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二日,伊藤鬱美沿著村道快步的往北走。通過外場部落。


    正要進入上外場的交界處,就是清水園藝的所在。清水園藝沒有店麵,除了屋子後麵一大片的田地,以及掛在大門前亳不起眼的招牌之外,看起來就跟普通的住家沒有什麽兩樣。如今這塊招牌已經被花圈遮蔽,花圈之下的大門口披掛著黑色和白色的布條,大門前還看得到“忌中”的字條以及白色的燈籠。沒錯。清水家的人正在替清水佑辦喪事。


    鬱美好不容易才從人群當中擠了出來。進到屋內的她發現屋子裏到處都是檀香的味道,以及眾人議論紛紛的聲音。


    “年紀輕輕就走了隻是個高中生而已呢……”


    “前陣子才剛死了父親……”


    “裕美也真可憐,以後就要跟沒有血緣關係的公公住在一起了。”


    “她不是要回娘家嗎?”


    “說也奇怪,好像沒看到娘家的親戚。”


    “連同班同學也沒來呢。”


    環視四周的老婦人一看到鬱美的身影,立刻閉上了嘴巴。鬱美毒不在乎的接受眾人異樣的眼光,直接朝著怫檀的方向走去。黝黑的棺木安置在佛檀前方,清水佑的母親裕美以及祖父雅司頹然的坐在一旁。


    “還請節哀順變。”


    鬱美說完之後,又往兩人靠近了一些。清水雅司抬起頭來,一張老臉難俺訝異之情。他斜著腦袋打量鬱美,腦中不停的思索眼前的這個女人到底是誰。


    “敞姓伊藤。接到令孫不幸過世的消息,說什麽也得趕來唁才行。”


    “啊……那可真是不敢當。”


    “令孫隻是個高中生而已,真是令人惋惜。”


    雅司聞言。立刻低頭不語。坐在一旁的裕美轉頭看著鬱美,眼神十分哀戚。


    “聽說令郎在夏天的時候才剛過世而已,沒記錯的話,好像叫做隆司。”


    “嗯……”


    看到眼前的老者心痛不已的模樣,鬱美下定決心似的點點頭。


    “令孫是被令郎帶走的。”


    “或許吧。”


    “清水先生。我是說真的。變成惡鬼的隆司從土裏爬出來。將令郎帶走了。”


    “什麽?”雅司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隆司的葬禮大草率了,也難怪他會不高興。現在的和尚除了會數錢之外,根本就什麽也不會,更別說是好好將死者引導到西方極樂了。而且供奉的做法也不對,這樣子隻會讓死者感到怨恨罷了,所以隆司才會十分不悅。從土裏爬出來將令即帶走。”


    雅司呆坐在地上,睜大了雙眼看著鬱美,臉上掛著不可思議的神情。原本在佛壇四周議論紛紛的村民也頓時靜了下來。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


    “當然知道。聽不懂嗎?這種儀式一點意義也沒有,那些和尚根本就什麽都不知道。當初就是叫佛寺來辦法事,所以才會惹得隆司生氣。再不好好供奉的話,連清水先生跟媳婦都會被帶走。”


    雅司的老臉漲得通紅,兩隻拳頭握得緊緊的。


    “你是什麽人?跑到這來做什麽?”


    “我是好心來警告你的。隆司已經死而複生,成為惡鬼了。”


    “胡說八道。”


    “要不然村子裏怎麽會死那麽多人?”


    雅司為之語塞。


    “隆司才剛去世沒多久。現在又輪到令孫,為什麽會發生這種事?答案很簡單,那就是被隆司帶走的。當初好好供奉隆司的話,他也不會從土裏爬出來了。”


    “給我滾!”


    聽到雅司怒不可遏的斥罵聲。鬱美有種碰了一鼻子灰的感覺。


    “哼!我可是好心來提醒你們,居然用這種態度來對待我。看來你也是個不明事裏的老頑固。”


    鬱美冷冷的看了雅司一眼,將視線移到坐在一旁呆呆的看著自己的裕美。


    “你有什麽打算?回娘家也沒用,隆司會跟過去的。說不定下一個就輪到你了。不想死的話,最好現在就采取對策。”


    “你給我少說兩句。”


    有人從背後抓住鬱美的手腕。轉頭一著,村迫米店的宗秀正惡狠狠的瞪著鬱美。


    “清水先生才剛剛遭逢不幸,這種話虧你也說得出來。就算是在開玩笑,也要有個限度。”


    鬱美大剌剌的正麵接下責難的眼神。


    “對了。你家裏也死了不少人嘛。”


    宗秀問言為之一怔。孫子博巳才過世不久,麽兒正雄也跟著走了,還真應驗了。禍不單行”這句古諺。


    “你這顆頑固的腦袋再不知變通的話,家裏的人以後還有得死呢。”


    “聽你在放屁!”


    宗秀口頭上雖然驚得很過癮,心中卻浮現出孫女的影子。為了阻止鬱美再繼續胡言亂語,宗秀抓著她的手,將她住門口推去。


    “這裏是唁死者的場所,不是讓你大放厥辭的地方。”


    將鬱美推出門外之後,宗秀立刻把拉門關上,可是內心卻感到一陣疙瘩。他到底急著想把什麽關在門外,就連宗秀自己也不知道。


    鬱美冷冷的看著關上的拉門,嘴裏哼了一聲。一群不明事理的老頑固。無妨,反正時間會證明一切,到時你們就知道誰才是對的了。轉身一看,鬱美發現自己的身後擠滿了看熱鬧的群眾。


    “你們自己也小心一點。”


    丟下這句話之後。鬱美頭也不回的走出屋外。一個身材矮小的老婆婆從後麵追了上來。


    “你說那些話該不會是認真的吧?”


    鬱美停下腳步。距離老婆婆身後數步之遠,還跟著幾個老人家。


    他們是跟來看熱鬧的,不過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十分不安。


    “你覺得我會大老遠的跑到這來說笑話嗎?隻可惜沒有人肯相信。就算說破了嘴也沒用。”


    “這也怪不得大家。你的說法太過匪夷所思了。”


    “那我問你好了。如果不是惡鬼幹的好事,還會是什麽原因?”


