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轉自 負犬小說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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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圖:過橋橙線


    妹妹低著頭,眼神由下往上注視我問道。


    「可以一起……睡覺嗎?」


    雖然隻有一瞬間,但我的腦袋變得完全空白。


    那水汪汪的眼神,妖豔與羞澀並存。


    粉紅色的的嘴唇與白皙的臉頰微微顫抖,流露出躊躇的心情。


    這招隻有純潔少女才能使用——可以說是終極絕招、一擊必殺、一招斃命。沒有男人可以抗拒,也沒有男人想抗拒。我再清楚不過——但依舊半反射性地試著抵抗。


    「笨…………」


    笨蛋,你說這什麽話。


    明明不過隻字片語,卻始終說不出口。


    我的舌頭像被施了魔法一般,僵住無法動彈。


    而且——


    人家睡不著嘛……好不好……?1妹妹把枕頭挾在右邊腋下向我問道。


    太完美了。


    在三更半夜來到哥哥的房間……還想挾什麽呢?


    經典,實在太經典了,我根本找不到時機可以掀開棉被。


    我一股腦地感到訝異。


    妹妹啊,你什麽時候長得這麽大了……!


    「哥哥……」


    妹妹的聲音充滿無奈……像在哀求一樣。


    「一定要拒絕」的理性在瞬間蒸發殆盡。


    就那一句話,讓我深深陷入毫無退路的陷阱。「哥哥」……當然來點變化,叫「大哥哥」或「葛格」也不錯,但基本款就是王道。在這令人吃驚且接二連三正麵出招的必殺技之下,我完全無力招架。


    唯一能做的,隻有轉身麵向牆壁。


    「……嘻嘻。」


    她認為我默許了吧。


    我轉過身去看不見妹妹,但還是可以從聲音與氣息,感覺到妹妹一邊笑著掩飾害羞,一邊躡手躡腳地鑽到床上。


    「哥哥……」


    這股輕聲低語爬上我的背脊。


    糟糕,我發現……


    自己掉進陷阱啦。


    在這種情形下——就算睡同一張床,也絕不能一開始就麵對麵緊緊相擁,這種做法太低級了。要抱的話也要先從背麵開始。在擁擠的床上,僅僅先透過背部感受對方的體溫,接著抓準時機轉過身去——在感受得到對方呼吸的距離下互相凝視……!這種偶然性與必然性才是重點。忐忑不安正代表少女的純潔,沒有其他更好的方法可以證明。


    我背對著妹妹……就是為了讓她可以更完美地按照步驟進行。


    「…………」


    「…………」


    沉默盤據在兩人之間。


    但我已經預測到接下來的發展。在一陣推拉之後,妹妹會以堅定的口氣告白——「其實這樣不行對吧」、「但哥哥,我還是……」!這才是王道——才是經典。雖然我背對妹妹,但依然等待「不小心」和她四目相接的瞬間來臨。現在能做的也隻有等待了。


    接著……


    「哥哥……哥哥……跟你說喔。」


    「……做什麽啦。」


    我拚老命以冷漠的口吻回答。


    心髒不由自主全力運轉,耳邊響起血液枰評流遍全身的聲音,甚至讓我覺得吵。好不容易安撫了自己的心臓——接著……


    「人家啊,有事想拜托哥哥。」


    「拜……拜托我?」


    我的聲音在顫抖,燃燒殆盡般的火熱(意義不明)。


    「什……什麽事啦?」


    「人家啊。i


    妹妹呼出的氣撫過耳朵。


    好近、好香,啊啊啊啊。


    接著——


    「可以把你綁起來嗎?」


    ………………吭?


    我不禁回頭一看。


    接著倏然清醒。


    「——你……」


    我悲情地喊著。


    「你是誰啊!?」


    我是有個妹妹沒錯。


    那像夥小我兩歲,拽得不行,看到哥哥就像看到臭蟲一樣討厭。


    如果父母在禦宅業界工作——爸爸是輕小說作家、媽媽曾是h-game原畫師——那孩子自然而然地,要不是徹底被洗腦、成為雙倍濃縮的百分百禦宅族,要不就是反抗父母且討厭禦宅族,二選一。


    在家裏,我是前者而妹妹是後者。


    妹妹跟家裏的人處不好,尤其對我態度特別差。因為妹妹無論在經濟或法律上都還得仰賴父母,相較之下,惹我生氣對她而言沒什麽損失。她在這方麵算得很精,實在可惡。感覺她根本是把那些無法對父母表達的厭惡,一股腦發泄在我身上。


    不管怎麽說——眼前的少女不是我妹妹。


    話說回來,我妹妹的頭發不是銀色,眼睛也不是綠色,而且這名少女分明不是日本人。


    我早該發現!


    但因為與妹同床事件幾乎不可能發生……在非比尋常的震撼下,我居然連這麽基本的事情都沒注意到。


    太蠢了你,加納慎一!


    真是太傷心啦!


    先不管這個!


    「哥哥你好過分。」


    自稱是妹妹的人,在那句話的背後卻暗藏狡猾笑意。


    不知道為什麽,那張臉就像從下往上打光般映照出來。雖然不知道光源從哪來,卻讓這張五官立體又可愛的臉龐,蒙上有如魔王般凶狠的陰影。


    「你不記得人家了嗎?」


    這位自稱妹妹的少女,不知道什麽時候站上床鋪,雙手拿著粗繩還是鞭子,賊兮兮地俯看著我。雖然五官端正,但不經意流露出稚嫩的感覺——與其說是漂亮,不如說是可愛更加貼切。


    這幼女正手持sm用品逼近,自稱妹妹但又給人妹妹不可能有的感覺。


    這是哪門子h-game!?


    是病嬌嗎?難道我要一路走向bad end嗎?


    這時候如果沒有慎重地選好選項,下場可能會慘不忍睹!


    雖然心中某個角落有這種想法,但慌張的我不禁反射性大叫。


    「哪有忘記什麽!我根本沒你這樣的妹妹!」


    「真過分……」


    這位自稱的妹妹口中說道。她把粗繩扯得啪啪作響,聲音著實美妙,而同時又壓在我身上。這熟練的動作是從何而來?因為太過恐懼,讓我不禁連思考都變得文謅謅。


    「那我對哥哥而言又是什麽呢?」


    「不,你問什麽……那個,等等,不要。」


    「那算了。」


    自稱的妹妹鼓著腮幫子說道。


    啊,還滿可愛的。


    …………不對不對不對不對!這時候還萌什麽啊!


