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叫玖渚的小鬼啊」誌人君自言自語似的向我說:「究竟是何許人也?那娘們到底是何方神聖?」


    「嗯?」花了好些時間才察覺他是對我說話,我慢了一拍回答:「就說她不是小鬼嘛。別看她那個樣子,其實已經十九歲了。」


    「喔。」


    正常情況下,誌人君此時該出言頂撞,他卻隻是無精打采地點點頭。


    地點是第七棟四樓吸煙室,我和誌人君迎麵而坐。我們都不吸煙,隻是在此消磨時間;話雖如此,時間這玩意就算置之不理也會自行消磨,是故這種表現也不太正確。真要說起來,我們或許是為了避免被時間消磨而堅守於此。這是百分之百錯誤的假說,可是十分適合用來解釋目前的情況,是相當不錯的比喻。


    我朝走廊後方瞟了一眼,焦點鎖定在一長排門扉裏的其中一扇,試圖凝視房門的另一側。不過畢竟相隔了一段距離,我也不像某昨小島上的占卜師擁有千裏眼,因此不可能透視房內的情況。我知道的也隻有「死線之藍」和「害惡細菌」在那裏麵談論某事。


    我無從揣度兩人對話的內容,我對那種事一無所知。


    「兔吊木垓輔嗎」


    我語聲輕微、心情沉重地呢喃。


    年紀應該是三十上下,我不知道那頭白發是後天染的或是少年白,總之差不多是這個年紀。有一種輕佻浮滑的氣質,光憑這種氣質就能斷定他這個人絕不簡單。比如某處有一條又粗又長的線,那麽一眼就能看出他是屬於彼岸的人。


    一如紅色承包人,一如藍色學者。


    「喂,你說呀,你倒是說說呀。」誌人君這次略微加重語氣道:「那個叫玖渚的娘們,到底是何許人也?我在問你,你告訴我嘛。」


    「你認為我知道答案嗎?」


    「你一定知道吧?你不是她的男朋友?」誌人君湊過來說:「可以跟那個兔吊木先生對等交談的人,可以跟那個兔吊木垓輔站在同等立場說話的人,我可是頭一回見到哪。咱們這裏的所有人就連博士都做不到。就算他們曾經是『業集』的同事,這也未免」


    「這種說法有點不對。」我出言糾正。「玖渚友和兔吊木垓輔並非對等的夥伴。以階級來說,玖渚的地位高於他,因為那丫頭是『集團』的領袖。」


    「真的嗎?」


    「是真的。不過,就連我都還是半信半疑,不,差不多三信七疑吧?」我自嘲般地聳聳肩。「唉,真是非同小可的戲言。」


    「太扯了。」誌人君往沙發一靠,接著又重複第三次相同的問題。「所以她究竟是何許人也?」


    「你因為我知道嗎?」我也還以相同的答案。「你以為我知道這種事情嗎?誌人君。」


    「你也不知道嗎?」


    我默不作聲,沉默於是變成一種肯定。


    是的,我不知道。我不認識那種玖渚。與兔吊木垓輔對峙、交談時的玖渚友。被冠上「死線之藍」這種不穩妥、極端危險的名號的玖渚友。與那種東西相較,初次見麵的人還比較容易理解。因為在這種情況,至少還能斷定對方乃是人類。


    至於「死線之藍」甚至連這件事都無法斷定。


    「」


    截至目前為止,我究竟在看什麽?


    不,不對,不是這樣。應該說截至目前為止,我究竟以為自己看到了什麽?倘若要說戲言,這無疑就是此類。這真是天大的誤會。截至目前為止,待在那丫頭身旁的我,到底看漏了多少東西?不對,我究竟有沒有一次,或者有沒有一瞬間真真正正地待在玖渚身旁過?正如那個兔吊木昔日相伴玖渚身旁一般,我究竟有沒有做到?


    我明白了。


    我終於知道自己對兔吊木,甚至是對集團那些人所抱持的情感為何。那並非嫉妒、羨慕或憧憬一類的高級情感,而是讓自己陷入自我厭惡的自卑感,是令自己煩躁不堪的絕望感,是對自己感到可悲的失望感。


    愚蠢至極的無力感。


    「喂,你沒事吧?」


    誌人君的呼喚讓我回過神來。猛一抬頭,隻見他惶惶不安地看著我。「嗯,我沒事。」


    我搖搖頭說「完全沒事。」


    「真的嗎?你的表情看起來超悲愴耶。」


    就連這位誌人君都替我擔心,那想必是無與倫比的悲愴度。鐵定是可用摻不忍睹來形容的表情。盡管我自己無法想象,絕對就是如此。仿佛遭人背叛的這種心境,肯定有這種水準。


    「背叛啊我真是太差勁了。」


    低語完,我再度搖搖頭。接著以兩手用力拉扯雙頰,轉換心情。疼痛化為清水,喚醒沉潛的意識。好,煩惱與思考暫且拋諸腦後。現在,目前就先隨波逐流吧。自覺也好,不自覺也罷,我能為玖渚做的也隻有這件事而已。


    「誌人君——你為何待在這種地方?」


    「咦?什麽跟什麽?」誌人君訝異反問。「你這是什麽意思?什麽叫我為何待在這種地方?」


    「不想回答的話就算了。我隻是隨便找個話題聊聊,加上覺得你這麽年輕就待在這種地方很奇怪。」


    「這麽年輕?你這是在諷刺我嗎?」


    誌人君沉默半晌。我亦不期待他有所響應,並未繼續追問,但誌人君又開口道:「我喜歡那個博士。」


    「那個博士是指斜道卿壹郎博士?」


    「廢話!雖然被世人稱為什麽『墮落三昧』,可是那個人很厲害喔。我不曉得那個玖渚是何方神聖,不過你也和我一樣吧?」誌人君轉向我。「你也是因為喜歡那娘們,才待在他的身旁的吧?」


    「什麽喜歡討厭的這種才叫小鬼吧?誌人君。」我緩緩地搖頭。「事情沒這麽簡單。雖然並非絕對,但是沒這麽簡單。要是真的這麽簡單明了,那就幫了我一個大忙啦。」


    「」


    「不,或許其實更為簡單吧?搞不好其實更簡單。簡單到無法理解。簡單到明了故而複雜難明——或許就是這麽一回事。那丫頭偶然在我麵前出現,我偶然在她麵前出現——說不定隻是時機剛好。喏,就像數位時鍾。乍看下數字一個不少,可是呀,本質也僅止於此,或許其中沒有任何理由。」


    「我不太明白。」


    「我想也是。說到不明白,誌人君,我想糾正一下你的一個觀點。我不是那丫頭的男朋友。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可是常常被人誤會。我們不是這種關係,隻是朋友喔,是朋友。」


    「咦?朋友也未免感情太好了,男女有別耶。」


    「朋友這種關係沒有什麽感情太好的問題吧?況且友情與性別無關總而言之,雖然不曉得她的感受如何,但我不是很喜歡這種稱呼。誌人君,你也不喜歡被稱為卿壹郎博士的男朋友吧?」


    誌人君雙手抱胸。


    「確實不太愉快。」


    「這當然不愉快了。反正就是這麽一回事。凡事都要扯到男女情愛的想法不是我的風格。」我雙手一攤。「老實說,我女朋友另有其人。」


    「真的假的?怎樣的娘們?」


    「超一流千金大小姐學校的女高中生。今年高一,所以應該是十五歲吧?名叫西條玉藻,最喜歡亮晶晶的東西,長得挺可愛的潑辣少女。我愛她愛得無法自拔,經常結伴去吃霜淇淋,不過老是讓她請客。霜淇淋給她,我隻吃酥皮卷筒。唉,誰叫我愛得比較深。」


    「聽起來有夠假。」


    「因為有一半是假的。」


    「哼,你果然是個大騙子。」


    「而你是個大包子。」


    「對對對,肚子餓的時候就像這樣杆起麵皮,再一個個包上餡料聽你在放屁!」誌人君咆哮。「我為什麽要在這裏陪你唱雙簧啦!」


    「不,其實我也沒期待你會吐槽」


    捉弄誌人君是一件有趣的事。


    「開什麽玩笑!呸!」但誌人君似乎一點也不覺得有趣,佛然不悅。「反正你這種人啊,這麽說來,你叫什麽名字?我還沒問過吧?之前就隻有你沒報上姓名。」


    「咦?」我脖子一歪。就根尾先生他們的言論聽來,卿壹郎博士理應對我們做過事前的調查,當然也可能因此得知我的姓名,莫非是沒能查出?也許是認為玖渚友的跟班無須稱謂。


    啊,不,不對。無論對方是否查出我的姓名,誌人君被視為「玖渚友一行的導遊」,故而完全被蒙在鼓裏嗎?誌人君剛才對博士表示了非比尋常的敬意,假若他得知自己的地位,還說得出相同的見解嗎?身為騙敵前先遭蒙騙的夥伴。


