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信一直透過百葉窗的間隙往窗外窺伺,直到早晨的太陽升起、窗外的景色清晰可見之後才作罷。神秘訪客離開之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了。


    鬆了一口氣的靜信回頭望向病床,隻見節子睜開惺忪的雙眼。一旁的敏夫發現節子醒來之後。立刻蹲在她的床邊。


    “早,感覺如何?”


    節子眨眨眼,呆呆的環視四周,之後才緩緩的點點頭。


    “還好……院長早。”


    “你看起來比昨天更有精神。”


    “嗯。”節子的回答十分有力,讓敏夫感到有些意外。發現靜信也站在床邊之後,節子以驚訝的神情看著敏夫,卻隻見敏夫笑了笑。


    “副住持隻是來探病而已。嫌他礙眼的話,我倒是可以替你掛上謝絕會客的牌子。”


    “院長真愛說笑。”節子露出笑容。“勞煩副住持特地跑這一趟。還真是過意不去。”


    “哪裏哪裏,好點了吧?”


    “應該好多了,我已經很久沒有這麽輕鬆的感覺了呢。”


    “我看也是。”敏夫仔細觀察節子的臉色。“……嗯,的確康複許多。”


    “或許是睡得比較好的關係吧?前陣子總是覺得自己睡不夠,即使早上睜開眼睛,也還是想睡得很。”


    “哦?你昨天半夜突然醒過來呢,有印象嗎?”


    “什麽?”節子睜大了雙眼。“沒什麽印象。我真的醒來了嗎?”


    “應該是吧?我還聽到你不知道在跟誰說話呢。”


    “真不好意思。”節子笑得很靦腆。“大概是在說夢話吧?”


    “聽起來十分清楚,應該不是在說夢話才對。當時我還以為病房裏麵有人呢。”


    節子眉頭深鎖。凝視著白色的天花板。


    “經院長這麽一說,我倒是想起自己似乎做了個夢。夢到什麽已經記不清了。印象中好像是有人來找我的樣子。”


    “有人來找你?”


    敏夫故意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反問節子。


    “我也記不太清楚了,好像是奈緒的樣子。奈緒的七七四十九日就快到了嘛。”


    “嗯……”


    “大概是七七四十九就快到了,所以才會夢到她吧?”麵帶微笑的節子顯得有些落寞。“雖然還沒替她除忌,不過七七四十九畢竟是個大日子,當然要替她辦場隆重的法事才行。這件事情我一直掛在心上呢。也不知道是前天還是大前天,我也夢到奈緒回來了,當時的心情真的是既高興又難過。”


    “之前你來看病的時候,好像沒提到這件事。”


    “隻是一場夢而已嘛,再說我也是剛剛才想起來的。夢到奈緒回來固然很高興,可是一想到她還不知道幹康和小進的噩耗,頓時就覺得悲從中來。造化真是弄人啊……”說到這裏,節子凝視著處空。“可是回頭一想,奈緒不是已經死了嗎?既然奈緒回來的話,幹康和小進應該也會跟著回來才對,難道他們的死隻是一場惡夢而已?驚醒過來之後,赫然發現這才是真實的世界,他們早就已經不在人世了。”


    “……嗯。”


    “既然死去的奈緒來迎接我,那不就代表我已經活不久了嗎?也不知道是想到這裏才清醒過來,還是清醒過來之後才想到這裏……”


    “千萬不要這麽悲觀,別忘了你還有德次郎跟其他的孩子呢。”


    “說的也是。”


    也不知道是不是說太多話的關係,節子的呼吸顯得十分急促。有點喘不過氣的感覺。


    “還是多休息一會吧。有沒有食欲?”


    “沒有……”


    “我請護士小姐送點米湯進來,多少喝一點吧。你現在正在打點滴,沒有食欲也是正常的。”


    節子點點頭。敏夫拉著靜信走出恢複室,四處張望確定沒其他人後壓低聲音開口限靜信說話。


    “……原來是奈緒。”


    “節子說那隻是一場夢。”


    “你相信嗎?看來有必要去看看奈緒的現況。”


    靜信看著敏夫。


    “怎麽看?”


    敏夫低聲回答。


    “挖她的墳墓。”


    看到靜信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敏夫露出諷刺的微笑。


    “就算屍體再怎麽生氣蓬勃,你也不會認為那就是vampire,這點我早就料到了。怎樣,什麽時候有空?”


    “慢著,你先等一下。”


    靜信才剛準備開口,就被桌上的電話鈴聲打斷了。拿起話筒的敏夫跟對方交談,兩人之間的對話十分簡短。又是一通清展的電話,靜信早已料到發生了什麽事。果然不出所料,敏夫掛上電話之後,立刻要靜信回寺院一趟。


    “下外場的本橋婆婆去世了,我現在就要趕過去。寺院那邊可能等一下就會接到電話了。”


    2


    靜信趕回寺院之後,看見穿著睡衣的美和子才剛把電話掛上。


    “咦?現在才回來啊?”


    “嗯,我才從敏夫那裏回來。聽說本橋家的鶴子去世了。”


    “就是說啊。”美和子手扶臉頰,神色顯得有些不安。“敏夫剛剛也打了電話過來。說鶴子已經過世了。上了年紀的人難免會發生這種事,不過……”


    美和子的臉色十分憂慮。


    “為什麽這陣子經常發生這種不幸?很多信眾都在猜測村子裏是不是爆發了什麽傳染病,大家都人心惶惶的。靜信,你說呢?”


    靜信避開母親的視線。


    “我也沒辦法說什麽吧。”


    “說的也是。你可別太勉強了。多多少少也得替自己著想,否則就得不償失了。”


    靜信點點頭。美和子的前腳才剛離開,池邊的後腳就跟著進來,聽到訃聞之後。臉色頓時黯淡了下來。看著靜信的他似乎想說些什麽,最後還是硬生生的忍住不說。過了沒多久,光男和鶴見也進來了,大殿上更是聚集了前來參加早課的信徒。這陣子靜信總覺得大殿上熟悉的臉孔似乎愈來愈少了,反而增加了許多陌生的信徒。雖然參加早課的信徒人數沒有太大的出入,其中的變化卻頗耐人尋味。


    早課結束之後,下外場的治喪主委剛好前來造訪。


    治喪互助會的主委多半都是經驗豐富的老人家,不過鬆尾誠二倒是個年紀還不算太大的中年男子,前年才從身體不適的父親手中接下主委的職位。


    苦著一張臉的誠二正式向靜信告知鶴子的死訊。鶴子是獨居老人。好一陣子沒見到她的鄰居前往察看,才發現她早已死在自己的家裏。


    “死亡時間好像是在前天,真是令人鼻酸。”


    “的確十分遺憾。”靜信附和一臉哀戚的誠二。


    “鶴子隻有三個女兒。長女嫁在上外場,已經請她擔任這次的喪主了,這部份應該不會有問題。”說到這裏,誠二的語氣突然含糊了起來。他小心翼翼的觀察靜信的神情,怯生生的繼續說下去。“方便的話。希望今晚舉行告別式,明天上午下葬。不知道副住持這邊的時間是否可以配合?”


    靜信本想表示沒問題,卻突然想起什麽似的抬頭看看黑板。


    “可是明天……”


    “是的。明天不宜出殯。”


    說到這裏。誠二重重的歎了口氣。


    “這點我當然明白。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這陣子老是聽到一些跟傳染病有關的傳言。不知道副住持是否有所耳聞?”


