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江本智惠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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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已感到厭倦。


    再也不想思考。


    被敲門聲吵醒時是八點多。


    雙手撥開前額的頭發,抬起身體。


    「嗯」


    一開門,隻見巫女子站在門外。少了平日那種元氣十足的招呼,一臉非常抱歉、羞愧不己的神色,恭恭敬敬地說:「我吵醒你了嗎?」


    「無所謂,反正我也差不多該起來了。」我伸著懶腰回答:「早,巫女子。」


    「嗯,早,伊君那個昨天對不起。我,該怎幺說呢?呃好象睡著了。」


    「哎,不用在意。倒是記得跟美衣子小姐說聲謝謝。」


    「啊,嗯。」


    巫女子不知為何猶豫了一下才點頭。


    「她人很好吧?」


    「嗯,對呀,人是很好。或者該說是帥氣?她就是『自由業的劍術家大姊』?」


    「你看到那個十三歲的妹妹了嗎?」


    「唔嗯,沒見到。」她略顯尷尬地轉開目光,接著又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問道:「是劍術家的關係嗎?她穿著很奇怪的衣服。有點像和服,不過好象是祭典時穿的那種。」


    「那個叫做甚平。」


    「甚平?那是什幺?」巫女子玉首微側。她好象不知道甚平是什幺。「跟鯨鯊有什幺關係嗎?」


    「啊啊,嗯,你有從上方俯覽過鯨鯊嗎?那種衣服穿起來跟鯨鯊背脊的形狀一樣,所以那種樣子的和服就叫做甚平。」


    「喔伊君真是萬事通耶。」巫女子欽佩萬分地說:「我下次要告訴小智。」


    嗯,假使智惠沒有我這幺壞心眼,大概會跟她說實話吧。可是為什幺我要說這幺無聊的謊言呢?或許真的應該好好檢討一下。


    「不過」巫女子改變話題。


    「伊君跟那個人淺野小姐感情很好嗎?」


    「以前好幾次差點餓死,都是美衣子小姐救了我。不過,我也在她快被古董壓死時救過她好幾次,所以是彼此彼此。昨天的八橋也是美衣子小姐給的喔。」


    「喔」巫女子露出略微複雜的神色。「我不太喜歡八橋。」


    「喔?啊,是嗎?」


    「因為太甜了嘛。」


    「喔美衣子小姐倒是很喜歡甜食。」


    「我不喜歡!」


    巫女子不知為何有些惱火。我脖子一歪,既不知理由為何,也不知該說什幺。


    「喔,無所謂。總之,你接下來要幹什幺?」


    「啊,呃那個呀,這個!」巫女子從單肩包裏取出一個粉紅色包裝的禮物。「這是小智的生日禮物,昨天忘記給她了。真是失策。應該在喝醉前給她的。原本打算在最熱鬧的時候給她,結果我自己都玩到忘了。」


    「喔,那現在去拿給她吧?她大概還在家裏。」


    「嗯,我也有此打算。」巫女子終於露出平時的笑容。「那幺,謝謝了。下次再一起玩喔。」


    「再說吧。」


    「為什幺這樣說?一起玩嘛!」


    「開玩笑的啦。無所謂,有空的話隨時奉陪,你再約我吧。」


    原本隻是說說客套話。沒想倒巫女子一臉喜悅,我不禁湧起一股罪惡感;然而,倘若此時再補上一句「騙你的」,我猜巫女子很可能會號啕大哭,要不就是勃然大怒,所以隻有說:「再見。」


    「嗯!」巫女子神采奕奕地點頭,骨碌碌地轉了個方向。


    「巫女子。」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出聲喚住她。「我有件事要跟你說。」


    「咦?是什幺呢?伊君。」


    「偉士牌就叫偉士牌,不許用小噗噗悔辱它。」


    「嗚哇!伊君竟然用命令口氣!就好象『便服ok的一流明星學校,可是大家都穿製服』!」


    「知道了嗎?不知道?」


    「嗚哇,伊君跟小實一樣可怕耶」


    巫女子似乎真的有些畏懼。我的說法也許不太成熟,可是不這幺凶狠的話,她大概也聽不懂。「知道啦以後會注意的」她邊說邊從走廊離開。


    就在此時。


    走到走廊盡頭的巫女子猝然回頭。


    「喂!既然如此,我也有件事要跟伊君說!」


    「咦?什幺?」


    巫女子先大大吸了一口氣,然後放聲說道:「我姓葵井!不是青井!」


    原本想告訴她「我知道」,但想起昨天自己才跟美衣子小姐說她叫「青井巫女子」。原來如此,美衣子小姐是一旦輸入情報,就難以修正的類型(她現在還相信我跟她說莎士比亞是麥當勞奶茶的一種),早上大概連聲大喊「青井青井青井」吧。呃,正常來說,應該不至於連聲大喊才對。


    青並也好,葵井也好,我覺得也沒什幺分別,不過這種說法未免太過失禮。況且日本人是跟意大利人一樣,是以姓氏為傲的民族。


    「知道啦而且也不可能忘記了。我保證。」


    「嗯,那就好。還有」她轉回去一半,「我沒有男朋友喔。」


    巫女子驀地嬌聲細語,接著逃逸似的奔下樓梯。


    「咦?」


    我這時的表情定然相當詭異。


    呃什幺跟什幺?


    這也是美衣子小姐告訴她的嗎?我的確記得自己跟美衣子小姐講過這件事。因為有男朋友了,不方便在我的房間過夜之類的。可是可是美衣子小姐


    「我可不會沒事把那種事情掛在嘴上。」


    嗚哇!美衣子小姐不知何時站在我旁邊。


    「哪有人在這種破爛公寓大叫的?別說是所有房間都聽得見,公寓搞不好還會因此開塌。」


    「啊」


    「那我要去打工了,你好好管教一下自己的同學。」


    美衣子小姐說完,靜悄悄地自走廊離去。看見那件藍色甚平後麵繡著「激怒」兩個字,總覺得有些害怕。她跟巫女子大概不太合。而且兩人的名字也很相似。


    不過,果然是這樣嗎?話說回來,姓氏那件事也怪怪的。


    「莫非巫女子那時並沒有睡著」


    站著睡覺也就算了,邊走邊睡的行為在現實上終究不容易。要親眼目睹人類的極限沒那幺簡單。既然如此,巫女子當時其實是有意識的嗎?也許是昏昏沉沉,也許是相當清醒。因此才曉得我跟美衣子小姐講錯的事,以及提到她有男朋友的事。


    嗯是懶得回家嗎?


    不過那樣的話,也沒必要假裝睡覺,直接跟我說就好了。世界上也有這種行動古怪的人類啊,我邊想邊返回自己的房間。


    2


    言歸正傳。


    對我而言,故事真正開始變得無聊,是從這一天的傍晚。


    我獨自在房間閱讀向學校圖書館借的厚重書籍時,遽然響起一陣無禮的敲門聲。


    沒有人希望自己寶貴的安靜時光被人打擾,不過我相當習慣這種情況,倒也沒有特別生氣。


    暗忖是那個地獄主義者的十五歲哥哥又來借錢,我打開房門。


    「哎呀?」


    素未謀麵的大叔跟素昧平生的大姊姊。


    特別奇怪的是那個大叔。年齡大概超過三十五,相較於高挑的身材,一雙長腿更引人注目。


    頂上頭發還全部向後梳。不,這不重要,這幺熱的天氣居然穿黑西裝配領帶,徹底逾越常軌的打扮令人無法轉移目光。


    甚至還戴了一副太陽眼鏡。如果他是外國人,真的會以為是星際戰警來消除我的記憶哪。


    大姊姊則比較正常,穿著普通的窄裙套裝。直黑發的美女。


    唯獨那道目光非比


    尋長。大刺刺地對初次見麵的我投以猶如放射,不,根本就是挖掘的視線。


    大姊姊向前跨出一步,「呃,我們是警方人員。」掏出警察證件給我看。


    「我是京都府警搜查第一課的佐佐沙咲。」


    念起來好象會咬到舌頭的名字。


    她父母肯定是特立獨行的人物。


    「喔,兩位好。」


    總之先鞠個躬。大姊姊沙咲小姐對我的反應略感吃驚。或許擺出不知所措的模樣比較好,可是一眼就能看出他們倆是警察。除了警察以外,我實在想不出有什幺人類具有這種非比尋常的氣息。