    「」


    嗯,大概說得出。況且隻要博士稍加解釋,這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喂,幹嘛?你沒名沒姓嗎?」


    「呃名字是幽靈e(*1)。」


    「喔。」


    原本有些期待他的回嘴,可惜誌人君這次不肯吐槽。不但不肯吐槽,反應還十分不識趣。


    「呃換句話說正因為有『e』,所以才叫『啊伊』?」


    「正是如此,完全正確。」


    「」


    「伊館鬱夜(*2)亦可。」


    「」


    誌人君大概對我萬念俱灰,垂首一聲歎息,「反正你這種人啊,」就自顧自地轉回話題。「你這種人啊,就算知道我待在此處的理由,也是不可能理解的。這種事讓你理解還得了?」


    「也對,誰都不希望別人輕易解讀自己的心情這麽說來,我今年四月就遇見一個能夠透視他人內心的占卜師,」


    「咦?你又在玩吹牛皮的遊戲嗎?」


    「要細分的話,這不是吹牛皮,而是戲言。簡單說,不管是誌人君還是我,內心思維在那個人麵前就無所遁形。」


    「是心理學高手嗎?」


    不愧是理科出生者的解釋。「原來也有這種見解。」我點點頭。「誌人君覺得這種人如何?」


    「什麽如不如何,當然很討厭了。」誌人君脖子一歪,似乎不大明白我的問題。「至少誰都不喜歡被他人洞悉內心的想法,就像你剛才說的那樣。」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不是問你的心情,而是問你覺得對方的心情如何?完全洞悉他人的感覺。」


    「很方便很好啊,就各種方麵而言。」


    「方便嗎或許吧。」


    聽見誌人君出乎意料的迅速回答,我點點頭。要是那位占卜師聽見,大概會對我們出言反駁。


    啊啊,這麽說來。


    那位占卜師雖然有讀心術卻無法解讀玖渚友的心靈嗎?無法解讀的原因,我想是由於玖渚友的心靈太過深奧。相較於常人,玖渚的腦髓隨時都在處理極其龐大的情報,無法輕易解讀亦很正常。


    就在此時,先前的神秘物體不,如今業已不再神秘的那台業務用女仆機器人從吸煙室旁邊穿過。鐵製圓柱這次沒有將人類當成垃圾,朝長廊後方筆直離去。原來如此,每間研究棟內都有那種機器人嗎?


    「誌人君,聽說那個業務用女仆機器人是你做的?」


    「咦?」誌人君雙眉一皺。「那呃是沒錯,誰告訴你的?」


    「根尾先生。」


    「——那個家夥。」誌人君忿然咂嘴。「真是饒舌。」


    「叫前輩那個家夥成何體統?不過真了不起,能夠做出女仆機器人實在很厲害。嗯,雖然我比較喜歡傳統型女仆,可是那種新穎型的也不錯。」


    「不許叫它女仆機器人!隻有根尾先生才這樣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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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spookye,上遠野浩平的小說[boogiepop]係列裏的人造人,雙手可以發射電磁波,對他人進行洗腦以及篡改記憶活動


    *2:清涼院流水的小說[ic世紀末偵探神話]裏的一名受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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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誌人君並未特別得意或自滿,反倒是一副這點小事有什麽好誇耀的摸樣說:「那玩意根本算不了什麽。隻要有零件和道具,那種東西連小學生都做得出來。」


    「說的也是,這就是它與傳統型女仆的差異。」


    我頻頻點頭,我還是喜歡傳統型的。


    「喏,誌人君,我還有一個關於女仆的問題。」


    「是什麽?」


    「我聽說兔吊木從未離開過這裏,是真的嗎?」


    「姑且不管這是哪門子關於女仆的問題」誌人君愕然反問:「這是誰告訴你的?」


    「這個嘛也是根尾先生。」


    「」誌人君僵在當場片刻。「媽的,那個家夥。」


    「所以說,叫前輩那個家夥成何體統?」


    「那個家夥就是那個家夥,男人當然就是家夥,我沒有錯。而且要談前輩後輩的話,我才是根尾先生的前輩,因為我的資曆比他久。根尾先生是這裏最資淺的你是說真的,這又怎麽了?兔吊木先生一步都不離開這裏,對你來說有何不妥嗎?」


    「不,倒不是這樣」我隨口岔開話題。「不對,這裏還真是怪人集中營哪。兔吊木先生不用說,就連你也稱不上正常,卿壹郎博士、神足先生、根尾先生、心視老師也是。真是人才濟濟,英雄輩出,恒河沙數。『墮落三昧』並非隻有卿壹郎博士而已嗎?」


    「我很正常,你別輕描淡寫地說出這種失禮的話咦?喂,除了神足先生和根尾先生之外,你連三好小姐都見過了嗎?」


    「咦?不,不是這樣,隻是聽說過三好心視小姐的傳聞罷了。因為她是人體解剖學和生物解體學的權威嘛,這我也知道。」


    「你沒騙我吧?唔,那個人的確很有名到本所來之前的地方也是,你聽說過或許也不奇怪。總歸一句話,我很正常。不僅是我,大家都很正常。從你這種凡人的觀點看來或許很怪,不過這是你的理解能力問題。」


    「喔也許是這樣。很可能是這樣。」


    我點點頭,但不確定他所說的「大家」是否包括兔吊木。關於此點,我姑且不再追問。


    若是追問下去,勢必得提及玖渚。屆時,我就再無冷靜對話的自信。


    「是我的裏能力問題嗎」


    是這樣嗎?也許是,也許不是。不過,一定是這樣,我想一定是這樣的。到頭來,問題又兜回到我身上。還真是結構複雜,解答單純的邏輯。宛如莫非定律(*3)。


    古有雲,艱深算式的答案非零即一。


    「『零』啊」


    此時驀然響起門鎖的喀嚓聲。我轉向聲音來源,隻見玖渚正從房間出來。她反手闔上門,接著東張西望地四下逡巡,目光與我對上之後,倏地動作一頓。


    「啊!發現阿伊了!」


    玖渚說完,朝我奔來。全速跑到吸煙室之後,仍不減速,反而繼續加速,朝我撲來。我早已習慣玖渚的這種行為,便熟練地化解衝擊力,讓兩人不至於受傷地迅速接住玖渚。


    「嘿嘿嘿。」玖渚輕笑著將玉手饒過我的背脊,環抱住我。「人家回來了,阿伊。」


    「」瞬間的躊躇後,我立刻應道:「歡迎回來,小友。」


    一如往常,天經地義的氣氛。


    暫時保持如此,這樣就好。


    我如此告誡自己。


    「感


    謝兩位的激情演出,可是哪,」誌人君不耐煩地哼道:「既然說完話了,快點回去吧。要親熱到別的地方去親熱。博士交代我,等你們見完麵再把你們帶到他那裏。」


    「與其說是助手,你根本就是雜役嘛。」


    「囉嗦!小心我殺了你!」


    誌人君怒叱(生氣也很正常嗎?),魯莽地站起,接著貿然地邁步離去。我欲要追上前,但玖渚不肯鬆手,我根本站不起來。


    「喂,小友,等一下要抱多久都讓你抱,你先鬆手。」


    「嗯~可以是可以。」玖渚說完,意外聽話地離開我。接著對誌人說:「小誌,等一下。」


    「咦?為什麽我必須等一下?你也要抱我嗎?」


    「人家才不要。那個啊,小兔說」玖渚倏然睇了我一眼,目光又立刻轉回誌人君。


    「小兔說想跟阿伊講話。」


    注釋:===================================================


    *3:murphy"w,是指「有可能出錯的事,就會出錯」(whateverg,willg),揭露「人生總難事事順遂」的真理。


    =========================================================


    「咦?你說什麽?」「咦?什麽跟什麽?」


    誌人君的錯愕聲,以及我的驚呼聲同時唱起雙重奏。誌人君是男低音,我是男高音。但男子雙人短合唱並不悅耳。誌人君和我之間蕩漾著一股尷尬的空氣,我亟欲將之揮開似的重新尋問玖渚:「你說什麽?」


