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四個時辰的書庫輪值,昌浩很快地在值班室換上狩衣,悄悄溜出了陰陽寮,幸好周圍都沒有人。


    貴族在宮裏都是穿公卿禮裝或直衣。沒什麽人穿狩衣,所以被看見的話會被質疑。


    昌浩對自己施行了葉隱之術,這樣任何人都看不見他。


    這個法術就像躲在樹葉或樹木背後,即使有人站在他麵前也看不見他。


    昌浩是在播磨修行時學會了這個法術。


    在守門衛士沒察覺的狀態下,昌浩走出皇宮,前往朱雀大路。


    夜已經深了,漆黑的朱雀大路感覺特別冷清。


    不隻冷清,還給人微微的不詳預感。


    大部分的京城人可能都有這樣的感覺,所以目光所及,家家戶戶、所有建築都是大門深鎖,也沒有人在夜路上走。


    昌浩邊跑向目的地,邊抬頭仰望天空。


    沒有星星、月亮的天空,似乎比白天更低垂。


    忽然,背脊一陣寒顫。


    直覺告訴他,小到肉眼看不見的黑蟲們正俯瞰著他。


    他邊跑邊集中精神,搜索地底深處。


    他要檢視龍脈的流動。


    滯塞的陰氣沉入地底下,深達龍脈,攪亂了脈流。


    花精神去找,就能感覺到處處都有陰氣的滯塞凝結。


    昌浩咬住了嘴唇。


    陰氣濃濃沉滯的地帶,都有龍脈混亂的現象。


    氣的流動有問題,像是被什麽堵住,開始倒流了。沉入地底的陰氣又往上覆蓋,使氣失衡,嚴重偏向陰的一方。


    感覺特別喘,呼吸比平時困難。


    到了晚上,充塞大氣的陰氣就更濃烈了。


    與昌浩同步奔跑的小怪,咂咂舌說:


    「好嚴重。」


    「要趕快設法解決。」


    小怪麵有難色。


    「拜托你啦,紅蓮。」


    小怪隻甩一下長長的尾巴,沒有回答。


    太陰很肯定地說,有媒介可以連接屍櫻世界與人界。


    ——騰蛇用來燒掉我頭發的火焰,一定滲入了那個東西裏。


    昌浩問太陰那個東西是什麽?太陰指著綁在恢複原狀的頭發上的發繩。


    ——我把燒到隻剩一半的發繩留在那裏了。


    太陰把發繩扔到那裏了,也沒有其他人幫她撿回來。


    雖然那一帶被邪念吞噬了,但最糟也隻是那樣


    運氣好的話,一定還留在那裏。


    即使神氣被邪念吞噬了,也不會連燒到剩一半的發繩也消失不見吧?那些邪念隻會啃食無形的生氣。


    騰蛇那一瞬間的火焰,是毫不留情地淒厲。


    提起這件事的太陰,臉上有拂不去的恐懼,昌浩都看見了。


    十二神將中最強的鬥氣,強烈到幾乎炸飛了太陰的神氣。


    被毫不留情撲過來的火焰燒掉的發繩,應該沾染著鬥氣。


    昌浩的胸口燃起了希望。


    真是這樣,就能把紅蓮的火焰與神氣當成媒介,鋪設通往屍櫻世界的道路。


    道路通了,就能把充斥這京城的陰氣,全部送到那個世界,再封鎖起來。


    聽完昌浩的想法,小怪說:「真的做得到嗎?」懷疑地皺起了眉頭。


    順道一提,太陰敏感地察覺到小怪又折回來了,臉色便逐漸發白,連對昌浩說聲再見都沒有,就一溜煙逃走了。


    太陰突然消失,昌浩一時目瞪口呆,就看到小怪冒了出來。


    她的直覺未免太敏銳,對小怪的感知能力也超驚人,令昌浩佩服不已。


    雖然話還沒說完,但太陰留下了重要的情報。


    燒到剩一半的發繩對太陰來說,應該是非常可怕、難過的記憶吧。


    然而,她卻為了昌浩回想起那件事,告訴了昌浩。


    這樣就足夠了。


    昌浩們到了朱雀大路的一隅,離京城中心很近的地方。


    陰氣沉滯到令人胸口鬱悶,是至今以來最嚴重的狀態。


    小怪邊注意周遭狀況邊低聲說:


    「把陰氣整個送到那邊去,萬一屍櫻枯萎了怎麽辦?」


    陰氣濃度太高,櫻樹來不及淨化,就會沾染汙穢,枯萎而死。


    昌浩點點頭,對擔憂的小怪說:


    「我有辦法。」


    他並不是樂觀到相信紅蓮的鬥氣能戰勝汙穢等所有一切。


    那個世界的邪念,把勾陣的神氣連根拔起、吞噬了神將們的神氣、吸走了昌浩和晴明的靈氣。


    再把充斥京城的汙穢、攪亂龍脈的沉滯,往那些邪念上麵覆蓋,就算紅蓮是十二神將中最強的一個,恐怕也很難有勝算吧?


    所以,昌浩想了其他辦法。


    為了預防萬一,他在離開皇宮之前,先放了式去找風音。告訴風音他現在要做的事,請她必要時出手相助。


    才剛踏出皇宮,昌浩就看到烏鴉在他頭上盤旋。


    那隻烏鴉像一般的烏鴉般張開嘴巴,發出尖銳的叫聲。昌浩看它一眼,它便滿意地點點頭,飛向了竹三條宮的方向。


    昌浩這才想起自己是竹三條宮的禦用陰陽師。


    被施行停止時間之術的敏次正在沉睡。在他獲救前,昌浩等人必須輪班看守書庫。


    可能要派人通知脩子,自己暫時不能過去了。


    「回去後,在小睡之前先寫封信吧……」


    所謂「回去」,是指回到陰陽寮的值班室。寫好信後,再拜托有空的雜役或直丁,送到竹三條宮。


    決定了該做的事之後,昌浩轉換了心情。小怪也呼應他,甩了一下長尾巴。


    他隔著上衣,抓住用來彌補眼睛的道反勾玉。早已沒有香味的香包,現在也還掛在他的胸前。


    環視整條寬闊的朱雀大路後,昌浩結起了手印。


    小怪擺好架勢。


    「禁——!」


    看不見的牆壁,悄然無聲地形成。萬一有人經過,也能靠這個法術隱藏這附近可能發生的事。


    昌浩的咒文響徹天際,劃破了夜晚的黑暗。


    「阿波利矢、遊波須度萬宇佐奴、阿佐久良仁……」


    言靈的波動搖撼大氣,發出聲響。


    為了把彌漫整座京城的陰氣統統集中到這個中心,昌浩召喚了風神。


    「恭請誌那都比古神降臨!」


    風回應招神咒文,逆向旋轉,發出咆哮般的聲響,刮起狂瀾般的颶風。


    「哇……」


    被風吹得踉蹌了幾步的昌浩,差點跌倒,勉強重整了架式。


    種在朱雀大路兩旁的柳樹,大大彎曲搖晃。幸虧是柳樹,還能撐得住。若是其他樹木,已經被無情地折斷了。


    疾風無拘無束地奔馳,很快卷起漩渦,向這裏集中。


    陰氣被從四麵八方吹過來。


    慢慢聚集過來的陰氣沉澱,化為淡淡黑煙,開始在昌浩和小怪周圍飄蕩。


    小怪的耳朵抖動了一下。


    那低沉的拍翅聲,混雜在風聲裏悄悄靠近了。


    視線一掃,就看見大群黑蟲,還有衣衫襤褸、走路搖搖晃晃的傀儡,從各個地方冒出來,漸漸包圍了卷起漩渦的黑煙。


    從土裏啵叩啵叩爬出來的傀儡,都是被黑蟲吃掉的京城居民。


    被吃掉後沾染陰氣而失去皮、肉、內髒的骸骨,嘎噠嘎噠作響慢慢逼近。


    那裏麵的魂已經蕩然無存,有的隻是莫名其妙被蟲咬死的不甘心,以及對活著的人的陰沉嫉妒與憤怒。


    「為什麽偏偏是自己」的負麵意念,使陰氣更加膨脹壯大。


    骸骨的手


    應該可以輕易撕破人的柔軟皮膚,把肉捏碎吧?


