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


    說一個男人的故事吧。


    比誰都富於理想,也因此比誰都絕望的男人的故事。


    那個男人的夢想很天真。


    希望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都能幸福,一直在心底這樣祈盼著。


    所有的少年都曾經懷抱過這樣的理想吧,但是在認識到人生的殘酷之後開始失望而拋棄了幼稚的理想。


    不管什麽樣的幸福都要以一定的犧牲為代價,像這樣的常識,無論哪個孩子都在逐漸長大的過程中漸漸明白。


    但是那個男人不一樣。


    也許是因為他比任何人都愚蠢吧。也許他哪兒壞掉了吧。又或許他是那種可以被稱之為聖人,背負著常人無法理解的天命的人吧。領悟到這個世界上的所有生命都會被放在犧牲和救贖兩個天平上進行稱量


    明白了絕不能讓任何一邊的托盤空著


    從那天起他就堅定了要做天平稱量人的誌向。


    如果想能夠更多的,更確實地減少這個世界上的悲歎聲,沒有別的路可以選擇。


    為了拯救哪怕隻多了一個人這邊的托盤,必須打翻哪怕隻少了一個人的另一邊托盤。


    這是一種為了讓多數人活下去,必須把少數人斬盡殺絕的行為。


    因此他越為了救人越開始擅長殺人之術。


    那個男人的手上沾滿了一層又一層鮮血,但是他從來不後退。


    不管手段是否正確,不管目的是否正確,隻是為了讓天平更加公正無繆,這是加諸於自己的唯一課題。


    生命不分貴賤,不分老幼,都隻是一個定量單位。


    這個男人毫無差別地救人,同時也毫無差別地殺人。


    但是等他醒悟的時候已經太遲了。


    如果對所有的人都公平對待尊重他們的生命的話,那和不愛任何人是一樣的。


    如果這個鐵的規則能夠更早的銘記於心的話,也許他還有救。


    冷凍年輕的心,使其壞死,讓自己完全變成冷酷無情的計測機器的話,他也許會過上隻是冷漠不停地選擇生者和死者的生活吧。那樣的話便應該沒有煩惱。


    但是,他不是這樣的人。


    別人歡喜的笑容會充滿他的胸膛,別人痛哭的聲音會擊打他的心房。


    他會看到別人的冤屈無法申訴而陪著憤怒,看到有人流著寂寞的眼淚他會忍不住為其伸手擦拭。


    一邊追求著超越人世的理想但是,他又是一個太過富於人情味的人。


    這個矛盾,不知為那個男人帶來了多少次懲罰。


    也有友情,也有戀情。


    即便把那樣萬般憐愛的一個性命,和其他無數素昧平生的性命同時放在天平左右


    他也決不會放棄自己的原則。


    正因為愛這個人才要把她當成和別的生命一樣同等對待,平等地尊重,平等地放棄。


    他永遠都是剛和重要的人相遇就轉眼失去。


    現在這個男人在遭受最大的懲罰。


    窗外堆滿了寒風吹來的積雪。冰封森林的大地嚴寒之夜。


    在凍土上所建的古老城堡裏,一個小房間被徐徐燃燒的暖爐的熱度所包圍。


    在那溫暖的房間裏,男人懷抱著一個新的小生命。


    那隻盈一握,甚至讓人覺得有些虛幻的身體,甚至沒有預想中的重量。


    好像用手捧起的初雪一般,隻要輕輕一晃就會碎了一樣,這微妙的手感細膩到甚至讓人覺得有些危險。


    即使很微弱可還是拚命地一邊睡覺一邊保持呼吸,隨著緩緩的呼吸,小嘴在輕輕地震動。小胸膛也在微弱地鼓動,對她來說那已經是竭盡全力。


    好像在很安心地睡覺呢。


    母親倚在床上麵含微笑一直注視著他抱嬰兒的姿勢。


    好像還沒有從產後的憔悴恢複過來,臉色不太好,有些失血,可是絲毫也未損她那寶石一樣高貴的容貌。


    因為她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神色,完全掩蓋了由疲勞產生的憔悴之色,溫柔的目光和微笑熠熠生輝。


    即便是已經熟悉的乳母,這孩子也會哭鬧個不停呢。這樣乖乖地被抱可是第一次喲。她肯定知道的。知道你是一個很溫柔的人所以才會安心。


    男人無話可回,隻是呆呆地來回掃視著手中的嬰兒和床上的母親。


    從未看見過愛麗絲菲爾露出過如此美妙的微笑。


    她本來是一個和幸福無緣的女人。從來沒有一個人想到過要給她幸福這種感情。她不是神的創造物,而是由人的手創造的人造物對於作為人造人(homunculus)出生的女人,這是理所當然的待遇。


    愛麗絲菲爾也從來沒有期待過。作為人偶被創造,作為人偶被養育的她,也許以前連幸福這個詞的意思也不能理解吧。


    但是,現在她在燦爛地笑著。


    生下這個孩子真好。


    愛麗絲菲爾馮艾因茲貝倫一邊看著熟睡的嬰兒一邊飽含著慈愛靜靜地說道。


    從此以後這個孩子將作為人類的仿造品而活下去。也許會很痛苦,也許會怨恨生下自己的並非真正人類的母親。即便如此,現在仍然很高興。覺得這個孩子特別可愛,覺得很自豪。


    雖然外表看上去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就像一個普通可愛的小嬰兒,可是


    在母親體內的時候就已經被施了數次魔術的身體,已經被比母親還要脫離人類的組織所替換。從出生起就被限定了用途的,可以說是魔術結晶的肉體。那就是愛麗絲菲爾的愛女的真身。


    盡管是這樣殘酷的誕生,愛麗絲菲爾還是說生下來真好,肯定著生育孩子的自己,肯定著初生的女兒,愛惜生命,並微笑著以此為豪。


    那種堅強,那種高貴的心靈,毫無疑問這是隻屬於母親的品質。


    本來隻是個人偶的少女,成為得到愛情的女人,然後成為一個母親,得到毫不動搖的力量。那是任何東西都無法侵犯的幸福吧。


    被暖爐的溫暖所保護的臥室裏的母子,現在仿佛隔絕了任何絕望與不幸。


    但是男人明白。自己所屑的世界還不如說是和窗外的暴風雪相似。


    愛麗絲,我


    剛說這句話男人突然覺得有種心中被刀刃刺傷的感覺。那把刀就是孩子的安詳睡臉,和母親燦爛得令人目眩的微笑。


    我,終有一天會拖累你到死的地步。


    對於這句強忍著說出來的宣言,愛麗絲菲爾用一如以往的平靜表情點了點頭。


    我知道。當然。那是艾因茲貝倫的夙願。我就是為此而生。


    那是已經被注定的未來。


    六年後,男人將帶著妻子奔赴死地。作為拯救世界的唯一必需品,愛麗絲菲爾將成為祭獻於他的理想的祭品。


    那是兩人已經無數次討論過、不言自明的事實。


    男人無數次流淚,詛咒自己,每當這個時候愛麗絲菲爾總是原諒他,鼓勵他。


    正因為我知道你的理想,我心中也抱有同樣的祈禱,所以才會有現在的我。是你引導了我。是你教會了我不再像一個人偶一樣的生活方式。


    為同樣的理想而生,也殉葬於理想。通過這樣的方式才能成為這個男人的另一半。這是愛麗絲菲爾這個女人的愛的方式。也正因為她這樣的女人,男人才能感受彼此的寬容。


    你用不著哀悼我。因為我已經成為你的一部分。所以,你隻要忍受失去自己身體一部分的痛楚就行了。


    那麽,那個孩子怎麽辦?


