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況還算不錯。”


    一大早走進恢複室的敏夫檢查儀器上的各項指數之後,回頭向身後的靜信如此表示。


    “情況十分穩定,至少沒有繼續惡化。”


    靜信點點頭。這陣子的訃聞部集中在清晨,表示死者的病情是在半夜急速惡化的。如今過了一晚還安然無事,這對安森節子而言不啻是一個好消息。可是,靜信心想,節子染病的原因到底是什麽?


    昨晚十分平靜,沒有發生任何異樣。或許這就是節子的病情不再惡化的原因,然而敏夫和靜信卻沒有辦法證實這種推論。


    節子睡得很安穩,呼吸緩而長,表情也十分柔和。敏夫試著叫醒她,最後還是無功而返。


    “早啊,律子。”


    推開後門走了進來的律子正好碰到從樓梯走下來的清美。她的手上端著一隻托盤。上麵擺著住院患者專用的餐具。


    “早,這是節子的早餐嗎?”


    “嗯。不過她好像沒什麽食欲。”


    “節子的情況怎樣?”


    “跟昨天差不多,不過生命征象比昨晚穩定多了。看來讓她住院果然是正確的決定。”


    “那就好。”律子說完之後,直接走進更衣室。另一名護士安代正在更衣室裏麵換衣服。敏夫告訴律子她們不必住下來,醫院不需要夜班的護土,隻要輪班替節子準備夥食就好。‘


    “安代小姐,我們晚上真的不必留下來值夜班嗎?”


    “沒關係啦。院長都說不用了。”


    “說的也是。”


    律子點點頭,內心卻無法釋懷,一旁的安代看起來似乎也有心事的樣子。敏夫決定自己照顧節子。可是這麽一來勢必會加重他的工作。雖然敏夫表示過一陣子再請護士留下來幫忙照顧,可是他白天的時候要替村民看診,晚上還得照顧住院的節子。這麽一來豈不是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了。


    上午開會的時候,敏夫就一直在會議中打阿欠,而且也沒對安森節子的病情多做說明。武藤代表大家詢問,也隻換來“病情十分穩定”的回答。


    接近中午的時候。疑似染病的患者出現在醫院。前來求診的病患是不是感染了那種疾病。現在律子一眼就看得出來,連問診都可以免了。了無生氣的神情、渙散的目光。經過仔細的診斷之後,敏夫確定患者的病情還不算特別嚴重,於是就請身旁的護士跟患者預約明天的門診時間,然後開了些維他命打發患者回去。站在旁邊的律子感到有些疑惑。以前碰到這種病患,敏夫一定會做胸部和腹部的光。可是今天他卻沒有做出指示。


    “院長,要做光麽?”


    律子出聲提醒。敏夫卻表示不用。除非病情已經進展到末期了。否則就算照光,也找不到半點內出血的跡象。或許替這名患者照光隻是浪費時間而已,也或許敏夫斷定這名患者根本沒有內出血。然而沒事先知會大家一聲,就直接取消檢查項目,也難怪律子會感到納悶不已。


    “院長好像有點自暴自棄。”


    聰子率先在午休時間發難。


    “不會吧?”清美笑了出來。‘院長不是那種人。”


    “可是院長取消了好幾項檢查。”


    “大概是院長掌握了足夠的臨床病例,已經擬定出檢查方針了吧?節子的住院代表院長的治療方法收到成效,病情穩定就是最好的證明。”


    “希望如此。”安代歎了口氣。“我們在這裏瞎情也不是辦法,說不定院長過兩天就會跟我們說明狀況了。”


    就在聰子點頭的時候,外出用餐的十和田剛好走進休息室。


    “回來啦?”


    “嗯。對了。我在creole聽到一個小道消息。”


    “小道消息?”


    “嗯。住在兼正的——桐敷家吧?他們不是請了一個家庭醫生嗎?好像是姓江淵的樣子。”


    “不太清楚。他怎麽啦?”


    “下外場呃……國道邊上的楠木加油站旁邊不是有間空房子?就在便利商店那裏。”


    “嗯,沒錯。”


    律子也點點頭。兩年前村子裏出現了第一家便利商店,當時像律子這種年輕人經常跑到那裏買東西,後來大概是不堪虧損的關係,開不到半年就收起來了。


    “前陣子有人在那裏施工,好像是重新裝潢的樣子,施工單位是溝邊町的建設公司。工地旁邊不是都會貼個牌子,上麵寫著施工單位是為了誰在施工的嗎?”


    “嗯。你是指那個啊。”


    “聽說上麵寫著江淵診所的字樣呢。”


    律子瞪大了眼睛。


    “難道兼正的家庭醫生要在這裏開業?”


    “可不是嗎?creole的老板還說不曉得院長知不知道這件事呢。”


    安代一臉苦澀。


    “院長好歹也是這裏的地頭蛇,想要在外場開業不是不可以,至少得先跟院長打聲招呼吧?”


    “就是說啊。”


    “這也未必不是好事。”清美有些自暴自棄。“分一點患者過去的話,我們也會輕鬆不少。”


    “沒錯。”小雪點頭讚成。


    “問題是江淵醫生了解村子裏的情況嗎?如果一無所知的話,貿然開業不是很危險?”


    “反正他一直沒跟院長拜碼頭,出了什麽狀況也是他家的事。等到哪一天想通了前來打招呼,院長再告訴他也不遲。”


    律子皺起眉頭。不知道村子裏爆發嚴重傳染病的醫生貿然開業,的確是令人捏了把冷汗,不過律子也不認為敏夫會將村子裏的情況告訴他。這件事隻有醫院裏的工作人員知道,好心提醒對方的話,反而會走漏了風聲。何況村民早就在懷疑情況不太對勁了,現在更是應該守口如瓶才對。


    “原來這就是他的目的。”武藤歪著腦袋思索。“我想那個姓江淵的醫生之所以會大老遠的搬到這種偏僻的山村,八成就是想在這裏開業。”


    “天曉得。”安代的表情顯然十分不悅。


    “要不然就是發現這裏的病人不少,所以才起了開業的念頭。不管怎麽說,老夫人一旦知道這件事,鐵定會氣得暴跳如雷,我看還是先知會院長一聲比較妥當。”


    “說的也是。”清美歎了口氣。


    “江淵?”


    聽完安代的轉述之後,敏夫睜大了眼睛。


    “好像是。不過牌子上麵隻寫著江淵診所。說不定隻是跟桐敷家的江淵醫生同姓而已。”


    敏夫沉吟半晌。


    “不太可能。應該就是他才對。”


    “院長覺得應該把村子裏的狀況告訴他嗎?”


    “嗯,說的也是。”敏夫雖然表示同意。臉上的表情卻不像是在思考這個問題的樣子。安代頓時覺得聰子說的沒錯,敏夫似乎有些自景自棄。


    “院長,節子的情況如何?”


    “還算不錯。”


    “院長,我想知道的是您已經找出具體的治療方針了嗎?”


    “問這個做什麽?”


    “大家都很想知道院長的答案。院長突然決定讓節子住院。而且又不讓我們幫忙照顧,這樣子院長一個人哪忙得過來?而且院長還把副住持拉了進來,該不會是打算讓一個沒有醫生執照的人從事醫療行為吧?”


    “我怎麽可能讓靜信治療患者?”敏夫的語氣有些不悅。“我這麽不值得信任嗎?”


    “誰叫院長平常就一副嘻皮笑臉的模樣。既然院長如此表示。我也不便多說什麽。隻是這件事讓大家都覺得很奇怪,聰子更是十分擔心。我們不能理解的是院長為什麽不找我們幫忙,反而要拖著副住持一起照顧病患?”


    “嗯……事情不是你們想象的那樣。”


    安


    代斜眼瞪著敏夫。


    “而且院長還取消了好幾項檢查,我們都覺得其中一定大有問題。”


    敏夫不置可否的點點頭,表情十分噯昧。


    “原來如此……嗯,或許吧。”


    “請把事情的真相告訴我們。”


    安代的語氣十分咄咄逼人,敏夫的神情有些狼狽。


    “我不知道該怎麽說,這隻是我的第六感而已。安代小姐,請你替我轉告大家吧。等到時機成熟的時候。我一定會向大家說明真相。”


    “院長保證?”