    大叔嗤的一聲笑了,跟沙咲小姐一樣拿出證件。


    「同樣來自搜查第一課的斑鳩數一。我們可以進去嗎?」


    那幾近強製,隻不過是形式上的征詢。我這種小孩子一旦被對方這樣脅迫,就變得很想抗拒;然而,數一先生有一種不容對方辯駁的魄力。


    「啊呃嗯,請進。不過裏麵很窄。」


    我將兩人帶進室內。狹窄空間正如老實的本人所言,數一先生和沙咲小姐似乎嚇了一跳,但依然佯裝冷靜的兩人確實很了不起。如果我是上司,簡直想給他們倆年終獎金。不過既然我不是上司,當然不可能給他們什幺。


    「請坐在那裏。」


    我說完,請他們坐下。在杯子裏倒水,放在兩人麵前。他們跟昨天的巫女子一樣,完全無視水杯的存在。


    「我就開門見山地說了。」沙咲小姐盯著我。「江本智惠同學死了。」


    「啊。」我替自己倒了一杯水,在兩人對麵坐下。「是嗎?」


    「什幺是嗎」沙咲小姐的撲克臉終於崩潰。「隻有這一句?」


    「啊,不,我不太會表達情緒。其實內心非常震驚,請別在意。」


    其實不光是這樣,


    對這種事情,


    有點習慣了,


    亦是事實。


    但震驚也是真的。一半是對智惠被殺的事實,另一半是因為識破他們倆的身分時,一心以為是零崎的事。


    一半放心,一半驚訝。


    幾近矛盾的兩種感情在內心不停打轉。


    「呢刑警出現的話,就是那個嗎?應該不是普通的死法。而且既然是搜查一課」


    「正是如此。」


    沙咲小姐領首。她的表情非常嚴肅,不容他人置喙。


    「所以,莫非是被攔路殺人鬼殺死的?」


    沙咲小姐對我的問題搖搖頭。


    「不,不是。」


    「啊,是嗎?」


    我愣了一下。也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雖然不明白自己為何如此,但是我立刻改變思路。


    「那幺,是怎幺一回事?」


    「嗯,今天上午,有人發現被絞殺的江本同學陳屍在房間裏。」


    「絞殺嗎?」我點點頭。


    絞殺。勒死。


    江本智惠。


    被殺了,嗎


    內心逐漸冰涼的感覺。


    我周圍究竟死了多少人?我是從何時開始放棄計算的呢?第一次遇見他人死亡是在懂事之前


    「如果以期間來說,相隔一個月嗎這可是新紀錄哪。」


    「咦?」


    沙咲小姐脖子一歪。然而那跟巫女子的模樣截然不同,毫無嬌憨感覺的知性動作。話說回來,我出生到現在,不論對方是男是女,從沒看過可愛與知性兼具的動作。


    「你說什幺?」


    「沒什幺,自言自語。我經常自言自語,還被稱為穿著衣服行走的自言自語十九歲。」


    「是嗎?」沙咲小姐神情肅穆地接受我的解釋。


    冷不防發現,是從何時開始?


    數一先生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的臉。


    「」


    喔原來如此。


    這就是戴太陽眼鏡的目的嗎?沙咲小姐負責跟我說話,數一先生負責觀察我的反應。真是了不起的戲言。如果是那家夥,肯定會說是了不起的傑作。


    原來我根本就是嫌犯之一。


    「那當然了畢竟昨天整晚都在一起。」


    「你說什幺?」


    「不,隻不過是普通的戲言。」我重新坐正。盡管不至於緊張,還是認真一點比較好。「你說她被殺了究竟是被誰?」


    「目前正在調查,其實今天找你,也是為了這件事。」


    沙咲小姐說。事到如今還說什幺其實不其實的,不過我並未開口吐槽。


    「昨天晚上六點到淩晨左右,你在江本同學的房間,沒錯吧?」


    「沒錯。」


    「我想確認一下,你可以告訴我當時在場成員的名字嗎?」


    「呃」加油啊,我的記憶力。「江本智惠、貴宮無伊實,還有青井不,是葵井巫女子、宇佐美秋春。另外就是我。」


    「沒錯嗎?」


    「沒錯。」


    「你跟葵井同學一起去江本同學的房間,沒錯嗎?」


    「對,葵井先到我家總之,到這裏以後,我們再一起去江本她家。六點左右。」


    「正確時間呢?是六點以前?還是六點以後?」


    「以前。」


    沙咲小姐咄咄逼人地質問。那大幅逾越本人記憶力的轉速極限,我感到一陣頭昏腦脹。


    「當時在場的成員」


    「請等一等。」我打斷沙咲小姐。「別這樣接二連三地追間,讓我冷靜一下。我剛才也說了,其實我也非常混亂。」


    「啊啊,真抱歉。」


    沙咲小姐嘴上這幺說,可是完全沒有反省的模樣。


    我接著又繼續接受對方長達一個小時的逼間,全盤供出昨夜之事。派對中的對話。派對的氣氛。跟無伊實一起去便利商店、回來。秋春君跟無伊實十一點左右離開。當時秋春君將禮物交給智惠。手機頸繩。之後我跟智惠聊天。


    跟巫女子一起離開公寓。在西大路通跟中立賣通交叉口附近接到智惠的電話。到家之後,巫女子好象睡著了(姑且不論是真是假),於是請美衣子小姐代為照顧。然後睡覺。早上巫女子來打招呼。之後看了一天書。


    光是應付沙咲小姐就已相當疲倦,更何況她的肩後還有數一先生透過太陽眼鏡傳來的壓力。


    光是坐著說話,就覺得浪費了必要以上的體力。而且沙咲小姐最後說的那句台詞才是經典。


    「好,差不多跟我們調查的一樣。」


    這女人,讚!


    「嗯」問完所有問題後,沙咲小姐凝神苦思,但有種裝模作樣之感。倘若巫女子是沒有表裏之分的性格,這個人就隻有裏,因此讓人把裏看成了表。


    平常的方法肯定無法打發她。


    「關於那通電話」終於,沙咲小姐用食指按著頭說:「真的什幺都沒有說嗎?根據葵井同學的說法,江本同學要求她將手機拿給你聽,既然如此,應該是有什幺話想跟你說才對。」


    「沒有她的確有話想說。可是,最後什幺都沒講。隻說了一句『還是算了就突然掛斷。』


    「真的嗎?」


    「嗯。」


    「講電話的人確實是江本同學嗎?」


    「是的,我不會聽錯朋友的聲音。」


    沙咲小姐跟後方的數一先生交換一個眼神。似乎已經問完,打算離開了,不過我當然不能眼睜睜地讓他們離去。


    「呃沙咲小姐,我可以問問題嗎?」


    「咦?」


    沙咲小姐的撲克臉再度崩潰。這也不能怪她,竟然被初次見麵的年輕(男生)直呼名字,不吃驚才怪。


    「那個有一件很在意的事。」


    「啊」沙咲小姐又偷偷看了數一先生一眼。數一先生微微點頭響應。那好象是應允的暗號,沙咲小姐於是對我說:「請說。」


    那想必不是出於對同學慘遭殺害的男生的同情,而是打算經由我的問題,查探我的內心,是別有居心的首肯;不過那也無所謂。


    「那個莫非第一發現者是葵井?」


    「正是。」


    沙咲小姐泠冷答道,沒有更進一步的解釋。看來她並不打算說明問題以外的事情。當然也不可能有問必答。


    不過,果然是那樣嗎?忘了交給對方的生日禮物。前去拿給對方可是沒有反應。打電話也無人接聽。盡管大門有自動鎖,但那種程度根本算不了什幺。隻要跟著住戶一起進去即可。那種程度的東西鎖不住有心人。


    嗯


    巫女子。


    那個時候,她究竟有何感覺?


    那個感情豐富的女生,有何感覺?


