還很年輕,隻比敏次多幾歲。


    「可是,這麽重大的事,我實在……」


    「敏次。」


    沉默不語的行成,終於開了金口。


    聲音不大,但光這句話,就有足夠的威嚴,可以讓敏次安靜下來。


    「不要再說了…我了解你的心情。」


    在行成的勸說下,敏次緩緩挺起了身軀。他的臉色陰沉,心是身體的一部分,當心誌消沉時,身體就會出現那樣的徵兆。


    「老實說,我也不清楚事情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咦?」


    敏次瞠目結舌,行成沮喪地垂下了肩膀說:「忘了是哪天,皇上看起來很煩惱,他很擔心皇後嚴重的病情,甚至跟我說了些毫無根據的傳言……」


    「什麽傳言……?」


    敏次詫異地眨著眼睛,行成目光犀利地看著他。


    「他說,聽說是有人下了詛咒,皇後的病情才一直沒有起


    色。」


    敏次也啞口無言。這麽可怕的傳言,是怎麽來的?


    「好像隻有後宮的一小部分人知道那個傳言,我曾經假裝不經意地詢問皇後身邊的侍女,她好像知道,但巧妙地搪塞過去了。」


    那麽,所謂的一小部分人,就是皇後周邊的人吧?敏次吞口唾液,做出這樣的推測。


    行成淡淡地接著說:「後來,皇上召見了伊周大人。」


    「皇後的哥哥?」


    低聲確認的敏次,覺得呼吸有點困難,湧現難以言喻的不快感。


    伊周是皇上與皇後的外戚,隻是這樣的關係。四年前,伊周襲擊花山院,被逐出京城後,存在感逐漸淡薄。


    深得皇上寵愛的皇後定子,失去了後盾,在後宮的權勢也大不如前。皇後生下的內親王,是皇上的第一個孩子,而後來的親王,是在期盼中誕生的男孩,若外戚擁有力量,就可以鞏固屹立不搖的地位,成為將來的皇上。


    然而,現實是殘酷的。


    皇後的兄弟引發事件失勢了,父親又早逝,她還落發出家過,所以在後宮幾乎沒甚麽立場。


    皇上的寵愛是她唯一的依靠。


    敏次在記憶中搜索資料,他記得藤原伊周跟行成差不多年紀。他沒有見過身為殿上人的伊周,隻能從他人的談話中推測這個人的為人。因為沒有接觸過,所以敏次對他既沒甚麽興趣,也不討厭他,隻覺得他運氣不好。


    「我不知道他們兩人談了什麽,隻聽說皇上後來再去看皇後時,顯得非常煎熬。」


    定子身邊的侍女中,有人跟行成很熟。他說皇上的樣子讓人不敢靠近,臉色十分陰沉,她很擔心到底發生了甚麽事。


    聽說臥病在床的皇後,看到皇上那樣子,反而替他擔心,喘著氣說了一些安慰他的話。


    敏次聽說這件事,有點心痛。當然,他也跟皇後沒甚麽關係,隻是皇後不顧自己身體的疼痛,反過來關心皇上,這樣的體貼感動了他的心。


    行成憂慮的合抱雙臂說:「我從那邊的侍女聽說了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


    行成點點頭,壓低嗓門說:「聽說伊周大人的陰陽師做了占卜。」


    敏次的胸口莫名地躍動起來。


    占卜。陰陽師的占卜。


    昨晚檢非違使不是也說了類似的話嗎?