    「所以啊,小兔想要跟阿伊講話。」


    「真的嗎?」


    「為什麽?」誌人君怒罵似的,不怒吼似的說:「為什麽兔吊木先生想跟這種家夥說話?」


    「這次變成了『這種家夥』嗎你才應該聽聽鈴無小姐的說教。」我傻眼歎息。「不過我完全讚成你的意見。小友,為什麽兔吊木想跟我說話?」


    「唔,不知道。」玖渚的回答非常冷淡。「反正人家準備離開房間時,小兔就說『可以帶剛才那個眼睛像死魚一樣的青年過來嗎我想跟他單獨聊聊』。」


    「他隻有說『眼睛像死魚一樣的青年』吧?既然如此,也可能是誌人君。」


    「不可能。」「不可能咩。」


    這次是女高音和男低音的雙重奏。


    「一定是你。」「一定是啊伊呦。」「絕對不會錯。」「絕對不會錯的。」


    連輪唱都開始了。我的腦袋亂成一團。


    「不,總之,」我勉強打斷兩人的輪唱。「就先不管我的眼睛長得如何,為什麽兔吊木要叫我過去?」


    「就說不知道了咩,不要問人家啦。你去不就知道了?」玖渚說完,朝剛才離開的門一指。「機會難得,阿伊就去聊聊吧。一定會很開心的,人家在這裏等。」


    玖渚「唰」一聲在沙發坐下。


    「搞什麽飛機?呿!」誌人君從走廊折回,一邊抱怨,也跟著坐下。


    「你們這群人一來,真是麻煩事不斷。你快去啦,我也在這裏等。」


    「你想先走也沒關係。」


    「我先走你們不就出不去了?你以為我幹嘛在這裏浪費時間?」誌人君砰一聲拍打茶幾。「喂,快去快回啦。」


    「好啦我知道了嘛。」


    看樣子是非去不可。我不曉得兔吊木為何叫我,但我亦別無選擇。盡管不願,但也隻能赴約。「你自己小心,有事就大聲叫我。」我背著誌人君對玖渚耳語,然後沿著長廊走到那扇門前。


    「喂。」我忽然轉向玖渚說:「小友,你跟兔吊木談得如何?」


    「很開心呀。」


    簡潔的答案,確實很有玖渚風格的回答。然而,我如今已搞不清這種「風格」。玖渚友的風格到底是什麽風格?如此單純的東西逐漸渾濁,變得曖昧難明。猶如左右翻轉的劣化拷貝,變得模糊不清。


    我對玖渚的心情是如此,而玖渚對我的心情亦如是。


    抑或者,這正是我的固執之處。至少與誌人君並坐在吸煙室的玖渚友,是我熟悉的玖渚友,我邊想邊敲門,然後握住門把一拉。


    「哎——你好。」


    冷不防。


    我尚未假如房間,室內就傳來這種高音。就算告訴我那是女性所有,我都能信以為真,仿佛逼尖喉嚨的嗓音;但絕不柔弱,猶如尖銳刀械的聲音。


    我步入室內,反手關上門,也同樣對他說道:「你好。」


    兔吊木聞言,和藹可親地笑了。


    他坐在室內唯一的家具——折迭式鋼椅。翹著二郎腿,毫無防備地對著我。下顎微揚,由下朝上窺探我的神情。


    我開不了口。當著兔吊木,我一句話都擠不出來。


    「——你別這麽僵硬好嗎?」最後兔吊木主動開口。「剛才短暫見麵時也是,你為何像是將我看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敵呢?我好久沒這樣跟人類說話了。我還沒對你做過任何事吧?喏,誌人君是那副模樣,見了我既不肯開口,也不肯看我,甚至不願靠近我,其它人則是完全不來這裏。我這個人其實很愛熱鬧,向來很怕寂寞。真是寂寞、寂寞得要死。求求你,跟我說說話吧?」


    「好久?」


    我對這個字微感詫異。同時,緊張的心情亦略微緩和。至少是可以溝通的對象。我挪了挪位置,與兔吊木保持一定距離,將身體靠向右側牆壁。接著,再將身體轉向兔吊木。


    「什麽意思?你不是才剛跟玖渚講過話?」


    「跟『死線之藍』?喂喂喂。」兔吊木嗤嗤偷笑。非常人性化的自然舉動,可是正因為自然,反而有一種不協調之感。「饒了我吧。你這樣說,我就不知該如何應對了。你應該是最清楚的吧?難不成你將死線之藍——玖渚友定義成人類?」


    「」


    「沒有人能夠跟那個東西溝通,不論是我、你,或者任何人都不可能。我說得沒錯吧?」


    兔吊木先生征求我的同意,眼神笑意不減,但雙眸深處毫無一絲輕佻。表情宛如在搜索對方的弱點。「我想沒這回事。」我隨口應道:「話說回來,兔吊木先生。」


    「兔吊木就好。還有,你別杵在那裏,坐下來如何?」


    「地板嗎?」


    「打掃過了,很幹淨的。不過打掃的不是我,而是由誌人君做的機械代勞。」


    「我站著就好。」


    「是嗎?」兔吊木點點頭。


    誌人君並未特別得意或自滿,反倒是一副這點小事有什麽好誇耀的摸樣說:「那玩意根本算不了什麽。隻要有零件和道具,那種東西連小學生都做得出來。」


    「說的也是,這就是它與傳統型女仆的差異。」


    我頻頻點頭,我還是喜歡傳統型的。


    「喏,誌人君,我還有一個關於女仆的問題。」


    「是什麽?」


    「我聽說兔吊木從未離開過這裏,是真的嗎?」


    「姑且不管這是哪門子關於女仆的問題」誌人君愕然反問:「這是誰告訴你的?」


    「這個嘛也是根尾先生。」


    「」誌人君僵在當場片刻。「媽的,那個家夥。」


    「所以說,叫前輩那個家夥成何體統?」


    「那個家夥就是那個家夥,男人當然就是家夥,我沒有錯。而且要談前輩後輩的話,我才是根尾先生的前輩,因為我的資曆比他久。


    根尾先生是這裏最資淺的你是說真的,這又怎麽了?兔吊木先生一步都不離開這裏,對你來說有何


    不妥嗎?」


    「不,倒不是這樣」我隨口岔開話題。「不對,這裏還真是怪人集中營哪。兔吊木先生不用說,就連你也稱不上正常,卿壹郎博士、神足先生、根尾先生、心視老師也是。真是人才濟濟,英雄輩出,恒河沙數。『墮落三昧』並非隻有卿壹郎博士而已嗎?」


    「我很正常,你別輕描淡寫地說出這種失禮的話咦?喂,除了神足先生和根尾先生之外,你連三好小姐都見過了嗎?」


    「咦?不,不是這樣,隻是聽說過三好心視小姐的傳聞罷了。因為她是人體解剖學和生物解體學的權威嘛,這我也知道。」


    「你沒騙我吧?唔,那個人的確很有名到本所來之前的地方也是,你聽說過或許也不奇怪。總歸一句話,我很正常。不僅是我,大家都很正常。從你這種凡人的觀點看來或許很怪,不過這是你的理解能力問題。」


    「喔也許是這樣。很可能是這樣。」


    我點點頭,但不確定他所說的「大家」是否包括兔吊木。關於此點,我姑且不再追問。


    若是追問下去,勢必得提及玖渚。屆時,我就再無冷靜對話的自信。


    「是我的裏能力問題嗎」


    是這樣嗎?也許是,也許不是。不過,一定是這樣,我想一定是這樣的。到頭來,問題又兜回到我身上。還真是結構複雜,解答單純


    的邏輯。宛如莫非定律(*3)。


    古有雲,艱深算式的答案非零即一。


    「『零』啊」


    此時驀然響起門鎖的喀嚓聲。我轉向聲音來源,隻見玖渚正從房間出來。她反手闔上門,接著東張西望地四下逡巡,目光與我對上之後,倏地動作一頓。


    「啊!發現阿伊了!」


    玖渚說完,朝我奔來。全速跑到吸煙室之後,仍不減速,反而繼續加速,朝我撲來。我早已習慣玖渚的這種行為,便熟練地化解衝擊力,讓兩人不至於受傷地迅速接住玖渚。


    「嘿嘿嘿。」玖渚輕笑著將玉手饒過我的背脊,環抱住我。「人家回來了,阿伊。」


    「」瞬間的躊躇後,我立刻應道:「歡迎回來,小友。」


    一如往常,天經地義的氣氛。


    暫時保持如此,這樣就好。


    我如此告誡自己。


    「感謝兩位的激情演出,可是哪,」誌人君不耐煩地哼道:「既然說完話了,快點回去吧。要親熱到別的地方去親熱。博士交代我,等你們見完麵再把你們帶到他那裏。」


    「與其說是助手,你根本就是雜役嘛。」


    「囉嗦!小心我殺了你!」


    誌人君怒叱(生氣也很正常嗎?),魯莽地站起,接著貿然地邁步離去。我欲要追上前,但玖渚不肯鬆手,我根本站不起來。


    「喂,小友,等一下要抱多久都讓你抱,你先鬆手。」


    「嗯~可以是可以。」玖渚說完,意外聽話地離開我。接著對誌人說:「小誌,等一下。」


    「咦?為什麽我必須等一下?你也要抱我嗎?」


    「人家才不要。那個啊,小兔說」玖渚倏然睇了我一眼,目光又立刻轉回誌人君。


    「小兔說想跟阿伊講話。」


    注釋:===================================================


    *3:murphyw,是指「有可能出錯的事,就會出錯」(whateverg,willg),揭露「人生總難事事順遂」的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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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咦?你說什麽?」「咦?什麽跟什麽?」