    「從今天開始朕當你的公主好了。」


    「什麽!?……咦咦咦咦咦咦?」


    是鬧哪門子的別扭才變成這樣啊?


    而且你怎麽連說話的口氣都瞬間改變?


    「你已經自動從哥哥升級成『豬』了!」


    「等一下——這是哪門子升級?不要,等等,那粗繩、粗繩好剌啊!」


    「好吵的豬。豬要有豬的樣子,應該咚咚叫!」


    「豬是噗咿噗咿叫吧!」


    「這叫聲不錯啊,讓你在自我介紹的時候,可以明白自己的身分。」


    「不能憑著自己的喜好扭曲自然法則啊!愛護地球——!也要愛護我——!」


    「你這豚骨小子給我閉嘴!」


    ……什麽跟什麽啊。


    我不知不覺已被粗繩綁住,跌坐在床上。


    好身手,實在


    是好身手。但我不清楚真的是因為如此,還是因為自己本身絲毫無法反抗。


    「來吧,濃純豚骨一點五倍的小子。好好品嚐朕的腳底板清醒清醒!」


    自稱的妹妹——已經不是妹妹,而是銀發女王。她背著不知道為什麽會發出「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巨響的東西,同時砸下她高貴的玉腿——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當我不自覺喊出聲音時——就醒了過來。


    可不是覺醒什麽變態玩法,而是單純字麵上的含意,從睡夢中醒來。


    我從床上坐起身子,同時氣喘籲籲。


    不管從什麽角度來看,都是很可怕的夢。


    妹妹說:「人家睡不著,可以一起睡嗎?」而進到哥哥房間——這種事情隻存在幻想中,實際上根本不可能。全都是妄想的產品,也是青春時光的幻影。我們就在這種虛幻與現實的夾縫中擺蕩、受傷,一步步長大成人……(因為太過慌張而語無倫次。)


    「……請問……」


    「而且紫月才不會叫我『哥哥』呢。那她怎麽叫我來著?咦?我和紫月該不會已經三年沒有好好說句話了吧——」


    「少爺,您還好嗎?」


    「……我、我會傲嬌地應付說當然好啊,雖然和紫月三年多沒講話,也沒什麽好在意!對了,說起來紫月以前常常跟在我屁股後麵。我要上小學的時候,她還哭著說不要——都幾年前的事了,真是的。」


    「少爺——請問……您要準備吃早餐了嗎?」


    「對了,最近連一起吃早餐都沒……」


    當我碎碎念到這個時候。


    終於發現寢室並非隻有我一個人。


    「…………」


    「少爺?」


    我轉過身去,看到一位女仆站在那裏。


    亞麻色的頭發、湛藍的眼睛,外觀給人的感覺是「洋人」美少女。


    女仆裝這種衣服,如果真的讓日本人來穿,總免不了帶有角色扮演的印象……但穿在她身上卻一點也不突兀。雖說露出潔白的肩膀,裙子設計的長度也比膝上再短一點,嚴格說起來和正統的——也就是維多利亞時代的女仆裝,設計上有些微差異,但看來卻不流於低俗,實在很厲害。


    就算隻看外表,也是非常合宜又漂亮……但更重要的是,她那略帶困惑、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真是可愛到無法言喻。


    繆雪兒·佛蘭。


    這是她的名字。


    她是我的專屬女仆。


    家裏蹲禦宅族居然有專屬女仆隨侍在側——這種情況理當讓人想問「這是h-game嗎」。我剛開始也曾覺得如夢似幻,甚至每天起床都捏捏臉頰確定會不會痛。


    繆雪兒也一樣,似乎被我慌張的模樣嚇到,以畢恭畢敬的態度服侍……但她已經照顧我的生活起居將近四個月,彼此應該都很習慣了吧。


    另外還有一件事。


    我睡的地方,當然也不是夢中家裏的房間,而是完全不同的豪華洋房。


    家具幾乎隻有一盞燈,極盡簡約。一座附有頂蓬的床就大剌剌落在房間正中央。當然……沒有桌子或書架。簡單來說,這裏隻是用來睡覺的房間——所以床鋪就以主角的身分在此坐鎮。可不能覺得浪費,因為這棟宅邸有許多房間,如果不這麽做根本用不完。


    先不管這個——


    「我問你喔,繆雪兒。」


    「少爺請問。」


    「你聽到了什麽?」


    「這個嘛……」


    繆雪兒像小鳥一樣歪著頭嘀咕起來。


    哇啊啊,這女孩怎麽一舉一動都那麽可愛啊!


    「大概從『你是誰啊?』開始吧……」


    「嗚哇!?我有喊出聲音嗎?」


    夢境的內容好像透過囈語走漏了。


    「因為人家有回答『我是繆雪兒』……」


    「不是啦,你好歹也要發現這是夢話啊。」


    「啊,您說得是。」


    繆雪兒露出放心的神情。


    ——怎麽?繆雪兒該不會擔心我到現在都還沒記住她的長相和姓名吧?


    「我怎麽可能問你是誰,都已經住在同一屋簷下好幾個月,如果還記不住對方的臉,那我的記憶力還真糟糕啊。」


    「啊,人家不是那個意思……」


    繆雪兒緊張地搖搖頭。


    她的長發束起在後腦,配合動作左右擺蕩。


    當初見麵時,她將頭發綁在頭的左右兩邊,也就是雙馬尾狀態。不過現在則是高馬尾狀態,所以會稍微露出她的尖耳朵。


    繆雪兒不是純粹的「人類」。


    她是所謂的混血兒,耳朵就是最好的證明。


    繆雪兒對於自己的血統感到自卑,不喜歡在別人麵前露出有如證據般的耳朵。之前她好像都遮遮掩掩的,代表所生活的環境讓她不得不這麽做。


    但這些都是來到我身邊以前的事。


    自從繆雪兒知道我不在意她的血統,好像就經常在宅邸中綁馬尾。和雙馬尾相比,高馬尾的話身體就算往前傾也不容易遮住臉,做菜或打掃比較方便。


    實用性先放一邊……她的高馬尾,就是對我們敞開心胸的證明。當我這麽想,內心覺得有點驕傲。


    暫且不說這個——


    「因為少爺說要好好愛護您……人家不知道要怎麽叫醒……」


    「哎呀,那也是夢話啦。」


    我一邊說著一邊下床。之前說過,這座附有頂蓬、光看就覺得豪華的高級家具,也就是俗稱的「公主床」,仿佛是「貴族」或「有錢人」的代名詞。睡起來的感覺當然和郵購一張一萬九千八的鋼架床完全不一樣。光這一件高級家具換算成日圓到底價值多少呢……我一定會怕到睡不著,所以不打算去想。