    「果然應該跟她去嗎」


    然而,這種想法畢竟隻是馬後炮。


    況且即使陪她去了,我也沒有助她一臂之力的自信。我不是那幺有誌氣的男生。在那種場合,我大概也隻會變成巫女子的敵人吧。


    「就隻有這個問題嗎?」


    「不,還有一點。對了,江本遇害的時間是」


    「估計死亡時間是十四日下午十一點至十五日上午三點。」


    「換句話說」我跟巫女子在那棟公寓待到十二點,因此案發時間就限定在淩晨十二點到三點嗎?「呃是絞殺嘛?不是刀子」


    「我是這幺說的。」


    沙咲小姐又細又長的眼睛彷佛在問:「為什幺是刀子?」我當然不可能回答:「因為我認識使用刀子的殺人鬼。」


    「是繩子嗎?」


    「是細布條。因為是壓迫血管,應該是當場死亡,沒有受到什幺痛苦才對。」


    這是沙咲小姐第一次對我顯露人類的同情心;然而,智惠究竟有沒有受苦,對我來說是比較細微末節之事。不論她有沒有受苦,死亡的事實都不會改變。


    我理解死亡為何物。


    人類恐懼者並非死亡本身。


    人類恐懼者乃是虛無。


    痛苦不過是死亡的附屬品。


    絕望不過是死亡的裝飾品。


    「請問,你們已經去過其它人那裏了嗎?」


    「其它人是指?」


    明明知道我的意思,沙咲小姐卻故意反問。


    「昨天在江本家的成員,換言之就是宇佐美、貴宮跟葵井。」


    我沒有抱任何期待,猜測沙咲小姐大概不會回答。「是的。」沒想到她毫不猶豫地立刻答道「都已經問過了。你這裏的住址比較不好找,所以這幺晚才來。」


    「江本遇害的時候,大家都在做什幺?」


    再一步。


    小心翼翼地向前踏出。


    沙咲小姐微微撇嘴,似乎是在輕笑。「宇佐美同學跟貴宮同學好象在四條通與河原町通交叉口附近的唱了一整晚的卡拉ok。至於葵井同學我想就不用說明了。」


    是的。巫女子在我隔壁的房間打擾美衣子小姐。「原來如此。」我稍感放心。如果相信沙咲小姐的說詞,目前嫌疑最大的三個人都有不在場證明。秋春君跟無伊實是好友間的證詞,或許有信賴度的問題,但至少仍有不在場證明,嫌疑也就大幅降低。


    就在此時。


    數一先生的視線壓力驟然暴增。


    「啐。」


    不象話。


    我將視線自沙咲小姐跟數一先生移開。


    混帳過度鬆懈了嗎?安心被對方識破,就等於鬆懈被對方看穿。太馬虎了。即使不是在這兩人麵前,麵對刑警又豈能大意。


    該死到底被他們看穿了什幺?


    「問題」沙咲小姐若無其事地說:「就隻有這些嗎?」


    「啊,不那幺,最後一個。」


    要說失敗的話,這才是大失敗。


    跟這個相比,剛才數一先生的視線根本就微不足道。


    但因那個微不足道而狼狽萬狀的我,


    原本沒有必要提出的問題,


    不應該提出的問題,


    居然就此脫口。


    「犯人究竟是誰呢?」


    那是早已,一開始就提過的問題。


    我竟重複問了。


    「目前正在調查了」


    沙咲小姐露出了意有所指的目光、捕獲獵物的笑容,回答我之後站起。


    「抱歉打擾你那幺久,我們就此告辭。或許還會再來問你問題」沙咲小姐將自己的名片放在褟褟米上。「如果想到什幺,請跟我聯絡。」


    我拿起那張名片。上麵記載著府警的電話號碼跟另一個手機號碼。


    「我們走啦。保重,大學生。」


    數一先生咧嘴笑道,離開房間。


    原來如此這家夥才是假裝的嗎?稱他旁觀者是愚蠢至極、決定性的失策。我完全搞錯了這兩名刑警的角色。


    總之,數一先生負責逼迫我。


    沙咲小姐負責對付我。


    而且沙咲小姐最後故意鬆卸防禦,引誘我進攻。


    那是何等大膽?何等無畏?


    「啊啊,對了、對了。」沙咲小姐宛如此刻才想起似的說:「關於你的不在場證明。隔壁的淺野小姐暫時替你證明了。這棟公寓聽說從聲音就可以知道有人在走廊行走嘛。」


    沙咲小姐揚起高雅的笑容,「告辭了。」


    這真是極端接近完全敗北。


    不,甚至沒察覺完全敗北。


    最後還被對方在傷口灑鹽。


    混帳。


    盡管不是因為生疏,但這樣下去我大概會被日本警察徹底輕視。


    豈能讓他們如此驕橫?你們以為自己是何方神聖?


    遇見那個紅色承包人迄令,還是第一次遭受這種類型的屈辱。


    我緊咬下唇。


    「數一先生。」


    我出聲呼喚正欲離開的數一先生。


    「嗯?」數一先生回頭。


    「數一先生帥一點的話,就很像鬆田優作。」


    「不帥的話,又怎幺是鬆田優作?」


    數一先生的回答令我啞口無言。就連最後的垂死掙紮都揮棒落空,兩名刑警就這幺悠然離去。


    我收好杯子,「砰咚」一聲躺在褟褟米上。


    決定性的敗北意識。


    這種感覺是這一個月來的頭一遭,這種程度是這一年來的第一次。話雖如此,我個人的敗北意識在這時亦不足掛齒。倘若可以換回一條生命,根本微不足道。


    「智惠。」


    我喃喃自語。


    想到的仍是昨日的對話。


    「你有沒有感覺過自己是不良製品?」


    那那是禁忌的話題吧?智惠。


    對於我們這種人。


    因為假使不知道的話,就可以好好活下去。


    隻要沒有自覺,依舊可以誤以為自己相當幸福。


    彷若失去動力引擎、少了機翼的飛機。除了像無聲烏鴉般在空中滑行之外,我們什幺也不是。


    一旦提出那種問題,一切就此結束。


    並非否定那種問題,而是一種漠視的概念。


    「因為問那種問題才會被殺。」經驗者的我不該說虛情假意的慰問。「有那個意思的話就算是我們這種人,再多都不,是沒有那個意思的話嗎?」


    對於早就有那個意思的我來說,那種問題問了也是白問;對於早就有那個意思的智惠而言,亦是毫無意義。


    我閉上雙眼。


    睜開雙眼。


    「好,精神論結束。」


    奮力彈身而起。


    接下來


    接著該如何才好?沒有任何該做的事,但有很多想做的事。在我的人生中,是相當罕見的情況我於是取出手機。查看來電紀錄,想要打電話給巫女子;然而,號碼按到一半就放棄了。


    「這才叫你以為自己是何方神聖哪。」


    無與倫比的戲言。


    現在打給巫女子,我究竟能夠說些什幺?無論說什幺,都隻是不負責任的發言罷了。


    這件事晚一點再說。


    我現在可以跟巫女子說的話並不存在。


    「所以」


    既然如此,先來解決該做的事嗎?


    取消剛才的號碼,再重新撥號。


    我唯一能夠完全記住的電話號碼。


    我也好久沒跟那丫頭說話了吧?我邊想邊將手機放到耳朵上。沒多久,電話接通。


    「哈囉!阿伊!好久不見了咩!今天也愛著人家嗎?」


    這丫頭比巫女子活潑百倍,再加上開關損毀,完全不懂得適可而止。置之不理的話,恐怕會飛到巴別塔。


    「怎幺了?怎幺了?怎幺了?怎幺了?阿伊竟然主動打電話來?現在這一瞬間簡直就是文化遺產!姬路城!聲東擊西!喔耶!甚至想要照相記錄下來,可是沒有聲音就沒有意義!所以,開始錄音!」


    「開始錄音就免了。」


    我竭力冷靜地說。


    無伊實曾經問我「跟巫女子那幺活潑的人相處很辛苦吧?」正如我當時的回答,對我這種可以跟玖渚相處的人來說,應付巫女子並不是什幺困難之事。


    如果巫女子是天真爛漫,


    玖渚友就是海市蜃樓吧。


    「小友,最近很閑嗎?」


    「才沒有呢!反而很忙。忙得要死。人家的處理能力快吃不消了!緊急加裝內存!必須磁盤重組!就快當機了!啊,要當了!當了當了!現在當機中!快幫人家重新開機!」


    「京都連續攔路殺人鬼事件嗎?」


    「賓果!好厲害!阿伊跟真姬一樣耶!不然就是紅色承包人!哇啊啊啊啊啊!returnoftheesp!andforever!!人類最強!thisistheend!」


    「抱歉,小友,麻煩流量降低一點。」


    「咦?怎幺了?唔,無所謂。對,就是京都連續攔路殺人鬼事件!可是呀,事情非常棘手哩!這個呀!難關!果然是難關!犯人鐵定是『dreddjones』轉世!哇喔——」


    「交易,玖渚友。」我說道:「我告訴你京都攔路殺人鬼事件的情報。你告訴我某個殺人事件的情報。」


    「唔?」


    玖渚友沉思半響。


    我為何握有京都攔路殺人鬼事件的情報?內容是什幺?我為何想知道殺人事件的情報?原因是什幺?玖渚對此隻字不提。


    我信賴玖渚,


    玖渚相信我。


    多餘的說明、


    多餘的解釋、


    無謂的台詞、


    無謂的問題、


    不須任何贅言,正是玖渚最好的地方。


    「嗯~~人家不太喜歡交易這個字喔,阿伊。」


    「那幺,交涉。」


    「最差勁耶。」


    「互助怎幺樣?」


    「還差一步。」


    「勾結。」


    「錯是沒錯,可是好象怪怪的。」


    「那幺,互補如何?」


    「嗯,這還差不多。」


    玖渚開心地說。


    「如果是這樣,沒問題喲。」


    要給予?還是掠奪?


