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轉自 輕之國度


    圖源:二哈(lkid:鹹魚阿拉斯加)


    掃圖:naztar(lkid:wdr550)


    錄入:naztar(lkid:wdr550)


    修圖:阿船


    001


    忍野扇是忍野扇。關於那個轉學生,真的隻要用這句話就能做結。說出她的名字之後,就沒有其他好說的了。當然,若要這麽說的話,任何人都是他自己,不是他自己之外的任何人,極端來說,除此之外就沒什麽好說的。如同羽川翼是羽川翼、戰場原黑儀是戰場原黑儀。換言之,阿良良木曆是阿良良木曆。不過就算這樣,這個女孩忍野扇實在是過於忍野扇,簡直不是忍野扇以外的任何東西。如同「討厭的東西就是討厭」、「不行的事情就是不行」,忍野扇就是忍野扇,由此延伸的議論堪稱完全沒有發展性。已經清楚定義、認定、斷定,毋庸置疑是這樣的東西,基於這層意義,她非常像是數學──是的,大概僅次於忍野扇。


    說到數學,各位知道「數學史上最美麗的公式」是什麽嗎?不,各位可別說不知道,任何人聽過都會想起來。我個人認為這不隻是數學史上,甚至是人類史上最美麗的公式──「e^iπ+1=0」。也就是歐拉恒等式。包括自然對數的底數e、圓周率π、虛數i,還有1與0。這五個基本數學常數毫無累贅收納在一條公式裏,如同待在自己應待的位置。如果這個世界有神,這條公式應該可以列為最有力的物證之一吧。


    有趣的是──美麗的是,這條公式是「既定」的。若說考試有什麽必考的重點肯定是這個。換言之,歐拉恒等式對於人類來說不是構想的成果,是挖掘的成果。即使假設這個世界沒有人類,即使沒有任何頭腦想得到自然對數的底數、圓周率、虛數或是1與0,隻要將自然對數底數的圓周率乘以虛數再加1,一樣會成為「0」。


    雖然美麗,不過這麽想就覺得也很恐怖。


    世界本身其實很模糊不清,而且生滅變化無常,極度容易顛覆一切,直到昨天的常識在今天被推翻,上午的規則到下午就違規,確切的價值一個都不存在,完全沒有目標與支柱,正因如此,我們隻對完全空白的未來抱持希望……總覺得現代社會的風潮是如此認為,不過實際上,未來這種東西──未知這種東西,該不會從一開始就既定,隻是我們不知道而已吧?未知或許單純是無知?


    不知道圓周率的人,某天計算的時候湊巧用圓周除以直徑而得到π。即使愛因斯坦沒有將才華發揮得淋漓盡致,相對論本身也一直存在於那裏。比方說,即使不認識貝多芬,隻要按照樂譜演奏,依然可以演奏出c小調第五號交響曲……什麽?


    感動的程度不一樣?那就演奏到可以造成相同的感動就好。即使不是人類天才的代表──文森?梵穀本人,隻要處在相同的環境,從相同的角度,使用相同的繪畫工具,以相同的筆觸與筆壓,拿相同的花來作畫,說來難以置信,任何外行人都畫得出「向日葵」。讓猴子一直打字,或許總有一天寫得出莎士比亞的作品。


    答案不會改變。既定的事物不會改變。


    人們之所以覺得「變了」、覺得「變新了」,隻不過是對於「預先決定的另一個程式開始執行」這個事實產生會心一笑的錯覺。


    基於這層意義,世界與未來完全不是什麽模棱兩可的遊戲,不是模糊不清的留白。隻存在著「這麽做會變成這樣」這種嚴謹既定的公式。如同「討厭的東西就是討厭」、「不行的事情就是不行」,既定的事物就隻是既定的事物,沒有意誌幹涉的餘地,沒有內心卡位的空隙。因此構想隻是挖掘、發明隻是發現。不,即使是這個發現或許也隻是再度發現。我拚命尋求解答,絞盡腦汁思索的難題,或許打從一開始就備好模範解答之類的東西,在觀察者眼中,我的摸索隻不過是通往該處的「遠路」。


    觀察者。


    或許,這個觀察者是怪物。


    雖然這麽說,但如果是忍野扇──如果是那個轉學生,即使是歐拉恒等式的美,或許也會抱怨幾句吧。


    就像這樣。


    「是的,阿良良木學長,確實很美麗,美麗到快要讓我昏倒。最美麗的在於最後的答案是0。雖然這麽說,不過就我看來,既然答案是0,我認為根本用不著刻意去計算。」


    我聽完之後,果然會認為忍野扇是忍野扇,沒有其他的形容方式。一切在她麵前都是0,即使她做出多麽不像她的事,依然會變得像是她會做的事。


    所以這次是數學的物語。來學習吧。


    聽到「數學」可能容易繃緊神經,所以改成比較平易近人的「算數」也行,甚至也可以更直接說要聊聊「數字」。因為這次是以數量來決定解答的物語,也就是少數服從多數──「表決」的物語。


    少數服從多數。


    連錯誤的事情都能轉換為真實的唯一方法。


    不是追求幸福,而是追求妥協,如同堆積木的方式。


    我們的不等式──我們的不當式。


    真正可以宣稱是人類發明的東西,大概隻有這個吧。而且這也是人類史上最醜陋的公式。


    002


    獨自和首次見麵的學妹一起被關在神秘的教室裏超過一小時──如果有人經曆過這種事,我真想請他指點迷津。不過就算這麽說,在這個教室裏,手機如同理所當然般收不到訊號,wi-fi訊號似乎也被阻斷,所以現在的我甚至不被允許向外界求助。


    「不行耶,阿良良木學長。」


    我雙手雙腳全力運作,嚐試打開教室前門時,小扇說出這句話,碎步走來。


    「啊啊,我剛才的意思並不是說阿良良木學長不行。是說我雖然試過各種方法,但是窗戶與氣窗果然都動也不動。」


    「……不,我認為在這種狀況,根本不會將你那句話解釋成『我不行』的意思。」


    這是哪門子的注釋?


    「我這邊也不行。」


    心情變得有點差的我這麽說。


    「啊啊,果然阿良良木學長也不行嗎?」


    「你是故意的吧?講得好像是我不行一樣。」


    「我完全沒這個意思啦……」


    小扇如同裝傻般笑了。她雖然一臉笑咪咪的,不過看起來不太像是愛開玩笑的人,所以先相信她沒這個意思吧。


    看來我們被關在這間教室了。確定這件事之後,我與小扇分工合作,各自尋找逃脫方法。我調查平常的出入口,也就是設置在教室前後的門,小扇則是調查窗戶。


    「不是上鎖……感覺像是用強力膠之類的東西固定。」


    我轉動麻痹的手臂,說出剛才和門板奮戰將近一小時的感想。身為最高年級的學生,花費一小時得出的結論卻是「感覺像是」,感覺有點丟臉,不過事實就是事實。


    相對的,小扇──這個最低年級的學生,身為直江津高中初學者的轉學生,掛著微笑說出比我精辟的調查結果。


    「是的,如我剛才所說,窗戶完全拉不動。說到鎖頭,窗框的月牙鎖是可以動的,可以自由開關,也可以關著鎖住窗戶。不過,最重要的窗框推不動。月牙鎖關著的時候當然推不動,開著的時候也推不動。是的,『感覺像是』用強力膠之類的東西固定。」


    「…………」


    小扇在最後模仿我的幼稚形容句,不知道是給我這個學長麵子,還是在消遣我這個學長。我難以判斷。


    「所有窗戶都不例外?」


    「是的。我當然徹底確認過了,可不是偷工減料的抽樣調查。包括大窗、氣窗、靠走廊的窗戶、靠體育館的窗戶都推不動。」


    小扇說。


    「靠體育館的窗戶嗎……」


    我說著轉身看向「那邊」。老實說,比起被關在教室的這件事本身,另一件事──「另一邊」的問題比較大。


    當然不是風景本身出問題。窗外沒有成為魔界,也沒有滿滿的恐龍或是化為火海,隻看得到普通的體育館──平凡無奇的直江津高中體育館。比方說,神原退休的籃球社,現在應該正在裏麵練球吧,但是這邊聽不到打球聲,或許是因為這間教室隔絕了室外的聲音。


    連聲音都禁止進出,真的隔絕很徹底,不過相較於「窗外的風景」,可能連這一點都不是問題。


    不,就說了,體育館隻是普通的體育館,完全沒有異狀。


    問題在於我們所在的這間校舍,以角度來說不可能看得見體育館。


    「原本……從這裏肯定看得見操場才對。」


    是的。我與小扇來到的這間校舍和操場平行,所以在窗邊看得到的社團活動應該是棒球社或田徑社,不是室內競賽的籃球社。


    「…………」


    可以的話,我很想從窗戶探出上半身轉頭環視,進一步檢查窗外的風景,但在窗戶打不開的現在做不到這種事,隻能從理所當然存在的體育館,感受到理所不當然的詭異感。


    還是說我誤會了?我自以為來到麵對操場的校舍,卻不小心來到麵對體育館的校舍?不,麵對初次見麵的學妹想耍帥的我,不可能犯下這種嚴重的錯誤。


    到頭來,我們所在的樓層明明是三樓,窗外體育館的「角度」卻不對勁。必須是從五樓,至少也要從四樓,才會像那樣看見體育館的屋頂。哎,既然考慮到走錯校舍的可能性,應該也得考慮到走錯樓層的可能性吧……


    不過,即使窗外風景不合理的原因隻是我搞錯,我與小扇受困在教室的現狀也完全沒變。


    即使如此,除了從窗戶探出上半身,還有其他方法可以確認這裏是幾樓嗎?