    “我保證。”敏夫以祈求的眼神看著安代。“還有江淵診所的那件事……”


    “別讓老夫人知道是嗎?”


    “嗯。這件事老媽遲早會知道,能拖多久就拖多久吧。萬一現在傳人她的耳中。她一定會叫建設公司立刻停工。”


    安代歎了口氣。


    “好好好,我知道了。”


    “感激不盡。”


    安代又歎了一口氣,轉身走出準備室。確定安代已經走遠了之後,敏夫也跟著搖頭歎息。


    饑腸轆轆的敏夫朝著家裏走去,打算吃午飯。睡眠不足的他顯得有些腳步蹣跚。施著沉重的雙腿走進客廳之後,敏夫突然看到一張意想不到的臉孔。


    “——恭子?”


    恭子回過頭來,眼角透露出一絲不悅。


    “你好像真的很疲倦的樣子。”


    “怎麽突然跑回來了?”


    “媽叫我回來的。”恭子往沙發一坐,翹起二郎腿。“她老人家說你要我回來一趟。”


    “什麽?”


    敏夫朝著餐廳看了兩眼,廚房傳來享江正在準備午餐的聲響。


    “她說你最近很忙,每天都累得睜不開眼睛。還對她大發脾氣說為什麽我不回來幫忙。所以她要我暫時歇業搬回來住,口氣還很凶呢。”


    敏夫往沙發一倒,半響說不出話來。這陣子他的確十分疲憊。所以一點也不希望恭子搬回來住。一想到在這種十萬火急的情況之下,還得夾在恭子和孝江之間左右為難。敏夫頓時感到欲哭無淚。


    “……你回去吧。用不著待在這裏。就算你留下來。我也沒空理你。”


    “我看也是。”恭子恨恨的歎了口氣。“可是我也不能說走就走。再說都已經在店門口貼了暫時休業的紙條了,就算回去也無事可做。”


    敏夫忍不住發出呻吟。


    “哪天老媽的心情好了。你再趁機回去吧。”


    “那當然。這還要你說嗎?”


    2


    夏野在小保家住了一晚。第二天早上才心不甘情不願的走去上學。星期六隻上半天課,夏野原本以為撐到中午應該不成問題。結果還是在瞌睡中渡過整個上午。回到家中丟下書包。夏野開始思考今晚的安排。想來想去,小保那裏還是唯一的選擇。


    心不在焉的夏野慢吞吞的換衣服,習慣性的將手往口袋一插,拿出了一張紙片。那張明信片的碎片,一直放在口袋裏。


    夏野以指尖玩弄著那張紙片。三角形的白色紙片,每一邊隻有兩公分長。那天晚上夏野將明信片撕碎往窗外一丟,第二天早上隻看到三張碎片。散落在草叢的紙片就像雪花一樣。


    這張明信片到底是誰寄來的?碎片的一角勉強看得出小惠的署名,明信片應該是她寫的沒錯,可是絕對不是她寄出來的。應該說不可能是她寄出來的才對。


    夏野突然想起在小惠的葬禮上遇見的那個女孩,印象中她好像表示有東西要交給自已。當時夏野雖然沒問她是什麽東西,不過現在回想起來。或許就是這張明信片吧。


    (她叫做什麽名字?)


    對方並不是沒有自報姓名,隻是夏野早就忘了。學校裏麵沒見過那號人物,印象中她似乎穿著國中的製服。如果她是小惠的朋友,就應該是外場的居民,不過也有可能隻是小惠的親戚而已。


    記不起她的名字讓夏野感到十分不耐,隨手就將那張紙片丟進垃圾桶。將房問的窗戶上鎖,同時又拉上窗簾之後,夏野才走出家門。


    窗外那個人應該是小惠沒錯。雖然隻是未經證實的直覺,夏野卻十分篤定。消失的碎片就像是被人撿起來帶走似的,這就已經說明了一切。


    夏野覺得心裏麵有兩個自己。一個認定窗外的人絕對是小惠,另一個自己卻極力否認這種不合常理的想法。窗外的人絕對不是小惠,因為她早就離開外場到另一個世界去了。


    放任兩種思緒在腦海中激蕩,夏野心不在焉的四處閑逛,不一會就在前方發現黑壓壓的人群。又有人在舉行葬禮了,夏野心想。這時他在人群當中發現熟識的麵孔,原來是村迫宗貴。夏野看著位於送葬隊伍最前方的棺木,頓時心中五味雜陳。既然村迫宗貴也在隊伍之中,躺在棺木裏麵的應該就是正雄才對。


    夏野不覺得自己應該去參加正雄的告別式或是葬禮,相信正雄也不希望自己到場才對。既然連告別式都沒參加,現在才趕著送他最後一程似乎也沒什麽意義。夏野對於正雄的死並不感到難過。這也讓他覺得自己沒有資格參加憑正雄的儀式。夏野不想勉強自己擠出哀戚的表情,他覺得這麽做太過虛假,也沒這個必要。


    看著隊伍漸行漸遠之後,夏野轉身離去。心中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離送葬隊伍愈遠愈好。等到回過神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正站在通往兼正之家的山坡下。夏野無意識的走上山路,走著走著抬頭一著,隻見到壯麗雄偉的建築物聳立前方。


    走到大門前之後,夏野突然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辦。就這樣轉頭離去實在是無聊得可以,可是他也不想繼續往上爬,沿著林道走上一圈之後再回家。看了豪宅兩眼之後,夏野決定隨便找個地方鑽進路旁的樅樹林,然後一路走下山坡,看看最後會從什麽地方鑽出來。


    為了避開太過茂密的樹叢,夏野不得不迂回前進,同時也在非常偶然的情況之下發現兩個人影。夏野停下腳步。看著不遠處的兩人。


    其中一個是年紀跟夏野差不多的女孩子,另一個則是國一或是小六的男生。兩人躲在樹蔭底下窺伺著樹林之外的林道,或者是位於林道盡頭的兼正之家。


    夏野看不到少女的長相,映入眼簾的隻有留著長辮的背影。以及圖滾滾的臉頰而已。少女的背影並不十分眼熟。然而夏野的直覺卻告訴自己,就是那個女孩子,就是那個在小惠的葬禮上打算把什麽東西交給自己的少女。


    (不會這麽巧吧?)


    現在滿腦子都是那張明信片的念頭,所以才會出現這種想當然爾的聯想,天底下沒有這麽巧的事情。心中雖然極力否定,夏野卻早已不把那名少女當成莫名其妙的神經病了。


    (不知道他們在做什麽。)


    感覺好像是在監視兼正的一舉一動。夏野打量著兩人,同時發現,少女和男孩的背後還有一個人影,足巨離大約十公尺左右。看起來是個年輕男子,隻見他躲在草叢中,一直盯著前麵兩人的背影。


    那個年輕人大概就是村民口中的辰巳吧,夏野心想。辰已是兼正的年輕管家,不是村子裏的人。同為“外地人”的夏野從那個年輕人的身上嗅到跟自己同樣的味道。


    “喂!”夏野突然大喊。“你們在做什麽啊?”


    夏野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出聲。他假裝沒發現辰巳的存在,將視線直接投向正在回頭的兩人。然後以連自己都覺得有點誇張的動作揮揮手,踩著震天價響的步伐朝著兩人走去。眼角餘光一掃,年輕人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草叢之中。


    “你們是清水的朋友吧?”


    打從被發現的那一刻起,小薰就緊握著小昭,把另一隻手壓在胸前。她覺得自己的心髒就快要跳出


    來了。夏野依然裝出一副驚喜萬分的神情,避開茂盛的草叢一路跳著過來。


    “我們在清水的葬禮上見過麵吧?如果認錯人的話,還請多多包涵。”


    “不是……”


    小薰的聲音顫抖不已。夏野應該發現自己是在偷窺桐敷家吧?不知道他會不會認為自己是個變態。弟弟小昭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去,小薰隻覺得他也將自己的手握得好痛。


    “認錯人了嗎?”