    本應輕如羽毛的嬰兒,在手上卻感覺到如此不能承受的重量,男人的兩腳在顫抖。


    這個孩子對他所抱的理想


    還沒有任何理解和領悟。


    既不能判斷父親的生存方式,也不能寬恕他。她還不具有那樣的力量。


    但是即便是如此純潔無暇的生命,他的理想也毫不動容。


    任何一個生命都沒有卑賤之分,沒有老幼之分,隻是一個定量的單位


    我沒有抱這個孩子的資格。


    對孩子幾乎發狂的愛簡直要把他擊潰,男人拚命擠出來這句話。


    一滴眼淚滴在懷中嬰兒鼓鼓的粉紅色小臉上。


    男人在無聲的嗚咽,終於屈膝跪了下去。


    為了掩蓋這個世上的無情,所以要更無情即便如此上天還是對這個有著所愛之人的男人,施以最大的懲罰。


    在這個世界上比誰都愛的。


    即便是毀滅整個世界也想要保護的。


    但是,男人明白。如果自己所堅信的正義,提出需要這個純潔的生命做犧牲時他,衛宮切嗣這個男人會做出什麽樣的決定。


    害怕那一天早晚要來臨,害怕那萬分之一的可能性,切嗣哭了。


    腕中的溫暖讓他覺得心裏悶得慌。


    愛麗絲菲爾從床上起身,把手輕輕地放在痛哭的丈夫肩上。


    別忘了喲,誰都不用哭泣的世界,這才是你一直夢想著的理想對吧?還有八年你的戰鬥就會結束。你和我就會實現理想。聖杯肯定會拯救你的。


    妻子知道他所有的苦惱,完完全全地承受住了切嗣的眼淚。


    在那天之後,請你重新抱一抱咱們的孩子伊莉亞絲菲爾。


    挺起胸膛,作為一個普通的父親。


    三年前


    據神秘學的說法,這個世界的外側存在著次元論頂點的力。


    作為所有事情發生的起源座標。那是所有魔術師的夙願根源之渦從萬物開始到終焉,記錄這個世界所有的東西,創造這個世界的神之座。


    為了達到那個根源的嚐試,從兩百年前就開始了,有人真正付諸實踐。


    艾因茲貝倫,間桐,遠阪。這三家是最早開始的,他們企圖找到在多個傳說中出現的聖杯。期望可以召喚出能實現任何願望的聖杯,三家的魔術師互相提供秘傳的法術,終於讓被稱之為萬能之釜的聖杯再現。


    但是,剛一知道那個聖杯隻能實現一個人的願望的時候,合作關係開始變為血腥相互殘殺的鬥爭形式。


    這就是聖杯之戰的開始。


    從那以後,以六十年為一個周期,聖杯會再次出現在曾經被召喚-的極東之地冬木。然後聖杯會選拔具有掌握聖杯權限的七個魔術師,把龐大魔力的一部份分給這些魔術師,使之具有召喚被稱為servant的英靈的能力。讓這七個人通過殊死的決鬥來判斷誰更有資格擁有聖杯。


    言峰綺禮所接受的說明簡短來說就是這些內容。


    你右手所出現的那個圖紋被稱為令咒。作為被聖杯選拔的證明,是能夠統率servant而被賜予的聖痕。


    用流暢、清晰的聲音不停進行說明的人,名叫遠阪時臣。


    這是位於南伊鳥野一處風景優美山丘上修建的漂亮別墅,現在有三個男人正坐在社交談話室裏。綺禮和時臣,另外一個是引見兩人相見並主持這個會談的神父言峰璃正綺禮的親生父親。


    作為年近八旬的父親的朋友,名叫遠阪的這個有些奇怪的日本人未免太過年輕了。看年齡和綺禮差不多,但是具有特別穩重的氣質而且儀表堂堂,使他顯得很有威嚴。一問才知道在日本也是名家之後,據說這個別墅就是他的別宅。但是最令人驚奇的是,剛一見麵他就自報家門說自已是魔術師。


    魔術師這個詞本身並沒有什麽特別的。綺禮和父親同屬於聖職者,但他們父子的職務和普通的神父有根本的區別。


    綺禮他們所屬的聖堂教會負有職責把教義以外的奇跡和神秘打上異端的烙印,並驅逐埋葬於黑暗中。也就是說,是站在取締魔術等瀆神行為的立場上。


    魔術師們互相勾結在一起也組織了一個自稱協會的自衛集團,和聖堂教會的威脅相抗衡。現在雙方達成了協定,得到了暫時的和平。盡管如此,現在聖堂教會的神父和魔術師竟然聚集一堂進行會談,本來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吧。


    據父親璃正說遠阪家雖然是魔術師一門,但是從很早以來就和教會有很深的淵源。


    看著右手手背上浮現紋狀圖案的三個痕跡,綺禮想到的是昨天晚上的事。和父親商談過之後,璃正一大早就把兒子帶到鳥野,然後把他引見給了這個年輕的魔術師。


    之後,剛打完招呼時臣就對綺禮解說剛才的關於聖杯戰爭的秘談。浮現在綺禮手上的圖紋的意義也就是,三年後第四次聖杯即將降臨時,綺禮也擁有爭奪創造奇跡的願望機器的權利。


    對讓自己進行戰鬥這件事本身並沒有什麽抵觸。在聖堂教會裏綺禮的職責其實就是在實地直接地消除異端,也就是說他是身經百戰。


    和魔術師進行殊死搏鬥本來就是他的本職。但問題的矛盾之處是魔術師之間的聖杯爭奪戰,為什麽會選中聖職者的綺禮作為魔術師而參加這場爭奪。


    聖杯爭奪戰的實質就是派servant進行戰鬥。因此為了戰勝其他人作為召喚師必須具有一定的魔術修養。本來,聖杯為servant挑選的7個master必須都是魔術師。像你這樣和魔術沒有任何關係的人,這麽早就被聖杯看中,真是一件奇怪的事。


    聖杯的人選中有什麽序列之分嗎?