    「現在呢——這個嘛,可以吃早餐了嗎?」


    「已經做好了。」


    「好,我馬上去。」


    「好的。」


    繆雪兒深深敬個禮,順時鍾轉身離開我的寢室。


    剛見麵的時候,繆雪兒還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要幫我換衣服。聽說這對她而言是分內工作。我很有耐心地告訴她「早上不用替我換衣服」之後,她也懂得在我準備換衣服時見機告退。


    在這棟宅邸中,雖然有些衣服是為我準備的,但靠自己無法獨力穿上……這時候會請繆雪兒幫忙。但就算隔著內衣褲,我也不敢讓她看到下半身大力主張早上精神飽滿的證明。


    「呼……」


    我拉開了掩在窗戶上的窗簾。


    這時候——早晨明亮的陽光一股腦傾瀉進來。


    窗外是我這四個月來習以為常的景色。


    鬱鬱蔥蔥的森林以及澄澈得無以複加的天空。在空中飛翔的小剪影,是經過品種改良與訓練,讓騎士得以乘坐的小型飛龍,並不是鳥兒。


    你猜對了,這裏不是現代日本。


    我的所在之處隻有在動畫、漫畫或小說中才能看到,是如假包換的異世界——神聖艾爾丹特帝國。


    *


    西元二〇一x年。


    日本政府有項可說是人類曆史上空前絕後的大發現。


    嚴格說來,是那些在富士山腳下的大森林——也就是在青木原樹海巡邏的誌工與地方警官發現的,但這不重要。


    世紀大發現。


    通往異世界的大門……超空間通道。


    就在青木原樹海中被發現。


    目前還不清楚是從什麽時候、為什麽、在什麽原理下所形成。日本政府擔心這項重大發現會對社會造成嚴重影響,所以極度保密。也正因如此,並未進行大


    規模調查或研究,隻讓部分相關人員在嚴格的封口令之下,一點一點進行調查與研究……的樣子。


    這也不重要。


    當日本政府知道超空間通道的另一端,有著廣大的空間以及具有獨特文化的人類國家,便假借「遠東文化交流推進局」的名義設立組織,開始與異世界交流。


    然而。


    這項工作的推動……卻不太順利。


    因為對方的國家——也就是神聖艾爾丹特帝國——擁有魔法,溝通上沒有問題,但辛苦的在後麵。他們的政治型態是帝國製——也就是君主高壓獨裁體係,道德觀與文化水平和中世紀差不多。自由?平等?和平?是啥?好吃嗎?現代日本人想與這種國家建立良好關係,有很多窒礙難行的地方。


    原本因為保密的關係難以再增加人手,碰巧又遇到政權交替之類的麻煩事,政府本身已經忙得人仰馬翻。日本政府對於遲遲無法和神聖艾爾丹特帝國交流,終於開始自暴自棄,采取大膽的作風。


    結果……日本政府打算把主軸放在先前交流中,艾爾丹特人顯然有所反應的文化產品,也就是「動畫」與「漫畫」這類禦宅商品,借此加強交流。


    在雙方政府的折衝斡旋下,終於在神聖艾爾丹特帝國境內設立異世界第一間綜合娛樂貿易公司——「安繆特克」。


    日本政府決定將「安繆特克」的營運甚至領導權,都交給「精通禦宅文化的人」。於是「安繆特克」公司在禦宅族聖地東京秋葉原舉行麵試,讓想要找工作而上鉤的阿宅成為總負責人,接著綁去異世界。


    你猜到了。


    沒什麽好隱瞞的,那名被綁架的阿宅正是我本人——加納慎一。


    但是……


    *


    為了從二樓寢室前往一樓餐廳,我走下階梯。


    燦爛的陽光從樓梯間的窗戶灑進來,在宅邸中描繪出黑白分明的光影。


    照到太陽的地方帶有微微暖意,而陰影處則有幾分涼意。這棟紅磚建築和隔熱效果良好的現代日本房屋不同。就算同樣是室內,各處的溫差似乎也相當大。


    「今天吃什麽呢~」


    我邊走邊哼歌。


    繆雪兒的廚藝很好。


    雖然我徹底堅持「早上就該吃白飯」……但來到艾爾丹特後,她的廚藝好到讓我覺得推翻這項信條也無妨。雖然以現代日本的常識來看,她端出的菜色有時會讓人嚇一大跳,例如——蜂蜜醃水煮蛋等等——但如果屏除偏見試著吃下去,味道其實不錯。


    而且繆雪兒似乎會觀察我的反應來調整味道……最近我覺得料理越來越好吃了。用心品嚐的話,會發現即使同一道菜,調味也會隨著我的喜好有些許改變。


    因為如此,去餐廳的時候,心情會不自覺好起來。


    ——啪嘰。


    讓我疏忽了自己的腳步,踩到那個。


    觸感明顯和地板不同——我把視線往腳下移去。


    映入眼簾的,是疑似觸手的長條物體橫躺在地……往前看去,有某種奇形怪狀的東西趴在地上。


    全長超過兩公尺,兩端的距離說不定有三公尺。


    好大啊,該怎麽說呢……就像是「一大坨」東西滾進來。


    或許因為這個怪東西的主體在陰暗處,沒辦法仔細看清楚——但那肩頸一帶明顯和人類不同,非常詭異,好像隻要張嘴就能一口吞掉小嬰兒。


    「怪、怪物嗎!?」


    我的臉幾乎是反射性僵住,然後把腳收回來。


    不過……


    「——這,咦?」


    話說回來,之前好像也碰過類似的事。


    地板上的怪東西一動也不動。


    我先退後三步讓心情平複一下,再看著蹲在那的——趴在地板上的東西。


    「是布魯克嗎?」


    「……啊……少……少爺?」


    這棟宅邸的男仆緩緩抬起他貨真價實爬蟲類的大頭說道。


    他是布魯克·達爾文。


    和繆雪兒一樣,是神聖艾爾丹特帝國把這棟宅邸租給「安繆特克」公司時安排的傭人。


    「……早……安……」


    極度慵懶的語氣——其實應該隻是很困吧——他以低沉的聲音回應著。


    布魯克是蜥蜴人。


    平常雖然以兩隻腳行走,但皮膚上覆蓋著鱗片且呈現藍色,頭部則是細長形狀且往前凸,眼睛沒有眼皮,雙腳之間拖著長長的尾巴——這股魄力與其說是蜥蜴,倒更像恐龍。


    雖然他現在癱在地上睡覺,感受不出那股魄力,但詭異的氣氛反倒增加三成。


    「……您怎麽了……?」


    「我才想問你吧!」


    我強忍著還有些緊張的心情說道。


    雖氣知道他不是敵人也不是怪物,但在陰暗處看著那張外表「就是爬蟲類」的臉,還是有點害怕。


    看來我好像踩到他的尾巴。


    「怎麽躺在地上,身體不舒服嗎?」


    「啊……不是。」


    布魯克緩緩站起,似乎感到很抱歉而弓著身子。


    「因為……俺是爬蟲類……」


    「這我用眼睛看就知道。」


    「在晚上……還有早上……體溫會下降……困得不得了啊……」


    「啊?是這樣嗎?」


    這麽說起來,很少在早上看到他。


    基本上布魯克的工作是打掃宅邸的院子與修繕外牆,很少待在室內。所以他平常怎麽過的——無論工作情形或整天的生活——我幾乎都不知道。隻是我這四個月來忙著很多事,也沒那閑工夫注意——