    “嗯。或多或少。”


    “當然我也知道這絕對不是傳染病,可是尾崎院長和公所那邊都沒有表示。這實在令人不由得感到疑心。再說今年也十分不尋常,短短的幾個月之內,就一連死了那麽多人。”


    “……嗯。


    ”


    “這種不尋常的情況簡直就像傳染病似的,可是醫院和公所卻一直保持沉默。這代表我們想大多了呢。抑或是他們基於某種理由決定隱匿疫情?真相到底如何,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了。”


    誠二說完之後,又重重的歎了口氣。


    “請副住持不要認為我很無情,可是我真的不願意將葬禮延後舉行。若真的順延一天的話,我很擔心又會接到另一個訃聞。”


    發現靜信正在看著自己之後,誠二顯得有些難為情。


    “一天之內連辦兩場喪事的確很吃力,更何況有時還不隻兩場而已。自從入夏以來,治喪互助會就忙得幾乎沒有喘息的機會,老實說大家都感到很疲倦了,真的是一聽到訃聞就會全身發抖。現在我們早就將墳墓的整理工作發包給建材行,可是這陣子死了那麽多人。建材行光是接這種工作也接到手軟,根本剩不出額外的時間。所以我實在很不願意延後舉行葬禮,再說這也不是我一個人的意見……”


    靜信點點頭,猛然察覺原來事態已經演變到這種地步了。隻要算算入夏以來村子裏所舉行過的葬禮,就可以明白治喪主委以及治喪互助會這陣子的辛勞實在超乎旁人想像,也難怪他們一聽到訃聞就全身發抖。


    “……我明白了。如果家屬同意這麽做的話,我當然沒有異議。”


    誠二鬆了一口氣,緊繃的肩膀頹然垂下。


    “聽到副住持這麽說,我總算是安心了。這種安排畢竟前所未聞。有些老一輩的人還是無法接受。”說到這裏,誠二不由得露出苦笑。“人一旦上了年紀,就會變得隻會出一張嘴,真要叫他們動手做事,卻又跑得一個比一個還快。”


    “難為您了。”靜信點點頭。誠二向靜信深深一鞠躬。


    “就請副住持多多包涵了。喪主表示法名隻要適如其分就好,儀式也一切從簡。”


    “謹遵吩咐。”


    3


    “你們要去哪裏?”


    母親的問話讓小薰感到一陣心虛,連忙將手提包藏在身後。


    “出去走走。”小昭回答。


    佐知子打量著這對姐弟。


    “別出去太久。媽媽等一下要跟治喪互助會的人出去。你們兩個負責看家。”


    “治喪互助會?”


    佐知子歎了口氣,表情顯得十分厭煩。


    “本橋家的鶴子婆婆去世了。這陣子老是碰到這種事,媽媽都快被煩死了。”


    小昭跟小薰使了個眼色。小薰弄清楚小昭的意思之後,不由得緊張了起來。她知道小昭認為本橋鶴子的死也跟“那個”有關。


    “……我們出去了。”


    “早點回來,聽到了沒有。”


    姐弟兩不置可否的點點頭之後,頭也不回的走出家門。既然是去辦喪事,一定會弄到很晚才回來,隻要趕在晚餐之前回家的話,就不會被母親發現。


    小昭踏著雀躍的步伐朝著位於半山腰上的祠堂前進。兩人目前的位置在村子南方的末山山腳,一路上小昭雖然意氣風發不可一世。


    可是當兩人接近祠堂的時候,他的神情頓時黯淡了下來,很明顯的透露出些許的不安。


    “小薰,那個人會來嗎?”


    “結城嗎?應該會吧?這可是他的提案呢。”


    “說的也是。”小昭自言自語。“他應該不會臨陣脫逃才對。”


    “小昭,你在怕什麽?”


    小薰才剛說完,小昭立刻嘟起嘴唇。


    “我才不會害怕呢。不過大人說話總是不算數,前一天才說好的事情,過了一天就馬上反悔。”


    “他才高一而已。不算大人。”


    “就是那種說大不大的家夥才更可疑。嘴巴上說得那麽好聽,天曉得他心裏在想什麽。”


    “或許吧。”小薰回答。“當時雖然說得很認真,搞不好回去之後就覺得自己真是傻得可以。”


    希望如此,小薰心想。昨晚小薰一夜未眠,躺在床上的她愈想愈覺得自己真是幼稚到了極點。都已經這麽大了,又不是像弟弟那種年紀的孩子。怎麽還會相信世界上真的有吸血鬼呢?一想到那天跟夏野聊得那麽起勁,小薰就覺得自己真是笨得可以。而且挖掘墳墓這種事情非同小可,一旦被逮到的話。可不是說聲對不起就沒亭了。


    “真是有點失望。我還以為他跟一般人不一樣呢。不過到現在還沒有看到人。我想他也不過如此而已。”


    小薰牽著自言自語的小昭。默默的往前走著。手提袋裏麵的花鏟和手套互相碰撞,發出刺耳的聲響。


    這座祠堂位於未山與西山的交會處,旁邊有一條溝渠流過。祠堂的規模十分簡陋,不過由三片木板和一塊屋頂搭起來而已。這裏原本是供奉石柱的地方。石柱卻在今年夏天的時候被不明人士砍斷。穿過秋收之後的田地就可以看到那座祠堂。不過祠堂周圍卻看不見半個人。走近一看。石柱的下半段依然聳立在祠堂之內,上半段雖然接上去了,卻顯得有些歪斜。


    “我就知道……”難掩失望之色的小昭歎了口氣。“小薰,現在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既然結城沒來,也隻好放棄了。”


    “開玩笑,我才不要呢。少了他也沒關係,我們兩個自己去。”


    “可是……”


    說著說著。兩人逐漸走近祠堂。這時夏野突然從祠堂後麵現身,嚇了小昭一跳。


    夏野以眼神朝著祠堂內示意,小昭見狀立刻快步上前。


    “想不到你真的來了。”


    轉進祠堂後方的小昭突然冒出這句話,夏野聞言立刻以不解的眼神看著他。


    “老大果然跟一般人不同。”


    “你拿著。”、


    夏野將兩把錢子的其中一把交給小昭,他還另外準備了一枝圓鍬。


    “這麽大一把很不好藏呢,真的要帶過去嗎?”


    “用不著偷偷摸摸的。隻要擺出一副幫忙整理墓地的表情。就不會意人起疑了。”


    “真的嗎?”


    小昭邊說邊打量著手中的鏟子,臉上浮現出欽佩的神情。小薰不由得將手提包藏到身後。真要挖掘墳墓的話,小小的花鏟根本派不上用場,那種東西簡直就像小孩子的玩具一樣。一想到自己竟然帶著這種玩具前來赴約,小薰頓時感到臉上一熱。


    “這些玩意從哪弄來的?”


    “跟鄰居借的。”


    “你怎麽說?”


    “什麽都沒說。刻意解釋的話,反而會讓對方起疑。這種時候隻要若無其事的跟對方開口借東西就好,反正對方自己會去尋找一個合理的解釋。”


    “老大,你的膽子可真不小。”


    “我們走吧。”夏野看了看小薰。“往哪個方向?”


    小薰指向祠堂附近的林道。


    “順著那條路往上走,就在離人口不遠的地方。”


    夏野點點頭,提起圓鍬和鎮子走在最前麵,一派輕鬆的走上林道。難掩欣喜之色的小昭立刻跟了上去。


    一路上看不到半個人影。鳥兒枝頭婉轉,風兒輕輕吹拂,一派秋高氣爽的好天氣。一想到來這裏的目的。小薰頓時覺得周圍的美景變得十分刺眼。走著走著,三人轉入林道旁的一條小路。腳底下的雜草雖然異常的茂密,不過兩旁的樹枝還是有折斷的痕跡,一看就知道路在哪裏。


    幾個月前,大家才抬著小惠的棺木走在這條小路上。大人們麵色凝重的抬起棺木,將小惠放進黑暗的洞穴。小惠已經被埋入土中了。


    現在應該早就回歸自然了才對。


    小薰突然打了一個冷顫。不知道是樹林中的冷空氣讓她起哆嗦,抑或是回歸自然所代表的意義讓她不寒而栗


    。回歸自然所代表的意義就是腐敗。小惠的身體早已腐化成一堆爛泥。說不定還爬滿了一堆惡心的蟲子。


    (如果小惠還在棺木裏麵呢?)


    小薰覺得這種假設比不在棺木裏麵更令人不寒而栗,她不想見到腐爛的小惠,更不願相信人類死後都會化為惡心的汙物,這比“死而複生”還要可怕好幾百倍。


    小路的前方豁然開朗,三人來到約有一個停車格大小的空間。地上插著兩根卒塔婆。一根是舊的,一根是新的。舊的那根是小惠的祖母。新的則是小惠。填土看起來有些鬆軟,小小的空間隆起了一大塊。


    不發一語的夏野卷起袖子帶上手套,毫不猶豫的走向新的卒塔婆。


    “真的要這麽做嗎?”