    「或許差不多是時候了。」


    我的思緒在這種地方原地踏步時,小扇這麽說。


    「是時候?什麽時候?」


    「動用粗魯手段的時候。阿良良木學長,請想想,這樣下去,我們都會餓肚子,會餓死或渴死。」


    「哎,是沒錯啦……」


    我認為現階段擔心餓死還有點小題大作,但要是這樣繼續受困,確實會產生這種必然的結果。不,我自信稍微可以挨餓,不過正值發育期的小扇可不行。


    「可是,你說的粗魯手段是……」


    我轉身想問這是什麽意義,但我的問題沒意義了。因為一目了然。小扇以雙手抱起排列在教室的其中一張桌子。接下來是打掃時間,她看起來像是要搬開桌椅掃地,但小扇正要進行的是和打掃完全相反的「弄亂」行為。


    「一,二,三!」


    隨著這聲吆喝,小扇將手上的桌子砸向窗戶。不是砸向靠走廊的窗戶,是靠體育館(原本應該是靠操場)的窗戶。事後她說「如果往走廊窗戶扔,外麵剛好有人經過會很危險」,不過朝戶外扔桌子的風險應該也差不多吧。破掉的玻璃與扔出去的桌子加上位能(無論這裏是三樓或五樓),甚至可能更危險。


    但是無論如何,我都白操心了。小扇砸向窗戶──砸向玻璃的桌子,如同理所當然般,像是撞到堅硬牆壁的彈力球一樣反彈,抽屜裏的課本、筆記本與筆盒等物品灑滿地。桌子的主人似乎在抽屜塞了不少東西,散落程度隻能以悲慘來形容。桌子反覆彈跳到最後,以四腳朝天的模樣停止。


    玻璃完全沒受損。


    補充一下,彈跳的桌子以及灑滿地的物品也隻是散落在各處,沒有摔壞或摔裂。這就是小扇使用「粗魯手段」的結果。換句話說是毫無結果的結果。


    「……既然要砸,考量到後續收拾,拿空桌子砸比較好吧?」


    我說。不對,這麽說來,如果隻是想拿東西試砸,其實不用硬是扛桌子,椅子比較好拿吧?畢竟要破壞的東西是玻璃,就算不能赤手空拳直接打,個子絕對不算高大,雙臂也不強壯的她,為什麽要刻意選擇桌子?我對此抱持疑問。


    不過這個疑問立刻得到解答。因為小扇從抽屜灑出來的物品之中,撿起一支(筆盒裏的)原子筆,拿著筆走向黑板。看來她是為了省下找筆的力氣,秉持一石二鳥的精神,所以不是扔椅子,而是扔那張裝滿物品的桌子。搞不懂這樣是合理還是嫌麻煩。不過這個疑問消除之後,又出現下一個疑問。她拿那支原子筆究竟要做什麽?既然發出「喀」的聲音,她應該是把筆尖按出來了,不過要在黑板寫字的話應該不是用原子筆,而是用粉筆才對……


    「!」


    我來不及阻止。她以那支原子筆朝黑板用力劃下去。在密閉程度超乎平常的這間教室,極度折磨人類神經,非常刺耳的那種高音──沒有響起。


    沒有聲音。


    即使是看起來沒有手下留情,如同刀割的這「一筆」,別說刮傷黑板,連原子筆的墨水都沒留在上麵。我甚至以為隻是我眼花以為小扇在劃黑板,實際上她隻是憑空一揮。


    「不行耶。嗯。」


    「小……小扇,你想做什麽?」


    「沒有啦,因為沒辦法敲壞,所以我想用聲音的共振震破玻璃。」


    小扇隨口這麽說。她麵不改色說出「用聲音震破玻璃」這麽高難度的事,然後失敗了。但小扇就這樣麵不改色將原子筆扔到地上,如同早就知道會失敗。


    拿桌子砸玻璃,同時從散落的內容物拿起原子筆,這樣的行為算合理吧。但是結果把教室弄得這麽亂就不合理了……如此心想的我收拾周邊負責複原。啊,不過她刻意把教室弄亂到讓我想這樣整理,就某方麵來說很合理?


    「嗯……」


    我擺好桌子,整理好課本放回抽屜時,不經意看到一個以油性筆寫的名字。「一年三班 深遠」。


    這裏是一年級的教室?既然上麵這麽寫,應該是這樣吧……我剛才進來的時候沒看門牌。到頭來,我甚至不記得有沒有門牌。不,重點在於深遠?深遠……慢著,這是常見的姓氏嗎?


    「阿良良木學長,抱歉在您忙碌的時候提出這個要求,方便過來一下嗎?」


    小扇的聲音打斷我的思緒。居然說我忙碌,我是在收拾你弄出的殘局……我很想這麽說,但還暫時停止收拾,聽話走向小扇。她不知何時移動到我直到剛才奮戰的教室前門。


    「啊啊,不是不是,請再退後一步。右邊一點,過頭了,往左。唔~再退後半步。可以繃緊心情抬頭挺胸嗎?」


    ……她的指示真細。我完全不知道她在想什麽、她想做什麽。會這麽說是因為她剛才拿桌子砸玻璃又拿筆畫黑板,我以為她已經不再對這間教室使用暴力手段,但我錯了。她還有一個手段。而且是特別暴力的手段。


    小扇壓低身體,緊接著,一記強力的肘擊打向我的心窩。我的反射神經沒發揮功能,這一招漂亮命中。


    「咕啊!」


    我依照指示抬頭挺胸的身體如同發條玩具往前彎,當場翻身倒下。翻滾力道過猛,腦袋差點撞上門板,最後隻是稍微擦過,我就這樣蜷縮在地上。


    「咕……啊……小……小扇,你做什麽……」


    「嗯,果然不行耶。」


    我連呼吸都變得困難,小扇卻毫不在乎瞥向我這麽說,一點都不愧疚。


    「沒有啦,我想說能不能用胃酸腐蝕門。就算打擊與共振無效,說不定可以溶解。不過看來這個方法也沒用,隻有弄髒門而已。假設真的可以溶解,阿良良木學長那一點點的胃酸肯定也沒辦法溶解整扇門就是了。等等請擦乾淨喔。


    」


    「…………」


    看來她的肘擊目標不是心窩,而是胃,目的是要我吐出胃液。這女生長得一副乖巧的樣子卻這麽亂來。我為什麽非得突然被首次見麵的女生打啊……搞不懂這是什麽因果報應。


    「啊啊,對不起,會痛嗎?」


    她睜眼說這種瞎話,我反而氣不起來,甚至覺得灑脫。話是這麽說,其實幸好我所處的家庭環境,已經讓我習慣這種暴力行徑了……居然習慣肚子挨揍,這家暴真誇張。


    這不是報應,而是造孽吧?