    對於綺禮似乎未能完全理解的疑問,時臣點了點頭。


    剛才所說的創始禦三家間桐家族,艾因茲貝倫家族以及遠阪家族的魔術師具有被授予令咒的優先權。也就是說


    時臣抬起右手,展示手背上所刻的三個紋狀圖案。


    作為遠阪家當代族長的我,將參加下次戰鬥。


    那麽說這個男人盡管這麽親切耐心地指導綺禮,在不久的將來也打算和他刀劍相向嗎?


    雖然不太理解這些話,不管怎麽說綺禮打算按部就班繼續提問。


    剛才您說的servant指的是什麽。召喚英靈使之成為式神,指的是


    雖然不太容易令人相信,不過卻是事實。這也可以說是聖杯令人瞠目結舌的地方吧。


    在曆史上和傳說中留下名字的強者、偉人、成為人世間永恒回憶的這些人,他們死後將脫離人類的範疇,升格為精靈,因此被稱之為英靈。那和魔術師們平常所驅使的魑魅魍魎、怨靈之類的有本質的區別。他們可以說是相當於神的存在。即便有人可以通過召喚能把他們力量的一部分借為己用,但是把他們當成式神在現實世界裏使役,這確實是平常所不能想象的事。


    能把不可能的事變為可能,這就是聖杯的力量吧。這樣想來那是多麽厲害的寶物啊。畢竟召喚servant隻是聖杯力量的一小部分而已。


    這樣說著時臣也好像覺得不可思議似的深深地吐了口氣,搖了搖頭。


    從近代百年到遠古混沌初開的曆史中,所有的英靈都可供召喚。


    七個英靈分別從屬於七個master,在保衛自己master的同時把對手驅逐出去。所有時代、所有國家的英雄們都在現代複蘇,為問鼎聖杯而互相廝殺,那就是冬木的聖杯戰爭。


    怎麽會有這樣不可思議的事?在有幾萬居民居住的地方?


    所有的魔術師都千方百計想把自己的行蹤隱匿起來,這是共通理念。在科學作為唯一普遍原理被信仰的現代,這是理所當然應該采取的態度。這麽說來聖堂教會是絕對不會把魔術師的存在公諸於眾的。


    說到英靈,僅僅一個人就具有引發災難的巨大威力


    。而作為人類戰爭之間互相戰鬥廝殺的工具,將有7個被稱為servant英靈現身這簡直和使用大麵積殺戮武器的現代戰爭沒有什麽區別。


    當然對決是秘密進行的,這是不言自明的規則。為了徹底貫徹這一點所以要專門派人進行監督。


    一直保持沉默的綺禮的父親,璃正神父在這兒插了一句嘴。


    六十年一度的聖杯戰爭,這次是第四回了。從第二次戰爭開始日本就已經開始了文明開化吧。盡管是偏僻的極東之地,但也不可能完全掩人耳目地進行大規模破壞活動。


    因此從第三次聖杯戰爭開始我們聖堂教會就會派人去監督。


    把由聖杯戰爭引起的危害減到最小限度,隱蔽那些存在,使魔術師們遵守事先已經定好的規則。


    意思是說魔術師之間的鬥爭由教會充當裁判是嗎,


    正因為是魔術師之間的鬥爭。如果是魔術協會的人的話,總會卷入派閥之爭,無法進行公正的裁判。所以協會的人才會依賴外麵的權威。


    而且這個引發一切開端的寶物被冠上了聖杯之名,我們聖堂教會也不能坐視不管。這是因為不能忽視它是繼承了神子之血真晶的可能性。


    綺禮和璃正父子倆都隸屬於第八秘會這個部門在聖堂教會中負責管理和回收聖遺物的部門。


    各種民間傳說和神話中稱為聖杯的秘寶,和教會教義中的聖杯很大程度上是同一件聖物。


    由於這個緣故,上次趁著世界大戰的混亂所爆發的第三次聖杯戰爭時,當時老夫還年輕,也擔當了這個裁定的重任。在下次的聖杯戰中,老夫會繼續去冬木,來監督你們的戰鬥。


    聽到父親的話,綺禮不由得歪頭思索。


    請稍等一下。從聖堂教會中選出擔當監督一職的人不是必須要求公正的人選嗎?


    和他有血緣關係的人參加聖杯戰這不是存在問題嗎


    關於這點,那可以說就是這個規則的盲點吧。


    看到平時不苟言笑的父親很難得地露出了一絲微笑,綺禮更覺得怎麽也想不通。


    言峰,你就別故意讓你兒子疑惑了。咱們還是快點進入主題吧。


    遠阪時臣用意味深長的言語催促老神父說下去。


    嗯,這樣啊。綺禮,到現在為止我們所說的不過都是圍繞聖杯表象的事情。今天,老夫和你還有遠阪大人齊聚一堂還有別的原因。


    你說的是?


    實際上,在冬木所現身的聖杯並不是神之禦子的聖遺物,確鑿的證據我們早在很久以前就找到了。冬木市聖杯之戰中所爭奪的最終來說不過是桃源鄉中萬能之釜的複製品罷了。那隻是魔術師們所需要的寶物罷了。是和我們教會沒有任何聯係和瓜葛的贗品。


    確實有這樣的可能。如果不是這樣的話,聖堂教會怎麽會老老實實的隻甘於擔任監督一職呢。如果是和聖遺物的聖杯有關的話,教會肯定是不惜打破休戰協定也要從魔術師的手裏把聖杯奪去的吧。


    如果按照聖杯戰爭本來的目的隻是作為到達根源之漩渦的手段的話,那和我們教會沒有任何關係,我們也管不著。因為魔術師們對根源的渴望,也並不和我們的教義相抵觸。


    但是,話雖如此如果放任不管的話,冬木聖杯的力量過於強大。不管怎麽說它可是能夠實現任何願望的萬能之機器。如果落到一些極端分子的手裏的話,不知會招致什麽樣的災禍。


    那麽,如果作為異端進行排除的話


    那也很困難。魔術師們對這個聖杯的執著不同尋常。如果從正麵審問的話,肯定會和魔術協會發生衝突。那樣的話犧牲就太大了。作為退而求其次之策,如果有可能,不如把冬木的聖杯托付給我們期望托付的人那是再好不過了。


    原來如此。


    綺禮也漸漸明白了這次會談的真正目的。但是關於父親和身為魔術師的遠阪時臣之間交往的原因卻仍不明所以。


    遠阪家族在很久以前,當時在祖國信仰被壓製的時期開始,就一直貫徹和我們相同的教義。關於時臣君本人,他的人品可以保證,而且他明確規定了聖杯的用途。


    遠阪時臣點了點頭,接著神父的話繼續說下去。


    達到根源。我們遠阪家隻有這唯一一個願望。但是遺憾的是,和我們具有相同誌向的艾因茲貝倫和間桐家族,在代代相傳的過程中逐漸迷失了本來的道路,現在已經完全忘記了當初的誌向。月外關於從外麵招來的四個master還是不說為好。為了何種淺薄的欲望來追逐聖杯簡直是可想而知。


    也就是說,聖堂教會所承認有資格擁有聖杯的人隻有遠阪時臣。


    綺禮終於明白了自己所要承擔的角色。


    那麽我隻要以協助遠阪時臣大人達到勝利為目的,參加下次的聖杯戰爭就行了,對吧?


