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淺野美衣子鄰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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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吉與不幸皆是大材小用。


    給我更多絕望、更多暗黑、


    全心全意的墜落。


    話說回來,據說十三號是一個月當中遇到星期五的機率最高的一天。


    每年至少都有一次十三號星期五,平均每年會有三、四次。


    仔細一想,對於既不是基督教徒,甚至無法區別新教徒跟天主教徒的我,十三號星期五的意義也隻有隔天十四號是星期六。


    如此這般。


    翌日,五月十四日,星期六。我在位於千本通跟中立賣通交叉口附近的公寓裏醒轉。一看鬧鍾,是下午三點五十分。


    「真的假的?」


    有一點,不對,是非常,不!是超級震驚。


    對我來說,這是前所未有的睡過頭。下午才醒來,究竟是事隔多少年之事?況且還不是普通的下午,下午幾乎已經過了三分之一。這恐怕將成為我人生裏決定性的汙點,永遠都無法遺忘。


    「不過,早上九點才睡,現在起床也是正常的。」


    昏昏沉沉的頭腦終於恢複功能。


    接下來


    我抬起上半身。


    兩坪大的和室、榻榻米、無燈罩電燈。充滿老舊氣氛的絕妙古典空間,甚而讓人懷疑從京都還是首都的時代就已存在。


    租金自然便宜得要死。不用說,這時死的是房東而不是我,因此也無所謂。


    迭好被縛,收進壁櫥。盡管沒有廁所跟浴室,至少還有洗手台,就在那裏洗臉。接著換好衣服。我的衣服少到沒得選擇,因此到這裏費時不到五分鍾。


    打開窗戶,讓室外空氣流入室內。京都是非常了不得的地方,黃金周結束後就進入可以稱為夏季的時期。彷佛現在仍使用舊曆,秋春兩季都不存在似的。


    就在此時,敲門聲響起。這棟公寓裏並沒有對講機這種文明利器。


    時間剛好四點。唔,巫女子看來是很守時的女生。我略感讚佩。諸如豬川老師那般嚴苛之人,別說是難以應付,根本就是找麻煩,但既然以人類自居,還是必須遵守模擬時鍾程度的時間。就這個意味而言,巫女子算是及格的人類。


    「喔,來了。」


    我卸下門栓(徹底發揮這棟公寓的複古氣氛),打開房門。但出乎預料的是,站在門外的卻不是巫女子。


    「打擾。」


    是隔壁的鄰居,淺野美衣子小姐。比我年長的二十二歲,自由業。獨鍾日式風格的大姊姊,現在也穿著「甚平」。順道一提,那件黑色甚平的背麵寫著白色的「修羅」字樣。


    日本武士般的馬尾獨具特征,乍看下難以相處,但交談後其實人很好。略帶神秘性格的人物,然而包括此點特征,我對她頗有好感。


    「原來是美衣子小姐?早安。」


    「嗯,你在睡覺啊?」


    「嗯啊,稍微睡過頭。」


    「現在這種時間已經不是稍微了。」


    美衣子小姐輕叱。木訥的神情教人猜不出她究竟想法如何。雖然並非麵無表情,但美衣子小姐的內定值是撲克臉,再加上過度欠缺變化,整體感覺跟麵無表情相去無幾。


    「啊,請進。雖然還是空無一物。」


    嘴上說著一點也不誇張的客套話,我挪開身體讓出一條路。美衣子小姐卻緩緩搖頭,「不用,我隻是來給你這個。」遞給我一個扁平的盒子。盒子外的包裝紙上大大地寫著「otabe」。


    「」


    「這是叫做八橋的京都名產。」


    「我知道」


    「給你。很好吃。告辭了我要去打工。」


    美衣子小姐滴溜溜地轉身,「修羅」的字樣對著我。


    為什幺是八橋?又為什幺要送我?沒有任何解譯是習以為常之事。


    念及從沉默寡言的美衣子小姐口中問出來龍去脈的勞力,將意味不明當成理所當然比較輕鬆。是故,我隻對著她的背影說道:「謝謝,我收下了。」


    結果。


    美衣子小姐停下腳步,頭也不回地問道:「你今天好象早上才回來,情況如何?」


    「」


    牆壁單薄的公寓真討厭啊。


    哎,倒也並非全是討厭的事。


    「不,隻是跟朋友徹夜聊天。背後沒有任何黑暗,也沒有任何色情。」


    「朋友你朋友的話,就是二月左右來過的那個異於常人的藍發女生?」


    「那丫頭是強迫性的自閉這次不是玖渚,是男生。」


    「喔。」美衣子小姐點頭,一副興致索然的口吻。假使告訴她「我跟最近鬧得沸沸揚揚的殺人鬼在四條大橋下徹夜聊天於是否會勾起她的些許興趣?


    不,倘若是美衣子小姐,即便知道我並非開玩笑,說不定也隻會「嗯」的一聲帶過。


    美衣子小姐信服似的嗯了幾聲,就徑自從木板走廊離去。大概是要去打工的地方吧。以前第一次發現她除了居家以外,外出時亦穿著那種甚平,就連我也忍不出驚愕出聲。


    我關上門,返回房問。


    嗯可是,為什幺是八橋?話說回來,這個八橋跟我昨天買給智惠的生日禮物是一樣的。


    可怕的偶然,看來大大失算了。


    「嗯,也罷」


    我將兩盒點心迭放在房間一端。


    一看時鍾,剛過四點不久。


    接著三十分後,時間過了四點三十分。


    「想也知道。」


    我喃喃自語,躺了下來。


    咳,巫女子不是四點要來接我嗎?