    在黑蟲交錯亂飛中,傀儡們搖搖晃晃地靠近。昌浩躲過傀儡的手,把傀儡抓起來撂倒。


    響起清脆的嘎鏘聲,傀儡的身體四分五裂。骨頭折斷,碎片四散,被撕裂的衣服隨風飄揚。


    踩過碎裂的骸骨向前衝的其他骸骨們,也都被昌浩麵不改色地殲滅了。


    這是在菅生鄉從神祓眾學來的武術。


    要是輸給沒有意誌的傀儡,就沒臉見夕霧他們了。


    昌浩抓住傀儡冷得像冰的手,折斷壓碎,並敲碎它們的肩膀和肋骨。再從仰麵朝天的頭壓下去,壓碎它們的腰骨,用它們向後仰的頭蓋骨撞擊其他傀儡的胸部。


    纏繞著衣服的骨頭碎片,發出聲響滾落地麵。昌浩對著試圖再站起來的骸骨,結起了刀印。


    「裂破!」


    靈壓氣勢淩厲地劈下來,把骨頭劈得粉碎,四處飛濺。


    黑蟲發出強勁的拍翅聲,卷起漩渦盤旋。


    為了不被神風吹走,它們凝聚在一起,發出了拍翅聲。


    是唧吱唧吱的奇怪聲響。


    昌浩訝異地皺起了眉頭。


    小怪觀察了好一會,眨了一下眼睛說:


    「原來是下巴在震動啊……」


    黑蟲們像是在磨牙般,震響著宛如牙齒般強韌的大下巴,威嚇昌浩和小怪。


    被風吹過來的陰氣越來越濃厚。淡淡的黑煙層層彌漫,帶著粘稠的感覺,鋪天蓋地而來。


    「啐!」


    咂舌的小怪恢複了本性。


    鬥氣迸射,把往下壓的沉滯陰氣彈飛出去。


    昌浩拍手擊掌。清脆尖銳的聲響把黑蟲群劈成了兩半。被彈飛出去的黑蟲翅膀取代了陰氣的沉滯,掉落地麵,響起了令人厭惡的噠噗聲。


    昌浩大吃一驚。


    地麵開始冒出黑點,噴出黏答答的水滴。


    無數張臉映在水滴上。是沉滯在地底深處的陰氣逐漸轉化成邪念。


    駭人的寒氣紮刺全身。


    突然膨脹迸射的陰氣,在籠罩的瞬間便削弱了昌浩的生氣。


    昌浩屏住呼吸大叫:


    「南無馬庫桑曼達、吧沙拉旦、坎!」


    形成實體的陰氣被真言的威力彈開驅散。


    昌浩結起手印,把刀印的刀尖抵在額頭上。


    還不到時候,京城的陰氣還沒有全部聚集。


    「恭請誌那都比古大神仲裁!」


    被召喚的神呼應昌浩的叫喚,展現出更強的神威。


    狂瀾般的颶風襲向了京城。到處都有屋頂被吹走、牆壁被吹倒。房屋被風壓推得劇烈搖晃,發出嘎吱嘎吱傾軋聲。


    「喂、喂,太強了……!」


    昌浩慌張起來,臉色大變,風的威力就稍微減弱了。


    他鬆口氣,觀察周遭狀況。


    不知不覺中,黑蟲群聚在碎裂的骸骨上,聚集成扭曲的形狀。


    再也無法組合成人形的骸骨,纏繞著邪念匍匐前進,爬向了瞠目而視的昌浩。


    昌浩屏住呼吸,眨了一下眼睛。


    很恐怖,但更值得同情。


    他們不過是看到一隻鞋而已。就隻是這樣而已。


    黑蟲隨機吃掉了正好路過的人,把他們做成了傀儡。


    有人在背後牽動這些人的線。


    這個人很可能是柊子的妹妹菖蒲。


    她一定在某處看著這個狀況。


    陰氣越來越濃,昌浩快要不能正常地呼吸了。粘稠的陰氣充斥周遭。再繼續吸入這些陰氣,肺會沾染汙穢。


    昌浩從懷裏抽出符咒,高高舉到眼前,閉上了眼睛。


    有條發繩在屍櫻的世界。


    昌浩替那條發繩取了名字。


    「界係階禦靈啊。」


    名字是最短的咒語。


    「請回應此聲!」


    取了名字,那東西就會成為陰陽師的式。


    同時,紅蓮迸出鬥氣,把陰氣的漩渦往上推,貫穿了覆蓋京城的烏雲。


    昌浩的靈力與紅蓮的鬥氣共鳴,在次元撬開了縫隙。


    相隔遙遠的人界與屍櫻界,原本是絕不可能有交集的兩個世界,現在靠十二神將火將騰蛇的鬥氣鋪起了連接的道路。


    仿佛會把肌膚烤焦的熱氣嫋嫋搖曳,形成一條熱氣蒸騰的道路。


    但不會永遠存在。神將的神氣有極限,神氣用完了,道路就會消失。


    「……可……惡……!」


    紅蓮已經撐到臉部歪斜,忍不住呻吟了。


    屍櫻界的風從連接的道路逆向吹來,撲向了紅蓮。他用灼熱的鬥氣驅散了會剝奪體溫和生氣的陰氣。


    紅蓮眯個眼睛,把箍在額頭上的金箍彈掉了。那是從屍櫻界回來後,昌浩幫他箍上的。金箍邊灑落閃耀的光芒邊消失了。


    解除封印後,紅蓮的鬥氣更加強烈,往上噴射,快把天空燒焦了。


    屍櫻的世界充斥著陰氣。把神氣注入那裏,自然就會產生維持均衡的作用。


    太陰燒到剩一半的發繩,浮現紅蓮腦海。


    隻剩下微量的鬥氣成為誘因,幾乎把他所有的生氣連根拔起,送到了屍櫻的世界。


    「唔……!」


    灼熱的火焰熊熊燃燒。昌浩清楚看見了以朱雀大路為起點,垂直延伸到屍櫻界的火焰道路。


    白色火焰龍被烏雲吸進去了。從紅蓮全身迸出來的鬥氣成為閃光,更劇烈地往上噴射。


    昌浩結起刀印,用刀尖在天空畫出秘符。


    「困困困、至道神勅、急急如塞、道塞、結塞縛!」


    畫完的秘符瞬間放大,抓住了被風吹過來後凝結的陰氣。


    「不通不起、縛縛縛律令!」


    被抓住的粘稠陰氣纏住黑蟲,封住了黑蟲的翅膀。


    昌浩拍手擊掌。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白熱的鬥氣道路膨脹起來,幾乎包住了整座京城。


    充斥的陰氣被紅蓮的神氣拖走,如雪崩般滾入屍櫻的世界。


    昌浩單膝跪下,雙手著地大叫:


    「布留部、由良由良止布留部!」


    沉澱在地底深處的陰氣,呼應神咒抖動起來。厚重凝結到攪亂龍脈的沉滯,蠕動般劇烈地扭擺起來。


    響起陰森的聲音,是龍脈發出來的怒吼聲。


    昌浩的心跳加速。


    放出來的靈氣漩渦被拖進了地底深處。


    那也就算了,連靈氣和生氣都被看不見的觸手抓住,墜入了地底最深處。


    「怎麽會這樣……」


    瞠目而視的昌浩,看見了人的手絕對構不到的,位於深處的深淵底部。


    有東西盤據在那裏。


    在比陰氣凝結的沉滯更冰冷、更昏暗的盡頭的盡頭。


    心髒狂跳。轉眼間,全身發冷,吐出來的氣也變白了。


    連周圍溫度都急劇下降,刺骨的冰凍寒氣慢慢逼向了昌浩與紅蓮。


    再也撐不住的昌浩,雙手、雙膝都著地了。


    他奮力抬起頭一看,紅蓮也單膝著地,呼吸急促。


    快到極限了。再不做最後的處置,斬斷道路,紅蓮會有生命危險。


    然而,盤據在地底最深處,濃烈得可怕的沉滯,正逐漸剝奪昌浩的力氣和所有一切,他一步也動不了了。


    這是怎麽回事?