    就是這樣。


    到了這個時候,終於看到遠阪時臣的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


    當然表麵上來看,你和我必須裝作是互相爭奪聖杯的敵人。但實際上我們共同戰鬥,合力把剩下的五個master驅逐並殲滅。為了得到更加確實的勝利。


    聽著時臣的話,璃正神父嚴肅地點了點頭。由聖堂教會擔當中立的審判,這種形式已經變成了一個鬧劇。教會也出於自己的考慮,和這個聖杯戰爭扯上了關係。


    即便如此,綺禮也沒有否定的理由。如果教會的意向明確的話,作為一個代理人的自己隻不過需要忠實地執行而已。


    綺禮君,你將通過派遣這種形式由聖堂教會轉到魔術協會,成為我的弟子。


    遠阪時臣繼續用秉公行事的口氣說道。


    您說改屬是嗎?


    已經下達了正式的公文了喲,綺禮。


    璃正神父這樣說完,遞過來一篇公文。由聖堂教會和魔術協會共同署名,寫著言峰綺禮收的通告文書。看到他們辦事效率如此之高,綺禮已經超越了驚訝的程度而有些目瞪口呆。這才兩天的功夫,事情已經飛速進展到這個程度了。


    歸根到底,一直到最後都沒有綺禮本人意願介入的餘地。但也沒必要為這種事生氣。本來綺禮就沒有自己的意願。


    你暫且要在日本的本家,不分晝夜地進行魔術的修煉了。下次聖杯戰爭是三年後。到那時為止,你必須成為一個能夠統禦servant,作為master參加戰鬥的魔術師。


    但是沒有關係嗎?我如果公然成為你的弟子的話,在以後的鬥爭中別人不會懷疑咱們倆暗地裏進行合作嗎?


    時臣冷冷地微笑然後搖了搖頭。


    你還不了解魔術師這種東西。魔術師師徒為了利害衝突而互相殘殺的事,在我們的世界裏簡直是家常便飯。


    哦,原來如此。


    綺禮雖然沒有自認為了解魔術師,但是對於魔術師這種人大概的性格還是有一定了解的。


    畢竟他是已經數次和異端魔術師進行過正麵戰鬥的教會代理人。由他親手處理過的人數也超過了十幾二十了。


    那麽,你還有別的問題嗎?


    最後時臣這樣問道,於是綺禮提出關於那個發端的疑問。


    隻有一個。聖杯是根據什麽標準選擇master的呢?


    時臣好像沒有想到他會這樣問。魔術師眉頭皺緊,隔了一會回答道。


    聖杯當然是優先選擇最真摯的需要它的master。其中排在前列的就是我剛才舉出的包括遠阪在內的創始禦三家。


    那麽說來所有的master都有渴望聖杯的理由了?


    也並非全部如此。聖杯為了再現需要七個master,如果在現在的魔術界裏湊不齊七個人的話,本來不會被選為正選的人


    物也有可能被授予令咒。過去好像也有這樣的例子啊,原來如此。


    時臣這樣回答的時候好像突然明白了綺禮的疑惑。


    綺禮君,你好像還是對自己被選擇而感到疑惑吧?


    綺禮點了點頭。不管怎樣想,他也沒有渴望得到願望機器的理由。


    嗯,確實如此,有些奇怪。如果說你和聖杯的接合點,那就是你父親擔當監督一職吧不對,正因為如此,也可以這樣考慮啊


    您指的是?


    聖杯也許已經看穿了聖堂教會是遠阪的後盾。教會的代理人如果得到令咒的話,那就會對遠阪有所幫助。


    這樣說完,時臣好像覺得很滿足似的暫停了一下。


    也就是說聖杯,為了給我遠阪兩人份的令咒,而選擇了你作為master怎麽樣?這個解釋你能接受嗎?


    用確定、無法反駁的語調結尾。


    這麽自傲的自信心,和遠阪時臣這個男人很相配。而且並不讓人覺得討厭,因為這個男人本身就具備這種與生俱來的威嚴。


    確實,時臣作為魔術師是個很優秀的男人。另外,他還具有和這個優秀相配的自負。因此,他絕對不會懷疑自己的判斷。


    這也就是說,在這兒無論再怎麽問下去,也不能得到比時臣剛才的回答更令人滿意的答案了綺禮這樣下了結論。


    什麽時候回日本?


    綺禮沒有表現出內心的失望,改變了疑問的內容。


    我先去一趟英國。有事要去時鍾塔那兒。你先行一步回日本。給我家裏人這樣轉達一下。


    我明白了。那,是不是要盡快。


    綺禮,你先回去吧。我和遠阪大人還有話要說。


    朝父親點了點頭,綺禮一個人離席默施一禮離開了房間。


    ※※※※※


    留下的遠阪時臣和璃正神父,彼此無言地望著窗戶外麵,目送出門而去的言峰綺禮的背影。


    您兒子真是值得信賴啊,言峰。


    作為代理人的能力勿庸置疑。在同事中間,像他那樣刻苦修煉的人也沒有幾個。我在旁邊看著甚至覺得有些恐怖。


    哦這不是作為信仰守護者的模範態度嗎?