    這肯定不會錯。我雖然會忘記事情,但不會記錯事情。既然如此,巫女子要不是在途中遭遇事故,要不就是迷路,或者她根本就是遲到大王,情況隻有這幾種,不論她是哪種,現在的我都無技可施。


    「來玩八皇後嗎?」


    這個房間裏當然不可能有西洋棋盤,因此遊戲是在我的腦海中進行。八皇後的規則非常單純明確。在棋盤上擺放八個皇後,同時每個女皇都不能被其它女皇攻擊。換言之就是一種頭腦體操。我迄今曾經多次玩過這個遊戲,當然知道正確答案;但是我的記憶力不佳,重複玩也很有趣。不,老實說不是很有趣,但至少可以消磨時間。


    一開始情況還不錯,不過第四個女皇之後越來越棘手。漸漸開始發生衝突。皇後跟皇後終究個性不合,有道是一山不容二虎。再加上思考一旦太過集中於此,就會忘掉先前的棋子放在何處。如此一來,就得從頭來過。


    這種必須分割腦部的緊張感真教人難以忍受。說來也很像在平衡木上行走的感覺,而棋子的數目越多,越接近正確解答時難度越高的特點,確實充滿了遊戲元素,娛樂度頗高。此外,失敗時的生氣對象也隻有自己,這種悖理條件更加增添它的趣味性。


    正當我在猶豫第七個皇後該放置於何處時


    「伊君!」


    敲門聲響起。


    棋盤被翻倒。


    皇後散落一地。


    那一瞬間別說思考,就連心髒都停止了。


    確認時鍾,四點四十分。


    「」


    我走向房門,打開門扉。這次總算是巫女子本人。粉紅色細肩帶背心、紅色迷你裙,裸露度雖高,不過可是十分健康、清爽的打扮。巫女子舉起一隻手說:「嗨!」


    然後露出燦爛的笑容。


    「伊君,古~~~摸~~~寧~~~」


    「」


    「」


    「摸~~寧~~摸~~寧~~寧~~就好象都卜勒效應。」巫


    女子的笑容也不禁有些僵硬。


    視線強作鎮靜地閃避我,微微側頭問道:「呃我隻是問問看,畢竟這種態度不太像伊君的風格你是在氣我、恨我、怨我、咒我嗎?啊,不過詛咒好象很符合伊君。」


    「」


    「我們溝通一下嘛。喂!別悶不吭聲的呀!伊君一不說話,好象會做出什幺可怕的事,巫女子不喜歡!」


    「手掌。」


    「咦?」


    「把你的手掌,這樣伸到臉前麵。」


    「嗯。」


    巫女子乖乖伸手。


    我啪的一聲拍下去。


    「嗚惡!」巫女子發出不像女生的悲嗚。我暫且感到滿足,轉身回房拿包包。呃,八橋放到哪去了


    「嗚哇,好過分喲」巫女子不知為何邊說邊走進房間。「隻不過遲到一下子,竟然暴力相向,好殘忍耶。就好象『將陪審團製導入日本司法體係,可是所有陪審團員都是小警察君』」


    對巫女子而言,四十分鍾的遲到似乎是一下子。


    我還沒出聲邀請,巫女子就自作主張地坐在房問正中央。「砰咚!」然後好奇地環顧室內,「啊」一邊逸出欽佩莫名的聲音。


    「嗚哇什幺都沒有嘛好厲害耶!」


    「這種事被人佩服、讚美,也不會高興的」


    「真的沒有電視耶。好象以前的貧困學生。用螢火蟲的光芒苦讀似的!喂,這棟公寓裏還有什幺人?」


    「呃一個自由業的劍術家大姊、一個拋棄塵世的老爺爺、一對離家出走的十五歲與十三歲的兄妹,再加上我,四間房間五個人。前一陣子還住了一個想當歌手的人,後來成功出道,到東京去了。」


    「喔挺熱鬧的嘛,有點意外。啊!那現在這裏有空房間囉?嗯這種別有一番風味的房間也不錯,我也幹脆搬過來吧?」


    不曉得她究竟看中這棟公寓的什幺?這間房間的哪裏?她居然冒出那種想法。「我勸你放棄比較好。」我提出由衷之見。


    「那幺,差不多該出發了吧?」


    「啊,不行喲,現在太早了。」巫女子慌慌張張地說。


    「可是,不出發的話會來不及吧?我們已經比預定時間晚四十分了。」


    「啊,是嗎?」


    「不對,六點到就好了。小智的公寓也沒有那幺遠,所以五點半出發也不會遲到的。」


    「對呀。」


    巫女子豎起食指說。裝模作樣的動作也不能不說可愛,但也沒有特別誇獎的必要,因此我並未出聲。誇她兩句,萬一她得意起來就麻煩了。


    「既然如此,為什幺要四點集合?」


    「咦?啊,那是因為哎,原因很多呃,因為巫女子常常遲到嘛,隻是以防萬一、以防萬一。」


    「換句話說,最壞的情況可能遲到一個半小時嗎」


    光想象也是非常可怕的事。


    「嗯?」巫女子露出窺伺的神情,然後開朗地問:「怎幺了?」


    「不沒什幺,什幺都沒想。完全不覺得你應該替等待者想想、也不認為你至少該遵守自己指定的時間、更不認為遲到時應該打電話通知對方,還有應該尊重一下西洋棋盤。」


    「西洋棋盤?」巫女子脖子一歪。


    她當然不會知道我在說什麽


    我發現放在房間角落的八橋,打開其中一盒。將整個盒子遞給巫女子。


    「可以吃嗎?」


    「沒關係。」


    我起身走向流理台。原本打算泡杯茶,但沒有茶壺。想用鍋子代替,不過我也沒有瓦斯爐。


    最後隻好用水龍頭倒了一杯水,放到巫女子麵前。


    「」


    巫女子百思不解地看著眼前的液體,最後決定視而不見,沒有拿起杯子的意思。


    「嗯」同時擺出思考的姿態。


    她喀啦喀啦地咀嚼八橋,「問這種事也很那個,莫非伊君很窮?」


    「不,沒有特別缺錢。」


    住在這種公寓裏,或許一點說服力也沒有,但是這並非虛榮心作祟,是真的。


    至少我的存款還足夠支付未來四年的大學生活,不必進行任何打工。那些錢雖然不是我賺的,不過目前是歸我所有。


    「那伊君就是節儉成性囉。啊,是哲學家嗎?」


    「我不太擅長花錢是購物狂的相反。」


    我邊說邊將八橋送入口中。


    「喔」巫女子也不知到底懂不懂,總之點了頭。


    「」


    我從上而下仔細審視跪坐在榻榻米上的巫女子。嗯,倒也沒什幺不對,話雖如此,這個房間多了個巫女子,總覺得看起來有些不自然。該說是不太相稱?或者危機四伏?總之有種極度危險的感覺。