    目前這個階段,我尚未完成那個決斷。


    3


    結束跟玖渚的通話,我到隔壁找美衣子小姐。


    敲敲門。「喔」的應門聲響起數秒後,房間開啟。


    她依舊是一身甚平裝扮。既然這幺愛穿和服,我個人倒是希望她可以改穿漂亮一點的和服。


    而且我想那一定很適合美衣子小姐。


    「什幺事?」


    「不,隻是來謝謝你。聽說你替我做了不在場證明,所以來道個謝。」


    「那是事實,不用在意。」


    「不,畢竟因為我的緣故,害你被卷入這種怪事。」


    「無所謂,也不是第一次了不過你的人生還真是多災多難哪。」美衣子小姐的語氣並非擔心,而是無奈。


    「簡直就像命犯『天中殺』。那個小丫頭怎幺了?根據官府的人所說,她好象也有關係。」


    「嗯,關於這件事不久就知道了。」


    「原來如此。」美衣子小姐領首。


    「所以?你想如何道謝。」


    「請你喝茶。」


    這時的「喝茶」並非邀請對方去咖啡廳,而是一如文字的「茶館」。該說是京都特有的說法嗎?這乃是美衣子小姐特有的專門用語。


    「有附麻薯嗎?」


    「還有附冰鎮紅豆小湯圓。」


    「地點呢?」


    「祇園的大原女家。」


    美衣子小姐的秋翦「當哪!」一聲綻放光芒。


    「等我,馬上準備好。」


    美衣子小姐關上門。她這個人倒是相當替人著想,一起出門時,會換上普通的衣裳。仔細一想,在我周圍的朋友裏,或許是相當罕見的類型。


    「久等了。」


    一分鍾後,美衣子小姐從房裏走出。然後將車鑰匙遞給我。我將那把鑰匙在掌心轉了一圈,再「咻」的一聲握住。


    4


    時間到了晚上八點。


    結束跟美衣子小姐的「喝茶」,我走在四條通與禦池通之間的河原町通。美衣子小姐既已開著她的飛雅特返回公寓。


    「別把我當成消磨時間跟免費接送的對象。」她最後留下這一句話。


    嗯終究被識破了嗎?美衣子小姐其實是相當敏銳的人。


    不過,識破卻仍然接受我的邀約,美衣子小姐果然是個好人。哎,搞不好隻是喜歡甜食而已。


    我停下腳步,進入路旁的一間卡拉ok。


    「歡迎光臨」店員說道:「隻有一位嗎?」


    「啊,呃我的朋友應該已經到了。」


    「請問貴姓大名?」


    「零崎人識。」


    「嗯,零崎先生嗎?」


    店員稍微操作了一下計算機。


    然後對我露出商業化的笑容說:「那幺,請您到204號包廂。」我道謝後,進入電梯。204包廂在二樓。一下子就出了電梯,一邊確認包廂號碼,一邊在走廊前進。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啊!啊」


    才想居然有人唱這幺可怕的歌,果不其然正是204號包廂。我輕輕聳肩,沒敲門就拉開房門


    「喔?」唱得正高昂的零崎發現我,「喲,不良製品。」輕輕豎起指頭。


    我未加理會,徑自進入包廂,在沙發坐下。然後才說:「喔,人間失格。」


    零崎放下麥克風,用遙控器切掉音樂。


    「你再唱一下也無所謂,反正付了錢吧?」


    「啊啊,不,其實我不太喜歡唱歌,尤其還要模仿別人。隻不過打發時間罷了。」


    零崎在我對麵一屁股坐下。


    「呼」長長地時了一口氣。


    「隻不過相隔一天,怎幺說?總覺得好象過了很久哪。」


    「是啊。」


    我點點頭。


    一邊點頭,老實說也很詭異。直到剛才為止,我都不認為零崎會在這裏。的確在前天


    不,是昨天早上嗎?我們約好了。他說他會在這間卡拉ok,叫我一起來。可是我不認為零崎會在,零崎大概也沒想過我會來吧。正因為如此,我才會來;正因為如此,他才會等我。


    「習慣等待」這句話的意味。


    這亦一個矛盾所產生的合理。


    接下來,我跟零崎就像第一次見麵的那晚,開始說起無關緊要的話題。無聊的哲學、無謂的領悟、無關痛癢的人生觀。或者是稍微轉移方向,談談音樂(比如流行排行榜是如何產生)、談談文學(比如感動讀者的手法為何)。沒有特殊意義的閑聊。彷佛在相互確認某件事。


    約莫過了四個小時的時候。


    「喂,零崎。」我問道:「殺人是什幺感覺?」


    「嗯?」零崎脖子一至,毫無任何感慨的反應。


    「什幺感覺不感覺的沒有。什幺感覺都沒有哪。」


    「什幺感覺都沒有嗎?比如快樂、感動、輕鬆這類的,都沒有嗎?」


    「呆子,要是有那種感覺,不就是變態了嗎?」


    零崎大模大樣地回答。變態殺人鬼還如此大言不慚?我雖然這幺想,但還是等待他下麵的解釋「啊啊,所以說,我呀,確實殺了人,但並不是快樂殺人者。兩者間的區別很微妙,可是,有些事不是當事人的我所能解釋的。這種事,終究是由旁人決定。我也隻能遵循那個決定。我的頭腦沒辦法思考太艱深的問題。」


    「原來如此或許是這樣。那我換個方法問。對你來說,殺人是什幺?」


    「什幺都不是。」


    那句話似乎帶有雙重含意。


    沒有任何價值,


    故而沒有任何代價。


    「那我也還你一個問題囉,不良。對你來說,死亡是什幺?」


    「你這樣問,我也不知該怎幺回答才好。可是,如果硬要我回答,嗯就好象電池沒電吧?」


    「電池?電池是指三號電池那種東西?」


    「對,就是那種感覺。那就像是生命力吧?所以以這個例子來說,你就像是絕緣體。」


    「你說得還真狠哪。」


    零崎輕笑。


    非常愉快地笑。


    我笑的時候也是這樣嗎?


    「嗯,我的問題也許太模棱兩可了。好,我這幺問好了。你知道殺人者的心情嗎?」


    「嗯?還真是古怪的問題。的確很有你的風格。是呀,那種事不知道吧。」


    「不知道嗎?」


    「喔,第一,我不知道別人的心情。不管他們有沒有殺人,是不是殺人鬼。第二,我不知道自己的心情。你不知道自己內心的混亂究竟是什幺造成的。是故,我當然也隻能回答你,我不知道殺人者的心情。」


    「原來如此。倒也不無道理。」


    「順道一提,我並沒有殺人的打算。」


    零崎的語氣真的就像是順道一提。


    「什幺意思?」


    「問我是什幺意思的話,那又變成概念論了。總而言之,啊!假設說」零崎靜靜拿起包廂裏的話筒。「不好意思,來兩客拉麵。」


    過了不久,店員送來兩碗拉麵。


    「吃呀,我請客。」


    零崎說完,用筷子夾起麵條。


    「這是在用餐。」


    「嗯,不用說我也知道。」


    「食欲、睡眠欲跟性欲是人類的三欲,好,我為什幺要吃東西呢?」


    「那當然是為了攝取營養。」


    「對,不攝取營養的話,人類就會死亡。因此用餐才會產生快樂。睡覺本身也很舒服,性欲那就更不用說了。不論是為了生活、或是為了生存的必要行為,其中必定伴隨某種歡愉。」


    「嗯,這個道理很容易明白。所以?」


    「別急著下結論。所以所以的,你是芥川龍之介啊?」


    「咦?那不是太宰嗎?」


    「是芥川啦,是太宰介紹芥川的逸文軼事。」


    不管是何方大文豪,這種吐槽法也未免太奇怪,但我還是聽從零崎的指示,再度等待他下麵的解釋。零崎彷佛故意讓人心焦似的沉默片響,然後開口道:「不過,假設有一個被用餐這個概念擺布的人類吧。換言之,就是食物給予味覺神經的刺激、通過嘴巴時的快樂、在口腔咀嚼時的歡愉、融合的食物成為流質穿越喉嚨時的愉悅。猶如滿腹中樞遭到破壞的飽足感、掌握腦內的幸福感。不是什幺營養去雲,就是『那種東西』,被食物本身迷得神魂顛倒的家夥,就假設一個那種人吧。」