    誌人君的錯愕聲,以及我的驚呼聲同時唱起雙重奏。誌人君是男低音,我是男高音。但男子雙人短合唱並不悅耳。誌人君和我之間蕩漾著一股尷尬的空氣,我亟欲將之揮開似的重新尋問玖渚:「你說什麽?」


    「所以啊,小兔想要跟阿伊講話。」


    「真的嗎?」


    「為什麽?」誌人君怒罵似的,不怒吼似的說:「為什麽兔吊木先生想跟這種家夥說話?」


    「這次變成了『這種家夥』嗎你才應該聽聽鈴無小姐的說教。」我傻眼歎息。「不過我完全讚成你的意見。小友,為什麽兔吊木想跟我說話?」


    「唔,不知道。」玖渚的回答非常冷淡。「反正人家準備離開房間時,小兔就說『可以帶剛才那個眼睛像死魚一樣的青年過來嗎我想跟他單獨聊聊』。」


    「他隻有說『眼睛像死魚一樣的青年』吧?既然如此,也可能是誌人君。」


    「不可能。」「不可能咩。」


    這次是女高音和男低音的雙重奏。


    「一定是你。」「一定是啊伊呦。」「絕對不會錯。」「絕對不會錯的。」


    連輪唱都開始了。我的腦袋亂成一團。


    「不,總之,」我勉強打斷兩人的輪唱。「就先不管我的眼睛長得如何,為什麽兔吊木要叫我過去?」


    「就說不知道了咩,不要問人家啦。你去不就知道了?」玖渚說完,朝剛才離開的門一指。「機會難得,阿伊就去聊聊吧。一定會很開心的,人家在這裏等。」


    玖渚「唰」一聲在沙發坐下。


    「搞什麽飛機?呿!」誌人君從走廊折回,一邊抱怨,也跟著坐下。


    「你們這群人一來,真是麻煩事不斷。你快去啦,我也在這裏等。」


    「你想先走也沒關係。」


    「我先走你們不就出不去了?你以為我幹嘛在這裏浪費時間?」誌人君砰一聲拍打茶幾。「喂,快去快回啦。」


    「好啦我知道了嘛。」


    看樣子是非去不可。我不曉得兔吊木為何叫我,但我亦別無選擇。盡管不願,但也隻能赴約。「你自己小心,有事就大聲叫我。」我背著誌人君對玖渚耳語,然後沿著長廊走到那扇門前。


    「喂。」我忽然轉向玖渚說:「小友,你跟兔吊木談得如何?」


    「很開心呀。」


    簡潔的答案,確實很有玖渚風格的回答。然而,我如今已搞不清這種「風格」。玖渚友的風格到底是什麽風格?如此單純的東西逐漸渾濁,變得曖昧難明。猶如左右翻轉的劣化拷貝,變得模糊不清。


    我對玖渚的心情是如此,而玖渚對我的心情亦如是。


    抑或者,這正是我的固執之處。至少與誌人君並坐在吸煙室的玖渚友,是我熟悉的玖渚友,我邊想邊敲門,然後握住門把一拉。


    「哎你好。」


    冷不防。


    我尚未假如房間,室內就傳來這種高音。就算告訴我那是女性所有,我都能信以為真,仿佛逼尖喉嚨的嗓音;但絕不柔弱,猶如尖銳刀械的聲音。


    我步入室內,反手關上門,也同樣對他說道:「你好。」


    兔吊木聞言,和藹可親地笑了。


    他坐在室內唯一的家具折迭式鋼椅。翹著二郎腿,毫無防備地對著我。下顎微揚,由下朝上窺探我的神情。


    我開不了口。當著兔吊木,我一句話都擠不出來。


    「你別這麽僵硬好嗎?」最後兔吊木主動開口。「剛才短暫見麵時也是,你為何像是將我看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敵呢?我好久沒這樣跟人類說話了。我還沒對你做過任何事吧?喏,誌人君是那副模樣,見了我既不肯開口,也不肯看我,甚至不願靠近我,其它人則是完全不來這裏。我這個人其實很愛熱鬧,向來很怕寂寞。真是寂寞、寂寞得要死。求求你,跟我說說話吧?」


    「好久?」


    我對這個字微感詫異。同時,緊張的心情亦略微緩和。至少是可以溝通的對象。我挪了挪位置,與兔吊木保持一定距離,將身體靠向右側牆壁。接著,再將身體轉向兔吊木。


    「什麽意思?你不是才剛跟玖渚講過話?」


    「跟『死線之藍』?喂喂喂。」兔吊木嗤嗤偷笑。非常人性化的自然舉動,可是正因為自然,反而有一種不協調之感。「饒了我吧。你這樣說,我就不知該如何應對了。你應該是最清楚的吧?難不成你將死線之藍玖渚友定義成人類?」


    「」


    「沒有人能夠跟那個東西溝通,不論是我、你,或者任何人都不可能。我說得沒錯吧?」


    兔吊木先生征求我的同意,眼神笑意不減,但雙眸深處毫無一絲輕佻。表情宛如在搜索對方的弱點。「我想沒這回事。」我隨口應道:「話說回來,兔吊木先生。」


    「兔吊木就好。還有,你別杵在那裏,坐下來如何?」


    「地板嗎?」


    「打掃過了,很幹淨的。不過打掃的不是我,而是由誌人君做的機械代勞。」


    「我站著就好。」


    「是嗎?」


    兔吊木點點頭。


    我增加倚靠牆壁的身體重量,略微減少左腳的負擔。這是為了隨時都能奔跑。盡管覺得沒有這種必要,但凡事還是小心為上。


    「兔吊木先生有話要跟我說嗎?」


    「我不是說兔吊木就好?」兔吊木搖晃肩膀。「我向來不喜歡被別人叫『先生』。你亦沒有理由如此尊稱我,我甚至想叫誌人君別這樣叫了。唉,真是傷腦筋。『業集』的成員都是直呼其名,聽起來順耳多了。」


    「『業集』是什麽?」我提出一直很在意的問題。「到這兒之後聽過這個名稱好幾次是『集團』的別稱嗎?」


    「別稱這種說法並不全然正確。」兔吊木豎起一根手指說:「我們根本就沒有名稱,所以每個人都是隨意稱呼。我基本上是叫它『業集』,而該名稱就在此普及,哎,是我讓它普及的。『凶獸』那小子是叫它『團體』(mate),『罪惡夜行』(reversecruise)則是稱之為『矛盾集合』(russell)(*4),『雙重世界』取了『領域內部』(inside)這種風雅的名稱。不僅是因為排他性,因為那個東西最喜歡語言遊戲。還有還有嗬嗬,嗯,反正就是五花八門,隨心所欲。有些人甚至每次用的名稱都不盡相同,所以我們沒有別稱、學名、本名。我以『業集』稱呼我們,如此而已至於『死線之藍』,則是稱為『集團』。」


    集團。


    我聞言心頭一陣揪痛。


    「呦!好不容易放鬆的表情又僵硬啦?我說了什麽令你不快的話嗎?如果是這樣就抱歉了。畢竟跟人類說話的機會不多,所以我不太擅長圓滑的溝通方式。你別介意。」


    「不,無所謂,我不在意。話說回來,兔吊木先生。」


    「不是叫你別稱我『先生』唉,也罷,反正我也不認為凡事都能如願以償。繼續說,什麽事?」


    「你跟玖渚說了什麽?」


    「你」兔吊木先是一陣沉默,接著說:「叫她『玖渚』?」


    「你回答我的問題呀。」


    「你回答完,我就回答,輪流發問吧?由我先提問,你平常是怎麽稱呼『死線』的?例如我稱我們是『業集』,你又是怎麽稱呼她的呢?」


    「」


    「順道一提,本人兔吊木垓輔當麵叫她時是用『死線之藍』,與第三者交談時,有時亦會使用該名稱,若是站在第三者的立場,則是『玖渚友』。若是講述概念性的問題,有時亦會略稱為『死線』。代名詞則使用『她』,偶爾也會使用『那個東西』,大概就是這幾種。」


    我不知這個問題意圖為何,不覺有些猶豫。但再怎麽想,都不像是心懷不軌的提問。既然如此,是單純出於興趣嗎?我最後決定老實回答。


    「跟那個丫頭直接交談時叫她『小友』,代名詞則使用『你』。現在這樣跟第三者談論她時,名字是使用『玖渚』,代名詞則是『那丫頭』或『她』。唯一的例外就是跟直先生跟玖渚的哥哥談論玖渚時,我都是說『令妹』,因為那個人不喜歡別人直呼他妹妹的名字。」