    我站起身。


    「咦?你要去哪?還有四十分喔。」


    「四十分不是『一下子』?」


    「嗚哇!伊君,那是討厭鬼的台詞耶!」巫女子故作誇張地向後一縮。「何必記恨成這樣?」


    「開玩笑的。我們去吃一點東西吧?在這種什幺娛樂都沒有的房間大眼瞪小眼,一定很無聊吧?」


    我將包包掛在肩頭,朝房門走去。


    「唔,才不會呢。」巫女子略微不滿地唧咕,還是跟著我走了。


    2


    智惠住在西大路通與丸太町通交叉口附近的學生套房公寓。


    單憑鋼鐵水泥的公寓外觀,就能猜出跟我那棟公寓的房租差距。五倍,說不定有十倍。


    巫女子大概已經來過好幾次,大模大樣地進入玄關大廳,按下房間號碼。


    「哈囉!巫女子是也。」


    「喲上來吧。」


    對講機剛傳來懶洋洋的聲音,緊閉的玻璃門就「颼。」的一聲朝兩側滑開。


    自動鎖的警備係統。不,倒也不是那幺誇張的東西。對於有意入侵的人來說,這種鎖有跟沒有都一樣。


    「來,快點。快快快快。」巫女子穿過大門,催促似的招手。「在六樓喔,六樓!不快點不行!」


    「六樓又不會逃走!」


    「可是六樓也不會下來呀!」


    「嗯,話是沒錯」


    我乖乖跟在巫女子後麵。


    「小智住的六樓是頂樓喔,而且是邊間,景色真的很棒。」


    「喔景色很棒啊。」


    景色這種東西不是我那棟公寓所能苛求的。不過隻要打開窗戶,我家前麵也可以看見樹木。


    電梯下來之後,兩人走進其中。


    「秋春君大概來了吧?小實肯定已經到了」


    巫女子似乎非常開心。


    看著她那種奔放的情緒表現,忍不住讓人覺得「有朋友真好」。姑且不管我的情況,對巫女子而言,朋友想必是很棒的。


    在六樓走出電梯。巫女子快步跑過走廊,在最後一扇門前停步。然後向我招手大喊:「這裏、這裏!這裏喲!」我忽然想問問她是不是完全不在乎旁人眼光的人。


    叮咚!巫女子按下電鈴,沒多久房門開啟,一個女生從室內探出。


    「歡迎光臨」


    嘴裏刁著香煙,無精打采地打招呼的這個女生就是智惠?總覺得跟我的想象全然不同。


    「喲巫女子。真難得哪,這幺準時。」


    長長的細卷褐發、牛仔褲、薄夾克的男性化打扮。身高可能比我略高。就算她說她明天會死,也讓人信以為真的病態體型(總之就是瘦),跟那種略帶狂妄的神情很搭。


    「哈囉,小實!」巫女子向她敬禮說:「嗨~~~」


    看來她並不是智惠,而是無伊實。


    「喔。」無伊實發現我的


    存在。先是興致勃勃、大刺刺地觀察我的全身上下,接著不懷好意地笑道:「跟你這樣麵對麵說話還是頭一遭啊,『伊君』?」


    「啊。」我意興闌珊地應了一聲。「你好。」


    她似乎很中意那種意興闌珊的態度,「哈哈哈」地放聲大笑。不太像女生的豪邁笑法。


    「原來如此,你確實是很有趣的家夥我們應該很合。」


    「是嗎?」光憑那一聲分不清是台詞或歎息的「啊」就得出這種結論,我也很傷腦筋。


    「我倒不認為。」


    「哎,這種事不重要。那幺,你們進來吧秋春那個呆子還沒到。剛才打電話給他,居然還在家裏。」


    「嗚哇,秋春君還是老樣子哩。上次遲到也是說什幺『有時差問題』。遲到大王、遲到大王。」


    巫女子完全忘記自己也是遲到天後。令人不敢領教的脫線性格。我一時也懶得吐槽,便默默脫鞋。


    走過兩側分別是廚房跟浴室的短廊,後麵有一扇門。是清楚區分生活空間的套房公寓。走在前麵的無伊實打開那扇門。


    後麵是四、五坪大小的木板地房間。床鋪靠著窗戶,房間正中央的小茶幾上散亂地擺著一些蛋糕、零食跟空玻璃杯。今天的派對大概是以喝酒為主。


    那張茶幾旁邊,有一個孤零零跪坐在地的女生。


    這鐵定是智惠了吧。她比巫女子更嬌小,穿著草莓圖案的洋裝。綁著兩個馬尾,朝我們舉起一隻手說:「嘿!」


    一如猜測是乖巧型的女生。不過,彷佛有某種怪脾氣。該說是難以相處的息氣?或者外表簡單,但無法看透內心的感覺?猶如被他人質問所有正整數相加總合是多少的感覺。


    「不」


    這是戲言。不論是誰,跟初次見麵的人對峙時都是這種印象。我跟智惠雖然不是初次見麵,可是因為沒有記憶,不兔產生這種想法。


    嗯,話說回來,我好象在基礎專題的課堂上見過她。我隔著茶幾,在智惠的對麵坐下。


    「嗨。」


    我試著輕聲招呼。智惠微微側頭,然後彬彬有禮地一鞠躬。


    「今天謝謝你來。不好意思,強邀你參加。請多指教。」透明而冷靜的聲音,而且非常潤澤,毫無幹澀感。「以前就一直想跟你說說話。如果今天你也玩得盡興,那就太好了。」


    謙虛有禮的態度,讓我有一點感動。最近(特別是這兩天)跟禮儀禮節這種東西都沒什幺緣分


    「哇哈哈,大家這幺快就打成一片了呀。」


    巫女子說著擠到我旁邊坐下。無伊實在她旁邊坐下。這幺一來,秋春君就是坐在我跟智惠的中問了。


    「啊。」無伊實用手指按熄香煙,扔進煙灰缸。


    「怎幺辦?新客人也來了,先開始嗎?為了那種王八蛋浪費時間也很蠢吧?」


    「咦?不能這樣啦。」巫女子對無伊實的提案表示抗議。「這種活動還是要大家到齊才能開始,對吧,小智?」


    「嗯,對呀。巫女子說得沒錯。」智惠點點頭。「既然知道他快到了,無伊實也有點耐性,好嗎?」


    「我是無所謂啦」無伊實偷看我一眼。「伊君覺得如何?」


    「無所謂,我很習慣等待。」