    “不是……呃。沒錯,我們見過麵。”


    “我就知道。”夏野朝著林子裏看了兩眼。


    “在這裏遇見你真是太好了,我正想問你一些事情呢。”


    “什麽事?”


    “嗯。”夏野點點頭。朝著林道的方向一指。“先出去再說吧。”


    “可是……”


    “別可是啦,跟我來就對了。對了,你叫什麽名字?”


    走在前麵的夏野回頭問道。小薰刻意避開小昭的視線,怯生生能回答問題,仿佛是接受審問的犯人似的。


    “敵姓田中,田中薰。”


    “站在你旁邊的小鬼呢?”


    小昭忿忿然的甩開小薰的手。


    “田中昭!”


    “哦?”。


    走出林道之後,三人來到桐敷家的旁邊。夏野二話不說。立刻循著山坡下麵走去。小薰很想回到樹林裏,可是夏野根本不給她表達意見的機會。


    小薰和小昭對望一眼,立刻慌慌張張的追了上去。就在快要下到山坡盡頭的時候,夏野才突然發問。


    “你們兩個在那裏做什麽?”


    頭也不回的夏野刻意壓低音量。


    “我們隻是……”


    直到走下山坡,夏野才終於回過頭來。


    “幫清水把明信片寄出去的人就是你吧?”


    這句話問得小薰頓時說不出話來。


    “當時你說有東西要交給我,其實就是清水的那張明信片吧?”


    瑟縮著身子的小薰看看小昭,又看看夏野,不過夏野似乎沒有指責小薰的意思。


    “是不是?”


    “是……是我寄的沒錯。”


    夏野不發一語的點點頭,看起來好像有一些生氣。他轉身走上通往門前的村道,小薰連忙跟了上去。


    “還不都要怪你那個時候一副不想收下的樣子。小惠花了那麽多心思在那張明信片上麵,她一定很希望能交到你手上,我隻不過是替她寄出去罷了。替朋友完成心願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我可不覺得做錯了什麽。”


    “我沒有怪你的意思。”


    小薰斜眼打量著滿不在乎的夏野。


    “……嚇了一跳?”


    “有那麽一點。”


    “你想問的就是這個?”


    “嗯。”夏野朝身後看了兩眼。


    “桐敷家的年輕人剛剛一直在你們背後,你們沒發現嗎?”


    小薰咽了一口唾液。


    “剛剛……?”


    “嗯。大概叫做辰巳吧?他好像在監視你們的樣子。”


    小薰回頭看著弟弟,發現也小昭鐵青著一張臉。


    “我們沒注意到……”


    一股寒意直上心頭。


    “你們躲在那裏做什麽?”


    “沒有跟你解釋的必要。”


    “是不是在偷窺兼正的屋子?”


    “沒有……”小薰的否認十分無力。


    “別提這個了,你等一下要去哪裏?”


    “沒什麽特別的計劃。對了,你是清水的朋友嗎?”


    “嗯。不過我比小惠小一歲。我們兩個是鄰居。從小一起長大的。”


    “是哦?那你為什麽要鬼鬼祟祟的偷窺那間屋子?”


    “不為什麽。”


    “原來你跟清水一樣。都把偷窺當成興趣。”


    小薰白了夏野一眼。


    “不要亂說,小惠才不會做那種事。”


    “是嗎?她常常躲在我家後院呢。”


    原來夏野早就發現了。小薰感到臉上一熱。就好像是自己拚命維護的秘密被揭穿了一樣,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羞愧難當的同時,心中也湧出一股怒氣。小昭的聲音更是火上加油。


    “是哦?原來小惠喜歡愉窺啊?”


    “你給我閉嘴!”小薰瞪著弟弟,然後將視線從縮著腦袋的小昭移到夏野身上。“你真是無情。”


    “無情?怎麽說?”


    “既然知道小惠常常跑去看你,為什麽還要在葬禮上把她說成那樣。”


    “為什麽不能說?沒有人喜歡被人偷窺吧?”


    “小惠她……她一直在暗戀你,所以才會經常跑去你家。可是她不知道該怎麽啟齒。隻好躲在窗戶下麵遠遠的看著你。小惠對你一片真心,你居然用這種方式來回報她。”


    “我懂了。”夏野看著愈說愈激動的小薰,臉上浮現出輕蔑的神色。


    “你跟清水也是同一種人。”


    “你說話一定要這麽殘酷嗎?”。’


    “殘酷?一個陌生人天天跑來偷窺,害得我一點隱私都沒有,難道我還得感謝她不成?”


    小薰無言以對。


    “如果換成是你的話,你會喜歡被人偷窺嗎7如果班上有個男生動不動就出現在你家附近,然後一直盯著你的房間,你不會覺得很變態嗎?”


    “可是,小惠她……”


    “我就是覺得很惡心。所以才特別討厭清水。”


    小薰緊咬下唇。她隻覺得夏野根本就不了解女孩子纖細敏感的心,卻又覺得自己不應該把這句話說出口。


    “你該不會也一樣吧?”


    “什麽一樣?”


    “就是……呃……”夏野有點難以啟齒。“跟清水一樣跑到我家。”


    “你少自以為是了。”


    “我沒有那個意思,隻是想確定一下而已。”


    “從沒去過。就算你拿錢求我去,我也懶得理你。”


    “嗯。”夏野有些心不在焉。“既然如此……那個人到底是誰?”


    小薰感到十分好奇。


    “有人跑去找你?”


    “嗯。晚上的時候,而且都躲在清水以前常躲的地方,就好像……是她本人一樣。”


    “搞不好真的是喔。你對小惠那麽無情無義,她就算死也不會瞑目。”


    小薰隻是想諷刺夏野而已,不過夏野的回答卻讓她感到十分意外。


    “或許吧。”


    這個回答頓時讓小薰感到有些歉疚,無論是對夏野。或者是對小惠。


    “開玩笑的而已啦,不可能是小惠。小惠的心胸才沒那麽狹窄呢。”


    “真的嗎?”


    “當然。不過她大概有些話想跟你傾訴吧?”


    “什麽話?”


    “天曉得。小惠可能想把還來不及說出來的話告訴你。搞不好還有其他的秘密呢。”


    “其他的秘密?”


    小薰斜眼看著夏野。


    “比如說自己不是病死的。”


    “她不是病死的嗎?”


    “是沒錯啦,不過也很難說。尾崎院長替小惠看過病。當時他說隻是單純的貧血而已,想不到沒過幾天小惠就走了,連院長都十分訝異,直呼怎麽可能呢。”


    “是哦?”嘴巴上的回答十分敷衍,不過夏野的神情卻很嚴肅。他仔細的聽著小薰的敘述,腦袋裏不知道在思索什麽,看起來似乎不認為小薰是在胡言亂語。


    “小惠去世之前,不是不見了嗎?”


    “不見?”夏野回過頭來看著小薰。“啊,你是指失蹤吧?那件事我還有印象


    。當時老爸還跟著其他人出去搜山呢。”


    “小惠被人發現昏倒在山裏,之後就一直臥病在床,十五號那天就走了。”


    “嗯。”


    “十三號那天我才去探望過她,就是盂蘭盆節的當天晚上。想不到那就是我見小惠的最後一麵……前往小惠家的途中。我碰到桐敷太太。”


    夏野停下腳步,回頭看著小薰姐弟。門前的禦旅所就在附近。夏野指向禦旅所。


    “坐下來談吧。”


    小薰點點頭,三人一起走到禦旅所。那裏看不到半個人。夏野坐在幹涸的洗手台上,小昭跟著坐在旁邊。小薰打量四周,選了一塊不知道有何用處的庭石坐了下來。


    “……然後呢?”


    “就這樣,當時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桐敷家的人。他們自從搬來之後,幾乎從來不在村子裏走動嘛。後來我跟小惠提起碰到桐敷太太的事情,還說桐敷太太真的很漂亮,想不到她居然說她知道。”


    “知道?”