    小昭忍不住發問。夏野單手抓住卒塔婆。回過頭來看著小昭。


    “要不然呢?”


    “我不是害怕啦,你可別誤會了。隻是挖掘墳墓我還可以接受,但是推倒本塔婆就似乎有點……那個……”


    “這玩意隻是一根木頭而已,用不著感到良心不安。”


    話才剛說完,夏野就朝卒塔婆一推,隻見卒塔婆轟然倒下,還在地上滾了好幾圈。


    “哇啊……!老大,你也太暴力了吧?”


    小昭的語氣有些愕然,也有些欽佩,不過夏野的表情卻十分難看。


    “我沒特別用力。”


    “可是……”


    “這裏的土壤十分鬆軟。卒塔婆沒插牢。”


    這怎麽可能。小薰心想。小惠下葬的時候,她在旁邊看著大人們立卒塔婆的樣子。他們來來回回的踏實墳土,然後才將卒塔婆深深插下,還不時檢查是否有鬆動的跡象。


    “你們看。”夏野指著卒塔婆的根部。“泥土的痕跡有兩個地方。”


    小薰戰戰競競的走向前去。曆經風吹雨打之後,白色的卒塔婆顯得有些斑駁,題字的墨跡從頂端一路流下,看起來就是飽受風霜的感覺。小惠的死被時間蒙上了一層灰,變得醜陋無比。吸收了土壤中的水氣之後,卒塔婆的根部也變了顏色,而且正如夏野所指,變色的地方總共有兩個,顏色的深淺各有不同。


    “……還真的呢。”


    小昭自言自語。三公分的落差,靠近底部的痕跡顏色比較深。


    “一定有人重插了一次。”


    聽到夏野的推測,小昭不由得抬起頭來。


    “……會是誰?”、


    “我哪知道。”


    “除了我們之外,還有人跑來挖小惠的墳墓。”


    “或許吧?”


    夏野隨口答應一聲,將卒塔婆推到旁邊,看起來似乎頗為吃力。


    接著他拿起插在地上的鏟子。打算開始挖掘墳墓。


    小薰想叫夏野住手,卻硬生生的將這句話吞進肚裏。就在不遠處的枯草堆中,小薰發現一個白色的物體。小小的四方形紙盒。上麵還係著一個褪色的蝴蝶結。小薰走到旁邊,將紙盒撿了起來。


    “怎麽啦?”


    “這個東西……”小薰拿著紙盒朝兩人揮揮手。絕對錯不了。白色的蕾絲包裝紙、水藍色的蝴蝶結,這是自己送給小惠的禮物。


    “這是什麽?”


    小薰抬起頭來,看著正在打量紙盒的小昭和夏野。


    “這是我替小惠準備的生日禮物,後來被我放進她的墳中……”


    夏野閑言,頓時眉頭一皺。


    “她的家人準許我將禮物放在棺木上,我親眼看著它跟小惠一起被埋入土中的。”


    夏野回過頭來,看著被放倒的卒塔婆。


    “如今你卻發現禮物被丟在那裏,這就表示有人挖掘過清水的墳墓。”


    “我不相信。”


    小薰感覺到自己的雙腿不停顫抖。難道是真的?


    可是小薰十分確定自己將禮物放進墳中。當時忘了把禮物帶出來,之後才慌慌張張的跑回家去拿,還記得寺院的副住持好心的請大家等一下。然後自己就將禮物放在棺木上,眼睜睜的看著棺木被泥土掩埋,成為一座圓圓的土丘。


    除非被人挖出來,否則禮物不可能被丟在外麵。一定有人挖掘小惠的墳墓,然後再將棺木埋起來,重新插上卒塔婆。


    夏野拿起鏟子開始挖土,似乎下定了決心。身旁的小昭也緊跟著開始作業。渾身顫抖的小薰看著兩人一前一後的挖土,最後也拿起了圓鍬。


    大約挖了半小時之後,圓鍬的前端挖到某個堅硬的物體。小薰心頭一震。立刻丟下手中的圓鍬。夏野見狀,馬上拿起鏟子鏟去小薰身前的泥土,然後用手四處撥弄,沒多久就突然停了下來。


    小薰尖叫了一聲,小昭緊抓著姊姊的手臂。夏野看著小薰他們,似乎想說些什麽。


    沾滿汙泥的棺木出現在大家的麵前,棺蓋早已傾斜一側。


    傾斜一側的棺蓋。三人不知道棺蓋是被小薰一鍬僮開的,還是本來就沒蓋好。隻知道洞穴之中,一個底邊約五公分長的三角形縫隙就這樣呈現在大家的麵前。


    小薰強忍內心的恐懼,凝視著漆黑的縫隙。


    “……棺蓋不是都釘起來了嗎?”


    小薰以點頭回答夏野的問題。小惠在下葬之前,大人們當然拿著釘子將棺蓋釘死。當時小薰就在現場親眼目睹,絕對錯不了。


    “可是棺蓋是打開的。”


    夏野將手伸進空隙。


    “老、老大!”


    “不要!”


    無視於小薰的尖叫,夏野使力想將棺蓋舉起。發現棺蓋文風不動之後,又拿起鏟子想以杠杆原理將棺蓋撬開。經過一陣混亂,夏野終於撬開了棺蓋。泥土如雪崩一般掉進棺木,但裏麵卻看不見小惠的影子。


    大塊大塊的泥土不斷湧入,棺木底部黝黑發臭的東西是小薰他們擺放的鮮花。可是小惠不見了,偌大的棺木空空如也。


    “——小惠!”


    小薰尖叫一聲,無力的跪倒在地。


    絕對錯不了,小惠死而複生了。


    4


    將小惠的墳墓蓋上泥土。重新插上卒塔婆之後。太陽也差不多快下山了。拾起地上的枯草拭去圓鍬和鏟子的泥土,三人趕在夜色降臨之前快步下山。等到他們下到平地之後。村子裏已經籠罩在金黃色的夕陽之中。


    “接下來該怎麽辦?”


    小昭抬頭看著夏野。


    “不知道。”夏野一派輕鬆的回答,然而他臉上的表情卻十分嚴肅,不時朝著四處張望。


    小昭一屁股坐在祠堂旁邊的山坡,筋疲力竭的小薰也頹然的坐了下來。這時夏野才發現自己還戴著沾滿泥土的手套,隻見他連忙將手套脫下,隨手丟進祠堂裏。


    “小惠到底跑去哪裏了?”


    小薰自言自語。一旁的小昭也有同樣的疑問。


    “該不會是在兼正那裏吧?康幸大哥最後也是走進兼正,那裏鐵定是他們的巢穴。幹脆大家一起去把他們通通幹掉算了。”


    小昭以期待的眼神看著夏野。卻隻換來一陳訕笑。


    “為什麽笑我?”


    “你根本不知道他們是什麽東西,憑什麽去收拾他們?”


    “他們一定是僵屍啦,死人變成的一定是僵屍嘛——慢著,也有可能是吸血鬼。小惠不是死於貧血嗎?”


    “所以我才說你什麽都不知道。如果他們是吸血鬼的話,就不會在白天的時候出來活動,釘上木樁也會要了他們的命。可是那隻是小說和電影的說法而已,沒有人能保證那種方法真的有效。”


    “說的也是。如果是僵屍呢?”


    “僵屍在白天的時候也能出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砍斷他們的腦袋是消滅僵屍唯一的辦


    法。不過這也是電影的說法,不保證一定有用。”


    “我想他們大概隻能在夜晚的時候出來活動吧?好像從沒聽說過有人在白天的時候碰到兼正的人。再加上小惠是死於貧血,所以他們一定是吸血鬼沒錯。”


    一旁的小薰突然插口。


    “吸血鬼在白天的時候不都會躲在棺材裏麵嗎?”