    哎呀哎呀,說起來真是有些慚愧,老朽也就隻有這麽一個孩子還可以自豪了。


    老神父一向以嚴峻著稱,看來好像很信任時臣似的,毫不掩飾的露出滿麵笑容。眼角裏可以清楚地窺見洋溢著對獨生兒子的信賴和慈愛。


    過了五十歲還是沒有孩子,本來已經打算放棄後繼者的時候現在真是沒想到上天會賜給我這麽一個好兒子。


    但是沒想到他會這麽輕易地就答應呢。


    如果是教會的意願的話,那孩子就是火坑也會往裏跳的。因為他對信仰的熱情實在過於激烈了。


    時臣並沒有懷疑老神父話的意思,可是他從璃正神父兒子那裏得來的印象卻和所謂信仰的熱情有些不太一樣。綺禮這個男子那沉靜的動作,反而讓人感覺到一種空虛的東西。


    說實在話,真讓人覺得有些掃興。在他看來,這和卷入毫無關聯的鬥爭沒什麽兩樣吧。


    不對對他來說這反而是一種救贖吧。


    用言語含混過去之後,璃正神父含有一絲憂鬱地說道。


    這還從來沒有對外人說過呢,那孩子剛失去了妻子。而且是剛結婚沒兩年的新婚妻子。


    哎呀,那可真是


    聽到這出人意料的事,時臣不知該如何回答是好。


    他雖然沒有表露出來,可是肯定在強忍著痛苦吧。意大利充滿了太多的回憶。回到久違的祖國,改變一下視野,開始新的任務,對現在的綺禮來說也許是療傷的最好辦法吧。


    璃正神父一邊歎息一邊說,然後直視著時臣的雙眸繼續說道。


    時臣君,請你讓我兒子幫你的忙吧。他是那種為了堅定信心會不停地尋求考驗的男人。苦難越深,他越能發揮真正的價值。


    聽完老神父的話,時臣深深地低下了頭。


    實在太過意不去了。聖堂教會和言峰家族對我的恩義,將會永遠記在我們遠阪家的家訓裏。


    沒什麽,我隻不過是履行了和上上代遠阪族長的誓言罷了。


    這剩下的隻不過是祈禱你在到達根源的路上有神的保佑吧。


    明白。祖父的悔恨和遺憾,遠阪一族的夙願,我的人生就是為了負擔此重任而存在的。


    感到責任的重大,和承擔此重任的自信,時臣毅然地點了下頭。


    這次一定能夠得到聖杯。請您一定要看著我到那一步。


    看到時臣堂堂正正的態度,璃正神父想起了亡友的麵容,祝福道:


    我的朋友喲你也得到了一個好的繼承人啊。


    ※※※※※


    被來自地中海涼爽的風吹動發稍,言峰綺禮默默地一個人走在從小丘頂上的別墅延伸下來九十九折的彎曲小路上。


    關於剛才一直和自己交談的遠阪時臣這個人,綺禮開始回想對他的種種印象並進行整理。


    他肯定度過了艱難多險、曲折的半輩子吧。具備遍嚐了辛酸,並把這辛酸轉化為自豪的、具有毫不動搖的自負和威嚴的男人。


    很容易理解這個人的想法。因為綺禮的父親和那個時臣是同類。


    在這個世上降生的意義,自己人生的意義,這些全部由自己來定義,並把這奉為毫無疑問的信念的男人。他們絕對不會迷茫彷徨和躊躇。


    在人生的任何局麵當中,都為了人生目的展開行動。根據明確的方針行動的鋼鐵意誌。那個信仰的形式,如果在綺禮父親看來是虔誠的信仰的話,而對於那個遠阪時臣來說大概是作為被上天選擇的人的自負吧那是承擔了不同於平民的特權和責任的自我意識。那是最近很少見的真正的貴族的後裔。


    從今以後,遠阪時臣這個存在對綺禮來說將具有很重要的意義吧。但是即便如此,他對綺禮來說也是絕不相容的一類人。正因為是和父親屑於同一種人,所以可以很肯定的這樣說。


    隻看到理想的人,是不能體會沒有理想之人的彷徨苦惱的。


    像時臣這種人作為信念基礎的目的意識,綺禮從根本上就缺乏這種東西。而且那種東西在二十多年來的人生中,一次也沒有擁有過。


    自從記事起,他就從未覺得任何理念可以稱之為崇高,從各種探索中也沒有體會到絲毫樂趣。從任何娛樂中也沒有得到過心靈的平靜。像他這種人,從根本上就不可能有目的意識這種東西。


    為什麽自己的感覺和世間普通人的價值觀會相差這麽遠,會產生如此大的背離呢。就連這個原因他也不明白。總的來說,綺禮無論在任何領域,都沒有找到能讓他采取積極的態度注入全部熱情想使之成功的東西。


    但是即便如此他還是相信神的存在。隻是因為自己還不太成熟,所以沒有看到真正崇高的東西。


    總有一天,可以被崇高的真理指引,被神聖的福音所拯救,這就是他依然活下去的信仰。把這個希望當作唯一的賭注,人生也完全依賴於這個希望之上。


    但是在內心深處,綺禮已經明白了。即使靠神的愛自己也不能得到救贖。


    對這樣的自己感到憤怒和絕望,把他推向了自虐的深淵。假借苦行這個名目,不停地、徒勞地傷害自己的肉體。也正因為如此綺禮的肉體被鍛煉得如鋼鐵一般,等醒神時回頭一看才發現周圍已經沒有任何可以和自己匹敵的人了,他也登上了聖堂教會代理人這個精英的位子。


    誰都認為那是一種榮譽。把言峰綺禮的克己和獻身當作聖職者的榜樣進行表彰。連父親璃正也沒有例外。


    言峰璃正


    對兒子的信賴和讚賞的程度,綺禮非常理解和明白,對於這個和實際情況嚴重脫節的誤解,心裏甚至覺得有點不好意思。這個誤解肯定一輩子也不會被修正吧。


    綺禮內心所抱有的人格殘缺,到今天為止從來沒有被任何人理解過。


    是啊,就連唯一愛過的女人也沒有


    突然感到一種目眩般的感覺,綺禮放慢腳步,把手搭在額頭上。


    隻要一開始回憶亡妻的時候,就好像隔了一層霧似的,思維不知為什麽總是不能集中精力。就好像站在霧中的懸崖邊上。前麵絕不能再走一步,在本能地躲避著。


    等回過神來一看已經到了山腳。綺禮停住腳步,回頭遙望山頂上的別墅。


    今天和遠阪時臣的會談中,最終沒有得到滿意答案的最大疑問那個疑問對綺禮來說才是最放在心上的。


    為什麽聖杯奇跡的力量會選擇了言峰綺禮?


    根據時臣的說明,那是迫不得已的選擇。如果聖杯隻是需要為時臣找到後援者的話。


    即便不是綺禮也可以的,和時臣更親近的人材應該還有很多。


    離下次聖杯的出現還有三年的時間。那麽這麽早就被下了令咒的綺禮一定有其他被選擇的理由。


    但是越想越覺得有很多矛盾,這讓綺禮很苦惱。


    本來的話,他屬於絕對不會被選中的人。


    綺禮沒有目的意識。因此也沒有理想,沒有願望。再怎麽說他也不可能承擔實現萬能的願望機器這個奇跡的。


    綺禮一臉沉重的表情看著右手手背上顯現出的三個征兆。


    據說令咒就是聖痕。


    是不是三年以後自己就到了必須承擔點什麽的地步。


    一年前


    想搜索的女性麵容已經發現了。


    休息日的晌午,小陽春和煦的陽光照在草坪上。到處跑著玩的孩子們和微笑著守護孩子的大人們的笑臉映人眼簾。圍繞著噴水池的公園廣場,作為能夠讓全家一起來玩、讓人得到心靈平靜的場所深受廣大市民的喜愛。