    小薰點點頭,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把這件事告訴夏野。


    “聽小惠的口氣,好像她也見過桐敷太太似的。可是小惠失蹤的那天,我才在山坡下麵見到她而已。她似乎對那棟豪宅很有興趣的樣子,還問我知不知道住在裏麵的都是些怎樣的人,感覺上應該是沒見過桐敷家的人才對。”


    夏野認真的聽著小薰的描述,臉上的表情非常嚴肅。


    “你不覺得奇怪嗎?小惠失蹤的時候是十一號,之後就一直臥病在床。可是我十三號那天去探病的時候。她居然表示看過桐敷太太。如果是真的話。你覺得她是什麽時候看到桐敷太太的?”


    “十二號或十三日號?”


    “不可能。小惠當時病得不輕,不可能出門。如果能出門的話,早就把那張明信片寄出去了。小惠家的轉角就有個郵筒。走幾步路就到了。”


    夏野想了想。


    “會不會是忘了?”


    “是有這個可能……不過那是問候暑假的吧?”


    “嗯。”


    “所以那不是夏季問候。小惠寫了又改、改了又寫,最後就變威問候暑假了。明信片上麵不是有寫嗎?”


    “嗯。”


    “既然是問候暑假,那就是立秋之後的事情了。”


    “是嗎?”


    “當然。”小薰看著弟弟。小昭看看小薰,又看看夏野,似乎對兩人的談話頗有興趣。“我已經查過了,立秋是八月八號。不過小惠似乎搞錯了,她以為過了孟蘭盆節才能問候暑假。”


    “原來如此。”夏野回答。


    “所以那封明信片是問候暑假。清水將盂蘭盆節視為問候暑假與夏季問候的分隔點,所以應該是在孟蘭益節的前幾天寫的明信片,不長十二號就是十一號,也有可能是十號。外場的郵件都會送到溝邊町的總局處理,所以至少要等兩天之後才會寄到。”


    “嗯。沒錯。”


    “寄出去之後兩天才會送到的話,那就是孟蘭盆節之後了。所以清水才會將原本的夏季問候改成問候暑假。如果十號寄出,十二號就會送到,這樣一來就不必重寫了。所以應該是十一號才對。不過十一號這個時間點相當曖昧,照理說應該是兩天後的十三號會收到。不過如果快一點的話,說不定十二就會寄到了。”


    小薰大受鼓勵,她期待夏野能夠接受這個一直藏在心中的疑問。


    “十號當天還沒寫完,所以不能投郵。十一號那天雖然寫完了,卻不知道是隔天還是兩天之後才會寄到。所以清水決定等到第二天寄出。可是十一號當天清水失蹤,之後就一直臥病在床。既然郵筒離她家那麽近,如果她能出門的話,照理說應該就會把明信片寄出去才對。可是她卻沒這麽做。”


    “好強喔。”小昭從旁插口。“老大,你的腦袋真不是蓋的,小薰根本沒得比。”


    小薰用手肘頂了弟弟一下。夏野對小薰的慚愧視若無睹。繼續發表他的推理。


    “清水在十二號和十三號兩天應該無法出門才對。可是她卻在十三號那天說她碰到十一號當時沒見過的人。如果清水真的遇見桐敷太太。最有可能的就是在十一號,也就是你跟她分手之後……”


    小薰猛點頭。


    “沒錯。而且我跟小惠分手之後。還看著她爬上山坡。”


    “山坡……”夏野自言自語。“這就是你們偷窺桐敷家的原因?那天清水爬上山坡以後,遇見了桐敷太太。然後就失蹤了,被發現的時候身體十分虛弱。接著以讓醫生跌破眼鏡的速度急遽惡化。最後一病不起。”


    小薰點點頭,一旁的小昭更是興奮得琛出身子。


    “一定是他們對小惠做了什麽。”


    “做了什麽?”


    小昭啞口無言,小薰也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說不定小惠就是為了告訴我們這件事,所以才一直在人世間徘徊。”


    “說的也是,否則她就不會死而複活了。”


    小薰吃了一驚,看著凝視地麵的夏野。夏野的神情十分認真,不像是在開玩笑。


    “你說什麽?”


    “我說她已經死了。卻又死而複活。這幾天晚上跑來找我的人,應該就是清水才對。”


    “不會吧?”


    “為什麽不會?”夏野看著小薰。“你相信吸血鬼嗎?”


    小薰還來不及回答,小昭就立刻跳了起來。


    “沒錯,我親眼看見的。所以我才會拉著小薰,要她跟我一起去兼正那裏看看。”


    “你看見什麽?”


    小昭用力的點點頭。


    “木料廠的康幸大哥啊。他八月的時候就已經死了。可是我昨天卻親眼看見他爬上山坡,進人兼正之家。”


    夏野以詢問的眼神看著小薰。’


    “這是小昭說的,不過我沒親眼看過,所以……”


    “一定是康幸大哥沒錯,我可以跟你保證。”


    “你也聽到了吧?不過我還是不知道是真是假。可是我確定小惠十一號那天一定碰到了什麽事,而且就是在山坡上麵。說不定是桐敷太太把小惠怎麽了,所以小惠才會莫名其妙的病死,然後被埋進土裏……’


    夏野點點頭。


    “而且我見到桐敷太太的時候,她並不是自己一個人,而是跟大塚木料廠的康幸大哥一起在木材堆積場聊天。”


    “真的嗎?”


    “嗯。所以我才覺得有問題。小惠和康幸大哥都是在死前遇見柞敷太太,這也未免太巧了一點。可是我還是無法相信。”


    “如果死去的人會變成幽靈跟活人說話,那從墳墓裏麵爬出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夏野說的沒錯,小薰不由得揪住襯衫的領口。


    “可是這種事情實在太不合常理了。”


    “我也有同感。”夏野壓低音量。“所以才想親自確定一下。”


    小昭抬頭看著夏野。


    “老大,你想怎麽確定?”


    “去挖清水的墳墓。”


    小薰立刻大聲抗議。


    “你在開玩笑吧?”


    “為什麽?若真要確定清水是不是死而複生,這才是最快的辦法啊。放心啦,用不著檢查清水的屍體,隻要看看棺材的情況就好。如果清水真的死而複生,棺蓋就一定是被打開的。要不然也會有被撬開的痕跡。而且搞不好根本不必動手挖土。隻要看看墳墓的樣子就知道了呢。”


    小昭興奮的跳了起來。


    “沒錯!就這麽決定了!”


    “不行啦。不可以這麽做。”


    “膽小鬼,那你退出好了。”說到這裏。小昭抬頭看著夏野。“我願意幫忙,現在就去嗎


    ?”


    “不急在一時。我們需要一些工具,等到工具都準備齊全之後。


    太陽也差不多下山了。所以我看明天再說好了。”


    “也對,那就明天吧。明天剛好是星期日呢。”


    夏野沒說什麽,隻是點點頭而已。


    “我還是覺得這麽做不太好……”


    夏野冷冷的回答小薰。


    “很抱歉,我非這麽做不可。如果那個夜半訪客真的是清水,下一個受害者搞不好就是我了。”


    說到這裏,夏野直盯著小薰的雙眼。


    “你應該知道清水的墳墓在哪裏吧?”


    3


    元子才剛從幹草回來,婆婆登美子就忙不迭的走到玄關迎接。


    “你可回來了,我差點沒打電話到千草找人呢。”


    登美子的這句話頓時嚇得元子失去血色。


    “發生了什麽事?”


    難道茂樹還是誌保梨出事了嗎?腦海中浮現出不祥的畫麵,元子頓時覺得天旋地轉,兩條腿不停的顫抖。


    “聽說時夫過世了。”


    “時夫?”元子愣了一下。過了好幾秒鍾之後,她才總算會意過來“時夫”到底是誰,感謝之意不由得從內心湧出。謝天謝地,老天爺總算是待自己不薄。


    “消防隊的時夫?”


    住在外場的前田時夫是丈夫的堂弟,年紀比阿勇小上幾歲,任職於溝邊町的消防署。聽到他過世的消息。元子還以為是因公殉職。


    “沒錯,就是阿勇的堂弟。聽說他的身體好像不太好的樣子。有本事擔任消防隊員,就證明了他的身體十分健康,想不到前幾天居然一病不起,真是令人意外。”


    “可不是嗎?他生了什麽病啊?”