    「簡直就像在談論陌生人的事哪。不,這也不是壞事,反正過去的自己亦與陌生人無異。」


    兔吊木說到此處,「嗯,小友、玖渚、你、她、令妹啊」忽地開始喃喃重複我的台詞。


    「原來如此原來你是這種人。了解了解,我明白了。」


    「這是某種心理測驗嗎?」由於心情比剛才輕鬆,我自然而然地出口揶揄。「所以呢?我對玖渚抱持何種扭曲的情感?」


    「這種事不說為妙,不,應該說眼不見為淨嗎?」兔吊木不為所動。「不過,你還真是陰鬱,眼睛就像死魚一樣。」


    「死魚眼也太那個了,博士還誇我『好眼力』呢。」


    「確實是好眼力,好個墮落的眼力。這樣麵對麵,不禁讓我想起『凶獸』。」


    兔吊木眉開眼笑,似乎頗為開心。我無法判斷他是單純跟我聊得很開心,還是覺得觀察我很有趣,或者隻是強顏歡笑,其實一點都不開心。


    「我已經回答過了,請你回答我,兔吊木先生。你跟玖渚說了什麽?」


    「這種事你也猜得到吧?你覺得我們說了什麽?」


    「」


    「啊啊,抱歉抱歉。沒關係的,我不是蘇格拉底,雖然常常有人說我的鼻子跟他很像。反問對方問題,讓對方思考的手段並不壞,不過並非我的風格。真要說起來,本人是喋喋不休的饒舌型。」


    「真的嗎?」


    「嗯,『死線之藍』當然是對我說我讓你離開這裏。」


    兔吊木自豪地說。仿佛能夠讓玖渚說出這種話,就是至高無上的幸福。


    「結果你怎麽回答?」


    「我拒絕了,這還用說?」兔吊木一副何必多此一舉地說:「另外也說了許多事,不過都是私人話題,希望你別多問。你也不想聽我是如何處理性欲的吧?」


    是嗎?不,的確不想知道。


    「拒絕了?」


    「我就這樣揮揮手說『哎呀,免了』別用那種眼神看我,你是沒有幽默感嗎?何必老是這樣瞪人?鯨魚不是魚喔。」


    或許是覺得自己說的笑話很有趣,兔吊木竊笑不止。那是跟發色一樣,與實際年齡不符的幼稚動作。


    「一人問一次,現在該我問吧?順序要分清楚才行。」


    「那麽,請。」我半敷衍了事地應道:「可是,你還有問題想問我嗎?」


    「有,問題可多了。」


    似乎很多。


    「那麽先來個直拳你跟玖渚友接吻了嗎?」


    「」


    心情實在難以言喻。


    「順帶一提,本人沒有。」


    廢話!這種年齡差距,要是對未成年者做這種事,乃是無可酌量的犯罪行為。何止是社會犯罪,根本就是人性犯罪。


    「所以,你又如何?」


    「有。」我這次是完全敷衍了事地回答。「這又怎麽了?」


    「不,覺得很羨慕而已,繼續說下去。」


    「什麽繼續說下去?接下來是換我發問吧?」我抬頭盯著心神恍惚的兔吊木。「為什麽拒絕?你不想離開這裏嗎?」


    「你們說話還真奇怪,『死線之藍』也是,你也是。」兔吊木倏然一臉無趣地道:「你們真會說這種非常、極端奇怪之事。本人是以特別研究員的身份受聘於此,不但有薪水,福利也相當不錯。既未遭到軟禁,亦未被監禁。」


    「可是我聽說斜道卿壹郎博士近一年的業績以個人名義向玖渚家族呈報的研究成果、學術績效,其中九成均出自兔吊木垓輔


    ,其實都是出自你之手。」


    「哎,這我就不知道了。完全不曉得你在說什麽,也沒聽過這種事。應該是捏造的吧?」


    兔吊木嘻嘻哈哈。「畢竟這世上有許多嫉妒他人成功的流言蜚語。」


    「如果不是被幽禁,那兔吊木先生,你有辦法自行離開這裏,離開這間研究機構不,你有辦法自行離開第七棟嗎?」我連珠炮似的說:「舉例來說,你有刷卡片閱讀機的研究員識別證嗎?有進行聲紋登記、網膜登記嗎?」


    兔吊木默然,接著眯起一隻眼睛緊盯我。我故意、半強迫地不予理會,繼續侃侃而談。


    「你有離開過這裏嗎?我聽說是沒有喔將自己的技術全數提供給卿壹郎博士,被徹底限製自由,你這樣還堅稱自己沒有離開這裏的必要嗎?」


    「真敢說哪,小毛頭。」兔吊木閉上眼睛,接著睜開右眼,說,「年紀輕輕就想跟本人談自由?十九來歲的自由,憑什麽大放闕詞?你倒是無禮得很嘛。」


    「根據玖渚的說法不,更正確來說,根據小豹的說法,卿壹郎博士握有你的某項弱點,你才被拘禁於此」


    「嗬嗬!『弱點』嗎?」兔吊木雙掌在胸前用力一拍,室內響起幹澀的聲響。「『弱點』倒是不錯!那個『凶獸』真會搞這種語言遊戲!笑死人了,太有趣了。世上竟有如此有趣事。」


    「請回答問題,兔吊木先生。」


    「嗬嗬嗬,嗬嗬嗬,要我回答問題?好,我就回答你,小毛頭。」兔吊木停止狂笑,緩緩抬頭。「舉例來說你知道豬這種生物嗎?牛或雞亦可。」


    「我當然知道豬。」


    「那就好。既然如此,你當然也知道家豬是山豬畜化而成的生物吧?牛和雞盡管並非經過品種改良,嗯,不過亦很類似,被人類視為家畜。你對家畜的看法如何?他們姑且就稱之為『他們』你認為他們這種生物敗給了人類嗎?」


    「不是嗎?」


    「不是,何止不是,根本就是相反。到頭來,被家畜化之後,被改良之後,他們更加興盛。接受人類的保護,由人類進行飼育,由人類進行生產,生命體勢力有了飛躍的進步。透過與人類的共生不,是透過對人類的寄生,他們獲得不動如山的生命體勢力,不是


    嗎?」


    「聽起來隻像是狡辯。」


    「狡辯也好,辯贏者贏。不管白貓黑貓,會抓老鼠便是好貓。言歸正傳,我目前所處的狀況真的這麽糟糕嗎?坐擁整棟研究建築,亦可這樣與你對話。盡管行動受限,但其它人又何嚐不是?這世上有不受束縛的人生嗎?比起那些每天在家看電視,隻跟固定對象來往,隻在有限空間移動的人,我覺得自己更加自由。至少我的精神是無限自由的。」


    「我不認為這是你的真心話。」


    「怎麽想是你的自由,我不打算束縛你。」


    兔吊木這時換了一個語氣,「那換我問你,」他說:「你跟玖渚睡過嗎?」


    「我接下來要一直接受這種性騷擾的提問嗎?」


    「有什麽關係?機會難得,咱們兩個男人來談談心吧。」兔吊木露出歐吉桑的猥瑣表情。「順道一提,我沒跟『死線之藍』睡過。」


    「廢話!有的話就是犯罪了。」我用左手蓋住雙眼。「我也沒有。」


    「沒有嗎?」他甚為不解。「咦?怎麽可能,你在騙我吧?」


    「是真的,這種事誰會開玩笑?這類行為完全呃,雖然不是沒有,多半都是未遂。」


    暗咒事情為何演變至斯,我盡量語氣平淡地應道。「這樣滿足了嗎?」


    「唔!不,不太滿意,不可能是這樣。」兔吊木雙手抱胸沉吟:「你是正常男性吧?沒有特殊性癖好吧?莫非現在對我春心蕩漾?」


    鬼才對你春心蕩漾!


    我不理會兔吊木,開始提問。


    「總之兔吊木先生,你不打算離開這裏?」


    「不是這個意思,不是不打算離開,而是沒有非離開不可的理由。舉例來說,『死線之藍』平常不是在京都大樓過著足不出戶的生活?你會勉強拖她出門嗎?不可能吧?她沒有必須外出的理由,因為她對這種居家生活感到滿意,誰都不會因此困擾。我也是如此。沒有必要為了知道宇宙很廣大而上太空吧?」


    「換句話說,對兔吊木先生來說,玖渚這次的行動是多此一舉?」


    「喂喂喂,這種挑撥性的言論有點卑鄙喔。」兔吊木打趣似的揚起右眉。「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我對玖渚友的好意感到很開心,甚至非常感動。而且,撇開此事不談,能夠與『死線』再會,我都很高興。就這層意義來說,我也很感謝陪同玖渚前來的你,謝謝。」


    「不客氣。」


    我喟然而歎。他果然是饒舌型的男子。不論從哪個方向進攻,電波均被對方擊潰,最後吞噬殆盡。看起來隻像是怪叔叔,但這家夥畢竟是玖渚友的夥伴,絕對不可等閑視之。


    「好,換我了。總而言之,你無法將玖渚友,無法將那少女視為一名女性,對你來說她是友愛的對象,而非戀愛的對象嗎?」


    喔!這次的問題比較正經了。


    「簡言之,你對玖渚友的蘿莉身材沒興趣?」


    「」


    竟對他有所期待,是我太愚蠢了。


    「順道一提,本人倒是興致勃勃開玩笑的,你別逃啊,別奪門而出。我怎麽可能有興趣?我比她大十五歲喔!哪可能做這種事?