    老婆婆刻意避開鬱美的目光,顯得有些心虛。


    “你知道自從入夏以來,村子裏死了多少人嗎?自己仔細想想吧。治喪互助會總共辦了幾場喪事?你自己又參加了幾場葬禮?除了認識的人之外。還有沒有聽說過住在哪裏的什麽人也死了?有沒有在路上碰到不認識的送葬隊伍?”


    幾個老人頓時沉默不語。


    “村子裏一連死了這麽多人,你們覺得正常嗎?如果覺得理所當然。我倒懷疑你們的腦袋是不是有問題了。”


    “這……可是……”


    “清水家也是一樣。做爸爸的死了,七七四十九日都還沒過,兒子也跟著死了。當初替隆司辦葬禮的治喪主委也好不到哪去,孫子的頭七都還沒過,兒子也莫名其妙的過世。你們覺得這種情況算正常嗎?”


    一群老人你看我我看你,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反駁鬱美的說法。


    “他們都是被惡鬼抓走的,兼正的那間屋子就是整件事的導火線。”


    幾個老人不由得朝著西山的方向看去。秋高氣爽的晴空襯得西山一片翠綠。


    “可是……未免太牽強了點……”


    “你們覺得兩件事沒有關係嗎?自從建村以來,村子裏一直保持土葬的傳統,卻也從未聽說過有人死而複生的。惡鬼一定是被那些人喚醒的。他們本來就是惡鬼,要不然又何必整天緊閉門戶。生怕被別人看到似的?”


    說到這裏,鬱美以鼻孔看著那些老人家,臉上的表情十分不屑。


    “不信就算了,我也不奢望你們會相信。反正村子裏還會死一大堆人,以後你們就知道了。到時就算跑來找我,我也是愛


    莫能助。”


    不可一世的鬱美轉頭就走,將一群麵麵相櫬的老人丟在身後。她的高談闊論雖然前後矛盾,卻沒有人敢站出來指出不合理的地方,畢竟這屬於第六感的範疇,不是理論所能解釋的。村子裏最近的確處處透露著古怪,沒有人敢斷然否定鬱美的言論。


    在場的老人家無奈的搖搖頭,三三兩兩的回到清水家,其中卻有幾名老者向其他人探聽鬱美的來曆。知道那個瘋婆子是住在水口的伊藤鬱美之後,老人們將這個名字牢記在心中,就好像是得來不易的護身符一樣。


    2


    放學回來的小昭換好衣服之後,離開家門朝著山裏走去。他頭也不回的爬上林道,一路朝著本橋家的墓地走去。再次走進墓地的確需要一點勇氣,不過現在天色尚明,而且遠處還傳來若有似無的馬達聲。好像有人正在山裏工作。


    在天色以及馬達聲的鼓勵之下,小昭大著膽子踏進墓地。夏野說的沒錯,本橋鶴子的墳墓已經恢複原狀了,好像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似的。


    “麵向卒塔婆的右邊……”


    左右張望的小昭走到卒塔婆的麵前,低下頭看著右邊的地麵。三顆白色的小石子映入眼簾,剛好排成一個邊長三十公分的正三角形。


    小昭輕拍胸口,籲了一口氣。白色小石依然留在原地,這就表示墳墓並未遭到破壞,躺在地下的死者將永遠長眠,不會死而複生。當然。前提是屍體還安安穩穩的躺在棺材裏麵。


    “老大真是厲害。”


    眼見四下無人,小昭忍不住出言讚歎。幾顆小石子就成了簡單又好用的警報器,他不由得佩服夏野的智慧。即使那些人真的前來掘墳。也不可能注意到墳土之上的這三顆小石子。


    “他又是小薰的救命恩人。”


    小薰受到襲擊的時候,夏野挺身而出救了她一命。當時小昭嚇得全身無法動彈,若不是夏野及時搭救,那個神秘人襲擊小薰之後,接著一常會對自己下手。


    確定三顆小石子還在原地之後,小昭意氣昂揚的離開墓地。仿佛完成了什麽偉大的任務似的。他一股作氣衝下山腳,臉上浮現出得意的微笑。看看墳墓有沒有被挖掘的痕跡雖然稱不上什麽豐功偉業,小昭卻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大事,就好比當初他拖著小薰一起躲在樹林裏監視桐敷家一樣。


    夏野到溝邊町的高中上課去了,太陽下山之前未必趕得回來。事實上這陣子的日落時間大概是在下午五點半左右,夏野根本沒有趕回來的可能。所以小昭自告奮勇的接下監視墓地的工作,夏野也表示同意。除此之外,夏野還不斷叮嚀小昭一定要注意自身安全、天黑之後千萬不能上山、不可以在墓地逗留、確定墳墓安然無恙之後就要立刻離開,這都讓小昭有種身負重責大任的感覺。更何況夏野最後還加上一句“靠你了”,更是使得小昭飄飄然了起來。一想到自己能夠替夏野做些什麽,小昭就感到無比的榮耀。


    帶著完成任務的滿足感,小昭踏著輕快的腳步回家,剛好碰到換好衣服準備出門的小薰。


    “回來啦?”小薰將愛犬拉布從狗屋裏牽出來。“情況怎樣?”


    “一切正常。”小昭的鼻子翹得老高。


    確定四下無人之後。小薰開口問道。


    “……墳墓呢?”


    “已經恢複原狀了,不過老大做的記號還在原地。”


    小薰籲了口氣,帶著拉布朝著公民館的方向走去。小昭原想跟著姊姊一起去遛狗,轉念一想又跑回家中,跟坐在餐廳裏的母親打聲招呼。


    “我跟小薰要帶拉布出去散步。”


    “什麽小薰不小薰的,要叫姊姊。”母親還是那句老話。“晚飯之前要回來。”


    “知道啦。”


    “得了吧,你根本沒放在心上。”


    母親高分貝的斥責讓小昭的眉頭為之一皺,他不能體會母親為什麽總是在狀況外。每天在意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真正重要的大事卻又視而不見,小昭有時真的很懷疑母親是不是不知道輕重緩急這四個字該怎麽寫。


    “好好好,會在晚飯之前回來啦。對了,我不在的時候,可別讓陌生人進到家裏來。”


    “你早上就已經說過了。如果有人來找你的話,就請對方改天再來不是嗎?”佐知子說完之後,將桌上的報紙疊好。“小昭。你是不是跟誰打架了?”


    “才沒有呢。”


    轉身跑出屋外的小昭突然覺得這種說法也可以成立。沒錯。的磺是跟別人打架,他們的敵人已經出現了。


    小薰和拉布站在路旁看著小昭跑過來,姐弟兩並肩朝著公民館走去。


    “跑回家做什麽?”