    這絕對不是「我很習慣別人遲到」的意思,可是為了這種事情爭執也很無聊,我於是這樣告訴她。「是嗎?」無伊實側頭。


    「嗯,那就無所謂了。」


    她說著又拿出一根煙。「嗯?」忽然瞄了我一眼問:「你不抽煙?」


    「我沒有抽,不過你想抽就抽吧。」


    「啊啊,不,沒關係。」無伊實把還沒點燃的香煙折成兩半,扔進煙灰缸。「有不抽煙的人在場時,我是不抽煙的。」


    「喔」


    換句話說,巫女子跟智惠會抽煙?既然隻問我,就是這個意思吧。喔有一點意外。


    「討厭!小實。你那樣子講,好象我也抽煙耶!不要那樣說啦!」


    巫女子慌亂地大聲抗議。不知所措地看著我跟無伊實。雖然不知道為什幺,她好象非常不想被我發現她是抽煙者。


    「你本來就有抽。」


    「沒有!那隻是陪你抽而已!」


    「啊啊是是是,我知道啦,抱歉抱歉。」


    無伊實揮手打發像小朋友一樣耍脾氣的巫女子。智惠則是興致盎然地看著她們倆。


    嗯,立刻看出她們三人的角色關係。


    總而言之,就是「好孩子、壞孩子、普通孩子」。


    剩下就是秋春君扮演的角色了。


    那個秋春君最後在六點三十分出現,換言之慢了三十分。


    「抱歉抱歉,我以為趕得上,結果電車大爆滿。」


    秋春君吊兒郎當地登場。


    「嗯嗯,別在意。」


    笑盈盈地迎接那個秋春君的智惠——好孩子。


    「電車就算爆滿,也不會誤點呀!而且從秋春君住的地方到這裏,根本不用搭電車!」


    就連這種客套話都要吐槽的巫女子——普通孩子。


    「道個歉就想混過去?哼,給我先幹三杯。」


    將啤酒瓶遞給秋春君的無伊實——壞孩子。


    「了了了了,唉,貴宮你別那幺急嘛。今天可是生日耶,birthday!可不是mayday喔。嗯,我很會說話吧,喔?」


    這時秋春君發現我,突然露出壞小孩的笑容說:「嘿嘿嘿,葵井,你真的帶他來啦?」


    接著在我旁邊坐下,輕輕點頭說:「嗯,幸會。」


    我也學他點點頭。


    看起來非常輕挑的淡褐色的頭發,街頭流行風。從大學生的觀點來看,是很常見的打扮,但是以鹿嗚館的學生而言,是很罕見的類型。看他的體格,大概有運動的習慣,不過是從事何種運動,就不得而知了。


    「呃什幺?嗯?咱們也可以叫你伊君嗎?」


    「無所謂。」


    「是嗎是嗎?嗯嗯嗯,你這家夥不錯,是吧,葵井?」


    秋春意有所指地看著巫女子。被指名的巫女子一臉為難地說:「咦?喔,嗯。」從她的反應看來,巫女子並不認為我是個好家夥。不過,先前被我那樣戲弄,任誰都會這幺想的。


    「那幺可以開始了嗎?」無伊實說。


    她大概是這四人的領袖,專門負責發號施令。無伊實指著我說:「呃你不喝酒嘛?」


    我點點頭。


    「喲?開什幺玩笑,不可以挑食啦,伊君。男人的交際豈能沒有酒精?對吧?對吧?」


    「秋春!不許強迫別人參加你的個人嗜好!小心我殺了你!」


    無伊實瞪了秋春君一眼。


    適才那種懶洋洋的平穩氣氛早已蕩然無存,無伊實以利刀般的口吻續道:「咦?你忘記我上次說的話了?嗯?」


    「」秋春君一陣畏縮,臉上浮現恐懼之色。「啊啊,呃」


    「什幺『啊啊,呃』?」


    「那個,對不起。」


    「什幺『那個,對不起』?你啊,跟我道歉有什幺屁用?」


    秋春君猶如缺氧的金魚般張口結舌,然後看著我說:「對不起。」無伊實滿足地點頭說:「很好。」


    「喲,抱歉了,伊君。這小子沒有惡意你就原諒他吧。」無伊實恢複先前的態度,對我投以一笑。「你沒生氣吧?」


    「啊,沒什幺,我無所謂。」


    貴宮無伊實。的確是前不良少女。不,甚至不是「前」。我才想現在哪有人留那種細卷褐發


    就尊稱她一聲大姊頭吧。


    那陣混亂間,巫女子已將發泡酒倒進杯子裏,在


    大家前麵排好。隻有我麵前放的是烏龍茶。


    「好,誰來帶頭?壽星小智嗎?」


    「嗯,說得也是。」無伊實催促智惠。「智惠,拜托了。」


    「那幺,請大家舉杯。」智惠有些害羞地拿起杯子。


    「慶祝我的二十歲生日,以及新朋友光臨」


    幹杯~~~


    我將玻璃杯微微傾斜。


    3


    「朋友這玩意兒,該怎幺說?嘿,總覺得很那個啊?」


    零崎曬笑道。


    占滿右臉頰的刺青醜陋地扭曲。


    「是什幺東西啊?」


    「搞了半天是問題喔?」我傻眼道:「我還以為你要發表什幺高論。」


    「咦?別傻了。想知道自己的意見,當然要問別人了,是吧?所以,怎幺樣?你覺得呢?朋友是什幺?」


    「也不用想得那幺複雜。一起玩樂、一起吃飯、一起傻笑。在一起就很輕鬆,就是這樣吧?」


    「對!就是這樣,沒錯。這樣想的話,事情就簡單了。朋友這玩意兒很單純吧?一起玩樂、一起吃飯、一起傻笑、在一起就很輕鬆,正是因為是朋友啊。然後,相互幫忙的話就是知己,接吻的話就是情侶。喔,友情真是人生的寶物!」零崎嗤笑道:「那幺,問題就來了,就是那個!這種友情會持續到何時?一年後?五年後?十年後?或者是永遠?或者隻到明天?」


    「意思就是友情也有結束的一天嗎?」


    「意思就是任何事都有結束的一天。」


    「那當然了。沒有結束,哪來開始。這是最基本的必要條件吧?若想追求什幺,就必須有損失其中三分之一的覺悟;若想得到回報,就必須承擔某種程度的風險。辦不到的話,就不該有任何期待。」


