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寶點點頭, “可也是啊…右手還要拿饃,那便換個手罷。”


    語畢, 便換了左手,繼續砍樹。


    淮淮跟在一邊比劃半晌, 才練幾招,隻覺身側香氣襲人,轉頭一看,竟是個鵝蛋臉的宮女。


    宮女發髻梳的很是利索,一雙杏仁眼黑黝黝的,盯著淮淮,麵兒上沒一點笑摸樣。


    手上端了個托盤, 扣了個罩子, 卻掩不住的飯香。


    “既然起了,就過來用膳。”


    淮淮站直了身子,答應一聲後,又道:“你是誰..”


    盈盈端著托盤, 應付著福一福身子, “奴婢盈盈,是這未央宮唯一的宮女,專門伺候您的飲食。”


    淮淮撓撓頭,“那便謝謝啦。”


    盈盈不語,隻轉了身,端著盤子朝裏走,“過來罷。”


    淮淮回頭看一眼習武的春寶, 抬手招呼,“春寶,吃飯了。”


    出人意料的,春寶竟格外沉迷其中,頭也不回,專注砍樹,“一會再說。”


    淮淮自歎不如,想著春寶這般執著,日後定是一代宗師。


    轉了身,淮淮便跟著盈盈進了內殿,


    未央宮同其他宮裏不同,沒有暖炕,但整個內殿鋪了地龍,一樣的暖氣融融。


    盈盈將幾樣飯食擺在紫檀鑲金的桌子上,青瓷小碟裏的菜色雖些許淡薄,卻是樣樣精巧。


    淮淮拿了銀筷,正欲動口,卻見春寶風塵撲撲的進了屋。


    額冒細汗,麵色潮紅。


    淮淮轉向盈盈,“加一副碗筷來罷。”


    盈盈低著頭收拾食盒,“太監是奴才,豈能上主子的食桌兒。”


    淮淮道:“他是我師父。”


    盈盈拎了食盒往外走,“那也不成。”


    待盈盈出了殿,淮淮看一眼直勾勾盯著盤子的春寶,“她走了,你坐下罷。”


    春寶搓搓手,“這怎麽好意思。”


    語畢,便尋了個園凳坐下。


    春寶伸了右手去抓那碟糖蒸酥酪,可剛碰個邊兒,就疼的收了手。


    淮淮道:“你看看,我都告訴你別光用一隻手。”


    春寶左手抓起一塊糕餅,張嘴咬掉一半,“淮淮,你看以後日日同我練習如何?”


    淮淮吹著盈盈熬的碧粳粥,淺嚐了一口,“好啊,反正我也無事可做。”


    春寶狼吞虎咽,鼓著腮幫子,“忘了告訴你了,我現在是未央宮的總管太監。”


    淮淮一愣,“這樣厲害?”


    春寶得意的吃一口糕,“那可是,想來我也是在宮裏待了十年的老人兒了,如今總算能混出頭來了。”


    淮淮道:“忒威風,回頭上禦膳房跑腿的活計,就可差下人去幹了罷。”


    春寶點點頭,“那倒是,隻是這宮裏實在忒大,想尋個人忒費勁,到現在,我還未見除我之外的第二個太監呢。”


    抻著脖子將嘴裏的東西咽下,春寶繼續道:“這是你整日在床上躺著,所以並不覺得,若是你也起來四處轉悠,怕是我連你也找不著。”


    淮淮道:“我又沒地方可去,定會整日呆在屋裏的。”


    春寶道:“不如,我等會帶你出宮轉轉。”


    淮淮停了筷子,難以置信,“當真?”


    春寶一揮手,正欲說話,卻打了個飽嗝。


    而後,又平平心口道:“之前遊公公同秀公公都管著你,眼下,這未央宮可是我說了算。”


    淮淮連忙奉上筷子,“張公公,您請用,這剩下菜色的都是您的。”


    春寶接過筷子,“油嘴滑舌的東西。”


    淮淮打量了春寶半晌,“別說這人一升了官,就是較平常更有派頭些,你若是再說上兩句‘當心咱家撕爛你的嘴’的話,那便更像總管太監了。”


    春寶咧嘴一笑,露牙上菜葉,“還真是。”


    淮淮又道:“就是這身衣裳,寒酸了些,若是能穿的好些,那就更好了。”


    春寶道:“不如待會用完膳,你同我去內務府領上一身衣裳罷。”


    淮淮點點頭,“我已經吃完了,就等你了。”


    春寶聞言,做風卷殘雲之勢,將桌兒上的菜色吃的精光,拿了個盤子正想舔,卻遠遠的見盈盈進來,便趕忙放下,起身離了桌兒。


    盈盈將藥碗擱在桌子上,“吃的倒是挺幹淨。”


    淮淮看那碗藥,眉頭一蹙,“待會就喝,你先出去忙罷。”


    盈盈慢慢的斜了眼,“奴婢奉旨,要日日眼看著主子服藥,如若不然,便要以死謝罪。”