    「甚麽樣的占卜?」


    這麽詢問的敏次,覺得喉嚨發熱乾渴。行成聽到他嘶啞的聲音,注意到這件事,便拍手叫侍女進來,吩咐她準備飲料。


    沒多久,侍女默默端著有腳的四方形托盤進來了,上麵有茶碗和陶杯。她把東西放在行成前麵,就行個禮出去了。


    「敏次。」


    行成把陶杯遞出去,被敏次婉拒了。


    「不,我不喝酒……」


    「哦,是嗎?」


    行程苦笑,把茶碗遞給敏次,當他拿起托盤上的水瓶時,敏次趕緊把茶碗端上去。


    水瓶裏裝的是水。行過元服禮,就可以喝酒,但敏次滴酒不沾。


    敏次要替行成倒酒,行成沒讓他倒,自己倒了酒。


    行成平常不會這樣。這時敏次才想到,行成說不定也很焦慮,隻是沒有表現出來。


    敏次喝下茶碗的水,冰涼的感覺滋潤了喉嚨,他呼地吐口氣。水的冰涼,冷卻了發燒焦慮的心。陰陽師必須隨時保持冷靜,他卻感情用事,衝動地跑來了這裏。


    敏次強烈感到羞恥,有失體麵。


    行成看著他緊繃的臉,一陣青一陣紅,不禁抿嘴偷笑。敏次一副大人模樣,其實還沒完全長大。行成想起自己在這個年紀的時候,也是這樣。


    敏次雙手捧著茶碗,默默看著碗裏的水半晌後,抬起頭回看行成。


    「行成大人,您剛才說的占卜是?」


    行成放下手中的陶杯,端正坐姿說:「卦象顯示,有陰陽師對皇後下了詛咒。」


    那個陰陽師會在陰陽寮犯下凶殺案,隻要殺了那個陰陽師,詛咒就會失效,皇後也會好起來,這就是占卜結果。


    「占卜的人是伊周大人的陰陽師嗎?」


    「據說是,我沒有直接向他確認過,所以不敢斷定。」


    敏次用恢複冷靜的頭腦思考。他總覺得心頭卡著什麽,那種感覺很難形容,硬要說,就是很不滿。


    伊周請來的陰陽師有多大本事,他不知道,他隻知道皇上身旁有當代最優秀的大陰陽師。即使安倍晴明仁在伊勢,皇上還是可以派人快馬加鞭去請他占卜。晴明接到聖旨,一定會即刻占卜。


    來曆不明的陰陽師占卜出來的卦象,與大陰陽師安倍晴明相比,能有多少可信度呢?為什麽皇上會相信那種人,對他的占卜毫不懷疑呢?是甚麽原因讓皇上變成了這樣?


    敏次說出心中的疑惑,行成憂慮地回他說:「皇後的病情十分嚴重,我覺得就是這件是蒙蔽了皇上的眼睛……」


    他先聲明自己是臣子,與皇上相差十萬八千裏,然後才又淡淡接著說:「我隻能大膽猜測,皇上也許背負著很重的責任。不論我們這些臣子如何裁量、稟奏,最後還是要交由皇上做決斷,而最後成單結果的也是皇上。」


    政治實務可以交給臣子來做,但祈求國泰民安的祭神儀式,不管哪個時代都要由皇帝親自執行。向神明祈禱,所有災難由自己承擔,不要降臨在人民身上,是皇帝必須完成的重要使命。


    皇帝是國家的重鎮,是掌管祭祀的王者。而無人可取代的使命,總是伴隨著孤獨。


    所以皇帝會被當成神般敬仰,是有道理的。也因為這樣,自古以來,有權勢的貴族們在怎麽爭奪最高全為,也絕對不會想把皇帝拉下來,自己坐上那個位子。這種事永生永世都不可能改變。


    「不知道甚麽叫做地位,隻看的到表象的人,大概無法了解那種責任有多重或其他任何事吧。」


    所以身處至高地位的人,都會希望擁有心靈相互寄托的伴侶吧?


    盡管是政治婚姻,當今皇上還是這麽疼愛皇後定子,就是因為他們彼此心靈相通。


    行成平靜地吐口氣,喃喃說著:「皇上是怕皇後會不會就這樣……」


    敏次非常清楚,行程不敢明說的話是什麽。


    他的背脊掠過一陣涼意。


    「皇後的病情這麽……?」


    行成默然點頭。


    皇後懷著孩子,可是一天比一天虛弱的皇後,能不能生下孩子呢?就算孩子生下來了,又能不能平安成長呢?