    「哈哈哈,你就是沒有任何期待的類型嘛。」


    倘若終要失去,一開始就不需要。


    假使終要結束,根本就不用開始。


    伴隨痛苦的快樂是多餘的。


    「笑什幺?你難道不是?」


    倘若可以不用悲傷,沒有快樂也無所謂。


    假使能夠不必失敗,沒有成功亦無妨。


    必須承擔風險的進化是多餘的。


    「嗯,可是這種東西,其實『無關期待與否』」


    「沒錯。」


    零崎笑了。


    我沒有笑。


    如此這般。


    派對開始到現在過了三小時。


    關於那三小時,沒什幺值得一提之事。畢竟沒有人希望自己喝醉的樣子被別人看見,更不可能希望被他人到處宣揚。


    當下盡興的時候也就罷了,事後那個事實定然讓人羞愧。被酒精支配的時間以及其它正常的時間,盡管很難判斷何者才是當事人真正麵目,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非理性的發酒瘋絕不是值得描寫的對象。


    誠如浦島太郎所言「甚至無法以圖畫表現」。


    然而,如果硬要試驗性地描述其中一小部份,就是以下這種感覺。


    「氧氣跟氮氣合成的石頭,是什幺?」


    「石英!哇哈哈哈哈!」


    「就好象『水冷式重機關槍兩百連發,可是是暗殺部隊』!」


    「混帳!你們都不熱嗎?五月為什幺這樣熱?地球暖化?溫室化現象?」


    「啥?咕!對夏天的炎熱有任何意見的話,本姑娘絕對奉陪!滾來這裏!」


    「《麥田捕手》,捕到的就是你吧?」


    「熱帶夜喲,熱帶夜!」


    「那幺,本大爺是熱帶魚!」


    如此這般,三小時之後。


    巫女子、秋春君和智惠三人此刻正在玩電動——ps2。好象是賽車遊戲。寫實風格的四輪車在屏幕上的環狀跑道蜂擁馳騁。


    嗯,盡管稱不上風雅,不過從後方眺望那種自得其樂的人們,倒也是別有一番風趣。


    宛如可以從中分得一點幸福,


    其實隻是平添寂寥。


    「嗯,這種事也」


    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原來是無伊實。無伊實大概是酒國女英雄,從旁觀者的角度看,她應該也喝了不少酒,但仍舊麵不改色。大姊頭可不是叫假的。雖然不是假的,她倒也沒有自稱啦。


    「要不要出去一下?」無伊實指著玄關。「咱們去便利商店吧?」


    「巫女子他們呢?」


    「別管他們現在他們根本聽不見別人說話。」


    正如她所言。「說得也是。」我點點頭,跟無伊實一起離開房間。搭電梯到一樓,出了公寓


    「便利商店很近嗎?」


    「啊啊,要走一小段路。伊君,走一下吧順便醒醒酒。」


    「你看起來不像喝醉了。」


    「外表也許看不出來其實相當醉了。好象腦漿翻攪,大腦跟小腦位置對調的感覺。現在也很想踹飛那邊的招牌。」


    「可別踹我喔。」


    「我盡量」


    無伊實輕笑道。她猛力甩頭,然後抬頭看著天空。


    「不太像生日派對呢。不曉得智惠開不開心?現在醉了還無所謂,事後就寂寞了哪。」


    「是啊可是至少好過一開始就寂寞對了!嗯,一定很開心的反正生日隻是玩樂的借口嘛。啊唉」


    「你好象很累?」


    「是啊跟他們在一起當然累了。」


    同感。巫女子平常就是人來瘋,黃湯下肚後,吵鬧程度暴增四倍。秋春君更不用提了,就連智惠都性格銳變。


    「這幺一想,酒量好也不知是好是壞因為很難融入氣氛裏。」


    「就是這幺一回事。不過,開心就好了」


    「把三個醉鬼留在房裏,沒問題嗎?」


    「又不是小孩子,沒問題啦。現在這樣半夜在外麵徘徊反倒比較危險。」無伊實說。


    對了。


    京都攔路殺人鬼事件。


    現在正如火如荼地進行。


    原來如此,無伊實特別找我一起來,是這個原因嗎?盡管外表看起來有些瘦弱、不太牢靠,不過我基本上還是男生。


    「可是社會真亂哪肢解人類又有什幺樂趣」


    「嗯,每個人的想法不同。」


    我隨口應道。要是深入討論下去,有可能會說溜嘴。零崎倒也沒有不許我說,但那終究不是值得宣揚之事。


    「我就完全無法理解。」無伊實說:「當然畢竟活了近二十個年頭,也不是從來沒有『殺死』某人的念頭。或者該說,我經常有這種想法。就算現在也經常覺得,這種人死了比較好吧?這樣對這個社會比較好吧?之類的。」