    在本人故鄉,蘿莉控就像是寒暄的玩笑話,真的!這點程度就退縮的話,你在本人故鄉鐵定無法生存。拜托拜托,別用那種疑神疑鬼的目光看我。」


    「啊啊。」


    我下定決心,不論發生什麽事,此生絕對不去這家夥的故鄉,同時暗忖誌人君和神足先生所說的『變態』,難不成就是這個意思?若然,亦不難理解誌人君何以那般畏怯。我悄悄換成可以隨時抽出右胸刀子的姿勢。


    「你不但跟玖渚接吻,也跟她擁抱,但其實這些都是對妹妹的親情嗎?你的意思是說,玖渚友對你而言是妹妹嗎?這也不壞,隻能將對方視為妹妹,就某種意味來說,是對女性的最高讚美。」


    「」


    「順道一提,我有兩位妹妹」


    「我不想聽。」我間不容發地打斷他。


    「而且日本人一般是不會跟妹妹接吻的,也不會擁抱。」


    「什麽?真的嗎?」兔吊木頗為驚訝地瞪大雙眼。「是這樣嗎?哎呀,真是上了一課,謝謝。認識你真好。」


    「啊」非常令人不快的感謝。「總之,玖渚不是妹妹,至少我從未如此想過。或許有如家人般親近,但這是距離問題。」


    「喔~你的表情就像家人這東西可有可無。嗬嗬,我終於知道問題點在哪了。」


    問題點?他究竟是看見什麽事的問題點?從我的角度來看,這名叫兔吊木的男子才是目前的唯一問題。我突然想趕快結束這場對話,離開房間。


    我之所以沒離開,就是因為兔吊木曾經是玖渚的「夥伴」吧。不,這絕非過去式,就連現在,兩人都視對方為夥伴,而基於這層關係,我才在此繼續與他對話。我如此自我分析。


    「那麽」我接口道,再環顧這個空無一物的房間。「你為何將這種什麽都沒有的房間當成私人房間?」


    「呦!轉變話題嗎?原來如此,改采攻其不備的戰術嗎?嗯,不壞不壞,好個明智之舉。還真不能小覷你這個娃娃臉,你似乎比外表更聰明。」兔吊木眉飛色舞。「答案很簡單,我不喜歡


    雜亂無章。其實就連這個就連這張椅子都不想要,可是這樣未免有點病態。」


    「現在已經十分病態了。」


    「哎,你放心。其他房間就很零亂。不亂的房間也有,但也絕非井然有序。我不太會整理,畢竟我是破壞專家。四樓整層都是我的私人空間,有機會的話,你不妨到二、三樓看看。工作場所就跟夢幻島一樣雜亂。」


    「不用了。」我拒絕兔吊木的邀約。「那裏也有很多機密吧?誌人君一定會罵我的。況且我們之所以在此會麵,我想正是因為這個理由。」


    「卿壹郎先生確實是如此說的嗬嗬,他還真是麻煩先生哪。」


    兔吊木以「他」來稱呼卿壹郎博士的表情,至少我看不出有怒氣、怨恨等等,被囚禁於這種空間者應該有的情緒;話雖如此,亦看不出有對自己的所長應有的敬畏或好意。


    唉完全猜不透這家夥在想什麽。


    「那換我了。」


    「請手下留情。」


    「包在本人身上。」兔吊木老氣橫秋地答應。「問題來了!你對異性有多少興趣?」


    「跟正常人差不多。」一邊忍受依然如故的性騷擾,我一邊答道:「這還用說?」


    「嗬嗬,我不是這個意思。」不知是否明白我的心情,兔吊木更為老氣橫秋地說:「此刻有機會引用昔日『業集』成員『雙重世界』的言論,本人不勝欣喜。沒什麽比講述引以為傲的友人事跡更令人高興了。」


    「」


    雙重世界。


    就是玖渚所說的「小日」嗎?


    「引用什麽言論?」


    「那家夥談論女人時的言論。『假設這裏有一隻狗。我既不會踹那隻狗,亦不會拿磚頭打它的頭。如果它肚子餓了,而我手裏有麵包,應該就會給它吃。如果它搖尾走到我的腳畔,我就會摸摸它的頭,如果它翻過身子,我也會搔搔它的肚皮。必要的話,讓它在室內亂走亦無妨。就算它咬我的手臂,我大概也會原諒它;可是,就算如此,我也不想透過頸圈跟那隻狗串在一起。』」


    「這位引以為傲的友人還真是無趣哪,兔吊木先生。」我老實陳述感想。「將女生與狗一視同仁是不行的喔。」


    「嗬嗬,『凶獸』也說過這種話。結果『雙重世界』如此回答:『喔!這麽說的話,你隻將狗當成低於人類的垃圾生命體。嗯,你是徹頭徹尾的歧視主義者。哈哈哈,原來你是偽君子?哎呀呀,真是卑鄙無恥的男人,幹脆死了算了。不過呢,你這種人活著本來就沒啥意義。活著隻會造成他人困擾,死了才初次令旁人感到安心嗎?唯有一死才能有所貢獻,簡直是比狗還不如。原來如此,以為你是印度豹,結果竟是小狗狗?你這小子真搞笑,喂,小狗狗,可不可以幫我搜尋搜尋?例如骨頭之類的。』順道一提,兩人接下來就扭打成一團了。」


    「挺快樂的嘛。」


    實在難以評論,我於是隨口應道。


    「我們之間沒有快樂這種感情。言歸正傳,既然玖渚友對你來說不是妹妹,那麽寵物呢?」


    「」


    「實際上,她就跟狗一樣忠實吧?對於你啊。」


    話中有話的語氣。自信滿滿的態度宛若在宣告「本人還有王牌沒秀出來呢」,實在不像是裝模作樣或故弄玄虛。


    「對你來說,『死線之藍』確實是很方便的存在。畢竟她是玖渚家的直係血親,是爽快資助那種『墮落三昧』在深山大舉興建研究所的一族之孫。即便已被趕出家門,其影響力亦不容小覷。再加上親哥哥玖渚直,家族裏亦不乏支持她的人。隻要待在她身邊,你的人生不啻是有了保障。」


    「」


    「加上她又是那樣,不但一頭藍發,而且那種年紀,身體卻與少女無異,盡管古怪之處甚多,但客觀來說是很可愛的女孩。非常非常可愛,確實是引人遐思的女孩。能夠讓這種女孩對自己百依百順,對自己惟命是從,對男人來說是難以抗拒之事。」


    「這聽起來不太舒服。」我打斷兔吊木的台詞。「我看起來像這種人嗎?」


    「嗬嗬,你這種男人也會生氣啊。」兔吊木臉上浮起「你上鉤啦」的神情。「是因為自己被侮辱?還是因為對玖渚友的感情被侮辱?或是因為想法被識破?」


    「我沒有生氣,隻是說這聽起來不太舒服。」


    「會嗎?我很舒服喔,舒服極了。因為是對朋友的朋友講述朋友的事。這種喜悅並不常見你對計算機有多熟悉?」


    「稱不上厲害。」一邊提防對方突然改變話題,我答道:「不過修過電子工學方麵的課程。」


    「啊啊,這麽說來,『死線』也說過哪。你曾經跟er3係統那個巨大的知識銀行有瓜葛嗎?」兔吊木兀自點頭不已。


    「玖渚說過我的事?」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我明白了,難怪你比外表更聰明。」


    「嗯啊,你想知道她說了什麽?你想知道玖渚友使用什麽名詞來代表你?」


    「不,免了。」


    我立刻謝絕,兔吊木仿佛看出了什麽,微微一笑。令人討厭的微笑。


    「計算機是人類開發的裝置裏最、最、最優秀的裝置。這不僅是硬件,軟件方麵亦然。遵循嚴密的程序,按照一般人無法領悟的原理,進行超高速運轉。將一切化為可能,基於與人類大相徑庭的語言運作,不消五分鍾就抵達人類花費百年才終於靠近的境地;但另一方麵,即便是這般難解、複雜的裝置,普通凡人亦能操控。隻要關掉開關,計算機立刻停止。有人認為正因如此,計算機才能在人類之間興盛,因為操控計算機的行為滿足人類內心渴望『將優於自己的存在踩在腳下』的欲望。」