    「嗯……所以啊……晚上俺會在宅邸後麵……燒燒柴火……烘個三小時……但是……一不小心……在窗戶旁邊的地板……這裏一大早……可以照到陽光暖呼呼……醒來……就趴在這……」


    他仿佛是用整個身體品嚐暖意。


    就算進化成雙腳行走,似乎也無法抵抗變溫動物的宿命。


    不過——


    「原來是這樣。不好意思,踩到尾巴了。」


    「不會……請盡量……盡量踩吧……」


    布魯克一邊說著一邊躺回地上。


    「不不不,我沒這種嗜好!」


    雖然外表可怕到不行,卻溫和認真又勤勞,這就是布魯克。


    但是從布魯克的角度來看,甘之如飴地忍耐主人——基本上是貴族或有錢人——的無理暴力,也是亞人種傭人的工作。所以他對於遭受毆打似乎不怎麽反感。其中的理由之一,或許是因為身為爬蟲類,對疼痛沒什麽感覺。


    「我說啊……布魯克,你是不是正要去餐廳,才會在這裏啊?」


    如果隻是需要熱能,接受戶外陽光直接照射,效率應該比較好才對。他會在陰影處,或許也是因為太陽移動,陽光照進窗戶的角度改變了。布魯克大概以這種姿勢在這待了三小時左右。


    「……喔……說起來,是這樣沒錯……」


    布魯克說道。


    原本——宅邸的主人不會和傭人同桌用餐。


    對布魯克他們來說是理所當然。


    特別是蜥蜴人,地位比其他亞人種低,而且飲食習慣也有點不同,基本上用餐的時間和地點都跟一般人不一樣。


    另一方麵,我在神聖艾爾丹特帝國裏,身負「安繆特克」總負責人的頭銜,受到的待遇等同人類貴族。


    也就是說,我們之間有相當的身分差距。


    所以布魯克基本上原來也是一個人吃飯。


    但向他提議「一起吃飯」的人——就是我。


    因為我認為,難得可以住在同個屋簷下,


    還要刻意在不同時間、不同地點吃不同餐點,不但沒效率,也滿孤單的。


    在這個世界裏,或許分開用餐是「正確的做法」。


    不過——我出生在現代日本,而且父母是輕小說作家與前h-game原畫師,是純度百分百、更可說是雙倍濃縮的阿宅,又是曾經家裏蹲的尼特族。身分差距或形式這類,我打從心裏一點也不在乎。真要說的話,還很討厭這樣,所以決定盡可能平等對待繆雪兒與布魯克。


    但是看樣子……一起吃早餐對布魯克而言可能有點麻煩。近來早晨變冷,要他在這時間活動會很吃力,或許可以想些方法……譬如延後早餐的時間。


    「嘿,布魯克——起來啊。」


    「喔……」


    布魯克緩緩立起身子。


    雖然覺得他還很困,有點可憐……但不管怎麽說,睡在宅邸的走廊很危險,搞不好還會害人絆倒受傷。


    要是隨意抓住他的手,可能會被爪子撕成碎片。而我抓著那樣的手,把布魯克拖向餐廳。


    *


    「早安。」


    我走進餐廳打了聲招呼。


    雖然是向神聖艾爾丹特帝國租來的房子,但名義上我是這棟宅邸——綜合貿易公司「安繆特克」的總公司所在地——的主人,所以原本就沒必要畢恭畢敬地打招呼。就算囂張地說「各位早啊」也沒關係。原本是這樣啦。


    但如果對方年紀比我大,還是不太敢這麽肆無忌憚。


    「早啊,慎一。」


    有位已經就座的女性,以輕鬆的笑容回答我。


    她有端正的五官,但給人的感覺不會形容是「美麗」或「漂亮」而是「可愛」。這就是娃娃臉。更精確地說,她身旁有種祥和之氣……那種感覺就像年齡在十五歲之後不小心忘記要增加。


    隻是如果看到白色襯衫上大大隆起的胸部,就怎樣也沒辦法用「稚氣」來形容她老實說——她的年紀比我大。


    不僅如此,和外表傻氣的印象相反,她是日本最大的武裝組織——自衛隊的人,也就是女性自衛官。而且還是身手矯健的第一線戰鬥人員,也就是士兵。這點從她經常放在腳邊的手提箱就知道。


    裏麵應該放著九毫米機關槍。


    她是古賀沼美野裏。


    是日本政府派到我身旁的個人保鏢。


    「……各位……早安……」


    被我扛過來的布魯克也向美野裏以及察覺我的情況、急急忙忙趕過來的繆雪兒打招呼。真是好險,因為要一個人扛著布魯克,實在讓我快撐不下去。


    「少爺您還好吧?」


    「還好啦——隻是有你幫忙真的太好了。」


    「您客氣了。」


    我和繆雪兒先把布魯克扶到椅子上——接著坐回自己的座位。


    橢圓形餐桌擺滿了繆雪兒準備的早餐。


    中間的籃子有成堆的麵包,周圍則是按照人數分裝了幾盤菜。隻有布魯克的盤子放上灑了鹽巴和胡椒的生肉,以及沒有剝皮的水果。當然不是繆雪兒排擠布魯克,而是蜥蜴人的口味和我們不同。和烹調過的食物相比,搞不好這還比較對他的口味。