    其實所有人都擔心這件事,隻是沒人敢提起。


    皇上比誰都憂慮,所以希望可以找出原因。隻要去除病因,皇後就能得救,孩子也能平安出生。


    「我是個普通人,沒辦法判斷詛咒是不是真的。但是皇上會被逼到這種程度,我想應該就是那樣吧。」


    敏次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


    皇上不是完美無缺,根據《記紀》記載,神也有缺點,也有失策的時候。沒錯,神並非萬能。降臨人世的天孫後裔,既生為人,就跟自己一樣有煩惱、痛苦、迷惘的時候。


    人是脆弱的。敏次了解自己的脆弱,譬如麵對先天條件比自己好的人,就會羨慕、就會忌妒;遇到什麽不順遂的事,就會歸咎於他人,而不會反求諸己;認為隻有自己最不幸。


    不管多厭惡,這樣的脆弱都會潛藏在自己內心,冷不防地冒出來。在自己耳邊竊竊私語。


    敏次一直以為,這是因為自己還不夠成熟。隻要比現在學會更多知識、累積更多經驗、年紀愈來愈大,總有一天就會提升。所以他不懂,皇上雖然大他不多,但畢竟還是比他年


    長,為什麽心態會跟自己差不多呢?


    「事到如今,也很難確定真相是怎麽樣……」行成沉重地說。


    敏次卻搖搖頭,否定了他的話。


    「不,即使昌浩再也回不來了,隻要查明真相,還是可以洗清他的汙名。」


    要不然,詛咒皇後的大罪人的烙印,會永遠留在安倍家族身上。


    「真要說起來,我是唆使昌浩逃亡的人,如果昌浩真的是犯人,協助他的我,也有罪吧?」


    緊握雙拳的敏次下定了決心。


    「行成大人,我想知道實情。」


    除了昌浩的事,其他事也令他感到疑惑。


    太多事重疊在一起了。天文博士吉昌和天文生昌親,都因為觸穢請了凶日假。而陰陽博士吉平被下毒,他的兒子們也都因為這樣請了凶日假,到現在都還查不清楚事情真相。唯一可以來工作的昌浩,又在陰陽寮犯下凶殺案,根據占卜結果被當成了對皇後下詛咒的犯人。


    為什麽唯獨安倍家族,在短短時間內遇到這麽多的災難?


    多到令人懷疑是不是被設計了?


    「要說是巧合,也未免重疊的太過分了。」


    尤其令人難以理解的是,皇上為什麽會那麽相信沒有任何實績的術士?


    想知道皇後的病因,為什麽不叫陰陽寮占卜?


    「恕我大膽地說,我們也一樣擔心皇後的病情。他是公主和皇子的母親,也就是將來的國母,隻要皇上一下旨,從寮長到陰陽寮的所有人,都會極盡全力地占卜,找出原因……」


    敏次忽然停住了,覺得自己的話值得商榷。


    反覆在腦中思考自己說的每個字後,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將來的國母——真是這樣嗎?


    全力現在都集中在哪裏呢?沒有外戚的皇後,盡管集皇上的寵愛於一身,她的皇子也能被立為太子嗎?


    思考發出這樣的疑問。


    但不是這個疑問堵住了敏次的喉嚨。


    那是種奇妙的預感,沉重、冰冷、恐怖。他想厘清這種無形的情緒,直覺卻不讓他這麽做,整理不出頭緒來。


    行成看他滿臉疑惑,詫異地歪著頭說:「敏次,你怎麽了?臉色不太對……」


    「沒、沒甚麽,不用擔心。」


    敏次猛眨眼睛,視線又飄忽不定,行成似乎察覺到什麽,閉一下眼睛說:「敏次,你心中所想的事,也許正重了核心。」


    「咦?」敏次驚訝的叫出聲來。「怎、怎麽可能有那種事!太荒謬了,以行成大人的身分,怎麽會……」


    「可是,皇上的確產生的懷疑。」


    行成的表情有些陰暗。


    「皇上懷疑什麽……咦……?」


    臉色發白驚慌失措的敏次,發現彼此之間似乎是雞同鴨講,訝異地問:「行成大人是說?」


    行成也疑惑地皺起了眉頭


    「我是說皇上懷疑左大臣道長……敏次,你想的不也是這件事嗎?」


    「啊……不,我是……」


    敏次支吾其詞,視線飄忽的樣子,讓行成的語氣變得僵硬了。


    「難道你有其他擔憂的事?說來聽聽。」


    被行成追問的敏次,驚慌的不知所措。


    那是沒有根據的預感,他也不想去確認。總覺得不可以說出來,一旦說出來就會變成言靈。


    「我隻是在想,我們陰陽寮的人,這麽不值得信任嗎?」


    他們都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遠不及皇上最信賴的安倍晴明。但是他們都很認真工作,也不斷努力向上提升。