    爬上玄關朝著餐廳走去的元子回頭發問,卻隻見寶美子一臉困惑。


    “不知道。時夫的個性十分好強,怎麽問他都不肯說,最後還是他的父母親不放心,才找尾崎醫生過去替他看診。”


    登美子提到“尾崎醫生”的時候,臉上很明顯的露出嫌惡的表情。看來她至今依然對嚴老過世時受盡敏夫奚落的那件事情耿耿於懷。


    “結果連尾崎醫生也救不活他。”登美子哼了一聲。語氣聽來有點幸災樂禍。“時夫身體不舒服也不肯告訴別人,聽說已經持續好一段時間了呢。說不定他自己已經給溝邊町的醫生看過了,可是利香卻說她什麽都不知道。”


    說到這裏,登美子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替自己倒杯熱茶。


    “嗯……”利香是時夫的妻子,記憶中似乎銀元子同年。“突然發生這種事,利香一定很難過,我看還是過去一趟好了。”


    “聽說今天時夫的情況比較好了,就直嚷著說要回消防署報到。他那個人什麽都好,就是責任感太重了一點。”


    “那種工作的壓力本來就比較大。”


    “不過已經找到繼任人選了,所以時夫應該早就辭職了才對。”


    “辭職?為什麽?”


    “就是這點想不通。不過他的同事都說時夫的體力負荷不了,大概真的已經病一段時間了吧?再說辭職也沒那麽簡單,總得把手邊的工作整理一下,然後交接給下一任才行。可是同事們卻說時夫是沒頭沒腦突然辭職的。”


    “原來如此。”元子從登美子手中接過茶杯,低著頭直盯著杯中的熱茶。時夫天生是當消防隊員的料子,他自己也對這份工作頗為自豪,如今居然毫不留戀的說辭就辭,看來他的健康狀況真的亮起了紅燈。知道時夫辭職之後,利香一定感到鬆了口氣,畢竟她最擔心的就是丈夫哪天因公殉職。丟下她一個人孤零零的活在這個世界上。想不到時夫沒有因公殉職,反而是莫名其妙的病死了。


    元子不由得打了個冷顫。為什麽人總是免不了一死?為什麽總是無法預知死亡的降臨,設法躲避死神的催命符?元子是個無神論者,不過有時她真的覺得自己的生活好像被誰所掌握。對方不隻一點都不友善,還很喜歡惡作劇。行為模式難以捉摸。全身上下充滿了毒辣的惡意。


    (放我們一馬吧。)


    請不要帶走身邊最重要的人。元子握住茶杯的雙手不由得緊了一點。


    (拜托,千萬別對我開那種玩笑。)


    4


    “和子,我的工作手套呢?”


    站在丈夫身後的大川和子低頭朝著櫃台下麵看了兩眼。


    “在箱子裏麵。”


    “沒有啊。”


    “咦?”和子驚呼了一聲,她知道丈夫已經有點不高興了。大川本來就很容易為了一點小事發脾氣,最近這個毛病更是變本加厲了許多,好像周圍的人都在跟他過不去似的。


    “大概是用完了吧?對不起。”和子露出近似諂媚的笑容,開始為自己辯解。“這陣子每天都忙得暈頭轉向,一個不小心就忘記了。不過說也奇怪。我明明記得手套還剩很多的啊,大概是被鬆村還是篤誌拿走了吧?照理說應該還沒用完才對。”


    大川已經氣得嘴角都歪了一邊。眼看著丈夫怒火就要爆發了,和子連忙轉身就走。


    “我馬上出去買。真奇怪,照理說應該還有剩才對,一定是被人拿走了。最後拿走手套的人也真是的,怎麽都不跟我說一聲呢?”


    和子一邊埋怨,一邊快步走出店門。現在正是傍晚時分,商店街上的店麵都已經準備打烊,有幾家商店甚至連鐵卷門都拉了下來。那幾家門戶緊閉的店麵不是打烊得特別早,而是店主人早就已經搬走了。那些人連跟左鄰右舍打聲招呼也沒有,就這樣莫名其妙的舉家遷移,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們是在躲債呢。接二連三的喪事(聽說村迫米店最近就一連辦了兩場……)、遷居、以及弄得大家人心惶惶的流言。平靜安穩的生活在短短幾個月之內完全走樣,也難怪丈夫的心情好不起來。


    和子快步走向跟自己家有段距離的後藤田服飾店。小小的服飾店裏擺滿了各式各樣的雜貨、沒有半點美感的內衣褲、隻有老人家才會穿的衣服以及做粗活的人常穿的工作服。


    “對不起,我要二十副工作手套。”


    坐在陰暗的角落負責看店的人,就是老板娘後藤田久美。隻見久美抬起無神的雙眼,懶洋洋的點點頭。而在久美的身後,一個陌生的女子正坐在離櫃台還有段距離的起居室裏。


    “有客人啊?”


    和子朝著起居室望去。陌生女子似乎發現到和子正在打量自己。


    轉過頭來看了和子一眼,然後就麵無表情的繼續盯著電視。真是個陰沉的女人,和子心想。年紀大概跟和子差不多。


    “我堂妹。”久美回答。


    “原來是你堂妹啊?”


    “……嗯,我把這家店轉讓給她了。”


    “啊?”和子張大了眼睛看著從抽屜裏麵將工作手套抽出來的久美。“你說什麽?”


    “我把店麵轉讓給堂妹,打算離開這個村子。”


    “這……為什麽?”


    “我女兒要嫁人了。她要我搬過去一起住。”


    和子當場愣住。久美的女兒叫做響子。是個年近四十的寡婦。法律上雖然沒規定年近四十的寡婦不能再婚,可是久美的臉上卻看不出一絲喜氣,說話的語氣甚至還有點意興闌珊的模樣,這一切都讓和子覺得不對勁。


    “……要搬去一起住?”


    “嗯。跟我女兒住在一起。”


    “這可是件喜事呢,恭喜你了。”


    和子刻意裝出興高采烈的模樣,久美卻還是意興闌珊的點點頭。


    “什麽時候搬走?”


    “不知道。大概是今晚吧。”


    “今天晚上?”


    “嗯。”久


    美隨便回了一句,將一疊手套堆到和子麵前。


    5


    無法言喻的鬱悶感充斥心中,讓廣澤感到喘不過氣。到溝邊町處理一些瑣事的他開著車子奔馳在街燈點點的國道上。一想到待會就得回到村子裏,心情不由得有些低落。


    村子裏有他的家,還有他的妻子和女兒。外場是他和妻子的家鄉,也是女兒的出生地,更是一家人賴以為生的土地,如今他卻對這個村子感到有些抗拒。廣澤沒有回家的感覺,對他來說,回到外場隻是一種不得不遵守的義務罷了。這麽多年來,廣澤還是第一次有這科感覺。


    國道旁的人家逐漸減少。街燈也在不知不覺當中消失,黑夜行車的孤寂感更是催化了這種感覺。與世隔絕的小山村,孤立於黑暗之中的山間部落,以及被死亡包圍的家鄉。


    村子被死亡的陰影所包圍。


    以往總覺得這種敘述既神秘又很有文學氣息,如今卻成為災難的代名詞。廣澤對“死亡”的認知已經徹底改變了。“死亡”一點都不神聖,反而是貪得無厭的某種存在,不但會狡猾的埋伏在黑暗之中,等到逮住機會,還會趁人不備的時候,從背後伸出魔爪。“死亡”就傍是潛伏在暗處的饑餓野獸,將整個村子包圍起來。


    時序進入夏季之後,村子裏就死了許多人。雖然大家都說死亡具有不可思議的連續性,廣澤卻覺得村子裏的情況早已超過了正常能連續性範圍,每個村民都嗅到不對勁的氣氛,傳染病之說不陘而走。


    creole的長穀川偷偷的告訴自己,尾崎院長已經間接證實了這項傳聞,廣澤一方麵澄清了心中的疑惑,另一方麵卻又在懷疑這是否真是傳染病造成的。雖說如此,他倒也提不出除了傳染病之外的第二個答案,不過內心總覺得以“傳染病”來詮釋包圍全村的某種東西,似乎不是那麽恰當。