    「」


    「可是,隨機殺人也太過分了。殺人本身就是快樂的那種想法,我實在無法理解」


    「以一般論而言,驅動那種隨機殺人鬼的力量是『憎恨』。總之,就跟你想『殺死』某人的理由是一樣的。」


    「是嗎?那樣的話,就不可能是隨機吧?」


    「倒也不盡然。對他們來說,擦身而過也可以產生憎恨換言之,他們怨恨的是世界本身,怨恨著宛如空氣般曖昧、漠然,卻永遠包圍自己的世界。因此看起來就像隨機。」


    「喔」


    無伊實額首,可是這些隻是我的推測。他們究竟為何致力於殺人行為?我也無法了解。我們昨晚隻有瞎扯跟閑聊,並未涉及這類話題。


    那大概就像小孩子想把最重要的東西留到最後的心情。


    「戲言而已。」我說。


    「嘖!」無伊賞的脖子一歪。


    閑談之際,我們抵達便利商店。無伊實當先走進店內,快步走向冷


    飲櫃。


    「買酒嗎?」


    「不,酒精已經夠了。買寶礦力吧。不把他們弄醒的話,等會怎幺回家?」


    「啊,原來如此。」


    把三瓶兩公升的保特瓶裝寶礦力放進籃子裏,順便選了兩、三樣零食,在櫃台結帳。雖然不知是否是理所當然,但行李全部由我拿。


    走出便利商店後,無伊實從口袋裏取出香煙,以流暢的動作叼在嘴裏,用造形帥氣的齊普(zippo)打火機點火。「啊!」這時忽然浮現如夢初醒的神情,慌張地準備按熄香煙。


    「我無所謂的一根煙而己,而且我們是在外麵。」


    「真的?」


    「邊走邊抽煙是不太好不過現在是晚上,人也不多,隻要不掉煙蒂就沒關係吧。」


    「既然如此嗯不,還是算了,自己決定的事就要遵守。」


    如此說完,無伊實還是用手指按熄香煙,再將整根煙收進口袋。看來她是不隨地亂丟煙蒂的類型。以現今的大學生來說,真是有公德心啊~~我不禁讚歎。


    「借問一下那個不燙嗎?」


    「不會,我習價了。」無伊實略顯羞澀地笑了。「以前喜歡的一部電影演壞人的黑手黨頭子就是這樣子,把雪茄放在手心按熄。因為看起來很帥氣,我就學了起來。」


    「喔」


    「現在回想起來,帥氣的隻是演員而已不過已經戒不掉了。哎,這些不重要伊君,我有點正經事跟你說。」


    無伊實說到這裏,忽然換上一副認真的表情。迅速切換電路的速度令我微感訝異。


    「跟巫女子那幺活潑的人相處很辛苦吧?」


    「不,倒也還好。」


    「是嗎?」無伊實應道。接著,她的態度變得更為不尋常。


    她猶豫片刻後問:「你覺得巫女子怎樣?」


    「什幺怎樣」


    從無伊實的態度來看,應該不是在尋求打渾插科的答案。可是,我實在不曉得那個問題的意圖為何。就算問我這種問題,我也不知該如何作答


    「說得也是,我覺得她的頭發應該參了一點紅色。身高一百五十五左右,體重不知道有沒有五十公斤?血型像是b型。星座是野獸係,動物占卜的話,大概是無尾熊吧。」


    「你覺得我像在尋求打渾插科的答案嗎?」


    啊!進入不良少女模式了。


    內心暗咒自己為何如此喜歡踩別人的地雷,一邊逃避似的轉移目光「不是。她是很不錯的女生吧?過度活潑的確有點累人,不過我認識比她更活潑的女生,所以也還好。」


    「喔還真是不痛不癢的答案。」


    「因為我不喜歡興風作浪。」


    「是嗎」


    無伊實沉默半響。


    然後斜瞄著我說:「你真卑鄙,伊君。」


    「我也有自知之明。」


    「自知之明你到底是怎樣的人,我實在搞不懂啊。總之給你一個忠告。」


    無伊實跨步到我的前方,與我迎麵對峙。我自然隻好停步。到公寓為止還有數十公尺。巫女子他們想必還在裏麵賽車吧。無伊實撥了一下細卷的發絲,驀地瞪眼威嚇道:「我跟巫女子是青梅竹馬的朋友。」


    「喔。」


    「所以,要是你敢傷害巫女子,我絕對不會放過你的。」


    「」


    我當場一愣。我為何必須被無伊實這樣警告?莫非她在氣我之前不斷戲弄巫女子?雖然不覺得有什幺好生氣的,可是無伊實看起來頗為認真,我於是聳肩答道:「沒問題的,別看我這樣,我對朋友很溫柔的。」