    「我」


    「不論對象為何,人類都想掌握主導權。好,稍微偷窺過人類的齷齪欲望,再回到玖渚友的話題吧。她絕對是天才,而最值得一提的乃是猶如裝了超大容量硬盤的腦內記憶,人類極限ram。隻要看過一次她寫的程序,任何人都將沉迷其中。所謂的美麗,就是毫無虛度糜擲,在任何意義上均無多餘或不必要。『死線之藍』創造的程序,,沒有絲毫多餘。不僅是程序,以技術者身份製作的硬件,諸如主機板或cpu亦無任何浪費。就『毫無浪費』這點來說,『死線之藍』遙遙領先『業集』的其他成員。」


    「」


    「你知道『死線之藍』幼時被人如何稱呼嗎?你自然知道,不可能不曉得。就是『savant』這個名詞而已,不用說這是源自法語,英語叫做『genius』,日語則稱為『天才』,至於德語也好,中文也好、斯瓦希裏語(*5)也好,意義都一樣,因為才能沒有國境。


    當我仍是孤身之影的黑客,當我仍在幻想自己是孑然一身的那個時代,聽聞玖渚家族的直係孫女擁有如此天賦,老實說真令我戰栗不已。」


    「戰栗嗎?」


    「戰栗、戰栗,正是戰栗。我們這群人雖然話不投機,唯獨這點大家感受都一樣吧?其中也有人基於嫉妒、或者處於仰慕而找過她吧?本人亦用盡各種手段隻為與玖渚友接觸盡管當時的心情比較像是『與敵方接觸』,但不愧是玖渚機關,確實不好對付,我隻能放棄。所以當她為了籌組『業集』而主動找上我我忍不住喜極而泣。這可不是誇大其辭,我真的哭了。你想笑就笑吧,因為三十幾歲的大男人居然被十四歲的小丫頭拯救。」


    「」


    我當然不可能笑。


    根本就笑不出來。


    「唉,我也覺得是鬧劇一場,真是超級滑稽的鬧劇。你想想看,集結世界最頂尖的頭腦嗬嗬,自己說也不是很好意思,集結九個世界最頂尖的頭腦,搞出來的竟是小孩子的遊戲。這真是糟蹋才


    能、揮霍天才的極致之舉。事實上我們若將自己的力量運用在更為正經的地方假使我們站在正義的陣營,地球也許就能變成更加美好的行星。喏,你覺得我在吹牛嗎?」


    「我不覺得。如果你們保持善良,拯救世界確實易如反掌;然而,這是不可能的假設。到頭來,天才就是這麽一回事吧?你們『業集』的九個人包括玖渚友在內的九個人並非例外。這間研究所的成員是如此,我迄今見過的天才們也都不正經。所謂的不正經,並非單指『從社會角度來看』的意思。所有天才都在某方麵脫軌了,品格高尚的天才反而是例外中的例外。我呀,才不會像做夢的少女般期待天賦稟異的人格。」


    「這是在歧視做夢的少女嗎?」


    「為什麽這樣說?至少我喜歡做夢的少女勝於做夢的歐吉桑。」


    「你在說我嗎?可是,嗯,正如你所言。許多天才都有不適應社會的問題。或者該說,社會本身就對天賦稟異者不友善,畢竟誰都不會對可能掠奪其利益的天才有好感。」


    「請適可而止,兔吊木先生。」我終於忍不住說:「有話想說的話,不如就清楚將明白吧?拐彎抹角也該有個限度。不,這不是拐彎抹角,根本就是冗詞贅句。套歌德的話,假如你是小說,我此刻就將停止閱讀。」


    「那真是太可惜了,精彩劇情才要開始哪。」


    「我倒是看不出來。」


    「不要將自己沒興趣的書本投向牆壁,全部讀完才叫勇氣聽說是這樣喔,太宰治說的。怕寂寞的天才真是句句良言,你不覺得嗎?」


    「那我就鼓起勇氣,好好期待接下來的劇情。」


    「嗯啊,好好期待。一切交給我,本人以『害惡細菌』之名發誓話說回來,天才這個詞匯固然不錯,卻無法否定過於泛濫。


    你仔細想想,被人稱為天才其實不難。這座研究的成員,有誰未曾被尊稱為天才?誌人君、美幸小姐亦是如此。不過,陪同『死線』前來的你和監護人鈴無小姐就很難說了。被人稱為天才其實並不難,困難的是自己確信自己是天才。我當然不是指認定。」


    「確信和認定有何不同?」


    「你說呢?說不定一樣。至少若由我或你判斷,或許沒啥不同;可是,預測和確信的差異,連你亦能區分吧?預測將出現六,然後擲骰子,結果是六。喂,這就表示預測者很厲害嗎?不是吧?但如果是確信將出現六,情況就不同了。這種特征百分之百鐵定百分之百可以稱為才能。本人昔日亦曾預測自己是天才,但這是誤解,如今每一思及便羞愧萬分。至於玖渚友,她你不覺得她對這方麵擁有高度自覺嗎?你不覺得她是深刻知道自己是天才,深刻理解自己是天才嗎?」


    「這種開門見山的解說真不像你,兔吊木先生。就連比喻都很陳腔濫調。那丫頭是天才這件事我也認同」


    「你也認同,而我也認同,但最認同的乃是玖渚友本人。不論自覺和自認這種行為意義為何,應該不用我解釋它們與自信有關吧?假使尋求相對性的評價,必須擁有他人水準的能力;然而,若要獲得絕對性的評價,勢必得了解自己。並非透過與他人的比較來了解自


    我,而是經由自己認識自己。毋庸試探自我,無須任何試驗,不用任何試煉。不必世界即可生存,這才是絕對的天才,這就是確信。」


    「」


    「那麽,關於這種天才,但另一方麵,除此之外都顯得很誇張。玖渚友在玩弄機械或建構應用程序方麵堪稱完美無缺,但除此之外的範疇都等同無能。才能極端不均衡乃是著名的學者征候群(savantsyndrome),以及最近很熱門的亞斯伯格征候群(aspergersyndrome)的特征,不過她的情況比這些普通征候群更特殊。幼稚的舉止,拙劣的思考能力,尤其是人際關係方麵,更發揮了完美無缺的愚劣。這也很正常,因為她缺少『感情』。就算稱不上缺少,亦是完全不夠。也許足夠,但完全不知如何操控。是故,她無法讀取對方的感情。人際關係這種東西就等同於鏡子,必須將對方視為相同的存在才能成立,畢竟人類無法與沒有映照於鏡麵的對象溝通。唉,這由我來說也很奇怪你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總而言之,正因如此,『天才』玖渚友無法獨自存活。正因過於突出,所以無法獨自生存;然而又因為突出,非得獨自生存不可。嗬嗬,還真是有趣的矛盾回路。」兔吊木這時朝我一指。「要是少了你這種存在,玖渚友甚至活不下去。先不管是否非你不可,玖渚友為了繼續生存,為了進行生命活動,都必須仰賴你。若以計算機比喻玖渚友,她就是os問市以前的原始結構。問題來了!對於天才玖渚友受到自己的庇護,你有何感受?」


    「你的問題太多了,兔吊木先生。」我垂首道:「問題一次一個,至多兩個才合乎禮儀吧?」


    「也許是這樣哪。你說的或許沒錯,但這點程度的服務也無妨吧?無償奉獻是人際關係的潤滑劑喔。透露一下嘛?擁有玖渚友的心情如何?」


    「你想讓我說『那丫頭是我的,絕不交給任何人』嗎?」我猛然抬頭,瞪視兔吊木。「開什麽玩笑?你想要的話,就隨便拿去吧。」


    「」


    「我是不可能對你說的,我甚至不能對自己說。」


    「嗬嗬,不是不可能說,而是不願意說吧?基於堅強的自我意誌。」兔吊木毫不讓步。「你對自己到底會透露什麽感到萬分恐懼,深怕鑽牛角尖之後所造成的結果。你非常非常害怕,對自己怕得不知所措,是吧?」


    「或許如此。可是,就算這樣又如何?我沒有理由任你大肆批判。即使有,我也不想聽。對我來說,玖渚是朋友。對玖渚而言,我也是朋友。這樣就好了,不是嗎?」


    「或許現在是,目前這樣就好。」兔吊木。「或許目前這樣就好,可是你你們總有一天會碰壁的。因為這種含混不清、這種莫名其妙的關係不可能永遠持續。碰壁之後若能醒悟到還無妨,但碰壁之後若是身亡,一切就此結束。這種道理你也明白吧?就我來看,你這隻是顧左右而言他。提問結束。好,接下來換你發問嗎?」


    兔吊木將身軀靠向椅背,準備接受我的質訊。我一時猶豫該問什麽。不,問題早已決定,隻是猶豫該不該問。但我終究還是問了。


    「兔吊木先生,關於『集團』『業集』」


    「你愛怎麽叫都行,反正本來就是匿名集團。」


    「話說回來,籌組這種東西的理由是什麽?」我說:「你們到底是抱持什麽想法才組織『集團』『業集』,展開活動的?」


    「這才是核心嗎?」兔吊木眼神銳變。盡管隻是表麵,但迄今妙妙貓(*6)般的眯眯笑眼驟然一變,換上兩道仿若要將我剜出的凶狠目光。「非常簡單,對我而言,回答這個問題甚至比扭斷嬰兒手臂容易數倍、數十倍、數百倍。簡單至極,一句話就能解決但老實說,還真提不起勁哪。」