    廣澤之所以有這種懷疑,主要還是因為學生的人數急遽減少。外場中學的規模很小,一個年級隻有一班而已,學生人數的減少更是一目了然。但是其中沒有一個學生不幸過世,全都是跟著家人突然搬走的,跟傳染病應該無關才對。流失的學生幾乎都表示要轉到城裏的學校,然而之前從來沒聽他們提起,校方也沒接到轉學的正式申請,都是等到哪一天孩子沒來學校上課,才接到自稱是親戚的人打來的電話,要不就是直接將申請書送到學校。即使校方想問個清楚,也找不到學生的家人,更不用說是連絡電話了。小池董予就是最好的例子。


    即使祖父還住在村子裏,也不知道兒子一家人到底搬到哪去了。總而言之,學生總是消失得十分突然,雖然他們不是病死的,卻也跟死了沒什麽兩樣。


    廣澤帶著沉重的心情回到村子。在村子的人口前將方向盤打了一圈,開進燈火通明的加油站。


    楠木加油站是楠木家的家庭事業,老板叫做楠木正也,家族成員包括老板的妻子、長子夫婦以及次男。將車子停在加油島之後。正也才拖著蹣跚的腳步慢慢踱了過來。廣澤將車窗搖下,拔出車鑰匙,交給死氣沉沉的楠木。他的手簡直比入夜之後的冷空氣還要冰涼。


    “高汽。加滿。”


    楠木點點頭。這時二兒子章二也拖著沉重的步伐走了過來。楠木將鑰匙交給章二,拿起了抹布。


    “你的臉色好像不太好,身體不舒服嗎?”


    走下車的廣澤出聲關心,楠木隻冷冷的回答一聲還好,似乎很懶得開口,就連正在擦拭擋風玻璃的右手也顯得十分無力。


    “最近日夜溫差大,可得好好保重身體才是。”


    “……嗯。”


    對話就此打住,廣澤感覺有些異樣。加油站的建築物燈火通明。


    裏麵卻看不見半個人影。看來今晚隻有楠木和章二兩人而已。


    “隻有你跟章二嗎?其他人呢?”


    為了化解尷尬的氣氛,廣澤試著跟楠木攀談。


    “我們不做了。”


    “什麽?”廣澤瞪大了眼睛看著楠木,隻見楠木用力的點點頭。


    “我們不做了,決定搬家。”


    廣澤感到十分訝異。這裏是外場唯一的一間加油站。村子裏的汽車和農機都仰賴這裏提供的油品。而且楠木加油站還兼做桶裝瓦斯的生意,可以說村子裏所有的人都是加油站的客源。一旦加油站決定關閉,勢必會對全體村民造成相當大的衝擊,而且楠木一家人也不可能放棄這個足以養家活口的生意。廣澤實在無法想像加油站居然會有關閉的一天。


    “外甥要我把加油站讓給他,所以我才決定搬家。”


    “原來如此。怎麽會突然做這個決定?”


    楠木一鬆手。抹布立刻掉進腳邊的水桶。凝視著虛空的眼神十分茫然。


    “外場太可怕了。”


    廣澤不由得皺起雙眉,打算弄清楚楠木的意思,卻隻見他不發一語的轉過身,朝著建築物的方向走去。


    6


    夜晚再度降臨。站在窗口的靜信欣賞著村子的夜景,歎了口氣轉身離去。護士站裏麵燈火通明,看起來一切正常。


    安森節子的病情十分樂觀。靜信前去探視的時候,她依然睡得根熟,不過臉色已經不像之前那麽蒼白,呼吸也十分均勻。敏夫表示節子的身體已經在逐漸康複之中。


    (昨天晚上也沒發生異狀。)


    今天是個秋高氣爽的好天氣,節子的身體也逐漸複原。


    (這是否在暗示著什麽?)


    敏夫走到咖啡機的前麵,倒了一杯濃濃的咖啡,放在護士站的桌上。


    “你覺得他們今晚也會放過節子嗎?”


    “不知道。”靜信搖搖頭。


    無視於靜信的不悅,敏夫逕自從身旁的書架上抽了一本書下來。


    靜信記得這本書敏夫昨晚才翻閱過,看來似乎沒什麽進展。


    “他們到底有什麽異於常人的能力?化身為蝙蝠嗎?還是飛簷走壁?”


    靜信暗自竊笑,卻沒將情緒表現出來。


    “電影裏麵的主角都是用十字架打退他們。十字架、大蒜、鏡子照不出來、怕曬到太陽——這就是他們的弱點嗎?”


    靜信歎了口氣,坐在敏夫的前麵,然後伸手翻開寫小說的時候所收集的參考資料。


    “我認為該如何定義吸血鬼,才是最根本的問題。”


    “吸血鬼不就是吸血鬼嗎?”


    靜信搖搖頭。


    “一般人所熟悉的吸血鬼,其實隻不過是小說家創造出來的角色罷了。吸血鬼最原始的起源是斯拉夫民族傳說中的vampire,之後經過文學家的潤飾,才成為今天的吸血鬼。事實上vampire跟吸血鬼是兩種完全不同的生物,曆經好幾個世紀的演變之後,我們根本無法從吸血鬼的身上看出vampire的蛛絲馬跡。”


    “哦?”


    “vampire是‘死而複生’的產物。埋入土中的死者從墓穴當中爬了出來。威脅活人的生命。被vampire附身的人,也會成為另一個vampire。”


    “這就是重點了。”


    敏夫看起來有些興奮,靜信頓時苦笑不已。


    “是不是重點姑且不論,我這裏倒有個跟vampire有關的故事。十八世紀初期,塞爾維亞的梅多基亞村發生了一件怪事,當時位於貝爾格勒的皇室派遣一位軍醫前去調查。之後那名軍醫將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寫成一份報告書。那個村子在三個月之內一連死了十幾個人,村民都認為這是vampire的傑作。而在事情發生的五年前,有個叫做阿諾德·巴歐雷的人突然過世,村子裏盛傳他生前被vampire附身。斯拉夫民族認為被vampire附身的人,隻要吃下vampir


    e墓穴旁邊的泥土、或者是將vampire的鮮血塗抹在身上,就可以逃過vampjre的詛咒,據說巴歐雷當時也靠著這個方法躲過一劫。可是巴歐雷卻離奇暴斃。一個月之後,村子裏就盛傳死去的巴歐雷成為vampire在村子裏徘徊的說法,於是村民們去挖巴歐雷的墳墓,才發現遺體完全沒有腐爛,看起來就像還活著的人一樣。指甲和胡須持續生長,體型甚至比活著的時候要胖了一圈,肌膚充滿彈性,臉色十分紅潤,有些地方還長出新的皮膚。”


    “我想……”敏夫露出苦笑。


    “屍體看起來之所以麵色紅潤,恐怕是因為開始腐爛的關係。屍體一旦開始腐爛,血紅素就會開始產生浸潤效應,讓皮膚呈現暗紅色甚至是褐色。細胞分解所產生的氮氣留在體內,不但會讓屍體膨脹,也會讓原本的皺紋或是鬆弛的地方為之緊繃,看起來自然充滿彈性,而且還會胖了一圈。至於指甲和頭發持續生長,那也是因為屍體幹燥之後造成皮膚萎縮,才會產生類似的視覺效果。”


    “或許吧,不過那個時候的人可沒這種知識。以現代人的眼光看來,巴歐雷的屍體早已開始腐敗。當時的人卻不這麽認為,反而覺得已經死亡的屍體居然就像還有生命一樣。而且巴歐雷的五官還滲出血絲,棺木當中更是隨處可見一塊又一塊的血漬,這在村民的眼中看來。無疑是成為vampire的巴歐雷四處吸血的證據。於是村民遵照傳統習俗,在屍體的胸口打了一根木樁,結果巴歐雷發出一聲悶哼。大量的鮮血從傷口流出。之後人們將巴歐雷的屍體燒成灰燼,深深的埋入地底。”