    「我開動了。」


    我以日本風格說道,雙手合十,接著美野裏小姐及繆雪兒、布魯克也跟著做——然後開始吃飯。


    宅邸的主人(人類,男性)、


    保鏢(人類,女性)、


    女仆(半精靈,女性),


    以及男傭(蜥蜴人,男性)。


    這群成員同桌共進早餐——在艾爾丹特是非常少見的景象。


    或許有些人看不順眼,但對我而言,吃飯還是要熱鬧點比較開心。以前家裏蹲的時候總是一個人吃飯,所以感觸更深。


    而且吃飯的情形和睡覺一樣,比較沒有戒心,也就是比較容易放鬆心情。除了一口口仔細品嚐的繆雪兒以外,大口大口一直扒、不知道吃進哪去的美野裏小姐,甚至懶洋洋地啃著水果的布魯克……看起來都讓人覺得很可愛,真是不可思議。


    「對了,慎一。」


    美野裏小姐從籃子拿起麵包同時說道。


    順帶一提,那是今天第四塊,大清早的她還真能吃。明明沒有特別胖——真不知道究竟裝哪去了。她那柔軟的胸部,該不會就是靠著這好胃口來維持吧。


    「今天的行程,和行程表一樣嗎?」


    「啊——嗯,沒有變動。」


    我從口袋拿出智慧型手機確定行程並說道。


    應該不必多說,這裏沒有電信公司基地台,所以不是所有地方都能收到訊號。但自衛隊已經先在宅邸和城鎮幾個地方設置收訊天線,所以我能和這裏的幾位日本人互相聯絡,譬如美野裏小姐以及其他自衛隊員等等。


    順帶一提……據說以前和日本聯絡的時候,就算使用有線係統,雜訊還是多到難以通話,但在自衛隊與日本政府多方嚐試下,不久的將來或許可以保有通暢的電話與網路線路。


    這麽一來可以做很多事情。


    例如玩線上遊戲、收集圖片、瀏覽大型留言板等等。


    隻不過他們可能會以保密為由設下許多限製……


    「那就一如往常,先去城堡謁見陛下。」


    我用手指在熒幕上滑動並回答。


    「接著再去學校上課對吧。」


    「我知道了。」


    美野裏小姐自己也拿出智慧型手機,一麵確定一麵點頭。


    另外雖然隻是碰巧,但我和美野裏小姐拿的是相同型號,以符合軍用標準為賣點的g係列耐用版智慧型手機。美野裏小姐用這款手機,說起來是理所當然,而我隻是單純興趣罷了。


    「啊,還有繆雪兒。陛下吩咐我們帶你過去。」


    我轉過頭對身旁的年輕女仆說道。


    「聽說要順便做健康檢查。」


    「啊——好的。」


    繆雪兒輕輕點了頭。


    她在大約三個月前——因為某件事而身受重傷。為了保護神聖艾爾丹特帝國的皇帝,腹部被砍了一刀。之後緊急送到城堡內的治療院,接受高規格醫療。雖然已經複原……但為求慎重,即使出院後每半個月也要去治療院檢查。


    「今天的行程就這樣,拜托你了。」


    美野裏小姐仿佛做出結論般說道。


    *


    艾爾丹特帝國——皇城。


    這是我看過最巨大的建築物。


    如果單就高度來說,日本還有好幾棟更高的大樓。但是說到分量與質量——這座城堡會給觀者一種壓迫感,仿佛耳邊回響著「咚隆」的音效。就這點來說,皇城可是傲視群雄。


    我之所以這麽想,或許是因為城堡又寬又廣,加上色調與外型在在強調是「當權者的城堡!」吧。也因為聽美野裏小姐說,這座城堡是以魔法鑿穿岩山建造而成,因此給人的「厚實感」可不是蓋的。


    即便如此,因為我這四個月來定期前往城堡,所以也慢慢習慣。


    之前行經走廊的時候,會被身披鎧甲的凶猛衛兵以及豪華的擺飾震懾。現在雖然不像在自己家那麽放鬆,但也已經像在朋友家,不會那麽緊張。


    實際上這裏的確是「朋友家」沒錯。


    也就是說——


    「呃……」


    清個喉嚨。


    在氣勢恢弘的橡木大門前,我向站在左右兩側的禁衛兵點頭說道。


    「『安繆特克』總負責人加納慎一、隨從古賀沼美野裏以及繆雪兒·佛蘭,請求在早晨謁見皇帝並報告諸事項,容我謁見陛下。」


    當初還吃過螺絲,現在已經習慣了。


    另外我說的這些話,是透


    過自己和禁衛兵手上戴的魔章戒指翻譯,非常方便。雖然是異世界,但溝通上一點問題都沒有。隻是——在不斷重複之下,我也可以用他們這裏的語言問候致意。


    『加納慎一大人、古賀沼美野裏女士等一行人入內!」


    禁衛軍異口同聲喊道,同時對我——以及身旁的保鏢美野裏小姐點頭致意,接著將大鐵環往左右兩邊一拉,把門打開。


    順帶一提,在他們眼中美野裏小姐是異世界的人,不在其階級製度內,所以待遇似乎比照騎士辦理。但另一側的繆雪兒隻不過是平民,所以禁衛軍沒有對她點頭回禮。這讓我親身感受到神聖艾爾丹特帝國仍然是階級社會。


    因為理所當然,所以就算不受衛兵理睬,繆雪兒也沒什麽特別的反應。


    回到正題——


    「感謝。」


    向禁衛軍致謝後,我踏上鋪得筆直的紅色地毯,往謁見室走去。


    在這座艾爾丹特城中,有好幾間「謁見室」。


    同時召見帝國重臣與各國大使等重要人物,或是隻有少數幾人報告、致意,分別會在不同場地進行。也就是說「謁見」有好幾種規模,地點也會配合其規模大小而有所區別。


    我們現在進入的自然是後者所用的地點。


    雖說如此,房間麵積也有大約一個網球場的大小。


    而在房間的最深處——


    「你們終於來啦,慎一、繆雪兒與美野裏。」


    大剌剌坐在禦座上的,是艾爾丹特帝國皇帝,也就是這座大城堡的主人。


    不過——


    「陛下安好。」


    在我敬禮之後,美野裏和繆雪兒也在左右兩側跟著敬禮。


    「嗯,看來你也知曉何謂禮節。」


    如此笑著說話的人,怎麽看都是小孩子——也就是幼女。


    但如果對本人這麽說,可是會引得她勃然大怒。


    這位是佩特菈卡·安·艾爾丹特三世皇帝。


    話雖如此,她應該和我差不到三歲,但外表真的十分稚氣又可愛。配上豪華的洋裝和頭上的王冠,就像做工精細的洋娃娃。如果直接擺在玻璃櫃裏,應該也不覺得突兀。


    順帶一提……佩特菈卡皇帝是銀發碧眼。


    今天早上出現在夢中「自稱妹妹」的人就是這位皇帝。


    或許因為這名少女的角色活脫脫是個「任性囂張的妹妹」,所以潛意識把她代換成那個討厭的妹妹。雖然可能發掘出一種糟糕的興趣,但先不管這點,我的潛意識實在幹得好啊。至少比夢到紫月嚇醒好上一百倍。