    「什麽意思?」


    「簡言之,假如你認為我很老實,勢必背叛你的期待。很可惜,我沒有準備你想聽的答案。『雙重世界』或許有辦法跟你打哈哈,可是我不行。」


    「」


    「這樣你還想問嗎?」兔吊木撥了撥白發。接著摘下太陽眼鏡,放進白衣口袋,再以肉眼注視我。「如果你想問,我就回答你。但這並非基於親切心,反倒是回報你從我們身邊奪走玖渚的惡意,這點你最好記清楚。即使如此,即使如此,你還想問嗎?」


    「我想問。」我點點頭,沒有一瞬間、一刹那的遲疑。優柔寡斷、舉棋不定的我,毫不猶豫地點點頭。「請你告訴我,兔吊木先生。」


    「因為『死線之藍』希望如此。」


    兔


    吊木真的隻有回答一句話。


    簡單明了地如此回答道。


    「我們不過遵循而已。因為這是她的要求,我們隻是遵循罷了。她不僅是我們的統帥者,她更是我們的支配者。而我們既是『死線』的兵隊,更是奴隸。」


    「呃」


    「颼」的一聲。


    我的膝蓋一軟。雙腳支撐全身體重,身體倒向牆壁;然而,體重仍舊無法支撐,於是雙手按住牆壁。牆壁仿佛即將坍塌,不,隻是我快暈倒而已嗎?可是,若不趕緊想想辦法,我這個存在就要終結。


    「吊木」


    我、我、我、我、我


    我正想開口時


    「喂!你這小子到底要跟兔吊木先生講到何時啦?」


    房門外側傳來誌人君的怒吼已經激烈的敲門聲。


    「你給我差不多一點!到底在幹什麽?」


    「嗬嗬」兔吊木聞言聳聳肩,換了一個坐姿。從白衣口袋取出太陽眼鏡,戴上。又恢複成原先笑眯眯的眼神。「好好好,誌人君!我們已經說完啦嗬嗬,看樣子今天該結束了。雖然還有許多問題,就此散會嗎?玖渚的朋友。」


    「看來是這樣。」我竭力以雙腿支撐體重,離開牆壁。「看來是這樣,害惡細菌先生。」


    「嗬嗬,明天再來吧。屆時再談論些較有建設性的話題嗎?反正你也打算待上一、兩天吧?」


    「啊啊,嗯,我想是這樣,嗯」


    「明天記得帶那位叫鈴無的監護人來。從『死線』的話聽來,她似乎是頗為有趣的女性,甚至不輸你哪。」


    「對她性騷擾的話,小心被扁喔。」


    「多謝關心。」兔吊木對我的挖苦不為所動,嘻嘻一笑。「不過你安心,我其實身體很硬朗,被扁也不會有事的。嗬嗬,那你替我跟大家打聲招呼。」


    「大家?」我愣了一下。「是誰?」


    「就大家啊。誌人君、博士、美幸小姐和其他研究人員。你不也見過神足先生和根尾先生。」


    「嗯,長發男跟胖哥嘛。」


    「對對對。」兔吊木頷首。「根尾先生的肥胖是沒藥救了因為天生就是肥胖體質,不過神足先生的長發對眼睛不好,你幫我提醒他一下。」


    「沒問題。」我開門道:「那我就此告辭。」兔吊木這時忽然對我說:「等一下。」我的右手既已握住門把,頭也不回地問:「什麽事?」這扇房門後方有誌人君,而他附近有玖渚。有玖渚友。我所認識的玖渚友就在這扇房門後方。


    「最後一個問題,玖渚的朋友。」


    「這就怪了。」我並未回頭。「開始提問的是兔吊木先生,結束又是兔吊木,這不是很狡猾?」


    「下一次從你開始,這不就得了?而且跟你剛才問我的一樣,一句話就能解決,很簡單的問題。一點都不花時間的。」


    「啊無所謂,什麽事?」


    兔吊木沒有馬上開口,停頓片刻說道:


    「你」


    他對我問道:


    「你」


    緩緩刨開我的腦部。


    「你其實是討厭玖渚友的吧?」


    2


    數十分鍾後我和玖渚再度返回斜道卿壹郎博士主掌的第一棟,兩人並肩坐在剛才與卿壹郎博士談話的四樓會客室。室內沒有其他人。卿壹郎博士此刻正在三樓實驗室進行研究,誌人君則到那裏報告「玖渚和兔吊木的會麵結束了」。


    是故,我和玖渚目前是兩人獨處。


    兩人獨處。


    兩人。


    可是,果真如此嗎?


    這個房間裏隻有一個人和一個人,而非兩個人,不是嗎?


    「阿伊?」


    玖渚驀地從旁邊偷覷,大大的雙眸從下方仰視我。


    「喏,阿伊,你從剛才就一言不發,怎麽了呢?」


    「嗯?」我抬頭。「咦?我沒說話嗎?那就怪了。我應該正在暢談中世紀歐洲的宗教問題與貴族階級的支配製度才對。」


    「阿伊沒有暢談。」


    「不,我有暢談。」


    「人家就說沒有咩。」


    「我就說有嘛!」我也倔了起來。「本人身為拿破侖的子孫,必須認真思考這些。身為終將收複歐洲全境的領導者,當然得掌握該地過去的曆史。」


    「阿伊,莫非小兔說了什麽難聽的話?」


    居然不理我。


    玖渚略顯不安,憂心忡忡地續道:


    「小兔不會對沒興趣的人說這種話才對呀,真不知小兔為何對阿伊如此執著。」


    「不,他沒對我說什麽,真的沒什麽。隻是問問你的近況和健康等等。」我強作鎮靜地回答:「大概是想聽聽其他人如何描述你的現狀吧?總之,他沒對我說什麽。」


    「喔」


    玖渚似乎並不采信,但還是點了點頭。


    我靠著椅背,仰望天花板。隻見電風扇轉來轉去,循環室內空氣。無意識地盯著那種東西,看著隱形的空氣流動,我緩緩吐了一口,試圖稍微改變空氣流向。


    這個行為當然毫無意義。


    沒有任何意義。


    「」


    五年前有人問過我。


    「你愛我妹妹嗎?」


    不久前有人問過我。


    「你喜歡玖渚嗎?」


    對於這兩個問題,我都是立刻回答:「沒那回事。」兩次皆如此答複,每次都是。即使有第三次我也是如此答複,第四次亦然。第五次也一樣,第六次仍不會改變。


    我都會立刻回答,搖搖頭。


    就是如此簡單。


    然而


    「你其實是討厭玖渚友的吧?」


    對於兔吊木的那個問題,別說是立刻回答,我根本無法回答,完全無法回答。


    「為什麽?」


    為什麽我連這點程度,連這點程度的簡單問題,連一句話就能結束的問題都應付不了?


    沒有老實的必要,沒有誠實的必要。麵對那種男人,既不必老實,亦無須誠實。說謊也好,虛與委蛇也罷,隻要按照迄今的方式應付即可。


    一如五月,對她那時一樣。


    隻消插科打諢,一切即可解決。


    為什麽


    「廢物真丟臉。厚顏無恥也該有個限度。不,何止厚顏無恥,這根本是自不量力你這廢物到底幹什麽?」


    不如死了算了。


    為什麽還活著?


    「真是太丟臉了」


    「嗯?你又說了什麽?阿伊。」玖渚玉首一偏。「人家沒聽清楚。」


    「不,自言自語。我有一半是自言自語構成。可是,哎呀呀,話說回來,」我勉強換上輕快的口吻說:「套句鈴無小姐的話,想不到兔吊木如此普通。根據你和小豹的資訊,我還以為他是完全無法溝通的古怪家夥。」


    能夠溝通。


    一般來說,這對我而言是一項優勢才對。哼不愧是「集團」裏專門負責破壞工作的「害惡細菌」,真是徹底敗給他了。


    竟然連戲言都破壞殆盡。


    「小兔並不普通喔。」玖渚難得吞吞吐吐。「嗯,人家也說不明白。話說回來,還真傷腦筋哩。」


    「傷腦筋?什麽事?」


    「阿伊也聽說了吧?小兔不打算離開這裏。」


    「啊啊這件事啊?嗯,他是這麽說的。」何止不打算離開,根本對這件事毫無興趣,反倒對我和玖渚的關係興致勃勃。「你沒說服他嗎?」


    「是有試過。有是有,有是有。說服啊在小兔麵前如此空虛的話語也很少見。小兔不會因為人家的話而停止喔。兔吊木垓輔的字典裏紅燈咩他是不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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