    夏野點點頭。


    “理論上是這樣沒錯,不過我們沒在棺材裏麵發現小惠,這就證明了她早就離開棺材躲起來了。兼正之家的確是最有可能的地點,若真是如此。那裏恐怕就是他們的巢穴。”


    “所以才要趁白天的時候偷偷摸進去啊,那個時候他們一定都在睡覺。”


    “辰巳又要怎麽解釋?”


    “咦?對哦,他在白天的時候照樣到處亂跑呢。”


    “你們躲在樹林裏偷窺兼正之家的時候,他一直蹲在你們的身後。如果辰巳也是一夥的,他們現在一定知道你們已經起了疑心,不可能沒有防備。加上辰巳在白天的時候也能行動,冒冒失失闖進去的話,無疑是自投羅網。”


    “我有個主意。”小昭探出身子。“我們在傍晚或是晚上的時候守在門口。隻要發現他們走出兼正之家,就把他們抓起來。當然。我們身上要掛滿十字架或是大蒜之類的東西才行。”


    “那種東西會有用嗎?我很懷疑。”


    小昭頓時啞口無言。


    情況似乎變得十分複雜。十字架可以擊退電影裏的吸血鬼,可是沒人敢保證小惠他們就跟電影裏的吸血鬼一樣。在他們麵前秀出十字架當然很簡單,可是如果沒用的話,豈不是死路一條?


    “如果他們都集中在兼正。傍晚或是夜裏碰到他們的機率自然會大幅提高。可是從另一個角度來思考,這也是十分危險的舉動。富果我們打倒其中一人的時候,剛好被其他趕著回兼正的同夥看到,那我們可就吃不完兜著走了。”


    “說的也是,我們連對方到底有多少人都不知道。”


    “如果將這陣子去世的人都當成吸血完來計算……不行,還是算不出來。今年夏天村子裏到底死了多少人啊?”


    “唔……”


    小昭歪著頭思考,身旁的小薰突然怯生生的冒出一句。


    “不知道本橋婆婆會不會死而複生。”


    “本橋?”


    小薰點點頭。


    “住在我家附近的老婆婆。好像今天才剛過世。”


    夏野陷入沉思。沒錯,村子裏的死人不斷的增加。如果死去的村民全都成了吸血鬼呢?按照小昭的計劃埋伏在桐敷家附近固然可以慢慢的減少對方的數量,可是若增加的人數遠超過被消滅的人數,冒著生命危險前去伏擊似乎也沒什麽意義。最直接有效的辦法,就是設法阻止村民的死後複生。


    想到這裏,夏野回頭看著小薰。


    “你知道那個老婆婆的墳墓在哪裏嗎?”


    “不知道,你問這個做什麽?”


    “我懂了。”小昭的語氣十分興奮。“你打算等她從墳墓裏爬出來之後,再一舉消滅她對不對?”


    “不。我要在還沒爬出來之前就先幹掉她。”


    “這不太好吧?”


    “要不然還有什麽辦法?總不能像你弟弟說的那樣……”


    “我叫小昭啦,老大。”


    夏野露出苦笑,朝著小昭撇了一眼。


    “總不能像小昭說的那樣,冒冒失失的闖進兼正吧?可是死去的村民愈來愈多,這就代表他們的勢力愈來愈大,與其叫我束手待斃,我還寧願從自己有能力的地方開始著手。”


    “話是這麽說沒錯,可是我不知道本橋婆婆要葬在哪裏。”


    “今晚不是告別式嗎?”小昭接口。“所以葬禮一定是在明天。到時我們隻要跟在送葬隊伍的後麵,就知道本橋婆婆的墳墓在哪裏了。”


    “有道理。”


    “老媽要跟治喪互助會的人去本橋家協助善後,隻要算準她出門的時間,就應該推算得出來葬禮何時舉行了。”


    “嗯。”夏野輕輕推了一下小昭。“你挺聰明的嘛。”


    “嘿嘿。”


    小昭露出得意的笑容,看在小薰的眼裏隻覺得無聊透頂。


    “明天老媽出門的時候,我再撥個電話過去。老大,你家電話是?”


    5


    “咦,副住持。”


    靜信走進醫院後門的時候,剛好跟準備下班回家的國廣律子碰個正著。時間已經接近晚上九點,這種時間醫院裏居然還有工作人員,靜信不由得感到有些尷尬。不過轉念一想,村子裏發生了這麽嚴重的疫情。身為醫院院長的敏夫固然責無旁貸,其他工作人員當然也不能置身事外。


    “副住持又來陪院長嗎?”


    靜信含糊以對。


    “節子的病情似乎頗有起色。”


    “好像是。”


    律子歪著頭看著靜信。


    “副住持也真是辛苦,白天要忙著辦法事,每天晚上還得陪院長值班。”


    “哪裏,這不算什麽。”


    靜信覺得律子的口氣似乎在試探什麽。不過也難怪律子會覺得奇怪,找一個和尚來幫忙照顧住院患者的確十分說不過去。就算敏夫真的需要協助,也應該找一個受過醫療訓練的護士才對。


    “院長也真是的,晚上需要人手的話,跟我們這些護士說一聲就是了,何必麻煩副住持呢。”


    “你誤會了。”靜信隨便編個藉口。“呃……我隻是想請敏夫看看我寫的稿子。順便給我一點意見而已。”


    “呃?”


    “我想聽聽看醫生的意見。所以這陣子才會每天晚上跑來找他。”


    “原來是這麽回事。”


    “陪他值班隻是為了謝謝他替我看稿子而已,不過總覺得我在旁邊好像很礙事。”


    “原來如此……不過這樣子還是很辛苦。請您不要累壞身子了。”


    “謝謝你的關心。”


    靜信拭去前額的冷汗,忙不迭的爬上二樓。醫院裏的護士已經開始起疑了。靜信覺得她們遲早會當麵質疑自己在這裏做什麽。帶著複雜的情緒進人護士站,靜信聽到節子的笑聲。


    “院長也真是的。都已經幾歲的人了。”


    “有什麽關係?就當作是替你加油打氣的咒語吧。你就當作死去的幹康在這裏陪你,千萬別再說出什麽有人要來帶走你的喪氣話了。”


    “好好好……咦,副住持。”


    節子發現站在門口的靜信,朝著地笑了一笑。


    “副住持您看。院長居然把這些東西都帶過來了。”


    節子手指著床邊的小桌子。桌麵上放著一尊小小的佛像。兩旁還擺著燭台、香爐、花瓶以及念珠。


    “敏夫……你哪來的這些東西?”


    敏夫露出調皮的微笑。


    “我從家裏的佛壇借來的。”


    “這樣子不太好吧?”


    “沒關係啦,放一個晚上而已。反正我老媽平常也不燒香拜佛。


    與其擺在那裏積灰塵,還不如拿到這來保佑節子。”


    說完之後,敏夫讓節子握住念珠。


    “別忘了你還有德次郎在等你。德次郎是個可憐人,不但前任妻子早逝,幹康和可愛的孫子也都離他而去,連你這麽賢慧的繼室現在都臥病在床。如果你有個什麽萬一,德次郎就真的成了孤獨老人了,這點你一定要牢記在心。”


    “……嗯。”


    “如果奈緒或是幹康又出現在夢中要把你帶走的話,你就跟他們說你還要留下來陪伴德次郎,叫他們三十年後再來找你。他們一家三口在那個世界團聚,用不著擔心


    他們會寂寞,叫他們耐心的等你就是了。”


    “說的也是。”


    節子按著眉頭,似乎在強忍著淚水。敏夫點點頭,表示自己會待在隔壁之後,就熄燈離開恢複室。靜信也跟在後麵走了出來。


    “節子的情況還好吧?”


    敏夫點點頭。


    “意識十分清楚,病情也逐漸康複。節子是在還沒進入末期症狀之前就接受治療,說不定會成為第一個治愈的病例。”


    說到這裏。敏夫突然壓低噪音。


    “雖然她的病情逐漸康複,卻不代表病因已經消失了。等到完全康複之後,就沒有理由叫她繼續住院,可是我實在很不放心就這樣讓她回家。”


    靜信低頭不語。住院第一天,節子身邊沒有發生異狀。第二天,也就是昨天晚上。出現了一名神秘訪客,之後在夜色的掩護之下離去。


    那個神秘人或許是被敏夫的怒叱聲嚇走的,當然也有可能是其他的原因。


    敏夫回頭朝著恢複室看了兩眼。


    “希望有效。你覺得呢?”