    在其中他毫不猶豫。


    無論在什麽樣的人群中,無論在多麽遠的地方,即便和她是幾乎一個月都見不了一麵、簡直就相當於陌生人他都有信心可以立刻輕鬆地找到那個對他來說是唯一的女性。


    他走到在樹蔭下乘涼的女子旁邊,那女子終於意識到了他的來訪。


    喲,好久不見。


    哎呀雁夜君


    嘴角綻開討人喜歡的端莊笑容,她從正在看的書上抬起眼簾。


    憔悴了雁夜看得出來,感到一種無法排遣的不安。她好像因為什麽在難過。


    想立刻就問她原因,不管什麽事都要為她盡一份力,想為她解決那個痛苦的源頭可是即便有這樣的衝動,這對雁夜來說也是不可能的。他和這個女子還沒有親近到可以毫無顧忌幫助她的份上。


    我們有三個月沒見了吧。這次出差還真是長呢。


    啊是啊。


    在睡眠中,在溫柔的夢中一定會出現的她的笑容。但是一旦看到現實生活中的笑容,他卻沒有直麵的勇氣。這八年以來一直都是這樣,這以後一直到永遠也都會這樣吧,雁夜永遠也無法直麵這個笑容。


    讓自己膽怯到這個地步的對象,剛一說完開頭的寒暄詞就不知道該開始什麽話題了,出現了一段微妙的空白時間。這也是每次都有的事。


    為了不要變成讓人尷尬的沉默,雁夜開始尋找能夠隨便開口說話的對象的蹤影。


    找到了。在草坪上和其他的孩子混在一起,很有精神地在那跳來跳去,雖然年紀還很小可是已經開始顯現出了遺傳於母親的美貌的女孩子。


    小凜


    這樣叫了一聲,雁夜向她揮手。被叫作凜的少女立刻注意到了,洋溢著滿臉的笑容跑過來。


    雁夜叔叔,你回來啦!你又給我買禮物了嗎?


    凜,你這孩子,太不懂禮貌了


    年幼的孩子好像根本就沒有注意到母親困窘的聲音和臉色。麵對凜那充滿著期待熠熠生輝的大眼睛,雁夜也用笑容回應,從藏著的兩個禮物中拿出一個。


    哇,好漂亮啊


    由大大小小的玻璃珠編成的精巧胸針,一下子就俘虜了少女的心。考慮到她的年齡這個禮物好像有些送早了,但是雁夜很清楚的知道凜具有超越她年齡的審美趣味。


    叔叔,每次都送我禮物,實在太謝謝你了。這個,我會珍惜的。


    哈哈,你喜歡,叔叔也很高興。


    一邊撫摸凜的頭,雁夜一邊在尋找另一個禮物的對象。


    不知為什麽,在公園的任何地方也沒有找到。


    哎,小櫻去哪了?


    剛一聽完雁夜這句問話,凜的笑容立刻變得非常空洞。


    那是小孩子在不得不接受無法理解的現實時,所獨有的絕望和思考停滯的表情。


    小櫻她,已經不在了。


    用著僵硬空虛的眼神,凜好像在念台詞一樣生硬地說完這句話後,仿佛在拒絕回答雁夜之後要問的任何問話一般,又跑回到剛才一起玩耍的孩子們當中去了。


    對於凜那令人難以理解的回答,雁夜轉向了凜的母親,用疑惑的目光詢問著她。她的眼神灰暗,好像在逃避什麽似的把眼睛轉向了虛空。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小櫻,她已經不是我的女兒,也不是凜的妹妹了。


    幹澀的聲音,但是比凜要堅強一些。


    那孩子,去了間桐家。


    間桐


    重複完這個熟悉得讓人覺得討厭的稱呼,雁夜的心突然一下子被抓緊了。


    怎麽可能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啊,葵!


    這還用問嗎?特別是對於雁夜君你的話。


    凜的母親遠阪葵,用冷冷的聲調壓抑住感情隻是平靜地說著,一直沒有把視線轉向雁夜。


    間桐渴望得到繼承魔導師血液的孩子,其中的原因,你的話,應該最清楚吧?


    為什麽,你會答應?


    答應盟友間桐家族一直以來的請求,那是由遠阪家族長所決定的事。我沒有表達自己意見的餘地。


    就因為那個理由,母親和孩子,姐姐和妹妹被迫分離。


    感情上當然不能接受。但是葵、以及那個年幼的凜也明白這是不得不接受的事。生為魔術師,這就是理由的全部。雁夜清楚地知道這種命運的殘酷性。


    即便這樣也無所謂嗎?


    對於雁夜那從未有過的、僵硬的質問,葵隻有用無力的苦笑回應。


    自從決定嫁到遠阪家的那天起,自從決定嫁給魔術師的那天起,我就已經想通了。作為繼承了魔導之血的一族,追求普通家庭的幸福便是錯的。


    然後對著好像還有話要說的雁夜,魔術師的妻子露出了溫柔而堅決的拒絕表情。


    這是遠阪和間桐之間的事。和已經脫離了魔術世界的你沒有任何關係。


    這樣啊,輕輕地搖了搖頭說了一句話。


    雁夜一動不動,好像自己變成了公園裏的一棵樹。感到一種使心髒縮緊的無力和孤立。


    自從少女時代起,一直到成為人妻,成為兩個孩子的母親,葵對雁夜的態度從來沒有變過。年長三歲的青梅竹馬,簡直像親姐姐一樣總是溫柔地對待雁夜,設身處地地為他著想,親切地毫無一絲顧慮地對待他。


    她明確的在兩人中間劃清界限這還是第一次。


    如果你遇到小櫻的話,請親切地對待她吧。因為那孩子很依戀你的。


    在葵目光所望之處,凜在很開朗也很有精神地一心一意地玩著,好像要借此把悲傷趕走似的。


    好像在說正在玩耍的凜就是答案一般,好像在無言地拒絕旁邊無語佇立的雁夜,遠阪葵一直保持著休息日裏母親和藹的表情,僅僅用側臉對著雁夜。


    即便如此也沒有逃脫雁夜的眼睛。當然是不可能看錯的。


    堅強的,冷靜的,肯定著命運的遠阪葵。


    即便如此她也不能完全掩蓋掉眼角裏積蓄的那滴淚水。


    ※※※※※


    看著本來以為再也不會映人眼簾的故鄉景色,雁夜快步疾行。


    無數次,想著要回冬木市,卻從來沒有渡過河川踏人這深山小鎮。


    想來已經是闊別了十年之久吧。和日新月異不停開發建設的新興城市不同,這兒簡直像時間停止了一般沒有任何變化。


    和記憶中一樣安靜的小鎮。但是放慢腳步眺望,複蘇的回憶沒有一個是讓人覺得心裏舒服的。故意忽視這種對己無益的鄉愁,雁夜開始回想大約一個小時之前和葵之間的會話。


    即便這樣也無所謂嗎?