    「哎,總之就是胖子。」零崎輕笑。


    「對那種人而言,營養如何如何的妄語根本毫無意義。手段與目的本末倒置,原本的目的淪為附屬品。但這時問題來了。這家夥可以稱做在用餐嗎?哎呀呀,你不用回答我也知道,絕對是否定的。這家夥進行的行為不是用餐。隻不過在吞噬用餐這個概念罷了。」


    「所以,你隻不過在剿殺殺人這個概念?聽來有點牽強啊。」我聳聳肩。「將吃飯的食欲和殺人的欲望相提並論是違背道德的。對你而言,目的從一開始就是殺人,不是跟某種東西交換那種舍本逐末的行為吧?」


    「啊啊,真的是這樣嗎?這問題挺困難的。不,或者該說是微妙?要我說幾次都可以,我的目的不是殺人本身,當然也不是事後的『肢解』行為。」


    「既然如此,究竟是什幺?真是莫名其妙的家夥。」


    「我可沒有你誇張。不過,我確實是莫名其妙的家夥。我剛才不是也說我不知道了?話說回來,一開始追求的是緊張感。」


    「緊張感?」


    「對,英文有句話叫『highriskhighreturn』。日文就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嗎?殺人行為風險高,報酬卻少。沒錯吧?毫無效益,是呆子做的事。所以,大部份的殺人行為都是出於『無技可施』。都是『一時衝動』。那種家夥明明沒有殺人的打算,但回過神來,已經殺了對方然而」


    零崎從背心口袋裏取出一個看起來相當危險的刀械。


    「這叫做雙刃匕首,是這樣握在手裏使用的匕首。我殺第一個人的時候,把這個刺入對方的右頸動脈,然後向旁邊一割。這是毫不拖泥帶水的殺人行為。既不想讓對方痛苦,亦不想讓對方難受,是一種幹淨俐落的溫柔殺法我先聲明,我可不是在炫耀自己的手法喔。你應該也明白,自誇是人類所有行為裏最卑劣的一種。炫耀壞事的家夥是最沒水準的二次方。現在隻是在揭瘡疤而已說正經的,我隻會這種殺人方法。對付你的時候也是一樣啊,我的鏡中盟友。」


    「嗯,原來如此。」


    「對了,假設我又跟你上演相互殘殺的戲碼吧。就理論而言,你當然有可能殺死我。但是,在你殺死我一次的時間內,我可以殺死你九千九百九十九次,你甚至來不及感到疼痛哎,就現實來看,我跟你都隻有一條命,這種比喻當然不倫不類。總之,我隻能做這種『為了殺人的殺人』,因此可以斷言至今殺的八個人都是下定決心,並非出於『無技可施』。」


    八個人。才兩天就已增加兩人。雖然是想當然耳,可是在我活著的期間,零崎也活著嗎?


    「那我是呆子嗎?或許是吧。畢竟透過殺死對方這件事,我也沒有得到任何好處。不,好處是有。至少,還有錢包裏的收獲之類的。」


    京都連續攔路殺人鬼事件不可思議的地方之一,就是「被害者的錢被偷光了就變態殺人、異常殺人、快樂殺人的事件來


    說,這是相當罕見的,然而筒中緣由再單純不過,因為流浪漢的零崎需要生活費。


    這個包廂費想必也是那個錢包支付的。這幺一想,就連這碗拉麵亦是罪孽深重,我邊想邊吸食麵條。


    「不過錢這種東西工作就能解決,因此不是殺害目的。假使考慮殺一個人的勞力,打工一整天還比較輕鬆;但我卻選擇殺人。於是在這裏提出假說。」


    「原來如此。總之就是『對零崎人識而言,風險本身是否就是報酬』嗎?」


    「對!目的與手段的逆轉,或者同一化。行為本身就是目的,目的才是行為本身。達成目的之時,才是行為結束之時。這個假說其實還不錯。」


    「可是這跟『失去目的』又有什幺不同?假設有一個喜歡看書的家夥,到他的房間一看,整個房間都被書籍淹沒好了,但這家夥還是繼續買書。買書或許是當事人的自由。然而,房間裏的書已經多到他一生都讀不完了。話雖如此,這家夥還是繼續買書。」


    「嗯啊啊,啊、啊、啊啊,我懂了、我懂了。你是指處理能力的極限嘛。因為逾越處理能力的極限,所以目的跟手段融合了嗎?真是石川五右衛門哪。『絕景啊!絕景!世人說春日美景是一目千金,在俺五右衛門的眼裏,卻是一目萬兩哪!』嗎?嗯啊啊,或許是吧。」零崎不勝感慨地歎息,將背脊埋入沙發。「可是啊,同類,即使真是如此,跟我也毫無瓜葛。至於理由,是因為剛才的假說徹頭徹尾地錯了。風險等於報酬這種愚蠢的公式,終究無法成立。那不過是理論遊戲。」


    「喔所以說?」


    「現在開始就稍微接近一般論了。」零崎探出上半身宣言。「這是我童年的事。你也有過童年吧?我也有。那幺,我是怎幺樣的小孩呢?其實並不是特別奇怪的小孩,也相信神的存在。挨打會覺得痛,看見有人挨打會難過,具有那種平凡無奇的感覺。也有想讓鄰居開心的想法、也有感恩的心、也會無條件地愛上某個人。就是那種小孩可是,假設我坐在這裏。既沒有看書,也沒有看電視,就這樣坐著。撐著下巴,放任思緒在天際遨遊,就這樣坐著。這時我發現自己不由自主地思考『要如何殺死人類這種生物』。第一次自覺時真的嚇死了自己居然旁若無人地、稀鬆平常地思考、揣摩殺人的方法。察覺到那竟是自己,是最令人害怕的。」


    「自覺嗎?可是這種事哪裏是一般論?根本就是極端誇張。換句話說,你天生就是快樂殺人者?」


    「不是叫你別急著下結論嗎?我也曾經這樣想,但絕對不是如此。我也曾經以為自己是天生具有殺人意識與傷害衝動,但事實並非這樣。不是喔。一般論是從現在開始我在鐵軌上奔跑。」


    「鐵軌上什幺跟什幺?」


    「比喻啦,常有的比喻。在鐵軌上奔馳的人生,不是常有人這樣形容?國中畢業進入高中、中學,自給自足地,有了戀人、進入社會、功成名就就是那種鐵軌。就跟那一樣,我是在殺人者的鐵軌上奔馳。」


    「你那種應該是偏離鐵軌的人生吧?」


    「你還好意思說我?不過算了。這裏所指的鐵軌並不僅限於社會規範下的鐵執。當事人自己選定的鐵軌也無所謂。假設有一個男生,讀小學時崇拜鈴木一朗而想當棒球選手。那家夥在那一瞬間,就替自己的人生鋪好了鐵軌。」


    「原來如此。如果是這種表現,誰都可以在鐵軌上奔馳嗎呃,隻要沒有中途退場的話。」


    隻要沒有受到致命傷的話。


    隻要沒有脫軌、翻覆的話。


    「對,我的人生鐵軌不知是誰鋪的。也許是我,也許是我以外的某人。可是不管是誰,我都在那條鐵軌上衝過頭了。在未受致命傷的情況下跑得太快,永遠無法停止。踩刹車的這種想法甚至根本不存在。」


    「啊原來是從這裏開始連貫。」


    換言之,目前是在「中途」。


    而且,


    剛開始奔馳的自己,以及奔馳到中途的自己,


    絕對不可能是相同自己。


    「對!這就好比『過去的咒語束縛』嗎?而且就像用軟刀子殺人似的磨難重重在別人鋪設的鐵軌上奔跑的這種人生固然無聊但即使是在自己鋪設的鐵軌上奔跑,倘若中途感到厭倦,也是一樣的。話雖如此,事到如今也不能喊停,而且有許多牽製存在。」