    「還好,沒什麽大不了。」


    我愛麵子這麽說完起身。故做平靜就算了,如果像這樣在學妹麵前耍帥會落得現在這種結果,我在這個局麵差不多該換個態度了。


    「這樣啊,不愧是阿良良木學長。總之,雖然我不在意自己吐胃液,不過這樣的構圖似乎不太好。以阿良良木學長的個性,與其由女生吐胃液,應該會寧願自己吐胃液吧,所以小女子才會冒昧這麽做。」


    「真是謝謝你這麽貼心啊……確實,以我的個性,與其由女生吐胃液,我寧願自己吐。」


    我的個性也被歸類得太偏頗了,而且到頭來,「吐胃液」這種假設根本有問題,不過我就像這樣適度回應笑咪咪的小扇。但我還是無法分辨這張笑容究竟是在瞧不起我,還是把我視為可靠的學長而依賴。


    原來如此。這種深不可測的感覺,確實像是「那個人」的侄女。


    不過外表一點都不像。


    「無論如何,現在確定窗戶與門都不可能破壞。既然沒有專業工具,當然也沒辦法打破牆壁吧。」


    「如果有塑膠炸彈,炸一下就能搞定了。」


    小扇語出驚人。實際上,她用手肘打我的時候毫不猶豫,由此看來,如果她手邊真的有炸藥,應該會斷然使用吧。她這麽做是否能炸開這間教室的牆壁另當別論,但是教室裏的我們肯定不會全身而退吧。


    「沒辦法,這下子得長期抗戰了。出怪招消耗精力反而比較有問題。小扇,等外麵的人來救援吧,幸好神原知道我們在這裏。」


    我大方地說。盡量以開朗、抖擻的語氣說。


    坦白說,我現在的心理狀態沒這種餘力,但是為了讓學妹安心,我想展現自己的度量。以小扇的立場,獨自和剛認識的男生待在密閉空間,光是這樣應該就相當不安吧……由此看來,剛才的肘擊也可以視為一種威嚇,是戒心的顯現。


    無論要怎麽做,我覺得此時此地的表現是男子漢氣概的考驗。應該說要是在這時候選錯選項,肯定會邁向毀滅。


    「是這樣的嗎……」


    不過小扇一副不太擔心,不以為意的樣子。或許隻是和我一樣在逞強吧。


    「我身為神原學姊的超級粉絲,同樣期待她前來搭救,但我認為不太能期待外部的救援。」


    「嗯?為什麽?放學之後,兩個學生突然消失耶?就算神原沒察覺,像是你的同班同學或我的同班同學,肯定有人會察覺,到時候就驚動全校了。」


    形容成「驚動全校」或許太誇張了。至少我的同班同學發現我不見,應該隻會當成「老樣子」來處理。包含戰場原與羽川都是如此。不過以小扇的狀況,剛轉學進來的學生失蹤,應該會成為話題。


    「隻要看我們的書包還在位子上,就知道我們沒有離開學校。這麽一來,遲早肯定有人找到這裏……」


    「阿良良木學長,您真依賴他人的拯救耶,明明人隻能自己救自己。」


    「!」


    「抱歉,這是叔叔秉持的主義,跟我或阿良良木學長都無關。不提這個,阿良良木學長,雖然依賴同伴不是壞事,但我認為基本上我們還不應該放棄自行逃脫喔。


    因為……」


    小扇伸出手指,指向掛在黑板上方的時鍾。


    看到時鍾的瞬間,我僵住了。


    從我們進入這間教室至今,時鍾的指針連一分一秒都沒走動。我們明明已經受困在這裏超過一小時,這間教室卻連一秒都還沒經過。


    「當然不是時鍾沒電吧?」


    小扇笑味味地說。


    003


    這個事件發生在我春假被金發金眼吸血鬼襲擊半年後的十月下旬某日。午休時間,我在教室的自己座位準備吃便當時,我可愛的學妹神原駿河來了。


    「嗨,阿良良木學長!是我神原駿河!」


    這學妹還是一樣充滿活力。


    「隻有您一人嗎?隻有您一人吧!」


    而且這學妹也還是一樣沒禮貌。


    「不,該說隻有我一人嗎……」


    我好想幫自己找藉口。哎,麵對充滿正麵能量的這個學妹,我總是懾於她的氣勢而畏縮。


    「進入第二學期,戰場原和羽川的交情變得很好……不跟我一起吃便當。」


    她們兩人正在進行午餐約會。這是女生友情戰勝愛情的罕見案例。


    「是喔,那您和其他朋友一起吃不就好了?獨自吃午餐是最寂寞的事。」


    她毫不客氣說出難以啟齒的事。我不反對這個主張,但就算這樣,人還是得吃東西才能活下去。即使沒有其他朋友也一樣。寂寞與孤獨都是人生的一部分。


    不過,這家夥真厲害。


    她就算來到三年級的教室也毫不畏懼。感覺隨時會擅自找空位坐。雖然已經從社團退休,但她不愧是一度風靡全校的明星。


    「總之,我為寂寞的阿良良木學長帶來一則好消息。」


    「好消息?喔,我很好奇,務必說來聽聽。我最喜歡好消息了。」


    我其實不太好奇,但如果可以別再提我孤單吃便當的事,無論是國際政治論還是it產業的消息,任何好消息與壞消息我都想聽。


    「那個,其實我想介紹一個孩子給阿良良木學長認識。」


    神原說著?以纏滿繃帶的左手指向教室門口。那裏有一個從走廊探出半個身子的嬌小女生。


    「…………」


    想介紹的孩子……那個女生嗎?沒見過,不知道是誰……不對,神原說想介紹,所以我當然不認識。是神原在籃球社時代的學妹?不過,神原為什麽想介紹那個素味平生的女生給我認識?從她給人的感覺判斷,應該是一年級……不過這裏距離她太遠,看不到她的學年章……


    「很可愛吧?」


    神原這麽說,如同任何疑問在「可愛」麵前都會消失。說來意外,這算是世間的真理。


    「介紹正妹給阿良良木學長的風險很高,但是當事人這麽拜托就沒辦法了。我也是忍痛做出這個決定。哎,戰場原學姊與羽川學姊湊巧不在真是太好了。」


    「你把我當成什麽了?」


    「我覺得學長比動物近似人類。」


    「是沒錯啦……」


    不過,神原她們確實像是抓準兩人不在的時機過來。戰場原與羽川今天湊巧出去,但平常大多在教室吃便當(在這種時候也不讓我加入),所以該不會真的是抓準時機過來的吧?


    話說,「介紹」是吧……


    如各位所知,我的個性不太善於交際,所以不問男女老少,不太喜歡見陌生人。但神原最喜歡見陌生人,是超級善於交際的個性,要她理解我這方麵的心態應該強人所難。


    「不,我不擅長見陌生人。」


    要是我這麽說……


    「這樣啊!那就變得擅長吧!」


    神原肯定會這樣回應。


    到頭來,我上上個月才「介紹」某人給神原認識。依照當時的狀況,與其說是「介紹」更像「仲介」,總之雖然是逼不得已,讓神原見到那個相當危險的人物,我至


    今依然過意不去。對了對了,回想起來,我在這之前也曾經介紹暴力妹妹火憐給神原認識。所以如果神原想介紹某人給我認識,即使這個人是誰,我都非見不可吧……說真的,這家夥的人際關係過於廣泛,交到什麽朋友都不奇怪。


    不過,在教室外麵等待神原牽線的女生,我完全不覺得虧欠她什麽。隻是該怎麽說,她給我一種來路不明的感覺……


    「放心,阿良良木學長。」神原如同看穿我內心的不安,咧嘴笑著這麽說。「我確實讓她脫掉內衣了。」


    「給我滾回你該回的地方!」


    「放心放心,雖然讓她脫掉,不過也隻是脫掉內褲,胸罩還在身上。記得阿良良木學長是想親手脫女生胸罩的那一派吧?」


    「你跑來三年級教室到底在講什麽啊?我沒加入什麽派或什麽組!」


    神原是校內的風雲人物,我們的對話本來就吸引旁人注意,引人注目了,她還這樣語出驚人……幸好旁人似乎沒聽到神原的變態發言,認為我正在單方麵臭罵神原,以為我仗著學長身分耍大牌的責難視線刺得我好痛。換言之,現狀對我來說毫無「幸好」可言,不過總比神原的變態個性公諸於世來得好。


    「咦?連內褲都想親手脫?阿良良木學長的男子氣概真不是蓋的,到底多麽想要掌握主導權牽引女生啊?啊,這裏說的牽引不是sm的那種意思。」


    「我真想拿個項圈套在你身上。不是sm的那種意思。」


    其實我真正想套的是鈴鐺。雖然這麽說,但這段對話應該是神原平常代替問候語的玩笑話吧。我也差不多習慣了。


    「所以,那個孩子是誰?是什麽身分?你說想介紹給我……但我不是值得被介紹認識的人啊?『終生自我介紹』是我阿良良木曆的宣傳標語耶?」


    「天底下哪有這麽悲哀的宣傳標語?一點都沒有宣傳到吧?沒有啦,她說要找阿良良木學長諮商,所以希望見您一麵。」


    「找我諮商?喂喂喂,這才真的荒唐吧?找誰諮商都行,唯獨不能找阿良良木諮商。這種諮商在校內隨處可見耶?」


    「什麽嘛,原來周邊的家夥都在諮商這種事?那我去揍飛他們。」


    「暫停暫停暫停!開玩笑的開玩笑的開玩笑的!」


    神原洋溢相當凶暴的氣息瞪向我的同班同學,我連忙認真阻止她。就班上同學看來,應該是明星神原結束話題想離開卻被我硬是拉住(我的好感度暴跌),但我其實救了他們。我上上個月才得知神原的左手至今依然擁有「揍飛」他人的力量,所以我是真心阻止她亂來。


    「所以,那……那個,要諮商什麽事?我……我好歹也是那對火炎姊妹的哥哥,所以偶爾也會接受別人的諮商喔。既然是你介紹的就更不用說了。」


    「我也沒問詳情,不過似乎是關於怪異的諮商。」


    「咦?」


    關於怪異?