    「繆雪兒,身體如何?」


    「托陛下的福,沒事了。」


    繆雪兒再次深深翰躬。


    「還是非常感謝陛下特地——」


    「賞罰分明乃為政根本,這是你應得的。」


    佩特菈卡搶著說道。


    之前說過繆雪兒為了保護佩特菈卡而身受重傷。雖說社會上很注重階級差異,但這方麵倒還相當公平公正,滿有意思的。不過或許隻有佩特菈卡是這樣。


    以前感覺佩特菈卡沒來由地討厭繆雪兒,但現在感情挺不錯。因為身分上有差距,所以關係還不算是朋友。特別在皇城中仍然要注意他人的目光。但在繆雪兒來到治療院那天,回去時似乎會受邀和陛下茶敘。而且身為平民的繆雪兒來到皇城,在貴族與皇族專用的治療院接受治療,這件事本身顯然是佩特菈卡賜予她的恩惠。


    生在現代日本的我雖然覺得「不過如此」,但貴族與皇城的人「拚命想和陛下拉近距離」。所以在他們眼中,繆雪兒受到的待遇轉變可說是「飛黃騰達」到令人嫉妒。


    隻是繆雪兒本人似乎一點感覺都沒有。


    「那麽——慎一,工作如何?」


    「嗯,總之還算順利。」


    我這麽回答。


    「……而且每天都會提交報告,您也知道吧。」


    「是沒錯。」


    佩特菈卡那張可愛的臉稍微皺起眉頭。


    沒錯,這位皇帝對異世界文化——也就是禦宅文化充滿興趣。


    由我擔任總負責人的「安繆特克」公司為了推廣禦宅文化而設立「學校」,讓他們學習基礎教育。能夠這麽做,無非是有她做後盾的關係。


    從前是尼特族又是家裏蹲的我很清楚……漫畫或動畫可以讓人輕鬆發泄情緒。身為皇帝必須日理萬機,對她而言不用特地出遠門——否則要派遣護衛,出巡地點也要上下打點,可說是勞師動眾——隻要有意願,即使隻有一小時也能轉換心情。所以這種創作應該可以充分療愈她的心靈。


    「經過上回那事,迦流士亦繃緊神經。」


    「理所當然。」


    一位銀發美男子站在佩特菈卡的禦座旁這麽說道。


    他幾乎是直接從作品走出來的「騎士」,極致美形,隻說帥哥還侮辱他了。五官立體有型、細致且英氣十足,加上有如女性的長發——和佩特菈卡一樣,端正的臉龐讓人覺得是某種精致工藝品,不像活生生的人類。全身上下毫無破綻,令人感到害怕。


    他就是迦流士·恩·克德巴爾。


    這位騎士是佩特菈卡的親戚,也是帝國重臣,年紀輕輕就爬上幾近權力結構頂端的大人物。


    「陛下等同於艾爾丹特帝國——我等雖竭心盡力防備不法之徒,惟陛下亦應潔身自愛才是。」


    「我知道。」


    佩特按卡不耐煩地說道。


    迦流士是說之前讓繆雪兒身受重傷的那件事。


    恐怖組織占據我們設立沒多久的「學校」時,佩特菈卡還被擄為人質。


    反政府勢力居然囚禁皇帝,這種事前所未見—艾爾丹特帝國的人,特別是近衛騎士似乎相當緊張。雖然我沒細問,但各有關機構似乎被追究責任,數名禁衛騎士與警衛遭受嚴厲懲罰。雖然身處當下的我認為那是不可抗力……但如果沒人負起責任,就無法殺雞儆猴,可見這事多麽重要。


    不管怎麽說——因為這件事,佩特菈卡出城時必須帶上一整個小隊的護衛隨行。我曾看過那副景象,感覺幾乎像日本古代的參勤交代(注:江戶時代為了讓防止大名在自己的屬地圖謀不軌,規定他們定期到中央政府所在的江戶居住,這種往來江戶與自己領地的情形便稱為「參勤交代」。)——也就是大名隊伍。為了不讓可疑人士接近,走在前頭的禁衛騎士喝令路邊行人跪拜,這種景象在我眼中甚至仿佛一出喜劇。


    當然——佩特菈卡已經不可能偷偷摸摸來到我的宅邸或學校玩耍。每三天進城向她報告一次,也是因為她不能隨意行動,所以才由我們前來。


    先不管這點……


    「老實說我有點驚訝。」


    我這麽說道。


    「該怎麽說好呢……吸收速度實在很快。」


    我在腦中想起學生最近的情形說道。


    這可不是客套話。


    「學校」的學生迅速學會享受禦宅文化所需的基礎教育……真的讓我們這些老師大吃一驚。好幾個人不用魔章戒指就能進行簡單的日常對話——也就是用日語交談。


    「哼哼,我國臣民都很優秀啊。」


    佩特菈卡驕傲地點點頭。


    這麽說沒有錯……來到「學校」的雖然不限貴族子弟,但也隻有各種族中生活比較優渥的家庭。這點倒莫可奈何,也就是說他們原本就有那種環境與天分學習並運用所學。


    而且他們——「求知若渴」。


    艾爾丹特帝國原本就和鄰國處於戰爭之下……即便不是正麵衝突,也會在國境一帶不斷發生糾紛。這樣的國家在文化上比較貧瘠,所以艾爾丹特帝國的人民


    ,無論平民或貴族同樣渴望娛樂。


    日本在二次大戰後過了和平的半世紀,孕育出許多娛樂作品,所以對他們產生相當強烈的效果。為了更加深入、更加廣泛地享受這些娛樂作品,學生以驚人的氣勢不停學習日本的基礎教育。