    「不能怪罪他人,因此更加痛苦的意思嗎?」


    「對,特別是對我這種格格不入的人。」


    「那就放棄吧。你縱然沒有偏離鐵軌,也是偏離正軌的存在。」


    「喲?真敢說。你自己也不是什幺值得稱許的存在。」


    「至少我也算是正經的大學生跟你不同。」


    「講這種話不覺得空虛嗎?就跟對著鏡子問『你是誰?』是一樣的喔。」


    「的確。」我點頭。


    「總之,基於上述原因,我沒有執行殺人行為的自覺。因為殺人不是目的。有句話叫『猶如呼吸般殺人』,我的情況則是不殺人就會呼吸困難。為了在很久以前鋪好的鐵軌上奔馳,必須給付車資。或者該說,就像不斷還錢一樣。總之就是為了『剿殺殺人行為』。」


    「過度觀念論,聽不太懂不能以稍微現實論的方法解釋嗎?」


    「沒辦法啊。畢竟人類是透過觀念來說話。如果要換成現實論我殺人肢解八,結束。」


    「說得也是」


    我歎了一口氣,抬頭看著包廂的天花板。零崎的言論相當有趣,從中亦有新發現,但不能當作參考。


    「嗯我還以為殺人鬼最能了解殺人的心情」


    不過仔細一想,這也是正常的嗎?零崎殺人的方法跟智惠被殺的方法截然不同。我不認為沙咲小姐向我吐露所有真相,然而,智惠被細布條絞殺大概是真的。相對於此,零崎所犯的罪惡乃是使用刀械的人體解剖。共通點是給予他人死亡,但也僅止於此,其它完全不同。


    零崎是隨機殺人,殺死智惠的犯人目標就是智惠。


    那多半是出於怨恨。


    濕稠稠、黏答答、令人作嘔的人際關係所產生,宛如腐敗食物的東西。


    「咦?那是什幺意思?」


    「也沒有什幺意思。嗯,出了一點事,大學同學被殺了。」


    「被殺了?你的大學同學嗎?」


    「我不是這樣說了?嗯,一開始以為你是犯人,可是好象不太一樣。是使用布的絞殺。」


    「啊啊,那不是我的風格。」


    零崎揮動手腕苦笑道:「饒了我吧。」


    「我想也是。可是,我以為殺人鬼應該會理解殺人鬼。」


    「你誤會啦,真的很像你會發生的誤會。殺人的不是魔鬼,基本上都是人類。而且就像魔鬼不懂人類的心情,人類也不懂魔鬼的心情。就像是鴨嘴獸跟始祖鳥。」


    盡管不曉得誰是鴨嘴獸,誰是始祖鳥,但事情或許就像零崎所言。零崎這一類家夥隻不過是特異、極惡,而且是由於數量稀少才顯得特異、極惡。


    「話說回來,是什幺?那是什幺感覺的事件?」


    零崎興致索然地問。我判斷也沒有什幺好隱瞞的,就將沙咲小姐告訴我的事件概要告訴他。


    巫女子的事、智惠的事、無伊實的事、秋春君的事。生日派對。零崎時而響應,時而神色複雜地搖頭,隻有一瞬間露出煩腦的表情,最後「嗯」地低語。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呀。原來是這種感覺、這種原因嗎?然後呢?」


    「然後什幺?」


    「然後就是然後啦。」


    零崎飛快地啾了我一眼。我並未回答。就這樣沉默約莫一個小時,「好我知道了。


    」零崎從沙發站起。


    「走吧。」


    「嗯?走去哪?」


    「江本家。」


    零崎彷若在提議前往知心好友家裏玩,不慌不忙地說完,就離開了包廂。我暗忖事情的發展正如我所料,亦從沙發站起。


    包廂裏殘留著吃到一半的拉麵。


    5


    「不過那個葵井啊」在四條通往西走的路上,零崎滿不在乎地說:「我認為她肯定是愛上你了吧?」


    「咦?」


    對於零崎過度飛躍式的想法,我不禁愕然。


    時刻已逾零時,到了十六日星期一。即便在東西主要幹道的四條通,車輛都很零星。除了偶爾跟大學生集團(大概是喝酒聚會的歸途)擦肩而過,人行道上亦沒有什幺人影。


    仔細一想,明天有課。不但是第一堂,而且還是語言學(會點名)。我尋思今晚是不用睡了


    「呃你說什幺?」


    「所以就是那個葵井嘛!」零崎不耐地皺眉。


    「聽過你的說法,我認為那個小妞肯定愛上你了。」


    「不可能。你是聽了什幺才萌發那種誇張的想法?一點也不像你。基本上,巫女子有男朋友了。」


    「沒有吧?」


    「啊,是嗎?」這幺說來,她好象這幺說過,又好象沒有說過。「嗯可是,我想是不可能的。她似乎對我頗有好感,不過那跟疼愛小動物是一樣的。而且是鬣蜥之類的爬蟲類。隻是覺得『好可愛』罷了。」


    「還鬣蜥咧。」


    零崎放聲大笑,


    「那我就是變色龍了。」他笑了一會兒,「舉例來說」又恢複認真的口吻說道。


    「那個葵井,知道你家住址嘛?你不覺得非常奇怪嗎?一般人會去調查自己不喜歡的人住哪嗎?」


    「根本不用調查啊,通訊簿上就有了。」


    「就是這個啦。你自己不是說過了?你開學的時候去旅行了,是基礎專題嗎?不論是班級活動或上課,總之晚了一個星期吧?所以,製做通訊簿的時候,你根本不在學校,通訊簿上又怎幺會有你的住址?」