    「嗯,那孩子好像知道一些事。」看到我表情閃過一絲驚慌的神原說。「像是知道我左手的事,也知道阿良良木學長血液的事。她說是叔叔告訴她的。」


    「叔叔……」


    「那孩子是不久之前轉學過來的一年級。說來驚訝,她是忍野先生的侄女,叫做忍野扇。」


    我維持驚慌表情,再度看向她──忍野扇露出的半個身子。我在這時候第一次和她四目相對。


    是一雙如同吸入一切的漆黑眼眸。


    004


    「不對勁吧?」


    「不對勁。」


    「不可思議。」


    「不可思議。」


    「換句話說,就是很怪。」


    「很怪……」


    很怪。很怪異。


    忍野扇──小扇在我桌上打開筆記本,指著上麵的圖平淡地說。我回想起在八月的時候,曾經像這樣和臥煙小姐麵對麵做類似的事,但當時開會使用的不是筆記本,是平板電腦。如今高中生使用平板電腦已經不稀奇了,不過既然是那個忍野的侄女,使用傳統工具或許比較合她的個性。


    畫在筆記本上麵的,是直江津高中的內部構造圓。畫得非常好,似乎是使用專業工具繪製的,難怪敢大方拿給首次見麵的我看。甚至足以就這樣掛在玄關門口展示。


    「不對勁吧?」


    小扇重複說。她就這麽指著這張圖上的某處。


    「…………」


    聽她說明的我,以半邊視野看著圖,另一半視野則是看著她──她的眼睛。如同吸入一切的漆黑雙眼。


    這麽說來,我想起臥煙曾經自稱是「忍野咩咩的妹妹」。為什麽不是姊姊,是妹妹?當時我認為這個人又在亂講,原來當時的自稱是參考實際存在的人物。仔細想想,那位臥煙小姐行事不可能「隨便」。


    隻不過,六月離開這座城鎮的那個專家,他的侄女為什麽現在轉學過來?我個人無法不在意這件事。神原似乎隻認為「原來真的有這種神奇的緣分」,不過經曆八九寺事件的我可不這麽認為……


    「請問……阿良良木學長,您在聽嗎?」


    「啊,那個……」小扇提醒我心不在焉,我連忙掩飾。「小……小扇,你坐吧?我是在意你站著應該不方便說明。這附近座位的家夥們都去操場了,沒打鍾肯定不會回來。」


    讓第一次見麵的學妹站著,我卻坐著。我表示過意不去而如此提議,但是小扇婉拒了。神原到最後也沒坐,不過小扇婉拒的說法很猛。


    「不,很抱歉,我有潔癖,這種不知道誰坐過的椅子,我不想坐。」


    「……這樣啊。」


    潔癖是嗎……既然這樣,她大概沒辦法和她那個叔叔一樣,住在如今拆掉的補習班廢墟吧。


    「不過如果是阿良良木學長的大腿,我就願意坐。」


    「別這樣。」


    「啊~阿良良木學長,您正在想色色的事情對吧~?」


    小扇拍手開心地說。嬉鬧的這一麵感覺像是平凡的一年級女生,但這種舉止並沒拭去我對她深不可測的印象。


    「色色的事情是你說的,罰你就這樣站著。」


    「真嚴厲耶。」


    「所以,剛才說了什麽?哪裏奇怪?」


    「連筷子滾動都覺得奇怪又好笑──這句俗語就是在講我這個年紀的女生。那個……您想想,我是轉學生吧?該說是家庭因素嗎……我經常因為私人原因轉學,甚至記不得已經轉學幾次。」


    「是喔……真辛苦啊。這麽說來,記得神原念小學的時候也轉學過……」


    順帶一提,神原離開了。她介紹小扇給我認識之後沒多久,就全力跑得無影無蹤。那個家夥大概很忙吧……還是說她認為自己不應該旁聽諮商的詳細內容?


    「轉學果然辛苦吧,畢竟周圍的環境完全不同。」


    「是的。不過我終究習慣了。然後,我每次轉學,首先都會在轉學後的學校做某件事。學長認為是什麽事?」


    「是……跟老師們打招呼?」


    「這我有時候不會做。」


    「居然有時候沒做?」


    「我每次會做的事,就是像這樣製圖喔。」


    小扇翻開筆記本內頁。雖然是新的筆記本,不過很多頁已經畫滿校舍的圖,看來將直江津高中畫得相當詳細。不隻是平麵圖,還有立體圖。全景的俯瞰圖是怎麽畫的?簡直是空拍。


    「我想掌握接下來照顧我的學校,說穿了就是我的癖好。您覺得奇怪嗎?」


    「不,並沒有……」


    老實說,我覺得這種行為挺奇特的,不過我知道某兩人在入學時做過類似的事,所以不方便直接斷言這樣很奇怪,反倒因為除了某兩人之外


    還有人會做這種事而率直感到驚訝。


    小扇是第一次見麵的對象,又是那個深藏不露的忍野侄女,所以我到目前都是劃下界線抱持戒心和她相處,但她這個奇特行徑讓我冒出些許親切感。


    「我喜歡洋館類型的推理作品。光是在開頭放入簡圖,我就覺得很有趣。所以在自己展開嶄新校園生活時,我想要像這樣在一開始放入簡圖。但我並沒有期待命案發生就是了。」


    她說完笑了,不過隱約洋溢神秘氣息的她講這種話,聽起來實在不像是隨口說說。如果她說自己畫簡圖是為了在命案發生時拿來參考,我或許會率直相信。


    「這樣啊……借我看一下。」


    「咦?看內褲嗎?」


    「不,看筆記本……」


    這是神原以學妹立場會講的話。神原的變態在周圍的努力之下並未傳開,既然小扇受到這種影響,她和神原或許走得很近(不過從這段發言判斷,神原剛才說已經讓小扇脫掉內褲,果然隻是嘴巴說說),但是剛轉學進來的小扇經過何種過程和神原這麽熟,我還挺在意的。哎,神原跟任何人都容易打成一片……我翻閱筆記本,將內容從頭看到尾。這樣看過就發現,明明是就讀將近三年的學校,卻有各種我不知道的設施,使我體認到自己平常的校園生活過得多麽散漫。


    「……話說回來,小扇,你畫得真好。我不太擅長看地圖,所以看這種東西大多沒什麽感覺,但我光看這本筆記本,就覺得好像真的在逛校舍。」


    「非常榮幸能得到學長稱讚。既然這樣,您知道我在說哪裏不對勁吧?」


    「嗯。就是……」


    我不知道。雖然我剛才不是在奉承,但是這樣下去,會變成我隨口胡亂稱讚她很會畫。不得已,我勉強擠出一些想法。


    「是校舍太多之類的嗎?從全校學生人數來看,肯定能省掉一棟校舍……」


    「完全不對。您是笨蛋嗎?」


    語氣恭敬卻惡毒。我一瞬間以為惹她生氣了,但小扇依然笑咪咪的,看來沒生氣。既然這樣,她這種獨特的用詞,是因為頻頻轉學到各處嗎?雖然她講得很過分,但是在這塊土地,這是很普遍的第二人稱。


    「這隻是少子化的影響吧?以前肯定需要這麽多校舍。空教室很多,是因為學生人數比創校當時來得少,這是可以推測的事。我說的不是人數,是這裏。」


    「哪裏?」


    「這裏。」


    小扇從我手中拿回筆記本,翻開某頁指著某處──剛才也指過的某處。但我無法在該處發現疑點。


    「格局怪怪的。」


    小扇主動開始說明,如同不想等我這個笨蛋回答。


    「怪怪的,不太自然。學長,請看正上方與正下方的樓層。」小扇翻到前後頁繼續說。「兩層樓各有房間對吧?既然這樣,夾在中間的這層樓應該也有一個房間,不然就不對勁了。」


    「不對勁……」


    我再度以這種先入為主的偏見檢視簡圖,卻看不出和剛才有什麽不同。


    「可是,三樓這裏不是也有房間嗎?就是視聽教室……」


    「這是因為簡圖畫錯了。該說畫錯嗎……我姑且是配合現實狀況畫圖,不過實際的視聽教室沒這麽長。跟周圍相比,我把視聽教室畫得長了一點五倍左右,您有發現吧?」


    「唔~……」


    和周圍教室比對的話,哎,看起來似乎如此。我在學生生活也使用過好幾次的這間視聽教室,肯定沒這麽大。不過,這種程度應該還在容錯範圍……小扇也不可能是以工地會用的正式測量工具完成這份簡圖。肯定是漏掉這層樓的某間教室,或是用錯單位,這種錯誤點滴累積之後,視聽教室才會變長吧?