    連被靈縛困住的陰氣和黑蟲,都快要被拖進地底了。


    昌浩的胸口狂跳起來,突然全身發冷。


    榎隱藏了什麽東西——被隱藏的是門。


    心


    髒怦怦狂跳。


    藏在屍櫻樹根底下的是門。從那裏溢出來的是死亡的汙穢。


    活著的人碰觸到會被奪走體溫、生氣。包括力氣在內的所以一切都會被削弱,然後斷氣死亡。


    「門……」昌浩茫然低喃。


    從沉滯逃脫出來的黑蟲們發出陰森拍翅聲,紮刺著昌浩的耳朵。


    昌浩奮力抬起頭。


    數量龐大的黑蟲凝視著他和紅蓮。


    從盤據在地底深處的汙穢,傳來蠢蠢蠕動的感覺。


    昌浩倒抽了一口氣。


    從未體驗過的恐怖汙穢爬上來,抓住了昌浩。


    心髒狂跳。呼吸急促。戰栗從背脊直驅而下,全身豎起雞皮疙瘩。


    他感覺纏繞著汙穢的某種東西,就要從地底深處爬出來了。


    不知道是什麽。很像以前曾經體驗過的黃泉瘴氣。


    黑蟲的拍翅聲越來越響亮。傀儡們震響牙齒,吃吃獰笑著。


    因為找到了。


    所以開心到發抖,吃笑起來。


    「不行……」


    昌浩按著膝蓋,努力想站起來。


    那是眾榊裏的榎藏起來的門,不能讓智鋪打開。


    這時,嘲弄昌浩般飛來飛去的黑蟲,大舉飛撲過來。


    放出神氣的紅蓮也瞬間就被淹沒,看不見了。


    「紅蓮!」


    傀儡抓住昌浩伸出來的手,狠狠地把他拽倒在地。


    像是要報剛才的仇,它們撲到昌浩身上,反擰他的胳膊,施加壓力,企圖壓碎他的手肘。


    昌浩硬是把衝到喉嚨的呻吟聲吞下去,咬緊了牙關。


    必須想辦法解決。


    可是,該怎麽做呢?