    淮淮聞言,不情願的端了碗,怯怯看一眼盈盈,覺無商量的餘地,隻得硬著頭皮仰麵喝下。


    倒是將一旁的春寶饞的夠嗆,咂咂嘴,滿口生津。


    眼見著淮淮喝完藥,盈盈便將桌上的東西都收拾利索,端著食盒,轉身回小廚房洗刷去了。


    淮淮給春寶領著出了宮。


    兩人習慣的將手收入袖內,一前一後。


    殘雪上雜亂的腳印上,又給踩了新的兩行,朝著內務府而去。


    黃昏的日頭,雖不灼熱,卻剛巧直射人眼。


    兩人走了好一陣子,淮淮給那陽光晃的眯眼,抬起頭,眼望著那天際泛紅,暮靄旖旎。


    那青灰的盡頭,遠遠拐過來一隊人,佩刀的侍衛和佝僂的太監中間,明黃的龍袍,素白的長裙,蟠龍繡鳳,雍容華貴。


    正朝著這裏緩緩而來,


    那越發近了的腳步,像是溫柔的召喚。


    兩側的宮人一見皇上駕到,紛紛避讓跪拜。


    淮淮停下步子,目光越過跪下去的春寶,直直的盯著那人的臉,


    鏡中水月一般,清晰成形。


    翹首以盼的人,什麽都不記得,隻捧著一顆癡心,化成滿滿的蜜意,倒又倒不出來,忍也忍不回去。


    皇城落日,暈黃繁複。


    天仙一般的妃嬪巧笑嫣然,“能陪皇上散會步,臣妾雖感恩戴德,卻也並不奢求常能如此。”


    元荊斂去眼底戾氣,神色和煦,可說出來的話,依舊是冷冰冰的,


    “莫非是伴君如伴虎。”


    蓮妃莞爾一笑,“說句不得體的話,皇上在臣妾眼裏,是臣妾的夫君,並非那個執掌天下的國君。”


    接著蓮步輕移,“臣妾愛慕夫君心切,卻也知道皇上國務繁忙,能抽空來後宮看臣妾,已是臣妾萬福,自然不敢奢求。”


    元荊聞言,若有所思,靜默不語。


    目光落在遠處,周遭都是退避下跪的宮人,唯有一人直立著身體,突兀至極。


    蓮妃正欲說話,瞧見皇黑眸冷寒,直直的望著一處,便順著其目光看過去。


    高大的男人落了一身的餘暉,也正望向這裏,


    神色癡然,莫名的叫人傷心。


    喜連倒是眼尖,趕忙跑上前去,將淮淮拉倒宮牆角,低聲嗬斥,


    “沒規矩,見了皇上還不下跪。”


    淮淮給喜連摁著肩膀跪在地上,卻依舊望著元荊,分毫不移。


    “皇上…別惱我了…我再也不敢了..”


    喜連身子一僵,“你這是作死呐,再不閉嘴,當心皇上差人將你打了出去。”


    淮淮不去理會喜連。


    眼瞅著那人看也不看自己一眼,給個女人陪著,淡漠而去。


    那背影也給一群高壯的侍衛擋住了,隻剩下一絲隱隱約約的明黃,漸漸遠離。


    元荊垂了眼簾,聽得身邊的蓮妃開口,


    “皇上,那個人,倒是膽子大的很呐。”


    轉過臉,元荊盯著眼前那豔若桃李的妃嬪,“依你所見呢。”


    蓮妃在宮中呆了許久,也是諳熟這裏的道理,便輕聲道:“不過是小錯,若是罰的狠了,別人也會說皇上暴虐,依臣妾看,隻讓人警告一聲也就是了。”


    元荊眸光倦怠,點點頭,算是讚許。


    喜連歎口氣,不輕不重的看一眼淮淮,再未吭聲,轉了身跟上前去。


    周遭的宮人見皇上離的遠了,也都紛紛起身抖衣,各自忙各自的差事去。


    春寶拉一把淮淮,“走哇。”


    淮淮木頭一樣站在原地,忽然變了注意,“春寶,我不同你一起去了。”


    接著便,朝著方才過去的那隊人跑去。


    春寶見狀也跟在後頭,“罷罷罷,我也不取什麽勞什子衣服了,我同你一起,也有個照應。”


    前麵就是禦書房。


    禦馬監的人牽一匹青驪馬,貼宮牆緩緩而行。


    牽馬太監老遠望見眼前明黃,便反射線的跪地叩拜。


    韁繩自手心脫出,那尚未馴服的馬匹,便撒了歡,箭矢一般衝了上來。


    護駕的侍衛雖善於禦人,卻也不知如何勒馬,麵對著那碗口大的馬蹄,竟也有些惶恐。


    有幾個沒分寸的,強衝上去,都給撞倒在地,壓到了身後意欲衝上來的侍衛。


    這一來,反倒驚了馬,騰起的雙蹄,重重落下,將一個侍衛磕的頭破血流。


    蓮妃哪裏見過這樣的陣勢,驚呼一聲,腿腳一軟,便直直的癱在宮女身上。


    喜連麵皮青白,“護駕——”


    言畢,便以身護住元荊。


    話說元荊蓮妃的長秋宮距離翎羽殿,不過一盞茶的路程,所以此番出行,喜連也便沒帶多少侍衛,誰知道半路殺出這麽個畜生,驚擾聖駕也便罷了,竟大有傷人的趨勢。


    正尋思著,喜連見那畜生給侍衛砍的鮮血淋漓,紅了眼,狂躁而來。


    抖若篩糠的人,咬牙閉眼,欲以命護駕,可卻聽得耳旁一聲鈍響,隨即麵兒上便蓋了厚厚的一層馬血。


    侍衛望著自己空空的刀鞘,呆若木雞。


    千鈞之時,手起刀落,利刃入喉。


    麵色發白的元荊給淮淮拉到一邊,


    腦子裏卻還想著,當初看他揚鞭縱馬,也是這般豪興橫飛。


    淮淮看一眼自個兒手上腥粘淋漓,也很是意外,


    轉過臉去,對上元荊的眼睛,登時將心中疑惑拋在腦後。


    那種佳人在懷的滋味,似酥似麻,銷.魂蝕骨,河蟹河蟹。


    呆立許久的春寶即刻一跪,雙手抱拳,“淮淮,收我為徒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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