    無伊實聽完,一雙細眼忽然大睜。「哈哈哈哈哈哈!」接著放聲大笑。過了一會兒,滴溜溜地背轉過身,「我修正剛才的發言」她向前邁步。


    「你隻不過是遲鈍而已。」


    這是非常嚴重的侮辱,可是比起迄今十九年所聽過的其它台詞,這的確是最貼切的形容,我也無力發火。


    回到房間後,巫女子他們果然還在賽車。令人意外的是,技術最好的居然是智惠。順道一提,巫女子慢了一圈以上。


    「喂!你們給我喝寶礦力啊、寶礦力!這群酒鬼!」


    無伊實突然興致高昂,用保特瓶敲打「酒鬼們」的腦袋。腦袋被裝滿液體的保特瓶敲打應該相當疼痛,但也許是痛感神經早已麻痹,巫女子他們安然無恙。


    我最怕嘩噪。


    我討厭喧囂。


    我憎惡吵鬧。


    可是,


    偶爾


    若是一年一次的話,


    這種活動倒也無妨。


    我內心如是想。


    我想錯了。


    4


    深夜十一點後。


    「今天多謝招待。」無伊實站起來。「秋春,送我。」


    「咦?為什幺?」躺在房間角落的秋春君發出不滿之聲。「你自己回去啦。我要再休息一下。你家那幺遠,而且跟我家是反方向耶。」


    「你是不是男人?至少讓我見識一下送女生回家的誌氣。」


    「咕知道啦。」


    或許是知道反駁也沒有用,秋春君一臉不滿地站起。接著轉向智惠,「惠,這是生日禮物。」


    從包包裏取出禮物交給她。


    「啊」無伊實說:「也對,生日當然少不了禮物」


    「咦?什幺?什幺?你說什幺?貴宮小姐?」秋春君彷佛抓到對方小辮子似的雀躍不已。


    「莫非你忘了準備死黨的生日禮物?哎呀呀,真令人難以置信!騙人的吧?啊你說該怎幺辦?大姊,該怎幺辦呀?嗯?嗯?嗯?」


    「吵死了!王八蛋!有我的笑容就夠了。」


    無伊實鬧憋扭似的說完,朝玄關走去。


    「啊!等一下啦!這種玩笑你也生氣?你是小孩子呀?啊,再見,江本!學校見!別了,同誌們!伊君下次再一起玩囉!」


    秋春輕輕舉手後,匆匆離去。


    「掰~~掰~~再見。」


    智惠茫茫然地揮手。兩人離去後,立刻拿起秋春君送的禮物。鬆開絲帶,小心翼翼地拆開包裝紙。


    「是什幺呢?伊君,你覺得是什幺?」酒似乎醒得差不多了,除了聲音略顯沙啞,臉頰還有些潮紅以外,智惠又恢複成內定值的人格。「真令人雀躍,拆禮物這種事真開心。」


    「嗯至少不會是八橋。」順道一提,我帶來的八橋既已平均分配至五個人的胃袋裏了。


    「從大小判斷的話,可能是裝飾品之類的吧?」


    「說得也是。啊是手機頸繩,很帥氣呢。」


    那是附有一個液體瓶子的手機頸繩。不太像女生用的,但就跟智惠說得一樣很帥氣。


    「嗬嗬嗬,我就是想要這種的。」心花怒放的智惠立刻戴上那個手機頸繩。「怎幺樣?伊君,適合我嗎?」


    「很適合。」我雖然這樣說,但其實也看不出來。


    目光移開不斷開心尖叫的智惠,轉向正在房間角落沉睡的巫女子。看起來非常幸福,甚至讓人不忍叫醒她。或許她今天打算住在智惠家。


    「喂,伊君。」智惠忽然端坐說道:「再次謝謝你今天來,不好意思。」


    「不,也沒什幺好謝的。」


    「可是伊君不喜歡這種場合吧?」


    智惠略顯為難,卻仍理所當然地說出那句台詞。然後悄悄抬起頭,凝盼我的表情。


    那道目光,簡直像是。


    看透我的一切。


    窺探我的腦袋內側。


    「啊,不」


    「你不喜歡跟別人打成一片,不是嗎?」


    「不,那倒不會。我


    也很喜歡跟大夥一起瞎搞胡鬧喔。」


    「騙人。」


    「真的。」


    「騙人。」


    「對。」


    智惠噗嗤一聲竊笑。但那雙眼眸並沒有笑,反而有些寂寞,有些悲傷。對於那種極不協調的表情,我感到一陣困惑。


    是怎幺一回事?


    在好友的包圍中度過生日,有什幺理由如此悲傷?


    明明不可能有。倘若,真的有。


    「巫女子」智惠的視線轉向沉睡中的巫女子。「真的真的是一個好女孩。」


    「嗯。」我坦然點頭同意她的言論。「大概是吧。」


    「我很想變成巫女子那樣。」


    「嗯。」


    「可是,沒有辦法。」


    「嗯。」


    「唉」她垂下頭。


    「沒有辦法變成巫女子的我,現在也二十歲了。我想自己今後也無法變成巫女子那樣。不論經過幾年、幾十年。到死為止,我都不可能像她那樣。」


    「有什幺關係?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特色。」


    「喂,伊君。」智惠抬頭。「你有沒有感覺過自己是不良製品?」


    「」


    「我有喔。」


    她還是一臉笑容。


    如此悲傷的笑臉,我是第一次見識。


    「大家都有。」


    我不禁脫口而出。甚至不知是否存在自己內心的那句安慰話語,就這幺脫口而出。隻因不想看見智惠悲傷的臉孔,竟然說出根本不存在內心的話語。


    何其卑鄙。


    何等可笑。


    簡直是無恥極矣。


    「大家都有過那種感覺吧?完美的人類畢竟不可能存在。有優點也有缺點,這正是人類。」


    「嗯,我當然知道。我當然知道。我也是如此。可是,我想伊君也明白,我說的不是那種事,該怎幺形容呢?是某種更決定性,或者更致命性」


    「該說是致命傷嗎?」


    砰咚。


    咚。


    那句話讓我一陣暈眩。


    「我是指那種事。」


    「」


    之所以無法看透江本智惠的內心。


    這就是原因所在嗎?


    換言之。


    她從很早以前。


    「就在這附近喔。」智惠指著自己右肩後方。


    「還有另一個自己。就算是跟無伊實、秋春君、巫女子還有伊君玩鬧的時候,這個地方的自己還是興致索然地看著自己。對樂在其中的我冷眼旁觀,就好象在說『那種事有什幺好玩的』,毫無感觸、輕蔑似的看著自己。」


    「」


    「唉」智惠自言自語。「雖然到死為止都不可能變成巫女子但即使是我這種人,說不定死了以後就可以變成巫女子了?假使能夠投胎轉世,我真想變成她。跟她一樣天真爛漫地嘻笑,不光是這樣,想生氣時就生氣、悲傷時放聲大哭,就這樣度過快樂的人生。」


    「我」


    這時。


    這一次,我終於口吐真言。


    「我不想投胎轉世,隻希望早點死掉。」


    「我想也是。」智惠溫柔地微笑。


    結果,巫女子在一個小時之後醒來。


    「唔」她拚命搖頭,似乎還是相當疲倦。


    「怎幺辦?我要回家了,你要住在這裏嗎?」


    「唔我要回家」巫女子醉眼茫茫地站起來。「沒問題,酒已經醒了。再等我十秒鍾。」


    「好,那我送你回去。」


    雖然也想誇下海口「我至少還有這點誌氣?不過巫女子大概也聽不懂。無伊實回家時她正在沉睡,倒也不能怪她。


    「掰掰囉,小智。」


    「嗯,再見。」


    智惠輕輕揮手。


    我拿著包包走向玄關。坐在玄關口開始穿鞋。那雙鞋的鞋帶很複雜,脫的時候還好,穿的時候就很費事;是故這種時候就很花時間,非常麻煩。至於巫女子本人,步履好象還不太穩,玄關門扉的後方傳來「啪噠啪噠」的怪聲。不過,聲音聽起來應該還不用擔心。我離開玄關走到外麵,沒多久巫女子也到了走廊。


    「嗚」巫女子按著腦袋。「頭好痛天旋地轉。就好象『便利商店發生殺人事件,可是犯人穿著直排輪』」


    「完全聽不僅你在說什幺。你還是留在這裏吧?不用勉強回家。」


    「沒關係回得去的。」


    巫女子踩著搖搖欲墜的步履,在走廊率先步出。我無所謂地聳聳肩,跟在她身後。出了公寓,巫女子回身問道:「喂,玩得開心嗎?」


    「還好,不過最近不想再玩了。」


    「別那幺說嘛。下次再一起玩呀!伊君的生日是什幺時候?」


    「三月。」


    「啊嗚。」巫女子俏臉一皺。


    「我是四月嗚,早知如此,應該早點約的」


    「所以呢?巫女子住在哪裏?我送你回去。」


    「掘川通附近掘川通跟禦池通的交叉口。可是要先到伊君家才行。」


    「為什幺?」


    「我的小噗噗」


    啊啊,這幺一說,她好象是騎機車到我家的?


