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子不準茂樹接近靈堂而暫時托給娘家的父母照顧,草草結束昨晚的守靈。老實說她跟本不想參加婆婆的守靈,更不願出席第二天的葬禮,甚至對唁客看著他的奇怪眼神都不以為意。


    沒想到元子一早醒來,卻發現茂樹的情況不大對勁。


    “為什麽!”


    哭倒在地的元子幾乎崩潰。她不讓茂樹接近登美子,還將茂樹送回娘家,能做的隔離措施全都做了,老天爺還是不肯放過她僅存的兒子。


    公公和婆婆先後辭世,照理已經沒有人會將孩子從元子的身邊奪走了,然而事與願違,就是有人想奪走她唯一的茂樹。


    “茂樹生病了?”


    回娘家探視的前田利香看著元子,難掩同情的神色。


    “你的運氣也真差,身邊的親人一個接一個的離開。”


    其實利香的丈夫也在這個月初驟逝。嫁到村子裏的她依然保留她家的姓氏,丈夫過世之後,她便帶著孩子回到水口的娘家。


    “我說嫂子啊,你可千萬別把我當成迷信的人。不知道為什麽,我總覺得嫂子家裏的人好像是被大伯父帶走的。”


    “我公公?”


    利香有點難為情的點點頭。


    “也難怪你不相信,連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可是話又說回來了,村子裏的人都在說大伯父還沒死,所以”


    元子聽得瞠目結舌。


    “住在我家附近的田丸阿婆說她親眼看到大伯父走在路上。原本以為看錯了,可是仔細一看,還真的是大伯父沒錯。”


    田丸美津江住在水口的南邊。


    “她還說搞不好大伯父還有心願未了,所以才從土裏爬出來呢。那時我當她是在開玩笑,可是現在看到嫂子接二連三的遭遇不幸,不由得我嗯那個”


    “我了解。”


    原來是這麽回事,元子心想。經利香這麽一說,元子總算是恍然大悟。公公岩佬向來對元子沒什麽好感,不管元子怎麽討好他,總是會換來一頓奚落。一定是公公幹的好事,元子十分確定。


    (總算招出原因了。)


    岩佬奪走了元子的一切。每個人都想奪走元子的孩子,連死去的人都從土裏爬出來,成為元子的敵人。


    “我絕對不讓你們稱心如意,等著瞧吧。”


    2


    十月二十七日,外場的竹村昭子不幸過世。一接到消息,敏夫立刻離開醫院,不久留守醫院的武藤便接到了電話通知,田代書店的兒子死了。


    “田代兄的兒子我明白了。”


    武藤搖搖頭,神情十分暗淡。


    “前陣子他來看病的時候,就覺得應該八九不離十才對,想不到真的一語中的。”


    “嗯”


    田代夫婦一定很難過吧,律子心想。抑或是早就料到了這個結果,感歎該來的還是躲不掉呢?


    死亡人數不斷攀升,若加上江淵診所和溝邊町的醫院所收容的患者,實際上的數字絕對超乎想象。而且,清美到現在還沒來上班。


    死亡人數不斷攀升,若加上江淵診所和溝邊町的醫院所收容的患者,實際上的數字絕對超乎想象。而且,清美到現在還沒來上班。


    律子抬頭看著牆上的時鍾。現在已經是看診時間了,清美卻連通電話也沒有。大概不會來了吧,律子心想。她覺得沒什麽好說的,武藤和安代也完全不提起這件事,不過這並不代表他們不關心清美,從兩人不時抬頭看著時鍾的動作判斷,武藤和安代心裏麵一定也很著急。按捺不住無言的等候,武藤長歎一聲回到辦公室,休息室裏麵隻剩下律子和安代兩人。


    “院長已經那麽努力了。”安代突然冒出這句話。滿腹狐疑的律子看著安代,隻見她露出微笑。“情況一定會有所好轉。院長的個性十分好強,從不輕言認輸,處境愈是艱難,他就愈是鬥誌高昂。”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考大學的時候就是最好的例子。院長念高三的時候成績不好,老師都說他一定考不上理想的學校,結果他一氣之下發憤念書,最後真被他考上了呢。”


    律子微笑以對。


    “院長是愈壓愈有勁的人,絕對不會輕易低頭。隻要給他一點時間,他一定會找出解決的方法。”


    “希望如此。”


    心情低落的敏夫回到醫院時,櫃台已經開始接受掛號了。等待他的除了患者和訃聞之外,還加上永田清美辭職的消息。


    “清美打算辭職?”