    “提醒老媽別讓陌生人進來。”


    “真是夠了。”小薰念了兩句。“你到底要提醒幾次才夠?這下子媽媽不起疑也才奇怪。”


    “不多提醒幾次的話,老媽一下子就忘了。在她的心目中。衣服洗了沒有可是比我們說的話還要重要呢。”


    “嗯,有可能。”小薰點點頭。


    “老大特地打電話過來,就表示這件事非常重要,所以我才會三番兩次的提醒老媽。”


    “結城……”小薰沉吟半晌。“不知道他為什麽會打那通電話。”


    “大概是突然想到吧?”


    小昭對自己的說法也沒什麽信心。夏野的模樣十分詭異。小昭覺得有點不太對勁。


    “他是不是問我們有沒有訪客?”


    “嗯。”


    “或許給城家裏有訪客吧?”


    “有可能。”小昭看著小薰。


    “這種事情當麵問老大不就知道了?”


    “說的也是。”小薰點點頭。小昭說得沒錯,直接問夏野就知道答案了,可是小薰卻無法解釋湧上心頭的那股不祥之感。


    姐弟兩帶著拉布走向公民館的廣場。幾個小孩子帶著足球正打算離開,偌大的廣場空蕩蕩的,看不到幾個人影。


    最近到這來的人好像愈來愈少了,小薰心想。以往的這個時候,一定會看到好幾個小孩子追著足球又跑又跳的,這陣子卻很少看到這幅景象。更不用說是太陽下山之後,還賴在球場遲遲不肯回去的孩子了。說到這裏,這陣子母親似乎也已經厭倦每天叮嚀姐弟兩在晚飯之前回來,小昭總是不停的抱怨吃晚飯的時間愈來愈晚了。


    最近村子裏特別冷清。這種感覺在傍晚的時候特別強烈。小薰和小昭挑了張長椅坐了下來,發現偌大的廣場隻剩下姐弟倆而已。望著空無一人的廣場。小薰不由得膽怯了起來。


    鬆開手中的韁繩,拉布一如往常的在無人的廣場上漫步。它抽動著尋頭到處嗅來嗅去。似乎正在尋找合適的方便場所。


    好不容易等到夏野姍姍來遲,四周早已籠罩在夜色之中。腳步蹦跚的夏野看來有些意誌消沉。他將書包隨手往長椅一扔,低垂著頭不發一語。


    “老大。石頭還在原地。”


    小昭迫不亟待的報告成果。夏野嗯了一聲,挑了個位置坐了下來。臉上的表情十分疲憊。


    “結城,你還好吧?”


    “……沒事,睡眠不足而已。”


    然而除了疲憊之外,夏野的神情很明顯的頗有心事。


    “昨天怎麽了?”


    聽到小薰的關心,夏野似乎嚇了一跳。


    “什麽怎麽了?”


    “你昨天不是突然打電話給小昭?”


    “我已經交代老媽不要讓陌生人進來了。”


    小昭的神情十分得意,卻換來小薰的白眼。


    “你給我安靜一點——結城,為什麽要打那通電話?昨天是不是發生了什麽?”


    夏野沒有回答。雙手撐著臉頰的地一直看著


    地麵,薄暮之中的衷情十分灰暗。


    “……嗯。”


    等了好一段時間。夏野才肯回答。隻見他抬起頭看著小薰,神情有些落寞。


    “我問你,如果清水——”話才說到一半,夏野又低下頭去。“算了。當我沒說。”


    “你想說什麽?”


    夏野搖搖頭,苦笑不語。


    “小昭。自己小心一點。入夜之後千萬不要出來走動,傍晚出門的時候,最好在身邊帶點防身道具。”


    “球棒可以嗎?”


    “都可以,總比什麽都沒有要來得好。還有,最好隨身帶著十字架,不過我也不確定是不是真的有效。”


    “嗯。”小昭點點頭,表情十分認真。


    “老大決定要怎麽做了嗎?”


    夏野沉默了好一陣子,才幽幽開口。


    “……沒什麽好怎麽做的。總得等到周末才行。”


    “這幾天都不采取行動嗎?”


    “怎麽行動?放學回來之後,天都快黑了。”


    “是沒錯啦,不過放任不管似乎不太妥當吧?”


    “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反正你再繼續監視墳墓。然後注意有沒有才剛下葬的屍體。如果有辦法知道最近村子裏有誰過世。那就好多了。”


    “我倒有一個主意,不如我們把小惠的屍體不見的事情告訴她的父母吧。”


    “這個點子我也有想過,不過你打算怎麽開口?總不能把我們去挖掘清水的墳墓、結果發現沒屍體的事情老老實實的說出來吧?”


    “嗯,說的也是。”


    “還是寄一封匿名信?”小薰略事思索。“不如寫一封信給小袁的父母,就說墳墓裏麵什麽也沒有好了。”


    小昭瞪大了雙眼看著姊姊,臉上露出無法置信的表倩。


    “不行啦,這樣子他們一定會以為是誰在惡作劇。”


    “或許吧。不過一連收到好幾封的話,多多少少也會起疑吧?”


    “會嗎?我很懷疑。”


    “那就寄到他們不得不起疑為止。”


    “時間拖太長了。搞不好他們還沒起疑,我們就已經被揪出來了。”


    “說的也是——”小薰歎了一口氣。


    “我們能做的事實在有限,而且平時還得去學校上課呢。看來這件事還是得交給大人處理才行,一定要想辦法讓村子裏的大人產生懷疑。”


    小薰轉頭看著夏野尋求支持。卻發現夏野低著頭癱在椅子上。


    “……你還好吧?”


    “老大,身體不舒服嗎?”


    “……睡眠不足而已,剛剛不是才說過?”


    夏野連頭也不抬一下,聲音更是沙啞得可怕。


    “不要緊吧?”


    夏野抬起頭來,向表示關心的小昭點點頭。


    “對不起。我先回去了。”夏野撐著身子勉強站起來。突然襲來能暈眩讓他腳步蹣跚。


    “老大,你還好吧?”