    不過……


    「——嗯?」


    佩特菈卡突然帶著疑惑的表情盯著我。


    「怎麽了,慎一?」


    「咦?什麽怎麽了?」


    「你好像不是很高興。」


    「有、有嗎?哪、哪有,我超高興的啊,也不是啦——就很平常啊。」


    我慌張地說道。


    身為「安繆特克」公司總負責人,應該對這樣的情形感到相當高興才對。


    不過——


    「你們這些異邦人,會破壞我們長久以來的價值觀啊!這些侵略者!」


    之前提到的恐怖分子——憂國士團「貝杜納」首領阿萊西奧那番話,突然掠過我的腦海。


    有時候自以為是做好事,卻會傷害某些人。


    我的腦中瞬間閃過一種想法……從這點來看,我的工作和阿萊西奧的行為,差別隻在是否有自覺罷了,但本質都一樣。


    或許是我想太多。


    但我沒什麽憑據可以否定阿萊西奧的主張,因為「安繆特克」的營運本身由日本政府決定,我不過是受雇的總負責人而已。


    「算了……沒關係、沒關係的。事情太順利就會杞人憂天。」


    「這樣啊。」


    佩特菈卡露出苦笑。


    看來她似乎接受這樣的說詞。


    不過——


    「…………」


    美野裏小姐斜眼看著我,而那眼神既像探詢、又像擔心,或是同情。這點——讓我有些在意。


    *


    天空萬裏無雲。


    山丘上茂密的草叢像地毯般柔軟,舒暢得讓人不禁想躺成大字形。放眼望去可以看到遠方巍峨的群山,澄澈的天空高遠無比。現在天氣稍微轉涼,空氣也相對清澈而令人非常舒服。在這裏仿佛可以聽到瑞士的牧歌民謠。


    話說回來……我們所在的世界和阿爾卑斯不同,翱翔在這片天空的不見得是鳥類。現在劃過天際的,有外型仿佛飛魚的精靈,也有神聖艾爾丹特帝國騎士乘坐的龍——也就是飛龍。


    「……不過。」


    把繆雪兒送去城裏的治療院後,便動身前往郊外的禦宅族養成所——也就是為了促進異文化交流的學校。當然不是步行,而是請這個世界的馬車「羽車」送我一程。


    「想不到現在的身分是要教導別人……」


    我朝天空低聲說道。


    不敢上學的人居然當老師,開什麽玩笑。


    雖然自己都這麽想——但也改變不了什麽。


    我的身分是將日本禦宅文化賣給艾爾丹特帝國的生意人,而銷售商品不是把東西塞給他們就好,還需要宣傳。為了讓賣出去的商品發揮最大價值,必須先打好基礎。


    學校是為此存在——老師也是。


    不過……


    「已經三個月嘍,差不多習慣了吧?」


    美野裏小姐在我身旁說道……但不管怎樣,我就是沒法習慣。


    我們穿過大門及玄關,走在校舍裏。


    內部裝潢極盡奢華,讓人想像不到原本由倉庫改建而成。這是矮人的精湛傑作,他們是完美主義的亞人種,任何地方都沒有戲劇布景那種急就章的味道,也沒有勉強改建造成的「破綻」,例如無意義的畸零空間、礙眼的柱子。完美的成果簡直像一開始就是這麽設計建造。


    不過——


    「早安。」


    打開內門走進教室,裏麵有將近五十名「學生」。


    他們全都是十來歲,至少換算成人類是差不多這種年紀的年輕人。


    但在種族上……完全不一樣。


    大約有一半是人類,另外一半是精靈與矮人。而在「學生」身旁的牆邊,坐著幾乎和學生人數相同的大人。


    他們是學生的「書僮」……也就是隨從。


    之前提過,會來這間學校的要不是貴族子弟,要不就是身為平民子女、但收入頗為優渥的家庭。因為在農民或工人家庭中,孩子懂事後就得理所當然地幫忙父母做工,根本沒有閑工夫上學。


    另一方麵——也是因為皇帝的個人喜好,所以許多貴族父母認為精通「禦宅文化」是孩子出人頭地的方法。


    因此在這裏的都是「好人家的少爺和千金」——想當然耳會帶隨從。


    先不管這個。


    招募第一屆學生時,不過半天就已經招滿五十人。


    我在這裏教導禦宅文化的前置作業,也就是日文與附帶的各種知識,做為他們的基礎教育。


    我想讓禦宅文化不分種族或身分,拓展到亞人種或平民之中。不過也得先觀察情況……推廣到比較有學養的人身上,未來會比較方便,所以成為現在的型態。無論是發言權或財力……除了佩特菈卡以外,最好把多一點人拉到「我們這國」,借此擴大影響力。


    不過……


    「啊……」


    口中吐出沉重的歎息。


    我不是感歎學生無視我的存在,沒有回禮——


    因為他們現在大概沒那個閑工夫吧。


    正忙著互相死瞪對方呢。


    今天也一樣……教室的氣氛真是糟糕透頂。


    「啊啊啊,臭死了臭死了!一股泥巴味!」


    少女身上的洋裝大手筆點綴著金銀線穿成的繡花。她這麽高聲說道。


    這女生好像是人類。


    不過——


    「居然要跟矮人在同個房間!戶外就算了,室內要怎麽忍受那股味道啊!」


    「小姐所言甚是。」


    站在牆邊的青年來到少女跟前,他身穿執事服,看似隨從。


    長得白皙高姚又清瘦,耳朵明顯可以看出是尖的,也就是精靈。


    「即便自豪是大商賈的子嗣,他們的本業終究隻是挖土。就算尋找寶石與加工技術精良,可惜那些事總和泥巴脫不了關係。」


    「你說什麽!?」


    矮人少年明顯受到侮辱——雖然長著胡子,但說少年沒錯吧。他立刻站了起來,指著精靈青年大喊。


    「沒有尊嚴的臭精靈,我可咽不下這口氣!」


    「尊嚴?看來矮人除了身體,連自尊心也沒來由地虛胖啊!啊啊,真是難看。」


    「閉嘴!隻會削木頭的樹猴崽!空有豐富魔力卻不會使用!要是沒有給人類豢養,你們跟動物沒什麽兩樣!」


    「真、真沒禮貌!我們是重視與自然的和諧——」


    「和諧?哼!隻會依賴森林的資源過活還沾沾自喜,有夠低賤!」


    …………


    精靈與矮人互相叫罵的聲音不絕於耳。


    接著波及到其他精靈或矮人的隨從與學生身上,瞬間延燒開來。


    這些辱罵的言詞並非針對個人,而是指整個種族。他們似乎就是這樣「以牙還牙」惡性循環直到現在。


    在奇幻世界之中,依照慣例精靈與矮人水火不容,而在艾爾丹特帝國似乎也是一樣。


    「啊啊,真是的……」


    真的讓我不知所措。


    不隻這次……這間教室的學生幾乎每天都發生衝突。


    多半還會延燒到身為隨從的大人身上,搞的整個班級都快垮掉。不過因為我和美林土裏小姐受到佩特菈卡信任,一旦出麵製止,當下吵鬧的狀況會稍微收斂一些……但終究隻是暫時。火種會不斷悶燒,等待下次起火的機會。在上課前