    大概是指佛像和念珠吧,靜信心想。


    “我也不知道。”


    “聽說小進死前的那個晚上叫了一聲‘媽媽’,這是幹康告訴我的。小進為什麽會呼喚奈緒?隻是因為小孩子思念母親的情緒反應嗎?抑或是他真的看到奈緒的身影?節子為什麽夢到奈緒回來找她?為什麽不是夢到幹康或是小進?”


    “如果你想說這就是奈緒死後複生的證據,我倒覺得似乎薄弱了點。”


    敏夫露出諷刺的笑容。


    “小進年紀還小。不了解母親的死亡代表了什麽,所以當他感到痛苦的時候,的確有可能呼喚母親。發生在節子家的一連串不幸事件起源於奈緒,節子的潛意識可能認為隻要奈緒沒死,幹康和小進就不會跟著死了,所以才會隻夢到奈緒。我不否定這種可能性,不過也無法證明事實就是如此,嚴格說來這兩種假設都有相當程度的可能。”


    “可是……”


    “我知道必須要有根據。我也很希望找到足以說明一切的證據。


    不管這一連串的事件到底是不是吸血鬼造成的。隻要能夠找出真相就好,即使最後答案是否定的,我也會欣然接受。所以我們去挖奈緒的墳墓吧。”


    “敏夫。”靜信歎了口氣。“事情沒那麽簡單,你打算怎麽說服德次郎和節子?就算把你心中的懷疑說出來,我也不認為他們會同意你這麽做。”


    敏夫睜大了雙眼。


    “那當然。除非奈緒有他殺的嫌疑、法院發出開棺驗屍的命令,要不就是奈緒有死於傳染病的可能、衛生單位認為必須開棺采樣,否則法律上是不允許隨便開棺的。”


    靜信愣了一下。敏夫見狀,立刻壓低聲音。


    “所以才要暗著來,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不可置信的靜信瞪大眼睛看著敏夫。


    “你瘋了。”


    “我沒瘋,隻是想知道事情的真相。隻要打開棺木。就可以知道奈緒到底是不是吸血鬼。這是最快的方法。”


    “應該說打開棺木隻能知道奈緒在不在裏麵才對。”靜信瞪了敏夫一眼。“即使奈緒不在棺木裏麵,也無法構成她死而複生的直接證據。我想就算親眼看見她的屍體躺在棺木裏,你也不會放棄吸血鬼的假設,頂多聳聳肩膀表示原來另有他人而已。”


    “唔……”


    “不惜踐踏死者的尊嚴、無視死者家人的感受。到頭來卻隻能換得如此薄弱的證據,這種做法我無法苟同。”


    敏夫舉起雙手,往桌麵重重一拍。


    “難道要我在這裏坐以待斃不成?要不然我還能怎麽辦?”


    不等靜信回答,敏夫繼續說下去。


    “你知不知道自從入夏以來,村子裏一共死了多少人?現在死亡人數依然不斷增加,而且還有愈演愈烈的趨勢。沒有人知道原因。也沒有人知道對策,更沒有人知道石田跑哪去了。他帶著所有資料消失得無影無蹤,雖然那些資料我手邊也有,頂多就是我自己整理整理之後送交兼正,可是你覺得兼正——或者是行政機關能幫得上忙嗎?他們能找出原因,遏止不斷攀升的死亡數字嗎?就算有那個本事好了,他們又要拖到什麽時候才會開始行動?


    村子裏死了那麽多人,而我們——好吧,我可能已經發現了造成一二-連串死亡的原因以及解決方案,即使那隻是個推論而已,事後也證明跟發病的過程一致,不能稱之為毫無根據的假設。既然如此,為什麽還得保持沉默?難道你要我舉白旗投降,耐心的等待不知何時降臨的大英雄替村民帶來希望嗎?”


    “敏夫。”靜信製止愈說愈激動的敏夫,回頭朝著恢複室看了一眼。敏夫見狀,連忙壓低嗓門。


    “如果我將這個爛攤子丟給兼正,兼正一定會將爛攤子再丟給別人,後那個人再將爛攤子丟給下一個倒楣鬼。難道我的工作就是將爛攤子丟給別人嗎?眼不見為淨就可以高枕無憂嗎?即使村民一個接一個的倒下。我也得視而不見嗎?”


    “……抱歉。”


    “不行,非采取行動不可。為了打破這個僵局,再細微的線索也不能放棄,再荒誕不稽的想像也有姑且一試的價值。村子裏的情況已經不容遲疑,這一波高潮雖然已經渡過了,可是再過半個月之後,下一波高潮又會起來,而且最高點勢必會比這次要高出許多。二的倍數是四、四的倍數是八、八的倍數是十六、十六的倍數是三十二,接下來就是六十四、一百二十八、二百五十六、五百一十二——加起來總共是一千零二十二。你知道外場的總人口數有多少嗎?一千三百人。五百一十二之後,外場的人就死光光了!”


    靜信為之愕然。一開始的後藤田秀司和山入的那三人,加起來總共是四。下一波高潮在八月半襲擊外場,靜信和敏夫直到當時才察覺異樣,卻已經造成十幾名村民不幸死亡。之後靜信開始走遍全村明察暗訪,那段期間死亡人數依然不斷增加,一口氣超越了二十大關。犧牲人數雖然還不至於以倍數成長,不過每次高峰期所造成的死亡人數,卻以驚人的速度不斷攀升。


    “截至目前為止沒有生還的病例,連一個也沒有。死亡率高達百分之百,一發病就沒得救了。除此之外,還出現大量的遷居者。照這個情況來看,等到明年的這個時候,外場就會變成廢墟了。”


    “……對不起。”


    聽到靜信道歉之後,敏夫頓時為自己的失態感到有些慚愧。他沉默不語,靜信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護士站一片沉默,恢複室裏麵也聽不見半點聲響。


    靜信低頭沉思。入夏至今已經累積了大量的死亡人數,即使進入秋天,情況也未見緩和。靜信原本以為是傳染病造成的,可是影響範圍雖然有逐漸擴大的趨勢,看起來卻不像是傳染病。無法解釋的遷居、辭職,整個村子的確被某種東西(抑或是死亡)團團圍住。若堅持將這一連串的事件視為正常。也未免太過一廂情願。


    “……你認為某種神秘生物在村子裏徘徊,不但會襲擊村民,還會吸取人血。老實說我認為這種說法有幾分合理性存在。”


    “嗯……”


    “一定有什麽東西在村子裏不停的吸血,受到襲擊的犧牲者全都呈現貧血的症狀,最後死於出血性休克。而且這種死亡具有連續性。其實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一旦那種東西在村子裏徘徊。想當然爾的一定會造成連續性的死亡。事實上村子裏的死亡非但具有連續性,甚至還呈現不斷擴大的感染性?”


    “沒錯,呈倍數成長的患者人數就是最好的證明。”


    靜信點點頭。


    “節子說她夢見奈緒,或許襲擊節子的就是已經成為他人犧


    牲者的奈緒也說不定。若真是如此。受到他人襲擊的村民,死後就會成為當初襲擊他的那種生物,而且自己也會成為感染源,說明白一點就是複活的死者。已經確定死亡的屍體卻從墳墓當中爬出,在村子裏四處物色犧牲者,進而展開攻擊,危害其他村民的生命安全這就是屍鬼。”


    “屍鬼?”