    小薰連忙叫拉布回來。


    “拉布。我們回去了。小昭,你送結城回家好了。他看起來好像徊疲倦。”


    “不必……我沒事。”


    “那怎麽行。都已經在冒冷汗了呢。小薰,我們走吧。”


    說完之後,小昭立刻拿起夏野的書包。小薰牽著拉布,走在兩人的前麵。


    女孩子的喚門聲再度響起,結城有種回到昨天的錯覺。正在下周的小梓也皺起眉頭。似乎跟結城有同樣的感覺。


    小梓快步走向玄關。卻被結城搶先了一步。打開玄關的大門,映入眼簾的並不是昨天的女孩。”個年約十五歲左右的少女正上氣不接下氣的站在門外。


    “請問是結成的父親嗎?”


    結城點點頭,內心感到一陣不悅。他並不是對眼前的少女感到反感,而是仿佛昨日再現的景況令他想起當時的不愉快。


    “結城地——呃……請跟我來。”


    少女看來有些手足無措,卻無法消弭結城內心的不悅。


    “你是誰?”


    “敞姓田中,是結城——呃,夏野的朋友。”


    “沒聽過這個名字。”


    結城的回答讓少女露出受傷的神情,不過她立刻指向身後。


    “結城他走不動了,請馬上跟我過來。”


    結城皺起雙眉。少女先一步走出大門,指向道路的一側。半信半疑的結城跟在少女的身後走了一小段路,赫然發現穿著製服的兒子就倒在路邊,身旁還有個跟著一隻狗的少年。正在打量著癱在地上的夏野。


    原來是真的,結城心想。他一個箭步衝到夏野的身邊。牽著狗的少年頓時鬆了口氣。


    “怎麽回事?”


    “老大的身體好像不太舒服。我們不放心他一個人回家,所以才送他回來。想不到才走到這裏。去大就走不動了。”


    結城架著兒子的手臂,打算將他拉起來;夏野卻掙脫父親的攙扶,賴在地上不肯起身。


    “……哪裏不舒服?不要緊吧?”


    “……我的頭好昏……”


    “先站起來再說。”結城將肩膀頂住夏野的腋下,硬生生的將他架了起來。少年將狗鏈以及書包交給少女,走到另一邊支撐軟癱在父親背上的夏野。幾個人搖搖晃晃的走回玄關,母親小梓正一臉憂心的站在門口。


    “怎麽回事?”


    “不太清楚。好像是貧血。”


    技著兒子坐在玄關門口的結城心頭閃過一絲陰影。不會這麽朽吧?清水以及武藤的臉孔頓時浮現腦海。


    小梓將夏野的鞋子脫下。結城打算再度架起兒子的時候,卻見夏野無力的搖搖手。


    “不必,我自己走。”


    結城假裝沒聽到兒子說話,不發一語的將夏野攙扶起來。他以眼神示意小梓將夏野扶進房間,才剛踏入房門,夏野就雙腿一軟倒在地上。


    “沒事吧?”


    “……沒事……真是夠了。”


    “哪裏不舒服?”


    結城凝視著兒子的臉孔。夏野的皮膚本來就白皙,如今更是看不到半點血色。


    “隻是頭暈而已。最近身體不太舒服,已經持續一個星期了。”


    “一個星期?”


    夏野點點頭,神情十分詭異。


    “我馬上請尾崎院長過來。”


    “不用了。沒那麽嚴重。”夏野說話的時候雖然有點喘不過氣,語氣倒是十分平靜。“這陣子晚上總是無法入睡。”


    結城一直盯著兒子苦笑不已的臉龐。尾崎敏夫之前說過什麽?貧血、感官麻痹、與外界溝通困難。就好像生病的人不是自己似的。結城依稀記得這似乎是最大的特征。


    “身體雖然不舒服,卻沒辦法靜下心來休養。……這陣子發生太多事情了。”


    “太多事情?”


    “嗯……比如說阿徹。或是村迫家的正雄。每次隻要一靜下來,就會想到他們兩個,看來我大概也凶多吉少了。”


    結城籲了口氣。兒子並沒有出現先前敏夫所說的那些症狀。夏野的身子雖然虛弱,卻跟之前的病例相差甚遠。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結城心想。這陣子夏野的舉動的確十分詭異。今天一大早起來。赫然發現家裏的門窗全都銷得緊緊的,夏野也承認那是他的傑作。也難怪兒子會有這種舉動。結城心想。夏野年紀輕輕的就遭受跟親朋好友生離死別的痛苦。而且過世的人都是跟自己年紀相仿的同學。也難怪他的心情會大受影響。或許這種打擊所造成的內心創傷。遠遠超過夏野本人以及結城的想像吧。


    “真的不看醫生?。


    “嗯。我會試著睡睡看。“


    “


    還是請醫生看一下比較好吧?”


    “今晚再睡不著的話。我就去看醫生,然後請醫生開藥給我。”


    要不然喝點老爸自釀的白葡萄酒也行,夏野打趣說道。聽到兒子說的玩笑話,結城也不由得笑了出來。


    “你還早得很呢。”


    關上電燈走出房門之後,小梓正以不安的神情打量著夏野的房間。


    “怎樣?”


    “好像是晚上睡不著的樣子,看來阿徹的死對他打擊很大。”


    “啊……”小梓愣了一下,旋即點頭讚同。“說的也是,他跟阿徹的感情那麽好。”


    “嗯。我想應該沒什麽大礙,他自己也說今晚再睡不著的話,赫要去看醫生。”


    “那就好。”小梓鬆了口氣。


    夫妻倆回到走廊之後,發現那兩個孩子還站在玄關,臉上難掩不安的神情。結城沒看到兩人帶來的那隻狗,卻聽到門外傳來小狗細紐的撒嬌聲,大概是綁在外麵吧。


    “謝謝你們。真不好意思。”


    “結城還好吧?”


    “好像是睡眠不足的樣子。對了,請進來坐一下吧。”


    兩個孩子對看兩眼,向邀請他們的結城點頭示意之後。一前一後的走上玄關。


    “你剛剛說你姓田中是嗎?”


    “是的。我叫做田中薰,這位是我的弟弟小昭。”


    “夏野的同班同學嗎?”


    “不是,我比他小一歲。小惠——清水惠才是他的同班同學,我是小惠的兒時玩件。”


    “你認識清水?”