    「嗯……身為陰陽寮的官吏,的確不太能接受。」


    「我知道這麽說太自不量力……」費盡心思把話粉飾過去的敏次,回想行成剛才說的話,又嚇得再次臉色大變。


    「您是說皇上懷疑左大臣?!」


    行成點點頭,敏次不由得欠身向前。


    「怎麽會這樣?就算是皇上,也不該這麽離譜……」


    敏次驚愕的差點說出冒犯的話,被行成舉起一隻手製止了。


    「剛才我也說過,皇上想找出原因,而且必須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完美原因…所以他的心很亂。」


    那也不該懷疑既是國家最大權力者,又是自己叔父的左大臣吧?難道自己心慌意亂時,甚麽事都可以做嗎?


    怒火中燒的敏次,忽然想起一件事,沉默下來。


    ——這麽崖重嗎?皇後的病情這麽嚴重嗎?


    想到這件事的敏次,又開始咒罵自己的敏銳。若沒想到,就可以毫不負責任地發怒。


    把自己的大千金嫁入宮中的藤原道長,意圖十分明了。


    以後盾強弱來看,不知道哪天會出生的中宮的皇子,比較可能成為太子,而不是皇後嫡出的皇子。但是,中宮的年紀還太小,目前沒有懷孕的可能性。倒是皇後已經生出兩個孩子,現在又懷了第三個。


    如果這胎是男孩,就很難說了。而且往後皇後又健在的話,也還有可能繼續懷孕生產。


    敏次不是很了解左大臣的為人。他隻是強烈認為,既然是這位行成大人非常崇拜的人,那麽一定事一位清風俊傑的人。


    想想行成的為人,他就很難相信左大臣會策劃詛咒皇後的計謀。


    或者,隻是自己錯看了人性?


    皇宮是伏魔殿,在裏麵蠢蠢欲動的百鬼夜行,是表麵絕對看不出的人類的黑暗麵。


    敏次自己也身陷其中。


    那麽,昌浩是被皇宮中的黑暗吞噬了嗎?


    周遭陷入難以打破的沉默。行成和敏次都隻聽著自己的心跳和呼吸聲,滿腦子想著心中排山倒海而來的事。


    過了好一會兒,行成才平靜地開口說:「公任大人還沒醒過來。」


    敏次屏氣凝神,等著行成說下一句話。


    「不過,聽說已經脫離險境。」


    「那太好了」


    機靈的右大弁對大大鬆口氣的敏次說:「等公任大人醒了,我再去問他這件事。有了當事人的證言,就可以改變周遭人的想法。要洗刷昌浩的汙名,就要從這裏做起,敏次。」


    「是」


    磕頭回應的敏次想起一件事。


    去年昌浩辦元服之禮時,行成就是加冠人。行成賞識昌浩,對他有所期待。


    這件事對身為輔到人的他,也會有某種程度的影響吧?說不定還會對他將來的試圖造成阻礙。


    但是,可以看的出來,他守護著昌浩的成長,並不是基於政治局勢之類的理由,而是因為喜歡昌浩的為人。說像他兒子,年紀有點太相近,應該說像他弟弟。


    想到這裏,敏次又產生疑惑。


    話說昌浩的另一個哥哥成親,也很久沒來工作了。總不會成親也發生了甚麽事吧?


    敏次直接了當地提問,行成邊歎氣邊點著頭說:「他的夫人再三交代我不要說,其實成親大人現在」


    聽說成親在十多天前遭到襲擊,敏次驚愕的瞠目結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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