    「咦咦咦?阿良良木學長,難道您懷疑我?居然被阿良良木學長懷疑,我好受傷……」


    「慢著,你沒有喜歡我到被我懷疑就會受傷吧?」


    「不不不,我仰慕學長喔。我仰慕輕易就上當的笨蛋。」


    居然隨口又把我當笨蛋。如果是和昔日的戰場原一樣以輕蔑表情這麽說就算了,但她是掛著笑容這麽說,所以我真的沒辦法辨別這是無心之言還是臭罵,產生認知障礙。


    「我沒犯錯喔。如果這是我的疏失,我會脫光衣服張開雙手當成尺規重新測量學校一次。」


    「你打的這張包票也太冒失了吧……」


    如果是我,再怎麽充滿自信也不會打這種包票。


    「如果不是疏失……」小扇輕聲一笑。「而是推理小說,平麵圖像這樣和實際狀況不符的時候,大多是因為該處有隱藏的房間。」她這麽說。「阿良良木學長,如果這裏有一個房間大的空間,而且塞滿金銀財寶,您會怎麽做?」


    「學校為什麽會有隱藏的財寶啊……就算找到,應該也不會歸我所有吧?」


    「真沒夢想耶。所以說考生都很現實,真讓人受不了。」


    「假設不是你繪圖的時候出錯,當成是蓋校舍的時候出錯比較妥當吧?換句話說,這裏是死角,隻用水泥之類的東西填滿。」


    我不記得視聽教室旁邊有這種水泥牆,但如果問我這個區域有什麽東西,我記憶很模糊。因為在學生生活中,隻要記得自己教室的位置就沒問題。


    「或許吧。如果是這樣當然最好。不對,塞滿金銀財寶才是最好,但就算塞滿水泥也沒關係。隻是……」


    小扇說。


    以非常樂於說出不妥、不當事情的語氣說。


    「如果這裏是某種怪異現象,我認為最好在出事之前調查一下。」


    「…………」


    老實說,我覺得她異想天開。平麵圖和實際狀況不符,確實是奇妙的事,就算這樣,也不該立刻斷定是怪異現象。我甚至比較相信藏了一個秘密房間。不過要是研究文獻,或許找得到這種怪異吧。


    到頭來,如果校舍裏有這種東西,忍不可能沒發現。也可以說在春假時期,如果忍野沒察覺就太奇怪了。是的,忍野肯定會說「發生什麽奇妙的事件都算在怪異頭上,我不以為然」這種話。


    即使如此,我還是無法一語駁回小扇的意見,因為小扇正是忍野的侄女,而且和她一樣在就讀直江津高中時查遍校內各處的某兩人──也就是羽川翼與戰場原黑儀,沒有對我提過校舍裏存在著這種死角。


    如果這種死角真的存在,無論是不是源自怪異,都代表小扇轉學過來沒多久就理所當然般發現校內的這個異狀──不隻是羽川翼,連昔日拚命隻求自保的戰場原黑儀都沒察覺的異狀。


    這個事實──不對,現階段始終隻是可能性,但我麵對這種可能性,體內的好奇心受到刺激了。可見我依然保有一顆年輕的心。


    「就算是怪異現象,也不一定會出事……不過我讚成你的意見,最好調查一下以防萬一。」


    我慎重地、過度正經地這麽說。我不想被當成隨便同意學妹提案的學長。這是麵對神原已經不會出現的愛麵子心態。


    「哇,好高興喔,就知道您會這麽說。那麽,請在今天放學之後來見我。因為我來三年級的教室會緊張。」


    小扇和神原不同,講出這種可愛的話語。其實她在這個時候指定時間地點叫剛認識不久的學長赴約,是相當沒禮貌的行為,但我沒察覺。


    「知道了,去見你就行吧?但是可不能拖太晚啊。要是被誤會我在放學後和學妹一起玩,我恐怕會被暗殺。」


    「當然不會花太多時間,總之大概十五分鍾吧。隻要確認實際上毫無異狀,這段時間應該十分足夠。不過不是十分,是十五分。」


    小扇說完,一副相當開心的樣子。看她這副模樣,會覺得她或許


    隻是以簡圖或怪異當藉口,想在剛轉學過來沒有朋友的高中,和我這個有點間接關係的學長混熟。不過事實當然完全和我這種自以為是的想法不同。


    十五分鍾的調查完全不夠,而且至今還在繼續。


    005


    放學後,我依照約定去見小扇,然後一起快步前往視聽教室所在的校舍。帶頭的是小扇。這幅光景令我覺得我才是轉學生,她正在帶我逛學校。小扇大概是怕我無聊,途中聊了很多話題。像是「連載漫畫的宣傳文字很長就代表編輯沒自信的法則」,或是「價格愈貴速度就愈慢的法則(料理上桌速度、結帳、交貨、禮品包裝)」,她說明了這些自創的法則。看來她愛好「法則」。而且她講得滔滔不絕的模樣確實酷似忍野咩咩,也像是平凡的高中新鮮人,我就這麽同時享受懷念與新奇的感覺抵達目的地。


    在目的地──該校舍三樓視聽教室的附近,確實存在。


    存在著一間教室。


    「小扇,你看吧。這裏確實有間教室,是你看漏了。你把這間教室的空間畫進視聽教室。這樣就確定是你的疏失了。好啦,趕快脫光衣服服張開雙手當成尺規測量校內吧。順便測量一下我的身高好了,我覺得最近長高了。」


    我是否說了這段話?其實沒說。


    因為,這裏有教室比沒教室奇怪得多。在集結各種特別教室的這棟校舍,為什麽會突然像是這樣,如同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般,設置一間普通教室?這麽容易令人留下印象,也就是如此格格不入的教室,我不可能不記得。不需要用簡圖回憶,隻要看到肯定想得起來。


    「咦?這間教室是怎麽回事?我為了畫圖來到這附近的時候沒這種東西啊?好神秘耶~?」


    小扇不知為何,以不帶情感的語氣這麽說。但表情依然笑咪咪,看起來也像是把這個狀況當好戲看。


    「總之……進去看看吧。」


    我做了錯誤的判斷。無論怎麽想,這時候都應該暫時撤退,擬定對策之後再過來。我應該借助羽川的智慧,也應該詢問正在我影子睡覺的忍。但我想讓學妹看看我可靠的一麵,所以莽撞開門進入教室。


    何其愚笨。


    就我從門外的觀察,教室裏沒有任何人,但是門沒上鎖,我輕易就入內。裏麵果然沒人,隻有並排的桌椅、講桌,以及存放打掃工具的櫃子。


    無人的教室──基於這層意義沒有異狀。老實說,窗外看得見的體育館,以及靜止沒刻劃時間的時鍾,在這時候已經大放異彩,但我沒有立刻發現。即使不像是裝滿金銀財寶,不過就我這樣看來隻是普通的教室,因此我鬆了口氣,認為這間教室應該是一直位於這裏,所以沒察覺任何事。沒察覺任何該察覺的事。


    小扇跟著我進入教室。


    她關上門。


    「……然後,就是現在這個狀況了。」


    我看向黑板上方的時鍾,比對自己的手表。時鍾顯示的(靜止)時間和手表顯示的時間有誤差,代表我的手表正常運作。


    既然這樣,可能是時鍾電池沒電而靜止,但小扇並非毫無根據就否定這個猜測。因為如果這間教室裏的時間真的靜止,就姑且可以說明為何門打不開,窗戶也敲不破。這是一間時間靜止的教室……不對,應該說是時間沒流動的教室?


    「阿良良木學長,問題在於固定到何種程度吧?」


    小扇說著再度麵像黑板。這次她拿起的不是原子筆,是正常用來在黑板寫字的物品,也就是粉筆。


    「是的,粉筆。不過我比較喜歡『白墨』這個古老的日式說法。」


    小扇說著在黑板畫線。


    以原子筆無法留下任何痕跡的黑板,果然清楚畫出白線。


    「喔……喔喔喔……」


    我發出這種感歎聲,或許不是因為看到「能以粉筆寫字」這個實驗結果,而是小扇接連不斷進行各種實驗的積極態度。不過一般來說,在這種密閉環境應該要更慎重行動才對……


    「啊哈哈哈,看來粉筆就沒問題。不知道是什麽道理。那麽這樣呢?」


    小扇這次將粉筆平貼在黑板,畫出超粗的線。這是轉眼之間用掉一根粉筆的禁忌用法。但她還是畫出線了。小扇就這麽讓超粗的線轉彎,畫出愛心傘。


    然後正握粉筆,在傘的兩側寫下「曆」與「扇」。


    「啊哈哈哈!開玩笑的開玩笑的!」


    「小扇,現在是胡鬧的場合嗎……」


    啊,不行。我才不應該對學妹的胡鬧生氣。我也必須以實驗或摸索的方式思考如何逃脫這間密室。


    「有電嗎……?」


    從窗戶采光就很亮,所以我至今沒按電燈開關。我試著按下所有開關。在這種時候將電燈一次打開是我的馬虎個性使然,總之天花板的日光燈一起亮了。


    「有通電……感覺至少維持正常教室的功能?」


    雖然不太清楚……不過既然有電,應該可以讓插座走火引發火災,當成逃離這裏的最終手段。月火曾經做出類似的事情拯救火憐(名副其實的火炎姊妹),隻是,雖然這個做法比引爆來得好,在密閉空間這麽做也可能引發窒息的危險,所以真的是最終手段吧。