    敏夫籲了口氣。


    “這根本就是屍體腐敗的過程會出現的情況。木樁釘人心髒之後,造成體內的氮氣外泄,連帶的牽動聲帶。所以才會有所謂的悶哼。至於從傷口裏流出大量鮮血,我清應該隻是屍體腐爛之後所產生的暗紅色體液而已。”


    “或許吧。跟vampire有關的民間傳承當中。總是看不到受害者的現身說法,也從來沒有人親眼目睹vampire吸人血的過程。可是眾人的確在vampire的基中發現大量血跡,而且釘上木樁之後,還從傷口流出疑似鮮血的液體。這麽多鮮血到底是從何而來,我想那些村民需要一個解釋,可是他們欠缺屍體腐敗的相關知識,所以一定會認為那是巴歐雷死後才聚積在體內的鮮血,簡單說來就是vampire吸血的最佳證明。無知的村民認為吸血可以讓屍體不致腐爛、保有生前的麵貌,所以在民間傳承的領域當中,吸血的行為也不是事實,隻是一種推測罷了。”


    敏夫皺起雙眉,似乎在思考什麽。


    “也就是說vampire隻是無知之下的產物?當時的人欠缺跟屍體腐敗有關的知識。因為生物分解作用而膨脹的屍體早已超過他們對屍體的認知。而且埋在土中的屍體跟暴露在空氣中的屍體比較起來,分解作用進行得十分緩慢,所以他們期待打開棺木之後會看到一堆白骨,事實上卻並非如此,而且屍體看起來甚至比生前更加健康,大家頓時感到十分不尋常。村子裏發生了這麽不尋常的事情,人心惶惶的村民自然需要一個合理的解釋,因此vampire的傳說就這麽誕生了。我的推論還算合理吧?”


    “應該八九不離十。村民需要vampire這個辭匯來表示不尋常的屍體,同時也必須賦予vampire吸人血的形象。才能解釋棺木中大量的血跡。為了解釋屍體看起來比生前健康,村民替vampire創造了從墓穴當中爬出來攝取營養的形象,這就是vampire的誕生背景。”


    “嗯。”


    “被釘入木樁、又被燒成灰燼之後,巴歐雷早已徹底毀滅,不過村民之間卻盛傳遭到襲擊的人也會成為vampire的說法。因此村民也將疑似死於巴歐雷之手的屍體掘出,釘上木樁之後燒成灰燼。巴歐雷事件結束好幾年之後,村子裏突然一連死了十幾個人。而且都是死得十分離奇。這時有人想起幾年前的巴歐雷。雖然巴歐雷和他的犧牲者都被村民處理掉了,不過根據斯拉夫民族的傳說。吃了遭到vampire襲擊的家畜之後,也會成為另一個vampire。因此村民認為巴歐留當年一定吸過家畜的血。如今吃了那些家畜的人成為vampire,再度讓全村陷入危機。於是在軍醫的見證之下。村民紛紛挖掘可疑的墳墓,將墓中的遺體進行解剖。其中有幾具屍體沒有腐爛的跡象,村民們將這些屍體視為vampire,當著眾人的麵燒毀,然後將灰燼倒入河中。那名軍醫將驗屍以及解剖報告匯整之後,連同事情的來龍去脈一起寫成報告書。呈給皇室。”


    “這份報告書現在應該還找得到吧?”


    “沒錯。vampire的傳說和驚人的習俗讓當時的歐洲人大為震驚,紛紛開始收集跟vampire有關的資料。不過‘蘇醒的死者’並不是斯拉夫民族獨有的傳說,類似的說法可以在古埃及、羅馬甚至是居爾特傳說當中找到。非但歐洲地區如此,類似的傳說甚至還擴及到亞洲地區,成為最普遍的民間傳承之一。不過歐洲人現在已經將vampire視為一種迷信,唯獨斯拉夫民族至今依然深信不疑,許多生活習慣和宗教習俗都跟vampire有關。”


    “嗯。”


    “十六世紀的歐洲飽受鄂圖曼土耳其帝國的侵略,當時帝國的大軍將巴爾幹半島以及東歐地區納入版圖,揮軍西征打算包圍奧地利。對於歐洲人來說,十六世紀的鄂圖曼土耳其帝國無疑是來自東方的強大威脅,不過情勢在十八世紀的時候開始逆轉。十八世紀初期。塞爾維亞和瓦拉基亞被割讓給奧地利,從此納入歐洲的版圖,於是歐洲人再度邂逅占領地居民的神秘傳承以及特異風俗。或許可稱之為兩百年之後的相遇吧?”


    “原來如此。”


    “不過類似的傳說並不隻存在於斯拉夫民族。人們總是畏懼死亡,對死者敬而遠之。他們認為死亡是會傳染的。因此極力圍堵死亡的擴散。這種對死亡的恐懼化成妖魔鬼怪以及民間傳承的形象,散布在民間。


    生活圈子裏一旦出現不尋常的屍體,就必須賦予合理的解釋,而自墳墓起身襲擊人類或是家畜的vampire,無疑對各種不可解的現象提供了最恰當的詮釋。生前作惡多端、死不瞑目或是英年早逝都會讓死考成為vampire,這就是斯拉夫民族對人類為什麽會成為vampire所提出的解釋。除此之外,酗酒、背德、惡魔這些負麵的名詞更替vampire的出現背書。


    vampire的犧牲者也會成為vampire。死亡就最以這種形式無限擴散。為了遏止死亡的傳播,斯拉夫民族發展出琳琅滿目的驅邪方法。他們認為芳香、銳利的金屬以及驅魔法術,是消滅vampire最有效的辦法。沒錯。大蒜的確可以用來趕走vampire,然而我認為就此認定vampire畏懼大蒜似乎還有待商榷。”


    敏夫歎了口氣。


    “……以毒攻毒?”


    靜信點點頭。


    “沒錯。類似的東西可以用來治療類似的疾病,因汙穢而起的疾病,可以汙穢來治療。以前人們將惡臭視為疾病的一種,我猜vampire應該帶有令人俺鼻的惡臭才對,所以他們才相信隻要以大蒜的強烈香味來加以對抗,就能破除vampire的詛咒。”


    “有道理。”


    “總而言之,斯拉夫民族認為大蒜可以用來對付vampire。你認為村子裏一連串的死亡是吸血鬼造成的,若事實真是如此。照理說大蒜也應該對他們有用才對,不過我對這點持保留的態度。大蒜可以用來對付vampire的說法不是實驗的結果,更不是觀察而來的結論。應該隻是當時的人們用來詮釋


    ‘強烈的芳香可以驅除強烈的惡臭’的一種表現方法而已。”


    “不過……”睡眠不足的敏夫強睜著布滿血絲的雙眼。“有時傳說本身隱藏著幾分真實性,這點也不容否認。你不是說世界各地都有跟死者複活有關的傳說嗎?其實這個村子也有。這就代表了死者複活是個十分普遍的現象,大家也都知道死而複生的親人會帶來死亡,所以才會將這個事實改編成傳說,代代流傳下去。若我猜得沒錯,那些傳說當中應該也會提到對抗他們的方法才對。”


    “當然。”靜信歎了口氣。“這當然是很普遍的現象,世界上找不到不會死的人嘛。死亡的結果就是留下一具具的屍體,全世界的每個角落都看得到死亡的產物。vampire是世人將死亡的恐懼加以形體化的產物。所以世界各地自然都看得到類似vampire的傳說。”


    “可是……”


    “就像每一支民族都有自己的信仰一樣,沒有哪一支民族不畏懼死亡。對死亡的恐懼促使人們尋找掌管生死的存在。每一種社會都會出現屍體。死者總是會讓活人聯想到死亡,聯想到掌管生死的存在,聯想到死亡的詛咒。人們總是祈禱這種詛咒不會降臨在活人身上,祈禱死者不會複活、重新回到活人的社會,祈禱那些死而複生的人離自己愈遠愈好,所以才會發展出許許多多的防禦策略。比如說繩文時代的屈葬法就是為了讓死者無法動彈。或是在棺木上麵放置重石阻止死者爬出,這些都是最好的例子。”