    “嗯,我母親和小惠的母親是好朋友。清水家跟我們住得近,教跟小惠年紀又差不多,從小就玩在一起。”


    “原來如此……小惠發生了那種事,真是令人遺憾。”


    少女不由得低下頭。


    “總而言之。還是要謝謝兩位。”


    結城招待這對姐弟吃點東西之後。就請他們回去了。閑聊之際,兩人表示他們是在遛狗的時候巧遇夏野,聊天的時候發現夏野的身體不舒服,所以才決定送他回家,想不到夏野居然倒在半路上。言談之間,小薰顯得跟夏野十分熟稔,小昭更是稱呼夏野為“老大”,崇拜之情溢於言表。夏野雖然打從一開始就沒有融入村子的打算,結城卻發現兒子在不知不覺當中還是在村子裏麵找到自己的歸屬。


    才剛走出結城家的玄關。小薰和小昭同時籲了一口氣。別看小昭平常喜歡說大話,其實他是個怕生的孩子,麵對大人的時候更是孤儡得緊,所以小薰隻好將客套交際的工作一肩扛下。對於一個中學三年級的女孩子來說,這可是一份十分吃力的工作。


    小薰拾起拉布的狗鏈。帶著弟弟準備回家。


    “小薰。”低頭不語的小昭突然出聲。“你覺得老大會不會有事?”


    “當然不會,你沒聽結城伯父說嗎?”


    “嗯……伯父說老大隻是睡不著而已。”


    “他在跟我們見麵之前,精神就已經不太好了,伯父說是因為好朋友過世的關係。小惠剛走的時候,我也是一樣好幾個晚上睡不著呢。”


    “嗯。”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這陣子村子裏的每個人好像都有類似的遭遇。親朋好友之中,總有幾個不幸過世。”


    話才剛說完,小薰頓時發現事情的嚴重性遠遠超越原先的想像。


    她不明白村子裏的大人為什麽都不願意正視這個異常的現象。


    “結城伯父一定不知道小惠的事情……還有我們那天碰到的神秘男子……”


    小薰回想起夏野慘白的臉龐。


    “……就這樣而已嗎?”


    聽到小昭的這句話,小薰頓時露出不解的神情。


    “你是指什麽?”


    “老大昨天為什麽要打那通電話?為什麽要問我們有沒有訪客?你不是說那代表了老大的家裏有客人嗎?”


    “嗯。”


    “會不會是小惠又出現了?”


    小薰露出驚恐的眼神。


    “……別說了。”


    “老大的身體不舒服。你不覺得有點不對勁?如果不是小惠,就是那個在墓地攻擊我們的人”


    “不要說了!”


    小昭抬起頭看著姊姊。


    “你去找老大的爸爸時,我親眼看見的。”


    “看見什麽?”


    “老大的脖子。”小昭指著自己的頸部。“老大蹲在地上的時候,我看得一清二楚,就像是被蚊子盯到的痕跡。老大的脖子上麵有兩個傷口。”


    小薰呆立當場。


    “……你騙人。”


    “一定是有人來找老大報仇,所以老大才會打電話要我們提高警覺。小薰,我們該怎麽辦?”


    小薰緊握著手中的狗鏈。小昭的恐懼不難理解,問題是小薰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3


    敏夫抬頭看著牆上的時鍾。已經晚上十點多了,靜信還是沒有消息。昨天在樹林中分手之後。敏夫就一直沒見到靜信。


    昨晚靜信要敏夫給他一點時間,還說他要好好的想一想。每思及此。敏夫就難忍心中的不耐。情況已經很明顯了,而且現在村子裏隻有敏夫和靜信兩人知道事情的真相,如果他們不趕緊采取行動,還能指望誰來阻止這場慘禍?今天下午,門前的田茂廣也被送進醫院。他是田茂定市的孫子,還隻是個高中生而已,敏夫一看就知道他也是受害者之一,連檢查都免了。感染範圍不斷的擴大,靜信的優柔寡斷著實讓敏夫為之氣結。


    如果對村子的處境視而不見,甚至不將村民的死當成一回事,那倒也無話可說;然而靜信一心一意想要拯救村民,臨到行動之前卻又為之退縮,真是叫敏夫急得直跺腳。他能體會靜信內心的抗拒,然而這很明顯的是二選一的問題,實在沒有第三種選項。


    敏夫不時抬起頭看著時鍾,心想今天幹脆休息一天算了。疲勞感遍布全身,舉手投足之間總是件隨著難忍的酸痛。自從入夏以來,自己就一直不眠不休的堅守崗位。偶而休息一天也是應該的。敏夫之所以會有這種消極的想法,一方麵是靜信的態度讓他感到十分氣餒,另一方麵也是束手無策的旁徨使他想要逃避一切。敏夫十分焦慮。他覺得自己應該做些什麽,卻又不知道該采取什麽對策。現在敏夫唯一能做的,就隻有挖掘繼秀司之後不幸死亡的犧牲者清水惠的墳墓,然而他卻不知道談麽做有什麽意義,先從節子下手,或許還比較實際一點。唯有斬斷異變的源頭,才能遏止感染的擴大,因此必須事先在節子的遺體釘上木樁。以防止她死而複生。可是節子才剛過世沒多久,而且生前還跟敏夫在醫院裏麵相處一段時間,一想到要在交情頗深的患者身上——即使已經變成冰冷的屍體——釘上木樁,敏夫十分懷疑自己是否下得了手。


    (他們是怎麽死而複生的?)


    如果能夠解開這個疑點,說不定就可以找到對付他們的方法。敏夫衷心盼望隻要在遺體注射藥物、抑或是毒物。就能阻止他們死而複生。如果注射藥物沒用,也要找出一種讓敏夫在驗屍的時候能夠悄悄執行的方法。釘木樁絕對不可行。村民習慣在人殮之前由近親替死者擦拭遺體,而且死者下葬的時候都會換上白色蓑衣,一旦在遺體上麵留下傷口,絕對會被喪家發現。


    (看來不是小惠。就是節子了。)


    敏夫透過窗簾看著窗外的景色。外頭一片漆黑。即使不會跟那些人狹路相逢,這種時間獨自出門也實在危險了點。


    籲了一口氣之後,敏夫站了起來。他決定先到節子的墳前瞧個究竟。即使疲倦的肉體早已發出想要休息的訊號。內心的焦慮卻迫使敏夫忽視生理的渴望。


    套


    上運動夾克後,敏夫走出房間。朝著醫院的方向前進。深夜外出需要一些工具,那些東西都放在醫院的準備室。就在敏夫打算推開通往回廊的大門時,孝江的聲音突然從身後響起。


    “你要出去?”