    「……到頭來,就算沒這麽做也有窒息的危險吧?不知道人類消耗氧氣的速度多快。要是一直維持這個狀況,遲早會缺氧吧……」


    「哎呀,阿良良木學長,這就不一定了。因為這裏再怎麽說也是教室,應該不是密不透風的密室。用膠帶封死就算了,不過從窗戶縫隙等處流通的空氣,應該足夠讓兩個人呼吸。」


    「這樣啊……那就安心了。」


    我嘴裏說安心,內心卻在意小扇說的「密室」兩個字。小扇應該隻是湊巧用到這個,但她說得沒錯,既然不是那麽密不透風,在這種狀況,與其說這裏是「密閉空間」,形容為「密室」比較接近事實。


    真是的。


    還以為循著平麵圖找到推理小說會有的隱藏房間,來到的地方卻是密室。這樣的舞台布景還不錯,不過這麽一來隻能感慨為何沒有偵探在場。


    「……阿良良木學長,您認為呢?」


    「還能怎麽認為……哎,什麽都說不上。」


    我也隻能承認了。如果隻是感到不對勁的簡圖或是沒印象的教室,還可以解釋成是自己搞錯,但我無法合理說明現在的密室狀態。因此隻能以不合理、不講理的方式說明。


    「不過小扇,如果這是怪異現象,那會是哪種怪異?天底下有什麽怪異會把人關在教室嗎?」


    「不知道。我不是叔叔,沒這種古早的知識,隻知道會出現在漫畫或電影的知名怪異。」


    不知道是裝傻還是謙虛,總之小扇這麽說。她依然一臉笑嘻嘻深不可測,使我覺得她其實知道些什麽。昔日和忍野交談也是這種感覺,我無論如何都免不了懷疑。


    「別這樣看我啦。不過,讓人無法離開密室的怪異,真要說的話應該有吧?常聽到的是必須有下一個人造訪才能離開房間,隻要用花言巧語騙別人進來,自己就能出去。類似這樣的怪異。」


    看到我投以質疑眼神的小扇這麽說。


    我也聽過這種鬼故事。既然這樣,除非接下來有其他人進來,否則我們無法離開這間教室?不對,不是這樣。我們進入教室時,並沒有哪個被關在這裏的人離開。即使是怪異造成的現象,應該也和這個鬼故事不同。


    「就是說啊。我剛才還擔心笨蛋相信這種假設該怎麽辦呢。」


    小扇溫柔微笑。這女生說我是「笨蛋」的時候最可愛,我該怎麽辦?我沒能訓誡她。感覺總是錯失時機。


    「不過阿良良木學長,我隻能斷言一件


    事。怪異是基於合理的原因出現。」


    「…………」


    記得這也是忍野掛在嘴邊的話語。這樣就可以推論,我們必須解析原因才能離開這裏……


    「就算這樣,我們無法離開教室的現狀,是基於什麽理由?包含時鍾靜止的這件事……」


    「靜止的時間或許意外是關鍵耶?因為,時鍾顯示那種亂七八糟的時間,果然不對勁吧?」


    時鍾顯示的時間是將近六點,嚴格來說是五點五十八分。順帶一提,我手表顯示的時間是四點四十五分。記得我是大約三點半開始和小扇調查,異狀發生至今已經一小時十五分。


    「假設停在六點前的那個時鍾是關鍵,究竟是上午?還是下午?不是數位時鍾就看不出來。」


    「從窗外景色來看,我認為是下午喔。」


    「嗯……慢著,是嗎?反倒說……」


    我沒想到可以從窗外風景判斷時間,所以暗自佩服小扇,但我不想讓學妹看到我見識不足的一麵,所以開始雞蛋裏挑骨頭。我好厭惡自己器量這麽小。


    「在這個季節,如果是下午六點,天色應該更暗吧?小扇是轉學生或許不知道,這個地區的太陽到十月早早就會下山。」


    「是這樣啊?哇,和阿良良木學長聊天就學得到東西耶。不過就算這樣,肯定也是下午六點喔。請看體育館影子的方向。太陽必須在西邊,影子才會在那個方向。」


    「唔……那個,可是方向……啊,不對。從窗戶看出去的風景不一樣,所以不能以這間校舍的座向為基準,應該以體育館的座向為基準。記得體育館是坐西朝東,所以……」


    我回憶小扇畫的體育館平麵圖低語。原來如此。這麽一來,時鍾顯示的時間確實是下午五點五十八分。


    「下午六點是這所高中的放學時間。哈哈,我們在放學時間回得去嗎?啊,既然時鍾靜止,就算出去也還是三點半吧?」


    「如果是這樣,就變成我的手表出問題了。真複雜……」


    「說這什麽話?阿良良木學長明明連時光旅行都易如反掌吧?」


    小扇這麽說。嗯?奇怪,時光旅行的事件發生在忍野離開這座城鎮之後,所以小扇不可能知道才對……


    「先不提複不複雜,阿良良木學長,這下子傷腦筋了。既然時間沒流動,就代表過多久都不會入夜。換句話說,也沒辦法請夜行者……忍小姐幫忙吧?」


    「嗯。啊啊……是這樣嗎?」


    棲息在我影子裏的吸血鬼忍野忍,昔日別名「怪異殺手」,等同於所有怪異現象的天敵,是以怪異為糧食的怪異。如果那個家夥出現在這裏,應該會將我們麵臨的現狀連同這間教室吃掉吧。不過她是夜貓子,要在「下午六點前」這個不上不下的時段叫她出來有點難。雖然並不是做不到……卻不知道她會要求幾個甜甜圈當報酬。


    「很難說。因為即使教室時間靜止,我的時間也在動,所以應該認定忍在我影子裏的時間也在動。」


    「阿良良木學長的時間不一定在動喔。我們或許隻是意識在運作,身體的時間維持靜止狀態。而且我個人希望身體的生理功能沒在動。」


    「嗯?為什麽?」


    「要是想上廁所怎麽辦?」


    「…………」


    這是切身的問題。我刻意不去想這一點。比起饑餓或口渴,其實這個問題更麻煩。不過說出這件事的小扇麵不改色。


    「我聽過阿良良木學長的各種豐功偉業,不過別名『平成之穀崎潤一郎』的您,應該沒有和女生麵對麵排尿的嗜好吧?」


    「誰是『平成之穀崎潤一郎』啊?」


    「如果這間教室的時間停在下午六點前,應該是為了某個原因而停止吧。」


    小扇回到正題。


    「某個原因……?」


    「換個說法吧。下午六點,也就是放學時間。在學生非得離開教室回家的這個時段,學生反而被關在教室。這個現象有什麽意義?」


    「明明是放學時間卻回不去……」


    說來確實奇怪。如果是和學校相關的怪異,一般來說,應該都是襲擊那些不回家的學生當成教訓才對。


    「是留校補習嗎?」


    「留校……」


    嗯?不知為何,我對這個詞起了反應。雖然不是靈光乍現,卻好像隱約模糊具備某種含意。


    有種記憶受到刺激的感覺……留校?


    「阿良良木學長有留校補習的經驗嗎?啊哈哈,別看我這樣,我其實還算聰明,所以不太記得有這種經驗。」


    「我也不太記得……」


    「哇,是喔。」


    小扇一副佩服的樣子,隻是以我的狀況,我不記得留校或補習的經驗,絕對不是因為聰明,是因為就算老師吩咐留校或補習,我也大多會蹺掉。我最近立誌要考大學,所以不能再蹺課了,不過……對,在去年與前年……尤其在一年級的時候……一年級的時候?


    「阿良良木學長,怎麽了?您旗色不好……更正,氣色不好喔。」


    「唔……是嗎?抱歉,我有點頭昏……」


    「不用道歉喔。完~全不用道歉。肯定是因為在不可靠的學妹麵前繃緊精神才會疲勞吧?要不要在附近找張椅子坐?阿良良木學長應該不像我有潔癖吧?如果您堅持的話,我可以借大腿給您坐喔。」


    「借我坐大腿的你要坐哪裏?要是坐在不想坐的你腿上,就變成組合體操的仙人掌姿勢了。真是的……」


    我差不多開始習慣小扇的消遣了。身為學長應該糾正她這一點(是的,避免像神原那樣來不及挽回),但我真的頭昏,還有點頭痛,所以我決定依照她的勸告暫時坐下。當然不是坐小扇大腿,而是在教室裏的許多椅子挑一張坐。預料將會變成長期抗戰,這時候逞強也沒用。我移動位置,拉了一張椅子坐下。


    「為什麽坐那裏?」


    小扇在我坐下的同時,更正,在我即將坐下的時間點這麽問。嗯?什麽?就算她這麽問……不是她勸我坐的嗎?