    敏夫沉默不語。


    “在人們的心中,屍體無疑是彰顯出死亡確實存在的證據。有時死亡具有連續性,若是疾病造成的大量死亡。其連續性更是不言而喻。雖然人們不了解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卻承認死者與連續性死亡之間的關係,他們將這種連鎖關係解讀為先行死去的人把活人帶走,因此才會在屍體上釘上木樁,打算切斷這種連鎖關係。”


    靜信凝視著自己的雙手,再度玩味自己存在於這個世界的事實。


    一旦證明了自己的確存在,死亡的現象不免會讓每個人的內心產生動搖,這就是人類為什麽畏懼死亡的原因。


    “人生於這個世界。就注定要走向死亡,沒有人能夠幸免於難。


    一旦正視這個事實,人類就很難否定死亡的存在。當人們欠缺醫學方麵或是跟死亡有關的知識時,由於無法否定死亡的存在,因此隻好以各式各樣的方法加以解釋,甚至自行發展出一套係統,將死亡從未知的世界導引到已知的範疇,於是vampire出現了,吸血鬼出現了,死而複生的說法自然不陘而走……”


    所以無法以這些民間傳承的說法,來證明吸血鬼的存在。照理說應該如此才對。


    “你說村子裏有吸血鬼,或許真是如此。說不定吸血鬼這種生物一直存在於世界,也難怪各地都會出現跟吸血鬼有關的傳說。或許如你所言。這些傳說所透露出來的某些情報真的是古人對抗吸血鬼的經驗法則。我們也可以如法炮製來擊退吸血鬼也說不定。問題是你所說的吸血鬼到底是什麽?


    vampire是死而複生的屍體。以吸取人血維生。希臘的吸血鬼叫做布裏科拉卡斯,跟vampire同為死而複生的屍體,不同的是前者未必會吸血。除了這兩種之外,還有一種叫做拉米亞的女吸血鬼,主要吸取孩童的血液維生,不過並不是死而複生的屍體。


    血液通常被視為生命的泉源,生命和血液之間往往存在著一種因果關係,非自然死亡或是身體衰弱,幾乎都是因於血液的不足或是血液遭到感染。在這種情況之下,人類創造了吸血的魔物。這種魔物會攻擊人類。吸取人類的鮮血。造成受害者的身體逐漸衰弱,最後步入死亡之路。或許古人就是想藉著這種魔物的存在,來說明無法理解的死亡吧。


    而除了‘吸血的魔物’之外,人類還發展出‘死而複生’的傳說。


    人類無時無刻畏懼著死亡,他們總是擔心死者的屍體會從墓穴當中爬出來。為了不讓屍體死而複生,人類往往會對死者施以法術。或是舉行各種驅魔儀式,為的就是不讓死者再度回到陽間。既然有死去的肉體重新複活的例子,當然也少不了死者的靈魂回到陽間的個案,然而對活著的人來說,這也是不折不扣的死而複生,回到陽間的亡魂照樣會對活人造成傷害。他們是死神的尖兵,存在的意義就長威脅活人的生命安全。


    村民口中的‘死而複生’,其實就是‘蘇醒的屍體’,不過卻不具有實體,嚴格說來應該介於沒有實體的亡魂以及具有實體的vampire之間。雖然一樣是蘇醒的屍體,卻不像vampire擁有活生生的肉體,姑且稱之為半透明的存在好了。這種半透明的存在一樣是死神的尖兵,卻不會吸血。


    好了,你所說的吸血鬼到底有何特征?從之前的敘述來看。應該是死而複生的屍體吧?若隻是會替村子帶來災難、卻不會吸血的魔物就是你所說的吸血鬼,那我們或許有必要再重新檢視一次民間傳說的描述才行。若會吸血、卻不是死而複生的屍體。那就不能稱之為吸血鬼。我好奇的是吸血這個條件真的很重要嗎?抑或是必須同時兼顧雙方麵的條件才行?”


    敏夫依然保持沉默。


    “世界各地幾乎都看得到跟死而複生有關的傳說,吸血魔物的傳說更是普遍存在於每一支民族。如果你真的想參考傳說中的描述,就必須先定義吸血鬼必須符合哪些條件才行,然後再從世界各地的民間傳說當中篩選出條件一致的敘述才行。不過我並不認為這麽做有什麽意義可言,畢竟傳說中的吸血鬼都隻不過是將人類的恐懼心理加以表象化的產物罷了。就像村子裏的死而複生其實就是疾病的暗喻。即使傳說中有提到預防方法或是對策,也不出消災解厄的範疇,要不就是將預防疾病的知識加以傳說化的產物罷了。”


    “……可是現在發生在村子裏的並不是疾病,難道不是嗎?”


    這次輪到靜信默然不語了。


    “這不是什麽暗喻,更不是什麽象征,村子裏真的有一群人四處吸血,造成為數眾多數的村民不幸喪生。而且村子裏的死亡具有連續性,感染範圍也有逐漸擴大的趨勢,否則就無法解釋為什麽會跟傳染病一樣呈現波浪狀起伏了。每次一到高峰期,死亡人數就會大幅增加,這很明顯的就是受到感染。被他們選中的犧牲者也會成為吸血鬼。然後將感染範圍逐漸擴大。這一定是吸血鬼幹的好事,除此之外不做他想。”


    就在靜信歎了口氣的時候,兩人突然聽到細微的撞擊聲。突然傳來的聲響讓靜信和敏夫不由得停止討論,坐直身子四處張望。就在靜信打算開口說話的時候,同樣的聲響又傳來了,聽起來好像是有人在外麵朝著窗戶丟東西的聲音。敏夫慢慢的站起來,朝著恢複室走去。


    他從門上的玻璃窗朝著恢複室看了幾眼之後,無聲無息的推開房門。


    清脆的撞擊聲再度傳來,聽起來比前兩次更為清晰。沒錯,的確是物體撞擊玻璃窗的聲響,而且很明顯的就是恢複室的這扇窗戶。有人站在外麵朝著窗戶丟擲小石子。除了撞擊聲之外。兩人還聽到小石子碎裂之後沿著牆壁一路滾下去的聲音。


    恢複室的窗戶早已封死,隻留下兩側的氣窗而已,根本無法出入。而且這裏是二樓,想要接近窗戶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然而靜信卻覺得窗子外麵真的有人。


    又是一聲清脆的撞擊,緊接著是十分清晰的說話聲,好像就在旁邊似的。仔細一聽,兩人赫然發現那居然是節子的聲音。


    “我在這裏。”


    敏夫飛快的衝進恢複室。靜信也連忙跟在身後。桌燈的亮光依然如故,節子睜大了雙眼盯著天花板,完全沒注意到飛奔而入的敏夫和靜信。


    敏夫看了節子一眼


    ,立刻衝向窗戶邊拉開百葉窗。


    靜信也連忙走到窗邊,窺視著窗外。這時一塊小石頭撞上玻璃窗。靜信卻看不到丟擲小石的人影。整個後院一覽無遺,靠近窗戶的地方除了出入口的小燈之外,沒有任何光源,舉目所見淨是一片漆黑。就算有人藏身在陰暗處,也很難看得出來。


    “我在這裏。”


    節子的說話聲再度傳來,不同的是這次聽得更清楚。敏夫二話不說,立刻打開氣窗。


    “這裏是我的醫院!”敏夫對著窗外咆哮。“誰都不準到這來撒野!立刻給我滾回去!”


    敏夫的咆哮消失在黑暗之中,沒有任何反應,就像在空無一人的舞台上覆頌台詞一樣。就在靜信露出苦笑的時候,黑暗之中突然傳來沙沙的聲響,那是撥開枝葉的聲音,以及踩在草地上漸行漸遠的腳步聲。


    靜信努力睜大雙眼。他看到了一個若有似無的黑影,不過這也有可能隻是視網膜的惡作劇。腳步聲穿過漆黑的庭院,朝著提防的方向移動,不過這也有可能隻是耳朵的幻聽。


    過了沒多久,敏夫重重的呼了一口氣。靜信回頭一看,節子已經閉上眼睛睡著了,好像什麽事情都沒發生似的。


    敏夫的怒罵聲奏效了嗎?抑或是對方不願意暴露行蹤?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神秘訪客今晚終於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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