    「你可以騎車嗎?」


    「可以」


    很顯然是不行的樣子,可是,既然本人堅持,這也不是我能阻止之事,於是隨口應道:「啊,是嗎?」萬一有問題,那時再叫出租車就好了。


    「」


    從西大路通向右轉到中立賣通的時候,某處不知為何響起大衛鮑伊。還以為是街頭藝人表演,結果是巫女子的手機鈴聲。


    「咦?」巫女子從單肩包裏取出手機。「喂我是巫女子喲。元氣十足、活蹦亂跳的走路一族!嗯?咦?小智?」似乎是智惠打來的。「嗯、嗯嗯,他現在就在旁邊。走在巫女子的前麵沒關係呀。好,那我給他囉,」


    巫女子將手機遞給我。


    「是小智,她要跟你說話」


    「我?為什幺?」


    「我也不知道。」


    我忘了什幺東西嗎?我側頭接過巫女子的手機。巫女於的手機比我的小了一號.總覺得怪怪的。


    「喂?」


    「」


    「伊君。」


    聲音。


    支支吾吾。宛如畏懼什幺似的聲音,也許是透過電話之故.但那個聲音跟剛才在房裏交談時,大相徑庭


    「智惠?」


    「嗯。」


    「怎幺了?我忘了什幺東西嗎?包包倒是在我手上。」


    「喔不是那樣呃我剛才忘了說一件事」


    忘了說一件事?


    「嗯,什幺事?」


    「還是算了,再見。」


    喀噠。


    電話冷不防掛斷。嘟~~嘟~~嘟~~嘟~~聽到第四聲的時候,我將手機拿開耳朵。接著再凝視三秒鍾左右,歪著頭轉身,「謝謝。」把手機還給巫女子。


    「嗯。」巫女子接過手機。「小智說什幺?」


    「不我也不太明白」


    「咦?」


    巫女子不可思議地玉首一偏,可是感到不可思議的應該是我。智惠是想跟我說什幺吧?既然如此,為何欲言又止呢?


    「什幺?是什幺?莫非是秘密?伊君跟小智在講秘密?」


    「不是那樣對了,巫女子。」我切換思緒。


    「你這附近」我用手指在巫女子的右肩後方劃圓。「有沒有誰在?」


    「咦?」


    巫女子愕然皺眉。


    這也不能怪她。


    「總之,有沒有被別人從這附近輕視的感覺?」


    「沒有為什幺?」


    「不,沒有就算了。」


    「嗯如果有人在那種地方就很可怕了」巫女子忽然想起什幺似的擊掌。「可是呀,如果是在這裏。」


    她指著自己胸口附近。


    「就有某個人在喲。」


    「喔。」我應付地點點頭,一邊暗想巫女子說話的表情之所以如此羞澀,在那裏的大概是她的男朋友吧。


    約莫十分鍾之後,我們抵達我的公寓。公寓附近的停車場。因為隻有一台機車,想必就是巫女子的愛車。


    「哇,是偉士牌。」


    而且還是白色的舊款車型。


    這丫頭竟把偉士牌叫成小噗噗?嗯,雖然不能說她不對,可是偉士牌就是偉士牌,也隻是偉士牌。把偉士牌叫成小噗噗,跟她對我的那些侮辱是一樣的。而且這還不是普通的侮辱,乃是足以撼動存在本質的極度侮辱。任誰都有舍命堅持的信念,唯一不願與他人妥協的堅持,對我來說,這就是其中之一。正打算對她大聲咆暐,滿腔怒火地轉向巫女子


    「」


    巫女子睡著了。


    「連我都無話可說。」


    她居然站著睡著了。不,從剛才就覺得她好象異常安靜,莫非她是邊走邊睡?我想大概是吧。


    喔喔,我現在正在目睹人類的極限。試著輕輕拍打她的臉頰,依然沒有醒轉的征兆。心裏湧起一股拉扯她的臉頰的衝動,但如果被誰看見,可能跳到黃河裏也洗不清,隻好拚命忍耐。


    「可是,也不能把她丟在這裏不管吧?」


    既然如此,方法有兩個。


    總之,要給予?還是掠奪?


    「嘿咻。」我一鼓作氣背起巫女子。「唔唔唔」巫女子其間曾經鬧脾氣呻吟,但終究沒有醒轉。因為身材嬌小,她相當輕盈。或者女生差不多都是這樣嗎?


    我背著巫女子進入公寓。爬上樓梯,到了二樓。踩著嘎吱作響的木板回到我的房間,然後改變方向朝隔壁房間走去。


    輕輕敲門。


    「喔,稍候。」


    房內傳來應門聲。沒多久美衣子小姐開門現身。服裝顏色跟白天不同,是一件紅色的甚平。


    我記得那件衣服背麵是寫著「惡逆」兩個字。


    「咦?」


    美衣子小姐一臉猜忌地看著我背上的女生。「你還未成年嘛。」略微沉思之後說道:「我當然會幫你隱瞞,不過還是勸你趕快自首。日本的警察很優秀,也沒那幺容易逃掉的。」


    「啊,不,這次不是那種事。呃這個女生,是我的大學同學。她喝醉了,可以讓她住一晚嗎?」


    「喔?」美衣子小姐捂著下顎略微思索。「住你房間就好了,何必特別拜托我?」


    「哎,可是你看嘛,她畢竟是女孩子。況且好象已經有男朋友了,不方便在我的房間過夜吧?」


    「喔嗯,如果是這樣,那也無所謂。互相幫助,見義不為,無勇也。可是這份情要記得還我。」


    「好,下次再陪你去逛骨董就可以吧?」


    「嗯,你知道就好。對了,這丫頭叫什幺?」


    「巫女子呃好象是姓青井?」


    「青井巫女子嗎?嗯,名字真怪。」


    於是,美衣子小姐承接了巫女子。嗯,可靠的鄰居大姊姊果然是不可缺之物。


    「那我先走了。」


    「嗯,好好休息。今後可別再做出睡到下午那種遊手好閑的行為。」


    「咦?可是我從來沒有睡到下午啊。」


    「是嗎?嗯,別在意。那幺,晚安。」


    「晚安。」


    我點點頭,返回自己的房間。


    鋪上被褥,立刻鑽入其中。


    「好困。」


    一天就此結束。五月十四日,星期六。不,已經過了零時零分零秒,變成十五日星期日。所以,從現在開始二十四小時之後的零時,將會變成十六日。再下一個零時就是十七日。


    零時。


    零崎。


    那個「人間失格」,此刻正在屠殺第七個人嗎?或者正在解剖第八個人?我這個「不良製品」一邊胡思亂想,一邊進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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