    「不不不,我是問,明明教室裏有這麽多椅子,您為什麽挑那個座位?」


    「…………」


    當然是不經意挑的,沒什麽理由……我原本想這麽說,但聽她指出這一點,我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如果是因為累了想坐下,當然應該坐在當時距離所站位置最近的座位。那我為什麽刻意移動,鑽過書桌之間,忽視數張椅子,坐在往前數第四個、往右數第三個的座位坐下?


    但我當然隻能說是不經意挑的……


    「不經意挑的。」小扇說。「不經意覺得……那個座位好坐?坐起來似乎很舒服?」


    「不,我覺得每張椅子坐起來都差不多,隻是,那個……」


    「隻是哪個?」


    「我覺得我『坐慣』這個位子。」


    我也認為自己講得很怪。為什麽別的不講,而是講「坐慣」?而且是在我第一次進入的教室這麽說。如果這裏是我班上的教室,在想要坐著休息的時候,就算知道坐哪個座位都差不多,或許也會下意識想挑選自己坐慣,也就是熟悉的自己座位……但這裏完全不是我的教室。


    「真的嗎?」


    「咦?什麽?小扇,你在問什麽?」


    「沒有啦,我隻是確認所有可能性罷了。隻是認為您可能不是第一次來到這間教室。會不會是曾經坐過那張椅子,所以想坐下休息的時候就毫不猶豫挑選那個座位?」


    「……不,你太異想天開了。」


    我要笑不笑地回應。這是當然的,我不認為必須認真檢討這個假設,應該隻是小扇又在捉弄我玩吧。


    「


    畢竟直到剛才,我都不知道這種地方有教室……」


    「我也一樣,第一次來這附近調查的時候,沒看到這間教室。但我和您一起過來的時候,這間教室就出現了。那麽對我來說,我非常自然就認為這間教室和您有關。」


    「唔……是這樣嗎?」


    這是小扇發現的怪異現象,所以老實說,我並非沒懷疑這個現象的原因在小扇身上,不過就小扇看來,最可疑的不是別的,肯定是我吧。


    「而且阿良良木學長,您不是說過嗎?您說不知為何,對窗外的這片景色有印象。」


    「咦?我說過這種話?」


    「說過喔。在剛進入教室,還沒察覺被關在這裏的時候說過。」


    我不記得……不過既然她這樣斷言,那我肯定說過吧。大概是後來察覺自己身處密室而失憶。


    我就這麽坐著,再度看向窗外──看得見體育館的風景。原本從這間校舍的這層樓,以角度來說不可能看見的風景。從這個座位看見的風景,和窗邊看見的風景完全不同,看不見體育館屋頂,可以遠眺高山,記得,該怎麽說……


    記憶,受到刺激。


    「嗯……我有印象。不過……」


    「不過?」


    小扇說得如同追問,應該說如同質詢。她不知何時,無聲無息來到我所坐的座位旁邊。距離這麽近,我心跳稍微加速。我如同掩飾般說下去。


    「沒事……但這並不是什麽特別懷念的感覺,反倒是有點討厭的感覺……」


    「討厭的感覺?是嗎?我覺得在這個位置與這種狀況,這風景挺不錯啊?剛剛討論到這裏明明是三樓,風景卻像是五樓或四樓,不過從這個高度來看,果然是五樓吧。」


    「五樓……」


    五樓。既然這樣──


    對……應該換個想法。從這間校舍的這層樓,不可能看得見這種風景。如果這裏是五樓,這間教室位於麵對體育館的校舍,是可以從窗戶看見這種風景的教室……


    那麽,我知道這間教室。


    深遠。


    「…………!」


    「哎呀哎呀?阿良良木學長,怎麽了?看來不像是想起什麽事情耶。難道我說錯話冒犯您了嗎?」


    小扇愧疚地說。不對,不是愧疚,是愉快又充滿期待地說。她不知何時又換了位置,站到我的正後方。


    「是想起什麽……不願想起的事情嗎?」


    「……不,沒那回……事。我沒想起什麽事。」


    沒錯,我沒想起任何事。因為我未曾忘記。我不可能忘記那件事。我咬著嘴唇,默默將手伸進抽屜,調查這個坐起來舒服,我自己選擇的座位。這張桌子的主人大概不想在家裏用功,抽屜塞滿課本。我抽出其中一本。檢視背麵。上頭寫著「一年三班 阿良良木」。


    「唔……!」


    我摀住嘴,連忙想遮住這個名字。然而為時已晚,小扇隔著我的肩頭,看見上麵的名字。


    「哎呀呀?剛才的課本是不是寫著『阿良良木』?好奇怪耶,好神奇耶,為什麽呢?為什麽這間教室有阿良良木學長的課本?是在我沒發現的時候拿進來的嗎?不行喔,這間教室禁止帶私人物品進來耶?開玩笑的啦,又不是考試,不可能規定禁止帶私人物品進來。」


    小扇以不乾不脆卻輕鬆的語氣這麽說。考試……對,考試。小扇的每字每句刺激我的記憶,如同尖刺。不是玫瑰那種尖刺,是如同落山風般刺痛。


    我迫不得已地詢問。


    「小扇……你知道什麽?」


    「我一無所知喔,知道的是您才對,阿良良木學長。例如……」


    小扇朝我旁邊的座位伸手,隨便從抽屜取出一本課本,翻過來念出上麵寫的名字:「一年三班 問嶋」。


    「這位問嶋,阿良良木學長應該認識吧?」


    「嗯……認識。」


    我認識。


    問嶋水仙。大家都簡稱她「水」。記得社團是花道社。是個很愛笑的女生,聽到什麽或是被說什麽都會笑。記得朋友經常提醒她,張嘴大笑不是女生該有的樣子……不過她豪爽的笑容反而獲得男生們的好評,不,連老師都欣賞。尤其在上課時,據說講笑話的老師經常得到問嶋的支援。對了,這個家夥非常重視換座位……在「這個時候」,她換到往前數第四個、往右數第二個,也就是位置不上不下的這個座位時,真的是一臉不滿。我旁邊坐了這個一臉不滿的家夥,我當初相當為難,後來才知道這個座位是可以近距離聽到她笑聲的特等席。


    「她的發型很用心……我妹妹是個如同發型型錄的家夥,我知道那種發型要花多久時間,所以覺得她每天早上應該很辛苦,但我到最後連一次都沒說……」


    「學長對這位問嶋學姊真是瞭解耶。」


    「不……這種程度的事,隻要是同班同學都知道。我……」


    我果然一無所知。


    這是我不知道的時期──不知道各種事的時期。


    「那麽,剛才的那位深遠呢?書桌被我翻倒的這個人是怎樣的人?」


    看來,小扇當時也確實看見課本寫的姓氏。雖然看見,至今卻隻字不提?不對,這沒什麽好奇怪的。因為這個姓氏和小扇毫無關係。


    「……深遠霜乃。我怕這個家夥……不,這家夥並不是會做什麽事情,我認為她無害,但她非常擅長宣傳自己。說穿了就是裝可愛的家夥。她會戴著隻有動畫看得到的花俏發飾上學,經常被老師警告,但她在這種時候也是一臉『不知道為什麽被罵』的表情。怎麽可能不知道啊……大概是覺得成績好或是博學多聞不可愛,考試會故意考低分。雖然不到裝笨騙人的程度,總之就是這種感覺。她說她將來的夢想是當『媽媽』。哎,其實講『新娘』比較吸引男生,連我這種大木頭都輕易猜得到這種事,所以或許隻有這個是她真正的夢想吧。不過就我看過的記憶,那個家夥的眼睛從來沒笑過。」


    可惡,我講太多了。但我一開口就停不住。感覺如同至今攔阻的水一鼓作氣化為洪流泛濫。明明即使無法忘記,我也已經決定不再去想了。


    明明已經這麽決定了。


    為什麽?為什麽那個一年三班──我兩年前待過的教室,如今會在這裏?下午六點前。下午五點五十八分。即將放學的時間。明明已經非得回家了,卻沒辦法回家。


    沒人能夠離開教室。


    「……小扇,這附近有什麽可以確認日期的東西嗎?」


    「日期?」


    「嗯,我想知道今天……更正,想知道這間教室現在是幾月幾日。」


    「如果是這樣,日期不就寫在黑板上嗎?請看那邊。」


    小扇第三次回到我的正後方,將臉湊到我旁邊,如同摟住我的肩膀般指向黑板,指向黑板的右側。不知為何,我至今完全沒察覺,不過那裏確實寫著這間教室「今天」的日期,下方也寫著「本日值日生」的名字。


    七月十五日。星期四。小馬、鞠角。


    「…………!」


    「喔,原來今天是七月十五日啊,那就可以理解窗外為什麽這麽亮了。嗯,所以應該可以這樣解釋吧?這間教室似乎是一年三班,而且在七月十五日的下午六點左右發生了某件事。肯定是一件遺憾的事吧,而且這份遺憾就像這樣開花結果成為怪異。」


    小扇以隨便的語氣說出隨便的推論,真的講得很草率。我不禁想抗議這不是那麽簡略的事,但我做不到。第一個原因是我不能粗魯怒罵學妹,第二個原因是仔細想想,小扇的推論其實正中紅心。


    那天在這間教室發生的事隨便又草率,正因如此,所以難以忍受。如今不知道用


    為什麽用途的那間教室。麵對體育館的校舍,五樓正中央的一年三班,在七月十五日放學之後開的班會。堪稱審判的班會。我們因為某個事件而相互批判,主張自己無罪、對方有罪。會中有異議、有緘默;有證詞、有偽證。我──一年三班的阿良良木曆,則是位於審判漩渦的中心。


    沒錯。


    記得是從那天之後吧?