    敏夫含糊的點點頭。


    “這陣子你幾乎天天往外跑,到底都跑到哪去了?”


    “我……我去出診。”


    “不全都是為了出診吧?”


    敏夫幹笑了兩聲,打算就這樣蒙混過去,孝江卻以嚴厲的眼神示意他走回來。


    “你過來,我有話問你。”


    “媽……”敏夫原本想說他在趕時間,等到回來再說,孝江卻劈頭打斷他說話。


    “叫你過來,就給我過來。”


    敏夫不由得在內心暗叫不妙。這時樓梯傳來一陣腳步聲,原來是恭子從寢室走了下來。睡眼惺忪的她看看孝江。又看看敏夫,似乎在責怪兩人不該打擾她的清夢。


    “敏夫,你先進來再說。”


    敏夫心不甘情不願的點點頭,朝著一臉疑惑的恭子看了一眼,乖乖的跟在孝江的身後走進客廳。


    客廳後麵的書齋就是孝江的房間。父親還沒過世之前。孝江就獨自一個人住在這裏。


    “坐下。”孝江指著榻榻米上的和式椅。一臉無奈的敏夫隻得依言坐了下來。孝江一邊泡茶,一邊以審問犯人的語氣開口問話。“你剛剛想去哪裏?”


    “……佛寺。”


    “昨晚呢?”


    “也是佛寺。昨晚剛好是三巨頭的會議。”


    “你少騙我,昨晚田茂先生才打電話過來。”


    敏夫暗叫不好。孝江將盛滿熱茶的杯子推到敏夫麵前。


    “你該不會瞞著我在村子裏麵亂來吧?”


    “媽。”


    敏夫為之啞然。“在村子裏麵亂來”是孝江自創的暗喻,意思是在質問敏夫是不是跟村子裏麵的女人發生關係。這似乎是孝江不可碰觸的禁忌。打從敏夫上高中的那一天開始,孝江就不厭其煩的耳提麵命。


    “沒那回事,我真的是去找靜信談事情。這陣子可能有召開三巨頭會議的必要。不過還沒知會田茂先生。”


    “田茂先生在電話中提到下外場新開了一問診所,這件事你知不知道?”


    原來是這件事。敏夫不由得歎了口氣。


    “嗯。知道。”


    “兼正的家庭醫師有來打招呼嗎?”


    “目前還沒有,過一陣子可能會來吧。”


    “你打算怎麽說?”


    “還能怎麽說。又不能不準他開業。”


    “醫師公會知道這件事嗎?”


    “不太清楚。已經好一陣子沒連絡了。”


    父親生前十分注重同業之間的來往。在醫師公會裏麵也擁有豐富的人脈,不過敏夫卻不喜歡將時間浪費在無謂的交際。事實上敏夫早已被排除在散居各地的開業醫師所組成的網絡之外了。現在的他隻跟願意接受轉診病患的醫院保持聯係,要不就是偶而跟畢業於同一所醫學院的學長學弟通個電話,完全不認識其他在地方上開業的醫生。


    “你打算就此默認?村子裏麵不需要兩家醫院,這點你應該很清楚吧?兼正的家庭醫師好歹也該明白先來後到的道理。竟然連聲招呼都不打,就這樣逕自開業,這未免也太自中無人了。想在尾崎家的地盤上開診所。就要乖乖的照規矩來。”


    敏夫又歎了口氣。


    “還是那句老話,這件事與我無關。”


    “怎麽會沒關係?真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些什麽。明知村子裏已經有間尾崎醫院,卻還明目張膽的另開一間診所,這不是擺明了在諷刺我們力有未逮?”


    “有什麽關係?反正我們本來就忙不過來,最近的病患人數早就超過醫院的負荷了。江淵醫師肯在這裏開業。我感謝他都還來不及呢。”


    說到這裏,敏夫不由得一怔。桐敷家應該就是屍鬼的巢穴沒錯,江淵有可能不是他們的同伴嗎?當然不可能,說不定他也是死而複生的屍鬼。一個屍鬼在村子裏開起診所,背後的動機十分耐人尋味。


    前往求診的患者多半會成為他們的犧牲者。走出診所的時候,恐怕個個都是臉色蒼白目光無神吧?敏夫不難想像這種畫麵。若非如此,難道他們還有其他目的?


    孝江兀自喋喋不休,敏夫卻半句話也聽不進去。


    他們搬來了——入侵了。之前他們一直安安靜靜的窩在那棟豪宅,如今卻開始主動出擊,這到底代表了什麽?


    之前敏夫隻知道他們來到了外場,卻從未思考過他們為什麽要大老遠的搬到這個小村子。大費周章的將那棟豪宅移建過來,照理說應該有什麽特定的目的才對。江淵的開業是否也是其中一環?他所肩負的任務又是什麽?


    “敏夫!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麵對孝江的斥責,敏夫完全不想理會。他很想聽聽看靜信的意見,不過今晚似乎走不出家門了。莫名的焦慮襲上心頭,不斷增加的死者——犧牲者。說不定整件事情的嚴重性遠遠超越敏夫和靜信的想像,如果不及早采取行動,恐怕會演變成一發不可收拾的局麵。


    4


    夏野獨自屏息躲在黑暗之中。枯草的氣味從四麵八方傳來,房間裏麵昏黃的燈光穿過木莓的枝芽。在黑暗之中不停的搖曳。


    山村的夜晚總是特別寒冷,彌漫著晚秋氣息的樹林,令人感到格外的寂寥。夏野拉緊運動夾克的衣領。手中握著樅木削成的木樁。這根木樁原本要用在本橋鶴子身上。如今卻無法達成使命,隻能靜靜的躺在夏野的懷中。


    夏野從父親的工坊偷了一把木槌和一根木樁,這就是他身上唯一的武器。蹲在草叢裏的他不停的變換姿勢。讓發麻的雙腿略事休息,仔細觀察著夜色之中的一舉一動。


    當手表的指針過了午夜兩點的時候,夏野聽到輕微的腳步聲走進後院。一條黑色的人影緩緩的走了進來。人影刻意放輕腳步。躡手躡腳的走近點著台燈的窗邊,然後在窗戶下方蹲了下來,觀察房間裏麵的動靜。過了一陳子之後,人影朝著窗戶伸出手臂。