    「啊」


    這是盲點。這幺說來,我也不記得自己跟學校同學說過住址,既然如此,通訊簿上當然不可能記載那棟骨董公寓的住址。鹿嗚館大學之中理應沒有人曉得我住哪。


    「可是巫女子說她看了通訊簿喔。怎幺一回事呢?搞錯了嗎?可是不可能有那種錯誤吧?那幺,是她說謊嗎?」


    「什幺說謊?我看根本是借口。她大概曾經跟蹤你吧?所以才知道的。」


    「如果被人跟蹤,我一定會察覺的。」


    「也許吧。總之,假設她是以某種不太合法的手段,預先得知你的住址。因為難以啟口,所以一時就搬出通訊簿的借口。」


    「嗯。」


    「所以囉,你想想看。哪有女生做到這種地步,就隻為了得知『陌生人』的住址?男生也就算了,她可是女生喔。」


    零崎露出令人討厭的奸笑。


    「唉。」我歎了一口氣。


    「你的口氣好象對這種事很清楚嘛。」


    「哎,算是天性吧。這也是一種性格。」


    「不過,我還是覺得不可能。可以斬釘截鐵地斷言。」


    「咦?你的自信根據是?」


    「因為巫女子好象很討厭我。」


    「咦?」零崎非常露骨地浮現「你這白癡在說啥?」的表情。「喂喂喂,你好歹也記一下自己說過的話嘛。你剛才不是說了?葵井對你有頗有好感。剛說完就自打嘴巴嗎?」


    「不,這不是矛盾。我隻不過沒有以二元論或布爾式思維推敲這個世界。需要我說明一下嗎?換言之假設有一輛車子在這條路上疾馳。時速假設是五十公裏。」


    「喔,就是要問我那究竟是快是慢嗎?」


    「嗯,你覺得呢?」


    「是慢吧?這種時間應該可以開得更快。」


    「那幺就假設油門踩到底的狀態。我不太清楚汽車性能的極限,就假設那輛車子的最高時速是兩百公裏吧。現在這樣快嗎?」


    「快啊,毫無怨言。」


    「最後再想象沒有踩油門的狀態。現在如何?」


    「什幺如何不如何?」零崎攤開雙手。


    「沒有動的東西,又何來快慢?」


    「即使硬要說的話?」


    「那就是很慢吧?沒有動的東西不能說是快。」


    「對,那幺再回到第一個的問題。時速五十公裏是快是慢?如果是我的話,會這幺表現『快五十公裏,慢一百五十公裏』。」


    「喔」零崎讚同似的點點頭。有刺青的那一側臉頰微微扭曲。


    「所以呢?從你的觀點來看,葵井對你的感覺是什幺?」


    「嗯,初步估計是『喜歡七十,討厭五十』吧?」


    「這樣也沒辦法變成『喜歡二十』啊。」


    正是如此。人類的感情原本就不是四則運算這種附加理由所能通用。況且數字具有可以輕易取代、增加、流動的性質,因此更為麻煩。從觀測者的立場來看,終究隻能以平均值表示。


    「那幺,既然如此,你自己又是如何?」


    「嗯?」


    「你自己呀。你對葵井有多少喜歡?多少討厭?」


    「喜歡零,討厭零。」


    「嗚哇」零崎發出略微退縮、抽筋似的聲音。「好狠你這家夥真無情哪。」


    「殺人鬼還好意思說我?」


    「囉唆的旁觀者!」


    喜歡零,討厭零。


    換言之就是漠不關心。


    零崎說的那句台詞固然是戲謔性的誇張表現;然而,並不表示其中沒有真實的成分。


    我,彷佛活著就能夠殺人,


    乃是冷酷、幹涸的人類。


    確實如零崎所言很無情。


    可是在非現實的概念上,


    我對陌生人無法抱持積極的感情。


    「切」「切!」


    「真是傑作。」零崎笑了。


    「真是戲言。」我沒有笑。


    「所以,除了念書以外,你沒有喜歡什幺人嗎?」


    「嗯我也不知道。」


    「自己的事也不知道?」


    「自己的事才不知道。」


    「啊啊,原來如此。因為你是旁觀者嘛。別人的事當然比自己的事更加了若指掌。正所謂自己不能成為自己的觀察者嗎?呃那叫什幺?好象有聽過那個。不確定理論?量子力學?幽靈的貓?」


    「幽靈是錯的。」


    「啊是誰?因為是數學,一定是德國人才對」


    (注:零崎記錯了薛丁格德語為schrodinger,幽靈德語為doppelganger)


    零崎冒出莫名其妙的偏見,之後又陷入苦思。但終究想不起是誰的貓,「啐,混帳!」自己拉扯自己的左頰,「所以」最後鬆了一口氣似的說。


    「我的結論就是,你這家夥真是目中無人。」


    「那大概沒錯。隻不過」


    隻不過。


    我之後究竟想說什幺?是想說誰的名字嗎?我當然想過。然而,我不曉得那是誰的名字。


    「所以終歸是戲言啊。」


    「喂這就是你的托辭?」


    等了這幺久竟得到這種答案,零崎全身虛脫般地重重垂下肩膀。雖然比不上巫女子,不過他亦是反應誇張的類型。


    「唉,我也是半斤半兩嗎或者該說,如出一轍。」


    我們抵達西大路通跟四條通的十字路口。南邊可以看見阪急西院車站。最後一班電


    車早已離去,車站附近亦是空蕩無人。我們轉向北方。從這裏走到丸太町通,就是智惠的公寓。


    「果然應該搭出租車的吧?現在也才走了一半哪。」


    「太浪費錢了。或者該說根本就沒錢。還是你要請我?」


    「不,在京都沒有學生會搭出租車的。」


    「喔我不是學生,所以不知道。」


    這時疑問掠過腦海。我不知為何想起沙咲小姐那道銳利的目光,向隔壁的殺人鬼問道:「府警沒有通緝你嗎?」


    「應該沒有。他們沒來找過我,我也沒被他們跟蹤過。」


    零崎若無其事地說:「不過我倒是跟蹤過他們。」。外觀如此顯眼(而且還是臉頰刺青。東京也就罷了,這種家夥在京都肯定隻有他一個),居然沒被抓到?我不禁有些詫異,但仔細一想,顯不顯眼這種事,在這種情況或許並沒有太大的關係。


    「咱們現在雖然要去江本家」


    「怎幺了?」


    「你其實已經推測得差不多了吧?關於這個殺人事件。犯人啦,還有其它有的沒的。」


    「推測啊。」


    我重複零崎的話語。


    推測這個狀態是否能夠稱為已經推測得差不多了?


    「抱歉讓你失望了,老實說我目前也『不太清楚』。若是推理小說或連續劇裏登場的名偵探——


    名偵探。


    紅色承包人。


    「也許就知道吧。」


    「那倒也是。」沒想到零崎如此輕易放棄。


    「不過,其實也不覺得有那幺難以解答。絞首後被殺死。地點在房間內。死亡時間局限於某一期間。嫌犯有不在場證明。隻要情報再多一點,或者」


    況且,玖渚目前正在幫我搜集情報,而我也正要前去搜集那種東西。


    「有沒有可能是偶發性的強盜殺人?」


    「也有這種可能性,可是,因為府警那些人好象並不這幺認為。」


    沙咲小姐跟數一先生他們倆的態度很不尋常。那種人不太可能為了普通的強盜殺人四處奔走。不過這也隻是我的第六感。


    「喔」零崎興致缺缺地眯起雙眼。「但我覺得你也不用這樣主觀調查啊。咦?是有什幺必然性或者現實性嗎?」


    「沒有。討厭的話也不用陪我。就跟平常一樣去殺人肢解吧。」


    「不,沒關係。今晚沒那個心情。」


    我隻是隨口調侃,沒想到他一臉正經地回答。


    「而且這個主意畢竟是我提的。」


    言談間,終於抵達智惠的公寓。警察似乎已經離去,跟車站附近一樣不見人影。我們走入玄關大廳。


    「啊,對了,好象要自動鎖的卡片鑰匙嘛」


    「怎幺辦?」


    「這幺辦。」


    我向前麵跨出一步,隨便按了一個房間號碼。


    「喂?」


    「對不起,我是302號房的,我忘了帶卡片出來,可以請您幫我開個門嗎?」


    「啊,好,我知道了。」


    喀噠一聲,玻璃門開啟。「謝謝。」我向素不相識的陌生人道謝,跟零崎迅速穿過那扇門。


    「你這家夥居然麵不改色的說謊哪。」


    「算是天性吧。」


    進入電梯,到了六樓。一邊在六樓走廊前進,從口袋取出白色的薄手套戴上。


    「很冒昧地問一下,你從一開始就準備手套的意思是」


    「嗯,原本就有此意。」


    「啊」零崎欽佩不已地歎道,自己也從背心取出五指手套,換下目前戴的半指手套。這家夥應該是平常就隨身帶才對。


    接著兩人抵達智惠家門口。一拉門把,正如所料,上鎖了。


    「所以,這裏要怎幺解決?」


    「嗯,沒想過。要怎幺辦呢?」


    「是喔?」


    零崎這次傻眼地說完,從背心取出一把細刀,或許可以形容成尖錐的刀械,刺入那個鑰匙


    孔。然後將細刀左右轉動,發出「喀啦」一聲嵌入聲。他拔出刀子,轉了一圈收回背心。


    零崎拉開門把。


    「開了喔。」


    「真是粗心哪。」


    「就是說嘛,誰知道殺人鬼會不會突然出現。」


    我們相互聳肩,進入房裏。


    走過夾著廚房跟浴室的短廊,穿過起居室的門扉。房間跟我星期六前九時差不多。物品位置多少有些改變,不過想必是警方搜索現場時造成的。


    接下來。


    在房間中央附近。


    有一個白色膠布圍成的人形。


    「咦」零崎興致盎然地說:「真的會做這種東西喔?還真像連續劇或漫畫。搞什幺?江本這小妞跟我差不多高嘛。」


    「好象是。」


    以女性而言,智惠是略偏嬌小的類型;不過以男性來說,零崎的體格非常迷你。縱使沒有一模一樣,或許接近到可以互換衣服。


    「對了,我喜歡高個子的女生。」


    「真的嗎?」


    「對,不過高個子的女生都很討厭矮個子的男生。」


    「可是,你殺的六個人裏,都沒有高個子的女生。」


    「誰會殺自己喜歡的女生啊,呆子!」


    零崎怒不可抑地說。看來這個問題挺複雜的。


    言歸正傳。


    我將目光移回地板上的膠布。智惠大概是被某人勒住脖子,在這裏倒下氣絕然而,一旦用這種膠布表現,就完全感受不出真實性。這時,我轉頭一看,零崎居然在默禱。閉著雙眼,雙手在胸前合十。


    「」


    我猶豫片刻,也跟著一起默禱。


    接著再開始檢查膠布周圍。


    「嗯」


    膠布圍成的人形右手上,因為光線昏暗看不清楚(話雖如此,也不能開燈),不過有一個黑色膠布圍成的小圓。


    似乎是搜證時標出的某種紀錄。


    「咦?是有什幺東西掉落在那裏嗎?」


    「哎,你看清楚嘛。」零崎在我旁邊蹲下。「這裏有寫字喔。」


    「該死的,要是光線再亮一點」


    「再等一下嘛。等會眼睛就會習慣了。」


    零崎從容不迫地提議,現在也隻能如此了。


    不久,視力開始適應黑暗。


    短毛地毯。


    那個表麵。


    紅色文字。


    「這是y分之嗎?」


    兩人同時開口。


    首先是草書的,下麵是斜線。然後再寫著草書的y。筆跡潦草難以辨識;然而,這個字體也隻能如此解讀。


    「/y什幺東西?」


    「天曉得」


    「紅色的,這莫非就是傳說中的血書?」


    「不,好象是油性筆。」


    我邊說邊站起。


    留在屍體右手附近的文字。


    換言之,這就是傳說中的死亡訊息?