    我開始主張那種事。


    「我不需要朋友。因為交朋友會降低人類強度。」


    小扇搶先這麽說。如同封鎖我的去路、如同將我趕進死巷般搶先說。她將放在我側邊的臉龐靠得更近,如今臉頰幾乎相觸。不隻是近,實際上,她小小的下巴已經放在我的肩上了。


    「記得這是阿良良木學長的口頭禪吧?不過既然和羽川翼學姊熟識,應該再也不能講這種話了。哎,和他人的邂逅真的會逐漸改變一個人耶。那麽,我基於好奇心請教一個問題吧。阿良良木學長在這個班上是怎麽改變的?深遠、問嶋、小馬與鞠角等學長姊,將您改變成什麽樣的人?」


    「將我……改變……」


    「我聽別人說,國中時代的您與高中時代的您個性差很多?原因該不會就在這間教室吧?」


    ……這種事,你是聽誰說的?不,知道的家夥就是知道。但這已經是往事,如今頂多隻有火炎姊妹會挖這種事情回鍋。


    「阿良良木學長,在那天、那個時間的這間學校,發生了什麽事?」


    小扇以逼入絕境般的語氣低語。她單手環繞我的脖子,我覺得像是被勒住。「以軟絲線勒住脖子」就是這種感覺吧。【注:軟刀殺人的意思。】


    「說出來吧,阿良良木學長──阿良良木曆。」小扇說。斷斷續續,輕輕柔柔地說。「說出來會舒服些喔。再怎麽討厭的回憶,說出來之後就隻是普通的物語。」


    「物語……」


    「放心,我會洗耳恭聽。別看我這樣,我可是很擅長當聽眾喔。」


    「…………」


    在這種狀況,我依然盡量維持平靜,在這種時候也不希望在學妹麵前出醜。我真是個愛麵子的家夥。


    「……出不去。」


    「什麽?」


    「出不去。在找到犯人之前,不能離開這間教室。當時我們進行的──當時逼我們進行的,就是這樣的班會。說來難以置信……我在當時擔任議長。」


    006


    若問高一的阿良良木曆是怎樣的人,總之我可以自我評定說個性沒有現在扭曲,自我檢驗說為人比現在正常。那時候當然還沒被吸血鬼襲擊,所以無論在白天或晚上都是貨真價實的人類。


    話說,我所就讀、小扇轉學進來的私立直江津高中,是一所相當不錯的升學學校。而且周六也排課,基於這層意義,很難斷言是普通高中。入學考試也很不簡單。我這種人能夠突破這道難關,或許可以說是一項奇潰。不對,形容為奇跡太誇張了嗎?反倒應該說我陰錯陽差考上比較正確吧。因為我入學之後,為了硬是擠進這道窄門的「錯誤」付出滿滿的代價。我轉眼之間跟不上直江津高中的沉重課程。從一年級就以大學考試為目標起跑,完全沒得玩的課表,對我來說是相當強大的文化衝擊。即使如此,(就算是陰錯陽差)我還是入學了,所以也隻能下定決心,就算死命抓緊也要跟上去。我當時還抱持這種想法。是的,直到第一學期末,即將放暑假的時候。或許應該說……剛考完期末考的時候?總之就是直到七月十五日的放學後。


    七月十五日。那天之後,我放棄當個正經、正當的學生,決定墮落成為羽川翼所說的「不良學生」。事實上,我隻是成績吊車尾而已,即使那天沒發生那種事,我還是會在不久之後脫隊吧。


    總之,兩年前的七月十五日,我這天也將聽不懂的講課當成耳邊風(我明明沒有跟上進度的意思吧?課本也留在學校沒帶回家),以疲憊的心理狀態踏上歸途。暑假快到了,暑假快到了,暑假快到了……我如同念咒語般在內心複誦。隻不過,想到學校會出的暑假作業分量,就算是進入暑假也完全不是好事。


    好不容易撐過第一學期,但是想到這種生活要持續到畢業就嫌煩。然而事實不一樣,我在這個時間點,連第一學期都還沒完全撐過去,而且以結果來說沒能完全撐過去。


    影子。我行經走廊時,影子擋住我的去路。而且是三個影子。我的精神極度疲憊,所以直到最後才察覺,差點撞上去。


    「阿良良木。」


    聽到聲音這麽叫,我終於抬起頭。眼前是三個同班同學。


    「方便借點時間嗎?」


    蟻暮──蟻暮琵琶對停步的我這麽說。她是給人壞心眼感覺的女生,有著動不動就抱怨的傾向。老實說,我不太擅長應付這類女生。哎,擅長應付她的男生在這個世界大概不存在吧。不過,她之所以總是將手插在裙子口袋,不是為了故意使壞,而是為了保護手。如果她實際從口袋抽出手,就會看到她雙手都戴著手套徹底保護。聽說她的誌願是鋼琴家。口無遮攔的人聽到這件事會說「個性不會反映在音樂」,但她的演奏確實相當優秀的樣子。雖然我沒聽過,不過就算這是傳聞也不一定是謊言。


    總之,在精神疲累的這時候被不擅長應付的女生叫住,是頗為難受的狀況。


    「我現在要回家,這是非常重要的工作……」


    「這是怎樣?瞧不起我嗎?」


    她找碴般說。我並不是瞧不起她,但我的回答聽起來確實像是胡鬧,我這種個性從以前到現在都沒變。


    蟻暮(記得綽號是「食蟮獸」)身後有兩名女生,其中一人雉切不發一語,甚至也沒看著我,該怎麽說,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她就是這種家夥。可以形容為我行我素或是不拘小節,有時候會毫無意義在放學後留在教室,或是突然不上學,雉切帆河這個女生的生活態度異常隨興,甚至可以說她活在不同的世界。正因如此,這樣的她居然和蟻暮混在一起,甚至參與「擋住我去路」的團體行動,實在令我驚訝……但她一直在看旁邊,始終維持事不關己的立場就是了。


    「不,我真的非得趕快回家。我有這個義務。回家是我的三大義務之一。這個秘密隻告訴你吧,我的小六妹妹現在被卷入大規模的糾紛,更正,是卷起大規模的糾紛,我必須好好盯著她。」


    「啊?別開玩笑好嗎?我最討厭這樣。」


    蟮暮如同真的壞了心情般說。我不是開玩笑,不過我心愛的妹妹們這時候尚未以「栂之木二中的火炎姊妹」名聞遐邇,所以我這番話聽起來隻像瞎掰吧。


    「好了好了,冷靜一下。」


    此時,另一個女生糖根安撫蟻暮。或許她說的「好了好了」在心情上是「息怒息怒」。


    「阿良良木同學,抱歉在你忙的時候打擾了,不過可以拜托你和我們一起回教室嗎?不會花你太多時間。當成幫我們這個忙,好嗎?」


    不會花我太多時間。到最後,她的這句話變成謊言,但她這時候應該不是要騙我。她叫糖根軸,有人依照她的名字叫她「ig」。不是結冰的「ig」,是糖衣的「ig」(一年三班還有一個姓「冰熊」的男學生,真容易混淆)。這家夥看起來一副幸福的樣子,連看見她的人都會覺得幸福,使用早期的形容方式就是「治愈係」吧。從姓氏與綽號來看,似乎是愛吃甜食的女生,但她實際上不隻甜食,而是毫不挑食,食量也很好的大胃王。她在旁人眼中總是很幸福,但她本人說吃東西是她最幸福的時候。她是吃到飽餐廳的常客。


    「…………」


    哎,同窗一個學期,我對她們三人好歹也有這種程度的認識,但我沒聽過這三人是一夥的。應該說,我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終物語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西尾維新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西尾維新並收藏終物語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