    朝低著頭的葵,不假思索地發出的質問。沒想到自己嘴裏會說出那麽嚴厲的話,這是數年來第一次。


    不顯眼,不妨礙任何人一直抱著這樣的處世方針活下去。憤怒和憎惡都被雁夜拋在了這個深山裏寂靜的小鎮上了。對於拋棄故鄉的雁夜來說沒有任何東西值得在乎值得拘泥了。不管再怎麽卑劣的事,不管怎樣醜陋的事,與對這片土地上所憎惡的一切簡直不能相比。


    所以對了。八年前也發生過像今天這樣把感情表露在聲音裏的事。


    那個時候雁夜不也是用同樣的聲音同樣的氣勢質問著同一個女性嗎。


    即便這樣也無所謂嗎?那時候也是這樣問的。對著年長的青梅竹馬,在她即將嫁到遠阪家的前一天晚上。


    不能夠忘記。那時候她的表情。


    好像覺得有些困擾,又好像覺得有些抱歉似的,因為羞澀而紅了臉,她輕輕地點了點頭。看到那個端莊的微笑,雁夜投降了。


    我已經想通了追求很平常的家庭幸福是錯的


    那些話,是在撒謊。


    八年前的那一天,她接受了年輕的魔術師求婚的那一天,那個笑容確實在堅信著幸福。


    也正是因為相信了她的這個笑容,雁夜才承認了自己的敗北。


    當時想著葵所要嫁的這個男人也許是唯一一個能給她幸福的男人。


    但是我想錯了。


    對於這個致命的錯誤,雁夜比誰都更痛徹心扉。正因為痛感到魔術這個東西是多麽的可怕和遭人唾棄,所以雁夜才決定拒絕命運,和父母兄弟訣別,一個人離開了此地,不是嗎?


    盡管如此,他卻原諒了。


    知道魔術的恐怖,也因此而膽怯背離的他卻偏偏把對自己來說最重要的女人讓給了一個魔術師。


    現在燃燒雁夜胸膛的是悔恨之痛。


    他不僅一次的,已經是第二次地錯用了同一個詞。


    不應該問即便這樣也無所謂嗎?而是應該斬釘截鐵地說那樣是絕對不行的。


    如果八年前的那一天,如果能夠如此果斷地留住葵的話或許會有和今天不一樣的未來。那個時候如果沒有和遠阪結合的話,她也許就不會和魔術師被詛咒的命運發生任何關係,度過平平淡淡的幸福也說不定。


    然而今天,如果在那個晌午的公園裏,如此斷然的對遠阪和間桐之間的決定持有異議的話她也許會驚訝的。


    也許會僅僅當作局外人的一句戲言。但是即便是那樣,葵也用不著像現在這樣光是責備自己,用不著讓她像這樣咬緊牙關獨自忍受痛苦。


    雁夜絕對不能原諒,犯了兩次同樣錯誤的自己。為了懲罰這樣的自己,所以回到這已經訣別了過去的地方。


    那兒肯定有一個補償的方法。自己背離的世界。因為可憐自己而逃離的命運。


    如果是為了保護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不想讓她痛苦的女性的話


    夕陽的餘暉下,把腳步停在了聳立著的西洋式建築物前。


    經過了十年,間桐雁夜再一次來到了家門口。


    ※※※※※


    在玄關門口經過了聲音雖小但飽含危險的對話之後,不久雁夜就來到了非常熟悉的間桐宅邸,坐在了接待室的沙發上。


    你曾經說過你那張臭臉是不會再出現在我麵前的吧。


    和雁夜對麵而坐,用冷冷的、充滿厭惡的聲調說著那番話的是個身材矮小的老人,間桐的一族之長間桐髒硯。禿頭和手腳都已經萎縮到會讓人誤以為是木乃伊的程度,但是深陷的眼窩之下,眼睛卻依然精光四射。是無論從外表還是風度來說都不尋常的怪老人。


    說實話,這個老人的正確年齡連雁夜也不知道。好像開玩笑一般他在戶籍上登錄的身份是雁夜兄弟的父親。但是在族譜上曾祖父,以及再往上三輩的先祖中,也有叫髒硯這個名字的人物。沒有人知道這個男人已經君臨了間桐家多少代了。


    肯定是用了光是說起來就已經很恐怖的手段來延長性命的不死魔術師。雁夜一直避諱的間桐一脈的大族長。他是在現代仍然生活著的真正的怪物。


    我聽說了一個不能置之不理的謠傳。間桐家出了一個不肖子孫。


    現在所麵對的是冷酷無比且具有強大力量的魔術師,這一點雁夜清楚地知道,但是沒有絲毫的恐懼。集雁夜一輩子最討厭、最憎惡、最鄙視的一切於一體的男人。雁夜堅定了即使被這個男人殺了,也要蔑視他到最後一刻的決心。


    自從十年前的對決開始,正因為以這種不屈的氣概麵對,雁夜才能作為打破常規的背離者離開間桐家,得到了自由。


    好像已經把遠阪家的二女兒迎到家裏了吧。你就這麽想把魔術師的因子保留在間桐家的血液裏嗎?


    聽著雁夜質問語調的話,髒硯覺得很厭惡似的皺緊了眉頭。


    你就是來質問這個的?不是別人而是你?你以為到底是因為誰的錯,間桐家才開始衰落的?


    鶴野所生的兒子最終不具備魔術回路。間桐純正的魔術師血統在這代就算完了。但是,雁夜,作為魔術師的素質,和鶴野相比,作為弟弟的你卻在他之上。如果你能乖乖地繼承家業,繼承間桐家的秘傳,事情就不會緊迫到這個份上了。可你竟然


    看著嘴角噴沫氣勢洶洶的老人,雁夜隻是嗤了一聲響鼻。


    鬧劇該停了,吸血鬼。你會關心間桐一族的存亡?不管是兩百年還是一千年,你隻要自己還繼續活著就得了。


    雁夜剛一這樣說完,髒硯剛才的怒火一下子消失,獰笑著歪了歪嘴角。根本看不出來有哪個地方像個人類。那是怪物的笑容。


    和以前一樣真是不討人喜歡啊你。話說得這麽露骨。


    這也是你的教育。我可不會被你的廢話連篇所欺騙。


    咕咕咕老人從喉嚨深處發出了好像覺得很愉快的響聲。


    確實如此。我要比你、比鶴野的兒子活得還要長久。但是怎麽保存這個不斷腐爛的身體確實是個問題。即使不要間桐的後繼者,也需要間桐的魔術師。為了得到聖杯


    結果,這才是你的真正打算。


    雁夜已經基本上明白了。這個老魔術師一直執著地追求著不老不死。能夠把這個願望以完美的形式實現的聖杯這個願望機器


    幾個世紀以來支持這個怪物一直活下去的就是寄托於這個奇跡的希望。


    六十年的周期來年就會到來。但是第四次的聖杯戰爭中,間桐家沒有可以出馬的人。鶴野那個程度的魔力無法駕馭servant。現在仍然沒有令咒出現。


    但是即便這次的戰鬥失算了,下一個六十年肯定有勝算。從遠阪女兒的胎


    盤來看,肯定會生一個優秀的魔術師。那可真是令人期待。


    雁夜想起了遠阪櫻幼小的麵容。


    比姐姐凜晚熟,總是跟在姐姐的後麵,給人以很嬌弱印象的女孩子。竟然讓她背負魔術師這個殘酷的命運,實在過早了。


    咽下湧上來的怒火,雁夜裝出平靜的神態。


    現在在這兒是為了和髒硯交涉。感情用事是沒有什麽好處的。


    這樣的話,意思就是說如果聖杯到手的話,那遠阪櫻也就沒什麽用了對吧,


    聽到雁夜含有深意的話,髒硯驚訝地眯起了眼睛。


    你在打什麽鬼注意?