    即使四周籠罩在夜色之中,習慣黑暗的雙眼依然清楚的辨識出人影的特征。躲在草叢中的夏野看著這條熟悉的人影低著頭伸出手臂敲打玻璃窗的模樣,內心不由得湧現出一股莫名的感慨。


    躺在武藤家大廳的阿徹,看起來就像是一個空殼,根本不是夏野所熟知的“阿徹”。那隻是徒具阿徹的外表、卻失去阿徹內涵的“物體”。諷刺的是,如今蹲在自家窗前的人雖然不是真正的阿徹,卻與夏野腦海中對“阿徹”的記憶完全吻合。


    人影一連輕叩了好幾次窗戶,然後以低沉沙啞的聲音呼喚著夏野。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夏野馬上站了起來。


    “……我在這裏。”


    阿徹立刻轉過身來,臉上的表情十分驚恐。仿佛遇見了不該見到的人似的。


    夏野一邊用腳試探四周的地形,一邊怯生生的後退。枯萎的雜草在夏野的踐踏之下,紛紛傳出清脆的斷裂聲。窗戶之下的阿徹動也不動的看著正在往後退的夏野,仿佛中了定身術一般。


    夏野一路往後退去。眼看著他退了兩步、三步之後。阿徹才站了起來朝著樹林的方向走去。臉上掛著毅然決然的神情。眼看著阿徹就要走進樹林。夏野立刻拿出口袋中的武器。


    “……這對你有沒有用?”


    阿徹頓時露出畏懼的神情。夏野不知道阿徹的神情代表了他真的懼怕這種宗教的象征、抑或隻是麵對突如其來的動作時所產生的正常反應。夏野繼續往後退。阿徹有些猶豫,卻還是往前踏出一步。夏野加快了腳步,阿徹也追了上來,兩人之


    間的距離愈來愈接近。這時夏野又舉起手中的十字架,阿徹立刻停下腳步。同時還露出嫌惡的神情。這種東西的確有用。夏野心想。至少可以讓對方感到不快。


    夏野爬上山坡。每當阿徹逼近時,他就舉起手中的受難十字架,如此一來阿徹就會停下腳步,再度將兩人之間的距離拉開。就這樣重複了幾次之後。夏野發現舉起十字架的次數似乎愈來愈頻繁了。


    前方有一塊沒有樹林的空地。夏野一口氣衝上山坡。穿過這塊還不夠資格稱之為廣場的空地,一直跑到空地另一頭的樹林之後,才停下腳步轉過身來。這裏跟自家有一段距離,家人應該聽不到聲音才對。


    靠在樹幹上喘了幾口氣。阿徹的身影才在空地的另一端出現。他遠遠的停下腳步,似乎對夏野手中的十字架有些忌諱。


    “這種玩意你也會害怕?”


    夏野說得上氣不接下氣。胸口的鼓動無法平息,身體也是燥熱無比,夏野卻覺得全身上下都在冒冷汗。伸入懷中的手緊緊的握著自製的木樁,木槌就掛在自己的腰間。


    “不過就是兩根木條綁在一起而已,這種玩意你也會害怕?”


    “……夏野。”


    “不要叫這個名字,我已經警告過你了。”


    阿徹的表情有些複雜——應該有些複雜。在昏暗的夜色當中,夏野看不清楚阿徹臉上的表情。


    “看到這玩意有什麽感覺?還是說你在沒死之前,就對這玩意沒什麽好感?”


    “……夏野。”


    “不要叫這個名字!”’


    夏野將手中的十字架丟了出去。匆忙之中卻失了準頭。十字架掉在離阿徹不遠處的草地上。


    “不要學阿徹的口氣說話,你已經不是阿徹了。”


    夏野雙手握著木樁,微微彎曲的膝蓋似乎隨時準備撲上去。夜裏的露氣凍得雙手直發抖。


    阿徹轉頭看著消失在夜色當中的十字架。然後又回過頭來看著夏野,表情十分蕭索。


    “我……”


    阿徹才說了一個字,就閉上了嘴巴,往前踏出一步。失去十字架的夏野已經完全沒有阻止對方的能力了。


    “你……你告訴了誰?”


    “什麽?”


    “我的事情。”


    “誰都沒說。”


    “嗯,那就好。”阿徹似乎鬆了口氣。


    “你打算要襲擊我?”


    “……我也是不得已的。”


    阿徹緩緩的爬上山坡。


    “我不攻擊你,小葵他們就會遭到襲擊。上麵的人命令我來攻擊你,黎明之前得回去報告任務成果。”


    “都已經變成這樣了,還要受人使喚?”


    “……沒錯,我沒有選擇的權利。我隻是整個組織最底層的小嘍羅罷了。”


    阿徹停下腳步。


    “都怪你這個人太好管閑事,所以才會惹得那些人不高興。廣澤高俊是被你打昏的吧?”


    “那個人也跟你一樣?”


    阿徹點點頭。


    “現在還不到公開秘密的時候,你卻跑去掘墳,這當然犯了那些人的大忌。就算發現了他們的秘密,也應該藏在心裏別說出來才對。


    碰到高俊的時候,如果你立刻落荒而逃的話。或許那些人還不會覺得怎樣,想不到你居然一棍子打昏高俊,這麽一來他們當然不能放過你。”


    說到這裏,阿徹又往前踏出一步。


    “如果你從此躲在家裏不敢出門。他們也不會怎麽樣,偏偏你卻想要消滅他們,對他們不利。獵人是他們的頭號大敵,所以你非死不可。”


    夏野緊握著手中的木樁。站在山坡上的阿徹近在咫尺。他隻要再往前一步,就進入了夏野的攻擊距離。


    “所以你就甘心當他們的打手,接受他們的使喚?現在的你跟沒死之前的你簡直就是判若兩人。”


    “……沒錯。”


    “開什麽玩笑。”


    夏野舉起手中的木樁。就算拿在手中的是其他武器,他也不會有所遲疑。


    “隻要被你咬上一口。我的生命就結束了。所以為了保護自己,我隻好對你不客氣了。”


    阿徹停下腳步。


    “既然要來找找。為什麽不把自己打扮成吸血鬼的模樣?”


    毆打高俊的觸感重新回到夏野的雙手。良知淩駕在理智之上,占據夏野的心頭。可惜身邊沒有手槍。可惜身邊沒有足以讓對方斃命的工具,可惜身邊沒有一扣板機就能遠遠的殺死對方的武器。


    “……這樣子叫我怎麽下得了手?”