    「不,也許不是右手吧?光從膠布來看,也不知道屍體究竟是趴著還是仰臥。」


    「啊,說得也是。不過零崎,如果不是趴著,應該不能寫字。姑且不管這到底是不是智惠寫的。」


    「嗯,原來如此。也可能是犯人自己寫的。不論如何,/y是什幺意思?是數學嗎?可是又不是數學式,也沒辦法繼續算下去。」


    「說不定是寫到一半。」


    「啊啊,既然如此,那真是無技可施了。這後麵會是什幺樣的式子,誰想得出來?」


    零崎邊說邊走到房間角落,背脊靠著牆壁坐下。然後大大地打了一個嗬欠說:「你知道了什幺


    嗎?」


    「光是死亡訊息也是收獲啊。接下來」


    環顧室內,終歸沒有打鬥的痕跡。看不見任何損壞的物品。就眼前的情況來看,應該也沒有遺失任何東西。


    「果然不太可能是強盜殺人」


    這幺一來,還是怨恨嗎?然而兩天前剛滿二十歲的女生,又何以遭人怨恨到必須除之而後快的地步?


    我一邊思考,同時搜索房間。警察當然徹頭徹尾地搜過了,不過為了促進想象力,必須像現在這樣親身觀察事件現場。


    這亦是為了將來的準備。


    「搞什幺嘛。」


    零崎看著我的動作說。從他的態度判斷,大概無意出手幫忙。而我當然也並未期待,我不是那種對水麵有任何期待的機會主義者。


    「沒想到你對這種情況還挺熟練的。」


    「因為我是經驗者。」


    「是什幺樣的經驗,才能讓二十歲上下的年輕人損壞到這種程度呢?我可是茫無頭緒哪。」


    「我可不想被殺人鬼這幺說,這件事就算了吧?說得也是,我的人生確實不太正經。不,或許很正經吧?隻是我自己不太正經。」


    「喔我雖然不是很喜歡自己。」零崎淡淡地對著我的背影說:「不過一看見你,就覺得自己還算正常。」


    「那是我的台詞吧?我固然是很脫離正軌的人,不過沒有你誇張。一想到這兒,就略感安心。」


    「是嗎?」


    「是吧?」


    「嗯人類為何會死?」


    「因為被你殺死了。」


    「是沒錯,不過我不是指這個。呃.是什幺?細胞凋亡?進化論?遺傳基因?癌細胞?自殺基因?那種感覺的東西。或者該說是功能極限?」


    「這幺說來,我聽說人類存活的極限是一百一十歲左右。無論是什幺年代、哪個地區,都是如此。」


    「喔?」


    「總之,就是生物多樣性的問題。不過,縱然真的長命百歲也沒有意義。就算活了兩百年、三百年,我覺得也毫無意義。我至今活了十九年兩個月,老實說真的很膩。」


    「厭倦了?」


    「不,就好象變得無法忍耐的感覺。現在還無所謂,可是一直這樣下去的話是啊,再兩、三年左右,可能就會麵臨對現實處理能力的極限。」


    「咦?不過,這樣不就是那個?你十四歲的時候也應該想過相同的事吧?自己可能會在數年內自殺之類的。」


    「有想過。可是因為沒骨氣,所以沒自殺。」


    「chi!」


    「對啦!嗯,我從以前就想變成鳥。」


    「就算那是真的,你也沒想過要變成雞吧?雞是不會飛的喔。」


    「開玩笑的。不過我也想過,活了十年、二十年的人,倘若從沒想過死亡或上帝,要不是極度吊兒郎當,肯定是無可救藥。」


    「上帝跟死神嗎?」


    「對,隻是一般人在那之前就應該學過生的意義。因為既然要思索死,生是不可缺乏的。要思考死,首先必須學習生。就像人們常說『若想殺死對方,無論對方是何方神聖,首先該對象必須是活著的』。我今後無論如何努力,都無法殺死約翰.藍儂。」


    也無法殺死江本智惠。


    「所以,零崎,活著又是什幺?」


    「就是有心跳囉?」


    零崎語氣輕鬆,大概是在隨口應付。


    「不對。」我回答。


    「生命行動跟活著並不是相等的。姑且不管這些,假設有人在生以前先學習死,他究竟會成長成何種人類?不,那種人是否能夠稱為人類?身為生物卻想著死,在開始以前考量結束。對於那種存在,我們應該如何稱呼?」


    「那就是死神。不然的話,是啊」


    驀地變成探索的眼神。接著,零崎難以啟齒似的指著我,緘口不語。確實無須任何言語吧。


    「這終究也隻是精神論。」


    我下結論似的說。


    借口。


    「嗯剛才也問過了,你做到這種地步這種地步是指幹出非法入侵民宅這種事,虧你還是旁觀者,竟然挺身而出調查事件是有什幺理由?」


    「有啊。」


    我回答。其實是打算回答「沒有啊」但衝口而出的卻是肯定的話語。究竟哪個才是實話,


    連我自己亦無把握。


    「喔你對葵井既不喜歡也不討厭吧?既然如此,你根本沒有必須行動的理由吧?你跟其它三人隻是偶然邂逅啊啊,原來如此。」


    零崎說話間想到了什幺,「砰」地一聲擊掌。


    「為了江本智惠嗎?」


    智惠。


    迎接生日,在翌日慘遭無情殺害的可憐少女。


    假使僅是如此,我不會有任何感覺。地球背麵的饑餓孩童被炮火擊斃,我亦不會有任何感受。在遙遠異國發生地震,數萬人民因此死亡,我仍舊毫無感覺。不論自己居住的城市是否發生


    攔路殺人鬼事件,又與我何幹?如此這般的自己,唯獨為友人之死感到悲傷、難過與憤慨


    我的精神並未寬容到能夠吞嘸這種矛盾。


    然而。


    即使如此,仍有例外。


    「我想跟江本智惠再多交談一下。」


    「」


    「隻是這樣,真的。」


    「原來如此。」零崎額首。


    「無論如何,這確實是傑作啊。」


    誠如零崎所言,我沒有必須做這種事的必然性,盡管不至於說這一點也不像我,但此刻的行為確實偏離我的風格。


    我認為自己在做傻事。然而,我不覺得自己做錯了。


    零崎大大地打了一個嗬欠。


    「無聊的話,你可以先走。」


    或者該說,他根本是妨礙。


    可是,零崎緩緩搖頭。


    「無所謂而且要是我回去了,你怎幺鎖門?」


    「其實我擁有不用鑰匙也可以讓門鎖落下的技術。」


    「真是沒用的技術」


    這當然是說笑。


    零崎接著閉上眼睛,沉沉入睡。我感受著觀看自己的睡臉那種不可思議的異世界感受,同時探索智惠的房間到淩晨四點。話雖如此,並沒有發現任何有助解決事件的線索。


    「可是」


    這種事或許根本就不重要。事實上,我到後半段時已然失去想要搜索什幺,想要調查什幺的心情,隻是俯視著房間中央的人形膠布,任時間流逝。


    然後開始回想。


    星期六晚上,在這裏度過的時間。


    亂七八糟,毫無道理可循。


    隻有胡鬧的那段時間。


    倘若容許些微浪漫的說法,這對我而言,或許就像對智惠的追悼。這才是一點也不像我的解釋,但我覺得這種想法也不壞。


    就目前來說。


    「好,走吧。」


    「滿意了?」


    「嗯。」


    「那就好。」


    離開公寓,便跟零崎分道揚鏢。


    沒有告別的言語,亦沒有約定下次見麵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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