    有東西在腦裏爆開。布滿皺紋,令人懷念的臉閃過腦海。


    他回來了。可是,現在不能動。幫不上忙。


    「……!」


    但他還是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叫出了名字。


    瞬間。


    靈壓在汙穢底下的更深處爆裂了。


    群聚在昌浩和紅蓮身上的黑蟲,瞬間消失了。


    沉滯的汙穢也不知道為什麽轉成了陽氣。


    被昌浩的靈縛困住的汙穢,全部被移送到屍櫻的世界了。


    紅蓮的鬥氣噗地消散了。


    搖晃倒下的神將忽然消失了蹤影,接著咚唦一聲,變成白色的小怪掉在路麵上。


    「小、小怪!」


    昌浩爬向了小怪。


    緊閉著眼睛的小怪還有一絲氣息,但全身冷得像冰一樣。


    確定用神氣鋪設的道路已經消失,昌浩趕緊察看周遭狀況。


    到處都感覺不到陰氣、汙穢。


    盤據在地底深處的東西也消失得一幹二淨。


    「為……什麽……」


    發生了什麽事?頭腦混亂的昌浩,茫然地環視周遭。


    突然有個身影掠過視野。


    昌浩猛然轉向那裏,不由得倒抽一口氣,懷疑自己的眼睛。


    站在那裏的是榎岦齋本人。


    「啊……!」


    昌浩大叫後才看出來。


    那不是實體。


    世界看起來變形重疊了。聲音聽起來支離破碎,仿佛身在水裏。


    這是留在這個地方的記憶。


    他的模樣非常年輕,比昌浩在夢殿見到他時還要年輕。


    癱坐在地上的昌浩,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視著榎岦齋。


    ◇◇ ◇


    年輕人在朱雀大路來來回回地走動,踢踢地麵,點點頭。


    「嗯,就選這邊吧……」


    為了慎重起見,他環視周遭,仔細確認四下無人。


    不可以讓任何人知道。不可以讓任何人看見。


    「要請妖怪、神明都暫時從這裏撤走。」


    他單手結印,在嘴裏念咒文。


    他才剛剛來到這個京城。


    長途旅行令他疲憊不堪,很想快點找到床鋪躺下來。


    「呼,隻差一點了、隻差一點了。」


    他用一隻手結印,用另一隻手掐指計算。


    「呃,攝津、山城、大和、還有淡路……很好,沒問題了。」


    離開故鄉後,他繞巡好幾個藩國,確認偷偷設置的機關有沒有異狀。


    他邊吐口氣,邊點著頭。


    「就在這裏收尾了……」


    挺直背脊調整呼吸的年輕人,表情頓時嚴肅起來。


    「以我們榊之名,做成虛假之門『留』。」


    所謂的「留」是眾榊使用的隱語,意指虛假之門。


    那是模擬通往根之國的入口之門做成的替代之門。


    是眾榊為了隱藏真正的門,在全國製造出來的精巧仿冒品。


    並且在這個被深埋在地底下的門,留下了虛擬的汙穢。


    即使有人找到,也會被虛擬的汙穢欺騙,不會發現這是替代的假門。


    但是,凡事都沒有絕對。眾榊也知道,有人執拗地在搜尋這個門。


    從忌部分出來的眾榊的使命,就是把真正的門從敵人眼前完全隱藏起來,偽造替代的假門,留住敵人的腳步。


    所以,用來欺騙敵人眼睛的門,被眾榊稱為「留」。


    因此,還要把幾可亂真的汙穢,埋入「留」的底部。


    是把在周邊飄蕩的陰氣拉過來,讓陰氣自然形成盤據的精製汙穢。


    要製造汙穢,必須引發樹木枯萎,讓氣枯竭。


    年輕人從懷裏拿出一個小布袋,把裏麵的東西倒在手上。


    那是用枯萎幹燥的榎木做成的小人偶。


    上麵寫著一個死字。


    這世上最可怕、最令人嫌惡的東西,就是死亡的汙穢。


    把這東西埋在虛假之門底下,被死亡引來的汙穢就會盤據在這裏。


    年輕人把人偶放在地上,後退幾步,拍手擊掌,閉上了眼睛。


    「布留部布留布、由良由良止布留布。」


    接下來念的是災禍之神、災禍之物的名字。


    有好幾種災禍。


    都是在大祓詞裏被記載為天津罪、國津罪、許許太久之罪的災禍。


    他帶著陰氣之聲,把這些災禍都放入地底下。


    言語隻要唱誦就能成為現實。言靈會招來現實,尤其是陰陽師的言靈,更具有強大的威力。所以陰陽師絕不會以言靈唱誦罪惡。


    唱誦大祓詞的時候,隻會說出天津罪、國津罪、許許太久之罪。即使知道那些是什麽東西、即使記載在裏麵,平時也絕不會動用言靈。


    隻要了解這世間的哲理,想也知道,把罪惡說出來會引發什麽事。


    這些東西眾榊的年輕人都明白,卻還是動用了言靈。


    「呼……」


    年輕人深深吐出一口氣,把整個肺都清空了,再擦拭額頭冒出來的冷汗。


    用盡力氣的年輕人,踉蹌了一下,當場癱坐下來。


    他敲敲地麵,把掌心貼在地麵上。


    確定在地下最深處的底部已經存在盤據的汙穢,以及用來隱藏汙穢的欺騙法術後,年輕人的眼神才緩和下來,鬆了一口氣。


    「很好,結束了。」


    仰頭一望,閃閃發亮的無數繁星,正俯瞰著年輕人。


    他的視線掃過天空,一一數著那些光芒,喃喃說道:


    「我才不會輸呢……」


    抬頭看著天空的年輕人的眼睛,激動地蕩漾著。


    他仰望著天空,顫抖著喉嚨說:


    「我才不會被件的預言擊倒呢!」


    張大的眼睛,泛著淚光


    。


    在他出生時,就被件宣告了預言。這件事一直盤據在他心底,投下了灰暗的陰影。


    鄉裏的人都知道他背負著預言,總是以憐憫、同情來對待他。


    看得出來,在那底下有著微微的恐懼。


    年輕人都有感覺,但默默地活著。


    不知道為什麽,鄉裏的人的臉一一浮現腦海,年輕人咬住了嘴唇。


    「你們可能不知道……」


    低沉、錐心泣血的聲音,從喉嚨深處溢出來。


    「駭人的……絕望……」


    指甲嵌入緊握的手心裏,滲出了血。


    年輕人離鄉背井,就是為了找到戰勝預言的方法。


    他邊在全國製造「留」,邊尋找戰勝過預言的人,但到處都找不到。走過好幾個藩國,來到了這個京城。


    會來這裏,是因為聽說了某個傳聞。


    據說,這裏有個人類與變形怪之間生下的男人。這個男人擁有強大的靈力,就像活在彼岸與彼岸之間,已經厭倦了這樣的生命。


    這樣的男人,一定有一般人無法想像的難以言喻的想法吧?


    找遍全世界,也沒有人能理解這個男人的想法吧?


    那麽,與出生時就被件的預言困住的自己,或許有相似的地方。


    而且,這個男人說不定能改變束縛自己的預言,以及被鋪設的道路。


    仰天而望的年輕人欲哭無淚地笑了起來。


    「希望嘍……如果真是這樣,就太好了……」


    自言自語的年輕人,吃力地站起來。


    拖著宛如鉛般沉重的身體,消失在某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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