    交易。間桐髒硯。我會在下次的聖杯之戰中把聖杯捧回來。作為交換條件你要放了遠阪櫻。


    髒硯一瞬間好像被嚇到了,接著就露出毫不掩飾的輕蔑神色。


    說什麽傻話。一直到現在什麽也沒鍛練過的落伍者怎麽可能在一年的時間裏成為servant的master呢?


    讓這成為可能的秘法你不是有嗎?采取你最得意的驅役蟲子之法術吧。


    從正麵凝視著老魔術師的眼睛,雁夜說出了殺手鐧的一句話。


    往我身上種刻印蟲吧。這個身體本來就是由肮髒的間桐家血肉造就的。比別人家的女孩兒應該更容易適應吧。


    髒硯臉上的表情消失了,變成了非人的魔術師的臉。


    雁夜你想死嗎?


    你不會是擔心我吧?父親大人。


    髒硯好像也明白雁夜是說真的。魔術師用冷冷的判斷價值的眼光凝視著雁夜,感慨良深地哼了一聲。


    確實你的素質比鶴野值得期待。通過刻印蟲擴大魔術回路,通過一年的嚴格訓練,也許可以鍛煉成會被聖杯選中的人。


    但是,即便如此,還是不明白啊。為什麽你會為一個小姑娘做到這個份上?


    間桐的執念通過間桐的手來完成。沒有必要把外人卷進來。


    你這種想法真是值得嘉獎啊。


    髒硯好像很高興似的,浮現出了惡毒的笑容。


    但是雁夜你如果目的在於不想把她卷進來的話,你不覺得有些太遲了嗎?你知道遠阪家的女兒來這已經幾天了嗎?


    立刻襲來的絕望差點擊碎了雁夜的胸膛。


    莫非,


    剛開始的三天,整天哭著叫喚。可是從第四天起就沒有聲音了。今天一大早就把她放進蟲庫裏了,試試她能活到什麽份上。被那些蟲子打了半天,竟然還有氣。看來遠阪家孩子的素質也是不能小瞧的。


    已經超越了仇恨的殺意讓雁夜的肩膀不停地在顫抖。


    想立刻抓住這個外道的魔術師,把他那滿是皺紋的頭用盡全身的力氣絞,把他的頭弄彎。


    這個無法抑製的衝動在雁夜內心怒濤洶湧。


    但是雁夜知道。不管怎麽說髒硯也是個魔術師。在這兒殺雁夜一個人簡直是輕而易舉。如果訴諸武力的話雁夜簡直沒有一絲勝算。


    如果想要救小櫻的話,除了交涉沒有別的辦法。


    好像看穿了雁夜心中糾纏著的想法,髒硯像心滿意足的貓一樣在喉嚨深處發出響聲,露出了陰沉的笑容。


    那麽,你打算怎麽辦?已經從頭到腳都被蟲子侵犯得快要壞掉的小女孩,就這樣你還打算救的話,我會考慮一下的。


    我沒有異議。那就試試看吧。


    雁夜用冰冷的聲音回答道。本來就沒有別的選擇。


    善哉,善哉。那你就盡全力加油吧。但是,在你的結果出來之前,我可是不會停止對櫻的教育的。


    老魔術師不停地在嗤嗤發笑,之所以心情這麽好是來自於玩弄雁夜的絕望和憤怒的愉悅。


    跟曾經背叛過我們現在又回來的落伍者相比,那個新生的小孩的勝算要高得多。老夫本來有意角逐下下次的機會。這次的聖杯爭奪戰就當已經失敗了,從剛開始就沒有抱希望。


    不過萬一你能把聖杯弄到手不管怎麽說。那時候,當然遠阪家的女兒是沒有什麽用了。她的教育就以一年為限吧。


    你不會反悔吧?間桐髒硯。


    雁夜,你有跟我鬥嘴耍聰明的功夫還是先忍受一下刻印蟲的痛苦給我看看吧。那麽,就先給蟲子們當一周的苗床吧。如果你沒有發狂而死,我就承認你是有誠意的。


    髒硯拄著拐杖好像很吃力地抬起身,終於向雁夜露出了毫不掩飾,與生俱來、邪惡的非人笑容。


    那麽,就開始準備吧。處置很快就可以結束。如果你打算反悔的話,也就趁現在了?


    雁夜無聲地搖了搖頭,拒絕了最後一次躊躇。


    一旦體內進入了蟲子,他就成了髒硯的傀儡。從此以後再也不能反抗老魔術師了。但是,即便如此,隻要拿到了魔術師的資格,作為繼承了間桐血液的雁夜肯定會被賜予令咒的。


    聖杯戰爭。這是救遠阪櫻的唯一一次機會。作為血肉凡胎的自己絕對不能到達的選項。


    作為代價大概雁夜會喪命吧。即使不被其他的master消滅掉,在一年短短的時間內培育刻印蟲的話,被蟲子侵蝕的雁夜肉體,也活不了幾年了。


    但是,沒有關係的。


    雁夜的決斷下得太遲了。如果他十年前就有這個覺悟的話,葵的孩子就會平平安安地在她身邊生活吧。他曾經拒絕過的命運,經過輪轉,降臨到了無辜的少女身上。


    沒法進行補償。如果有贖罪的道路的話,至少要把少女未來的人生要回來。


    另外,如果為了把聖杯弄到手,必須把剩下的六個master消滅掉的話


    導致了櫻這個少女悲劇的當事人之一,至少這個人,可以通過我的手進行懲罰。


    遠阪時臣


    作為最初的創始禦三家之一,遠阪家當代族長的那個男人手上肯定已經被刻上了令咒吧。


    和對葵的罪惡意識,以及對髒硯的憤怒都不同,一直到今天都努力不去想的憎惡的堆積,複仇之念,在間桐雁夜的胸中開始慢慢燃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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