    “屍鬼會攻擊活人,吸取活人的血液,而且本身具有高度智慧,每次行動之前都會事先擬定計劃,與失去思考能力的活死人——又稱為僵屍——相差甚遠。若昨晚造訪節子的真的是屍鬼,那對方絕對無法淩空穿牆出現在犧牲者的麵前。屍鬼具有活生生的肉體,不是虛無縹緲的幽靈,不同於村民口中的‘惡鬼’,更不是所謂的vamplre。躺在棺材裏的vampire就像一個活生生的人,可是當地離開棺材尋找獵物的時候,卻又像輕飄飄的幽靈一樣。屍鬼與vampire最大的不同之處,就是前者是完全被封閉在肉體當中的邪惡存在,他們靠著自己的身體四處移動,也藉由自己的身體攻擊犧牲者。遭到襲擊的犧牲者死亡之後,也會成為新的屍鬼。”


    敏夫點點頭。


    “這應該是唯一的解釋。”


    “一連串的死亡始於山入,第一個發病的人就是大川義五郎。”


    “或許義五郎是第一個犧牲者吧?他在七月底的時候離開村子,過了一個晚上之後才回來,當時的情況就已經不太對勁了。傳染病都有所謂的潛伏期,可是吸血鬼——抑或是屍鬼的襲擊卻不需要潛伏期。我想義五郎大概是在離開村子的那段時間遭到襲擊,然後將災禍的源頭帶回山入。義五郎於八月初死亡,之後成為複活的屍鬼,襲擊同住在山入的秀正、三重子,以及秀司。”


    “不可能。”靜信否定敏夫的推測。“警方在山入發現義五郎、秀正以及三重子的遺體,而且他們的親人還將遺體全都送去火化。就算義五郎死於屍鬼的襲擊,遺體一旦火化之後,就沒有複活的可能了。同樣的推測也可套用在秀正和三重子的身上。”


    被將了一軍的敏夫沉默半晌,立刻又提出另一個假設。


    “如果被襲擊的犧牲者不見得都會死後複活呢?既然有些人會死後複活,我們當然也可以假設不會複活的可能性。山入的那三個人當中,三重子沒有複活,秀正的情況應該也相同,不過義五郎就很難說了。”


    “義五郎的屍體不是被找到了嗎?”


    “沒錯,不過是殘缺不全的屍塊。假設義五郎在山入死亡,之後成為屍鬼襲擊秀正、三重子以及秀司好了。看到秀正死亡之後,三重子產生莫大的危機意識,拚著最後一絲力氣對複活的義五郎展開反撲。說不定還在胸前釘上木樁,讓義五郎成為永遠無法複活的屍體,可是好不容易消滅成為屍鬼的義五郎之後,三重子的病情卻已經病人膏肓——


    之前我們不是覺得很納悶,為什麽三重子沒有打電話向外界通知義五郎和秀正的死訊嗎?會不會是她根本沒有打電話的餘力?萬一真的如我所料,死去的義五郎重新複活襲擊秀正的話,你覺得三重子該怎麽向外界通報?就算真的通報好了,接到電話的人會相信她嗎?這就是三重子決定不打電話的原因。”


    靜信思索片刻,然後搖了搖頭。


    “……不對,還是說不通。”


    “靜信。”


    “我不是從根本否定屍鬼的存在,而是這種推測有前後矛盾的地方。你仔細想想,義五郎在七月底的時候離開村子前往某處,之後身體就不太對勁。光從這點來判斷的確是可以證明他在村子外麵一定發生了什麽事沒錯,可是義五郎臥病在床之後不久,秀正也跟著病倒了。當初三重子到醫院拿藥的時候,不是說兩個老人家都生病了嗎?那時義五即可還沒死,更不可能死後複活。既然如此,襲擊秀正的又是誰?”


    “如果義五郎當時已經成為屍鬼了呢?”


    “死亡當天就立刻複活?絕對不可能。若真是如此,就應該會出現死去的村民在告別式當晚複活的情況才對。”


    詞窮的敏夫沉默半晌,恨恨的剩著靜信。


    “要不然還能怎麽解釋?”


    “我現在不就要解釋給你聽嗎?山入那三人的遺體全都被警方尋獲,其中義五郎和秀正的遺體雖然難以辨識。可是經過解剖化驗之後,證明的確是他們兩人沒錯,因此可以否定重新複活的義五郎為了藏匿行蹤、故意以其他人的屍體掩人耳目的可能性。事實上在義五郎死亡之前,秀正就已經發病了。或許襲擊三重子的就是義五郎,可是我敢保證襲擊秀正的一定另有他人。”


    “意思是你覺得除了義五郎之外,還有另一個屍鬼?外場被屍鬼入侵,山入首當其衝。外來的屍鬼襲擊義五郎、襲擊秀正,最後連三重子也不放過是嗎?”


    “這似乎是唯一的可能性。不過這麽一來,義五郎的突然外出似乎就跟整件事無關了。”


    敏夫喃喃自語。


    “真是搞不懂。”


    靜信點點頭,再度尋找過去的記憶。


    “後藤田秀司聽說秀正身體不適之後,從千草直接前往山入。根據先前的推測,那時三重子的病情十分嚴重,秀正早已死亡多時,可是從山入回來的秀司卻對兩人的情況隻字未提,而且一回到家就病倒在床。”


    “屍鬼一定躲在山入,襲擊前往探望舅父的秀司。或許屍鬼擁有操縱犧牲者的能力,所以秀司才會一直保持沉默。”


    “或許吧。三重子的情況也一樣,所以才沒將秀正的死訊告訴任何人……”


    “當秀司前往山入的時候,秀正和義五郎早已死亡多時,遺體更呈現腐敗的狀況,所以他們兩個都不是屍鬼。三重子當時還沒死亡,所以那個時候的山入除了那三個老人家之外,一定還有第四個人。秀司就是被第四個人襲擊的。”


    “然後秀司死亡。接著是廣澤高俊、清水患、安森義一、後藤田吹、清水隆司以及安森奈緒……”


    “在這些人當中,義一和小惠都沒進入山入,這就是我們一直無法找出感染途徑的原因。犧牲者當中找不到共同的交集。當時我們推測應該是藉由動物傳染。現在回想起來,那時的推測還真有幾分正確性可言。


    如今這種怪病已經蔓延全村的每一個角落。若真是傳染病的話,照理說應該會集中在某些區域才對。而且丸安家發病的人隻有義一,然後奈緒遭到感染。不過我不懂的是為什麽不是傳染給家人,而是奈緒?接觸病人的機會絕對是以家人居多,而且奈緒死了之後,小進、幹康以及節子三人也跟著發病,這就有點說不通了。如果丸安出現四個病例、安森工業出現一個病例,或許還比較說得過去,然而事實上卻剛好相反,不斷散布的病源體似乎有自行選擇犧牲者的能力。?


    不過若將帶原體賦予人類的形象,視為與人類一般擁有自主意識的話,也難怪會擁有自行選擇的能力。丸安家一定是基於某種理由,所以隻有義一人受害,或許義一隻是那些人為了製造傳染病的假象,不幸被挑選出來的犧牲者罷了。然而那些人卻有非襲擊安森工業不可的理由,所以安森工業才會出現病例集中的狀況。”


    “非襲擊不可的理由……?”


    “這我就不得而知了。不過我很確定秀司絕對是在山入遭到襲擊,三重子的死讓山入成為人煙罕至的部落。因此舞台才會從山入移到村子,屍鬼也是在那個時候遷移進來的。”說到這裏,敏夫自顧自的點點頭。“沒錯,搬進村子裏。”


    “搬進村子裏?”