    或課堂空檔,學生之間互相叫罵並不稀奇。


    「真的是親眼見證什麽叫水火不容。」


    美野裏小姐在我身旁驚訝地評論道。


    而我——在這陣叫罵聲中歎了口氣說道。


    「別說平等了……原本我希望他們至少能透過一同學習來屏除偏見……」


    看來歧視與偏見沒有這麽簡單就能解決。


    就算知道這點,事到如今也沒有多餘的資源可以分班另排課表。而實際上,這間教室的氣氛之差也快讓我受不了。


    真是的——到底該怎麽辦呢。


    老實說,我沒有勇氣在這樣的氣氛下插嘴。


    既然如此……就靠終極手段。


    「美野裏小姐。」


    「怎麽?」


    「請你在這時候用軍隊風格猛力賞他們一記!」


    我握緊拳頭對身旁的女自衛官說道。


    其實我本來就不夠格當老師,所以事前拜托她也要站上講台。先別說深厚的禦宅知識,如果是一般常識,依我判斷由她來當老師也沒問題。


    「什麽軍隊風格……」


    「就像金甲部隊的哈德曼士官長!」


    「萬一學生以後跟木頭人一樣怎麽辦……算了。」


    美野裏苦笑著點頭。


    接著——


    「那就先……」


    美野裏小姐緩緩站上學生麵前的講台,大聲喊道。


    「開始上課!不要吵了!」


    不愧是wac(女性自衛官),平日訓練所鍛鏈出的肺活量可不是蓋的。


    美野裏小姐的聲音輕鬆貫穿那股叫罵的漩渦。平常覺得她好像乖乖牌,但五官端正的她一旦破口大罵仍然很有魄力,讓人不禁正襟危坐起來。


    那些大人嚇得閉上嘴巴回頭看她——孩子們慢了半秒後也跟著這麽做。


    現場轉瞬間回到寂靜。


    喔喔,厲害。


    雖然外表看起來傻裏傻氣,但做什麽像什麽,果然是成熟的女人!


    不愧是美野裏小姐!大胸脯可不是隻有好看而已


    我在佩服的同時也帶點性騷擾的味道。而美野裏小姐則對著學生露出滿意的表情,點頭說道。


    「很好,我是本校校長——」


    美野裏小姐手指向我。


    「加納慎一的助手。請記好,除了他以外,有時候我也會站上講台當老師。」


    「請多多指教。」


    其中一名學生這麽說之後,其他學生也敬禮並同聲說道:「請多指教。」如此整齊劃一,完全看不出這群人剛才還在互相叫罵。隻有以封建製度為基礎的社會才有這種控製性。雖然控製有它的優點,但一個搞不好,會變得像北方的某個國家那樣恐怖。


    「很好,為了學習禦宅文化,先教幾個基本單字。」


    美野裏小姐突然這麽說道。


    上課內容也很直接,說起來還像軍人的個性。


    不過……基本單字?


    是類似「萌」之類的嗎?但這種模糊的概念連禦宅族都很難給予定義,突然要教他們會不會太困難了?或者隻是單純的「慣例」(注:意指各種作品中,某些可想而知的定型化發展。例如銜著吐司趕上學的少女,一定會在轉角撞上真命天子等等。)或「二次元」這種單字呢?「大家跟我一起念。」


    美野裏小姐雙手放在腰後說道。


    直挺挺的背,英姿煥發。


    一開始就用複誦,好像在洗腦,感覺有點討厭……但如果不采取這種斯巴達式教法,或是體育社團形式的強製教學法,學生(還有他們的隨從)會忙著互相挑釁,根本不理我們。


    如果覺得凡事都要從形式開始,先灌輸一些單字或許可行。當我這麽想的時候……


    「那麽,第一課——」


    她那眼鏡底下的的眼睛張大。


    「——『總受』!」(注:意指在bl作品中,不管對象是誰,屬性都是「受」的人。)


    「…………」


    我不禁往旁邊跌了一下。


    這家夥怎麽好死不死講這種詞?


    一位好奇心旺盛的小朋友舉手問道。


    「老師,什麽是『ㄗㄨㄥv ㄕㄡˋ』啊?」


    「總之就是接受……周圍所有人滿滿的愛。不過隻有男生才能用這……」


    為了不讓她說完,我大叫了起來。


    「美野裏小姐,停!停!


    「……怎麽了?慎一君?」


    美野裏小姐以驚訝的表情回頭看著我。


    雖然可愛到讓人忘記她年紀比我大,但重點不是這個!


    「對方是小朋友。請不要往限製級、保護級或鹹濕的方向進行!」


    「慎一君,我記得你不是有訂h-game嗎?」


    「那是我個人的喜好,想說趁機可以……哎呀,不是啦!總之一開始講這個太早了!」


    我慌張地找借口說道,渾身發熱、冒汗。


    我為了不讓美野裏小姐或繆雪兒發現,還特地請人偷偷送來十八禁作品……她怎麽知道的?


    「……那就沒辦法了。」


    美野裏小姐心不甘情不願地搖頭。


    聽說有很多自衛隊員其實都是禦宅族——


    「那我們重來一遍。」


    她對學生們說道。


    「——『偽娘』!」


    「哇啊啊啊啊!」


    我不禁狂抓黑板。


    果然沒錯!本來隻是隱約猜想,但她果然是……!


    「偽……偽娘…………?」


    學生與隨從理所當然地流露出不明所以的表情。


    我們的翻譯機魔章戒指,具有仿佛心電感應的功能,所以實際上並不是以耳朵去了解對方的語言。


    也就是說,如果直接聽到「偽娘」的發音,當然隻會誤認為「男孩子」(注:偽娘(男の娘)的日語發音和「男孩子」一樣。)……不經解釋直接表達這細微的語感差異,聽的人會感到不知所措。


    這也難怪啦。


    但美野裏小姐卻一點也不以為意,以帶兵訓練的激昂語氣,神氣地大喊。


    「抑揚頓挫要抓對,『偽娘』!』


    「『偽娘』!」


    「接著是『絕對領域』!」


    「『絕對領域』!」


    「再來一個,『病嬌』!」


    「『病嬌』!」


    …………


    學生們跟著美野裏小姐的喊聲一同唱和。


    接連大喊禦宅術語的精靈與矮人。


    真是一種……可怕的超現實景象。


    「——你其實比我更宅吧?」


    我不禁叫出聲來,感到虛脫。


    孩子們不明就裏地大聲複誦「偽娘」與「絕對領域」。麵對他們,我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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