    夏野做不到。即使手中拿著凶器,他也不忍心殺害對方。如果對方是個敵人,就算要將對方五馬分屍,夏野覺得自己應該狠得下這個心才對。然而站在麵前的敵人看起來跟自己同樣是個人類,夏野說什麽也下不了手。不可傷害同類的良知讓夏野拒絕采取任何行動。更何況對方顯然具有人格,生前又是自己的好朋友,夏野實在無法刻意的去傷害他。


    “你真是個善良的人。”


    “這不是善不善良的問題,我真的很害怕!那麽恐怖的事情。我根本做不來!”


    即使今天出現的人是小惠。夏野照樣下不了手。就算是本橋鶴子。結果也是一樣。明知高俊是死而複生的死者,夏野的理智卻讓他無法當場了結對方。他連想都不願意想起,打從心底的排斥。無條件的畏懼。主動的規避。


    “重新複蘇的死者”——夏野親身感受到這份恐怖。阿徹生前是夏野的好朋友。接獲死訊的時候,夏野還表心期盼這隻是個玩笑。希望老天爺不要奪走他的生命,讓他重新活過來。如今他又活生生的站在眼前。夏野怎忍得去下心去傷害他?除非對方生前跟自己有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除非對方早已喪失之前的人格、隻是一具。死而複生的屍體”。


    當對方依舊擁有先前的人格,就永遠無法成為敵人。同樣的理論也能套用在所有“複活的死者”身上,因此夏野絕對無法成為獵人。


    既然無法成為獵人,就隻能乖乖的成為犧牲者,中間的差別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罷了。


    夏野頹然的坐倒在地。阿徹以手掌輕撫他的後頸。夏野對這個撫慰的動作十分熟悉,不同的是現在阿徹的手掌涼得跟夜晚的露氣一樣。他將前額靠向眼前的胸膛。沒有溫度,沒有聲音,這具軀體早就被虛無占據了。


    5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籠罩山頭。今晚不見照亮樹梢的月亮,微弱的星光被阻擋在黝黑的樹林之外。阿徹快步走在樹林中,仿佛在逃避什麽似的,一個小小的身影緊跟在後。


    “又沒有告訴他?為什麽?”


    沉默不語的阿徹爬上山坡。跟在身後的孩子以高亢的童音破口大罵。


    “我非報告上去不可,辰已先生一定會很生氣,到時你的父母親以及兄弟姊妹都會被帶到山入。”


    “……夏野不會說出去。”


    “你憑什麽這麽肯定?昨天晚上你也忘了告訴他。虧我之前還提醒過那麽多次!”


    熟悉狩臘的老手必須帶著尚未進入情況的生手出任務。直到生手能夠獨當一麵為止。將阿徹與小靜分在同一組的人。就是小靜口中的辰巳。小靜今年十一歲,往後也將永遠是這個年紀。她看起來雖然是個小女孩。手上的犧牲者卻比阿徹要多出好幾倍之多。小靜並不認為她的行為有什麽不對。反而對自己的狩獵能力不輸給大人這點,感到無比的驕傲。


    “我不是告訴過你,一定要好好的告訴他才行嗎?看來你根本將我說的話忘得一幹二淨。你一定要告訴他這隻是一場夢,否則他一定


    阿徹心想小靜隻是個孩子,下起手來才能亳不猶豫。她凡事


    都以大人的意見為主,藉由襲擊獵物的行為來獲得大人的肯定。甚至是大人的褒獎。這是她心中被扭曲、卻又根深蒂固的價值觀。對於十一歲的小靜來說,襲擊獵物就像是在玩一場遊戲。


    “現在馬上回去告訴他,否則辰巳先生一定會責怪我的。他一直要我好好的帶領你,我可不想讓他失望。”


    昨天晚上,阿徹襲擊了夏野,慌亂之中卻忘了對犧牲者做出暗示。當時的阿徹一心隻想逃離現場,把夏野帶回給城家之後,就急急忙忙的離開了。直到跟小靜會合、聽到小靜問他成功了沒有之後,阿徹才赫然發現自己犯了一個大錯。


    “他一定把這件事說出去了,說不定那些人正在商量該怎麽收拾你呢。”


    “夏野不會說出去。要說出去的話,昨天早就說了。更何況就算他說出去,也不會有人相信。”


    “你敢保證嗎?你所犯下的錯誤可能會連累大家呢。等到天亮之後,說不定全村的人都知道這件事,然後每個人手中都拿著木樁等著我們自投羅網。這種責任你擔得起嗎?所以我才千叮嚀萬叮嚀,提醒你一定要記得告訴他。”


    阿徹不語。繼續加快腳步。小靜勉強跟在身後,嘴裏還是不停的嘮叨。‘


    阿徹當然了解這麽做的危險性。昨晚是過大的衝擊讓他忘了這麽做,今晚阿徹卻是故意不做。阿徹還是不忍心將犧牲者變成對自己唯命是從的傀儡。做出暗示固然會讓夏野閉口,卻也會讓這個好朋友失去先前的人格。


    “我要把這件事跟辰巳先生報告。請他把你的家人都帶到山入。”


    阿徹隻能保持沉默,腦海中浮現出那座監牢的模樣。


    囚禁祭品的監牢,被眾人拋棄、靜待死神降臨的犧牲者。阿徹實在不願意看到自己的家人落得那種下場。


    “事情都已經過去了,我自己會向辰巳先生解釋。”


    阿徹彎著腰爬上山坡,走上蜿蜒的山路。一輛沒開大燈的車子從西山的南邊一路開來,超過了走在路旁的阿徹和小靜。


    走了一段時間,兩人來到北山與西山的交界處。三三兩兩的人群從村子的方向走來,逐漸往這裏聚集。


    那些人都沒帶著手電筒。卻毫不猶豫的分開草叢爬上山坡。其中有獨自一人行走,也有兩三個人並肩而行,每個人都快活的高聲談笑。當初下山的時候,大家都不願開口說話,隻聽得到他們在樹林裏鑽動的聲響;回程時的眾人卻仿佛吃錯藥一般的興奮莫名。


    在一片喧鬧聲中。唯獨阿徹默默不語。麵色凝重的地快步往前走去。仿佛打算逃避眾人的目光,以及小靜的責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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