    “就是兼正那批人,除此之外不做他想。他們從不在白天出現,村民隻在晚上的時候見過他們。而且那棟建築物無論是采光或是通風性都很差,這更證明了一切。”


    “


    我不這麽認為。”靜信幾乎是反射性的否定敏夫的推測。“桐敷家是在山入事件之後才搬遷進來,之前那棟屋子裏麵連半個人也沒有,這點派出所的高見警官已經證實過了。”


    “襲擊的地點是在山入,萬一他們早就潛伏在山入呢?說不定就躲在三重子的家裏呢。”


    “不過……”


    “不對。若山入可以當做棲身之地。他們又何必大費周章的蓋了那棟洋房,弄得全村子沸沸湯湯的?或許那棟洋房對他們有其必要性吧。高見警官的確說過那裏半個人也沒有。不過他隻是注意到水電瓦斯的量表都沒往前跑而已。如果他們真的是屍鬼,你覺得屍鬼會需要用到水電瓦斯嗎?就以我們人類來說好了。要我們好幾天不用水電瓦斯簡直是不可能的任務。更何況當時正值盛夏。更是不可能辦到。可是隻要有心隱藏行蹤,我們還是可以點臘燭照明,還是可以到溪裏汲水。更何況他們不是人類。量表沒有動靜根本無法證明什麽。”


    “可是……”


    “村子裏不是出現過一些流言嗎?有人在空屋裏麵看到人影。甚至是聽到莫名其妙的聲音。現在回想起來,我倒覺得那種說法都是事實,根本不是什麽流言。他們早就潛進山入了。山入的被害者有三人,桐敷家總共是六人,或許他們有一半的人潛進山入、另一半留在豪宅裏麵,也或許六個人平常都住在豪宅,必要的時候再一起前往山入也說不定。這才能解釋山入事件之前,為什麽會有人在那棟豪宅裏麵發現人影的說法?其實早在山入事件發生之前,他們就已經在這裏了,然後慢慢的挑選犧牲者,好整以暇的展開襲擊。表麵上他們是在山入事件發生之後才搬來的,事實上在那之前,村子裏就有人犧牲了。秀司是一個例子,突然遷居的前原婆婆也是一個例子。”


    “……”


    “等到犧牲者到達一定的數量之後,他們才大搖大擺的正式搬進來。或許他們為了要替自己製造不在場的證明,所以刻意避開一連串死亡的起點,趁著山入事件逐漸沉寂下來的時候,才故意大張旗鼓的搬遷進來。然後他們襲擊高俊、襲擊小惠、襲擊義一。小惠失蹤的那天晚上,不是有人看到她正爬上通往兼正之家的山坡嗎?我想她最後一走走到兼正的豪宅前麵,當她準備回家的時候,卻一個失足跌落山坡。要不然就是他們越小惠失去意識的時候將她遺棄在深山裏麵,而且還故意選在距離豪宅有一段距離的地方,以免大家起疑。”


    “可是……”靜信赫然發現自己已經沒有退路了。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屍鬼。保有土葬習慣的外場絕對是他們增加同伴的絕佳場所。若村民都將死者火葬的話,就沒有死後複活的機會了。沒錯。這一定是屍鬼這種生物存在已久,卻一直沒被發現的原因。火葬的習俗無疑是屍鬼最大的天敵,所以他們的數量才會如此稀少。”


    “或……或許吧……可是……”


    “可是外場采行土葬的習俗,而且墓地分散在深山裏麵,即使真的有人死而複生。也不必擔心會被發現。對於那些人來說,這種跟不上時代的陋習無疑是他們的救星。”說到這裏,語帶諷刺的敏夫突然住口。臉上的表情似乎想到了什麽。“我懂了。送蟲祭。”


    “……什麽?”


    敏夫探出上半身。注視著靜信的臉孔。


    “送蟲祭當天晚上,不是有輛卡車來了又走嗎?”


    靜信歪著腦袋努力回想。經敏夫這麽一說,倒是有幾分印象。就在靜信打算詢問那輛卡車跟這件事有何關連的時候,隻見敏夫點點頭繼續說下去,似乎有十足的把握。


    “那輛卡車就是整件事的起點。送蟲祭是驅逐惡鬼邪靈的儀式,當儀式正在舉行的時候,那群屍鬼剛好闖進村子。他們想進入村子,卻不得其門而入,因為沒有人邀請他們。”


    靜信覺得敏夫的說法有點匪夷所思。一時之間卻不知該如何反駁。送蟲祭的確是驅逐惡鬼邪靈的儀式沒錯,村民將躲藏在村子裏的機物移至道祖神,再帶到村子的邊境加以祭祀。沒錯。村子的確有所謂的邊界。邊界內部叫做“內”,邊境以外的區域則稱之為“外”。舉辦送蟲祭的主要目的就在於防止惡靈從外部入侵內部,同時也將內部的惡靈驅趕到外部。如果世界上真的有類似吸血鬼的生物,他們沒受到邀請就無法進入“內部”的話,那豈不是代表了村子裏麵一定要有人邀請他們,疑似吸血鬼的生物才能進入村子嗎?


    “所以他們隻好掉頭回去。之然後他們將義五即叫到‘外部’,不知道利用什麽方法讓義五郎邀請他們之後。才得以進入村子。”


    “什麽方法……?”靜信突然在記憶當中找到別具含意的片段。


    “比如說破壞道祖神?”


    “什麽?”


    靜信以手支撐前額,褪色的記憶不斷湧現。山入的小祠堂。被砍下腦袋的地藏石像,以及散布外場全村、不知道被誰破壞的道祖神。


    “村子裏麵的道祖神全都被破壞了。”


    “我懂了,這就代表村子的邊界消失了。他們將障礙物移開消除之後。自然就能大大方方的進入村子。”


    每個人都能體會被神遺棄的感覺。


    靜信默然不語。敏夫沒察覺到靜信的情緒變化,繼續滔滔不絕的說下去。


    “看來法術應該對他們有效才對。他們一開始打算正麵闖入。卻被送蟲祭所阻。雖然村民至今依舊保留跟不上時代的土葬習俗。卻也未曾舍棄同樣跟不上時代的送蟲祭,所以他們才進不來。因此他們將義五郎叫出去,加以襲擊,命令他邀請他們進入村子。他們一定可以控製犧牲者。否則就無法說明為什麽犧牲者在死前都會突然辭職。


    我想這應該限感官遲鈍無關才對,總是麵無表情的患者其實隻是對自己的狀況漠不關心罷了。節子說她夢見奈緒回來找她。如果成為屍鬼的奈緒真的回來造訪節子的話,對於節子而言。現實情況的丕變勢必會讓她感到無所適從,因此失去判斷能力的她才會以為自己是在做夢。死去的媳婦在夢中拿著小石塊敲擊窗戶,意識不清的犧牲者無法分辨夢境與現實之間的差異,隻好乖乖的聽命行事。就像著了魔一樣。”


    靜信低頭不語。


    (沙子……難道你……)


    “對了。”敏夫突然提高音量。“一定是那輛車子。”


    “……車子?”


    “不是有輛車子撞到住在下外場的小朋友,而且駕駛還好像喝醉酒了嗎?我想那個駕駛一定是發病的犧牲者,他就像那些突然提出辭呈的犧牲者一樣受到他們的控製,開著車子朝著山入前進。然後將義五郎叫出來。義五郎坐上車子離開外場之後,馬上遭到他們的襲擊。同時奉命邀請他們。那時村子裏的道祖神還完好無缺。照理說隻要受到邀請,道祖神應該無法阻擋他們才對,可是從他們連青麵金剛塚都不放過看來,事情似乎沒那麽單純。也就是說即使受到邀請,他們也無法大大方方的進入村子,所以我想應該是經由其他途徑比如說沿著林道翻越山嶺直接進入山入。說不定義五郎為了協助他們,故意破壞山入的地藏石像。”


    “村子裏的道祖神又該如何解釋?”


    “那是八月初的事情,當時正好有個發病的患者。就是後藤田家的秀司。”


    敏夫看著靜信,臉上露出得意的微笑,仿佛在向他示威。


    靜信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好,隻記得沙子說過她能體會被神遺棄的感受。


    想不到沙子本身就是“被神遺棄”的存在。


    6


    “好香的味道。”身後突然傳出說話聲,律子不由得立刻回頭。妹妹小緣正站在廚房門口,撥開珠簾看著自己。“這麽晚了還在煮什麽?宵夜嗎?”


    “嗯。”律子拿


    起小刀,切去三明治的麵包皮。“這不是給我們吃的,你給我安份一點。”


    小緣的手才剛準備伸向三明治,就被律子狠狠地敲了一下。


    “小氣鬼。”


    “院長今晚也要住在醫院。自從安森工業的老板娘住院之後,院長就一直待在醫院裏麵照顧病人。這份三明治是做給他充饑的。”


    “老板娘也生病啦?真不知道安森家到底是交了什麽黴運。”


    律子點點頭。安森節子或許也難逃一死,這一來偌大的安森工業就隻剩下安森德次郎而已,想想還真是令人心酸。


    “老姊也真是辛苦。還得替院長準備宵夜啊?”


    “醫院裏麵沒有負責夥食的人嘛,院長夫人也不可能替院長準備什麽。”


    “院長夫人?她回來啦?”


    “好像是。”


    “她可真是好命。想搬出去就搬出去,想回家住就回家住,真羨慕她有個那麽開明的老公。”


    話雖如此。律子卻聽得出小緣隻是隨口說說罷了。


    “院長夫人不下廚。老夫人總該替自己的寶貝兒子做點什麽吧,這種事情怎麽會輪到你來做呢?”


    “或許吧。”律子微笑以對,心裏卻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果隻有敏夫一人待在醫院,孝江或許還會替兒子煮點宵夜,如今靜信也在場,心高氣傲的孝江鐵定是裝做亳不知情的模樣。“沒關係啦。做點宵夜又花不了多少時間。”


    小緣帶著意有所指的表情看著律子。


    “老姊對尾崎院長真好。”


    “那當然,事關我的加薪跟獎金呢。”說到這裏,律子突然壓低聲音。“別說了。你想讓媽媽聽見嗎?”


    “知道啦。”小緣吐吐舌頭。


    律子回頭看著門外,卻沒發現母親的身影,隻聽到電視機的聲響,以及若有似無的鼾聲。看來母親正在客廳打瞌睡呢。鬆了口氣的律子迅速的將三明治以鋁箔紙包好。這麽晚了沒時間熬湯頭,隻好以速成湯包頂著用。


    “我回來再洗澡,別把浴桶的水放掉了。”


    “好好好,路上小心。”


    朝著小緣點點頭之後,緣子拎著宵夜的紙袋從後門出去。狗狗太郎從狗屋裏麵探出頭來。


    “你也想去散步嗎?”


    太郎閑言,立刻卷著尾巴不斷後退,飛也似的躲進狗屋裏。站在狗屋前麵的律子隻聽到一陣陣短促的低鳴,訴說著太郎心中的膽怯。


    光是披著一件薄夾克,還是無法抵擋夜晚的冷空氣。這陣子早晚總是特別冷。溫度逐漸從體內流失的感覺,就像是失去了什麽東西一樣,也因此晚秋的天空才會令人感到格外的寂寥。


    (寂寥……)


    在心中咀嚼這兩個字的律子,突然發現這似乎是自己現在的寫照。身上的夾克好像薄了點。靜悄悄的部落,籠罩在夜色之下的街道空無一人。早知如此,剛剛就應該拖著太郎或是小綠一起出門才對。


    律子突然發現自己正小心翼翼的張望四周。


    為什麽這陣子總是特別畏懼夜晚?


    不,應該說為什麽人類總是對黑夜感到莫名的恐懼?黑夜之中可能隱藏著看不見的危險,如果這就是恐懼的原因,大白天之下也一樣會感到恐懼。身後、陰影、光線照不到的地方多得是看不見的危險,可是人類卻不覺得白天可怕。人類總是畏懼黑夜,就好像是遠古時代的人類有一種天敵剛好是夜行性的,這種根深蒂固的恐懼就這樣一直流傳下來。


    律子不由得加快腳步。四周彌漫著一種焦慮感,為了逃避這種感覺,律子不由得愈走愈快。


    (沒什麽大不了的。從家裏到醫院又沒多遠。)


    這條路律子再熟悉也不過了,頂多隻有十五分鍾的路程,沒什麽好怕的。這裏是村子裏麵,又不是大都市的暗巷。


    通過佛寺之後,律子朝著丸安木料廠旁邊的山路走去。山坡的頂端看得到幾盞路燈、還有木料廠辦公室前麵的街燈、以及尾崎醫院的玄關小燈。律子快步爬上山坡,在路燈下麵喘口氣。尾崎醫院就在眼前,律子看到二樓某一問房間的燈光,正透過百葉窗照亮了黑暗。那是二樓護士站的燈光,律子不由得鬆了口氣。


    (我到底是怎麽了?)


    律子苦笑不已,隻覺得跟小孩子一樣怕黑的自己真的很可笑。將紙袋換到另一隻手,律子繼續踏出腳步,眼角餘光卻掃到一個白色的物體。


    剛走出家門的律子一直擔心自己會碰到不該碰到的東西,如今熟悉的醫院就在眼前,律子卻很不可思議的將這份疑慮以及警戒拋到腦後。她很自然的將白色的人影當成附近的居民。


    (現在都這麽晚了。會是誰啊?)


    律子抬頭一看,發現白色的人影正走在丸安木料廠的木材堆積場。難道是淳子嗎?沒有什麽特別的理由。那裏是丸安木料廠的土地,所以應該是丸安木料廠的人才對。而在丸安家的成員當中。淳子是律子第一個想到的名字。


    停下腳步的律子細細打量,發現對方是個年輕女子。正當她疑惑於淳子怎麽會在這種時間出門的時候,突然發現對方並不是淳子。淳子蓄短發。眼前的人影卻是長發。


    人影穿過木材堆積場,朝著醫院的方向前進,正打算繞進醫院的後門。大概是尾崎恭子吧,律子心想。


    律子歪著腦袋端詳人影,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她不是院長夫人,而是……)


    而是奈緒。浮現答案的同時,律子突然覺得不對勁。這時人影已經繞進醫院的後門,消失於黑暗之中。


    (可是……安森家的奈緒……)


    一股涼意從腳底直竄腦門。


    (奈緒已經……)


    律子感到雙腿無力,兩隻膝蓋顫抖不已。不可能。一定隻是長像相似的人而已。


    可是律子卻站在原地不肯往前走。尾崎醫院的玄關燈就在不遠處,律子很想一口氣從玄關跑進醫院,可是玄關門卻上鎖了。律子身上隻有後門的鑰匙。從這裏走到後門隻有兩條路。一條是穿過停車場、從建築物跟花牆之間的空隙一路繞到醫院的後門,要不就是經過陰暗狹窄的堤頂小徑,就像剛剛那個長得跟奈緒很像的人走的路線一樣。


    舉棋不定的律子再度停下腳步。


    不行,我不敢過去。


    她實在沒有勇氣走上堤頂小徑。將紙袋換到左手,然後又換到右手,律子終於慢慢的退後。(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律子一路逃到木料廠的路燈之下,回頭望著堤頂小徑,一個轉身就跑下山坡。(可是……)她暗自下定決心。以後絕對不在這種時間出門。


    7


    靜信突然醒了過來。一時之間不知身處何處的他環顧四周。白色牆壁的小房間,靜信看到敏夫坐鎮在對麵。背向著大開的門口。坐在椅子上的敏夫發出微微鼾聲,想必十分疲倦。靜信不忍心叫醒他,同時也發現疲倦不已的自己剛剛才從假寐當中驚醒。


    不行。一定要有一個人保持清醒。就在靜信勉強打起精神的時候,他發現恢複室的門被打開了。靜信記得剛剛敏夫去探望節子的時候,特別將恢複室的門打開。隻要裏麵有個風吹草動,守在外麵的兩人就會馬上發現。黑暗的恢複室裏麵隻以一片薄薄的布幕區隔。


    一切正常。


    靜信豎起耳朵,好像聽到規律的脈搏音以及氧氣幫浦的聲音,不過他立刻想到那種聲音是不可能傳到護士站的。或許自己還在夢境吧?得想辦法清醒過來才行。


    靜信以雙手撐住前額,朝著咖啡機看去。


    (喝杯咖啡醒醒腦吧。)


    抬起沉重的身體,靜信站了起來。他將咖啡豆塞進去,然後裝滿了水。這樣子總該清醒


    了吧?靜信心想。他閉上了雙眼。隻覺得身體就像水泥一般沉重。重得他差點站不住。


    不行。非醒來不可。然而靜信卻難抵睡魔的召喚。就在他勉強自己打起精神的同時,突然感到一陣風從身旁吹過。


    微風從恢複室的黑暗之中靜靜的流過,在護士站形成一個小小的漩渦後,消類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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