    安代點點頭。


    “剛剛接到的電話。”


    安代沒多說什麽,敏夫卻不由得想起昨天清美之間氣氛凝重的對話。


    “清美的辭職是醫院的損失,一定要設法慰留。”


    聽到敏夫的回應,安代點點頭。


    “我已經在電話中試著慰留她了,不過清美畢竟是有家庭的人,自從傳染病的說法不脛而走之後,她的先生似乎就一直要她辭去醫院的工作。”


    “原來如此。”敏夫點點頭。


    “實際情況到底怎樣?”


    “什麽東西怎樣?”


    “真的是傳染病嗎?”


    敏夫為之語塞。


    “最近發生了那麽多事,總覺得不大像是傳染病。每次被村民問起,我都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老實說,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傳染病。”


    安代歎了口氣,轉身回到工作崗位。敏夫也暗自歎了口氣,欲哭無淚的感覺浮上心頭。陷入膠著的情況、接踵而來的問題,敏夫除了心力交瘁之外,更感到無力回天。


    (一個人的力量根本改變不了什麽。)


    強烈的倦怠感襲上心頭,敏夫不由得閉起雙眼。


    律子一邊做著手邊的工作,一邊在內心思量清美的辭職。小雪失蹤之後,聰子跟著辭職,如今連清美也離開了,偌大的醫院頓時變得冷清許多。除了工作人員之外,患者的數量也不如往常,非但疑似那種症狀的患者十分罕見,就連以往動不動就跑來抱怨這個抱怨那個的村民也少了許多。現在常來醫院報到的幾乎都是老麵孔的慢性患者、要不就是受到外傷的人,而且人數也一天一天的減少。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律子心想。


    村子裏的葬禮並未減少,光是今天早上,醫院就接到了兩起訃聞,證明死亡並未止息,村民心中的威脅依舊,搞不好還比之前更加的不安。照理說無病呻吟的患者應該比往常更多才對,然而事實剛好相反,非但疑似病例日漸減少,甚至連慢性病患者的到院人數都每況愈下,這是否反應出村子裏的人口愈來愈少的事實?


    (村子裏一定出事了。)


    律子回不去心中的陰影。下班之後回到家中,還是感到心神不寧。律子看了看時鍾,猶豫了片刻之後,決定牽著太郎的勾連走出家門。


    去找清美談談看吧。辭職與否當然是清美的自由,可是律子感到十分不自在,總覺得令人毛骨悚然的某件事正在看不見的地方醞釀成形。愈是看不到摸不著,就愈覺得可怕。


    清美住在門前,距離律子的家並不遠。在沿途的燈光和太郎的陪伴下,律子壯著膽子走在夜晚的道路。就在快到清美家的時候,一輛卡車擦身而過,律子不經意的回過頭目送卡車的離去。


    ——高砂運輸。


    不詳的預感浮現心頭,律子快步走向清美的家。屋子裏麵黑漆漆的,每一扇窗戶都放下了擋雨板。律子衝到玄關按鈴,沒有人出來看門。


    (果然不出所料。)


    敲敲鄰居的大門,年近花甲的男子走了出來。滿頭白發的他表示清美一家人已經搬走了,律子的預感果然成真。


    (這怎麽可能?)


    既


    然打算要搬家,清美應該會事先告訴大家才對,要不然也會在電話中當成辭職的理由。如果是為了搬家才辭職,大家也不會說什麽,律子不明白為什麽要悶聲不吭的搬家。


    “因為我們是眼中釘嗎?”


    協助敏夫的工作人員,以及尾崎醫院的存在都是欲出之而後快的對象,所以下山消失了、十和田消失了、兩個兼職人員消失了、小學消失了、聰子消失了、如今連清美也消失了。


    (那個漲得很像奈緒的人)


    不是很像,他就是奈緒本人。根本就不是什麽傳染病,所以醫院成為首當其衝的目標。


    淚水湧上眼眶,律子明白自己再也見不到清美、見不到小雪、也見不到從自樂。“大家都走了大家都不在了”


    律子蹲在路旁,抱著太郎的頸子。太郎伸出舌頭舔著律子的臉頰,仿佛是在安慰傷心的主人,清澈的雙眸突然閃過一絲畏懼的神色。


    陌生的人影出現在律子身後,慢慢的靠近。


    3


    準備守夜的小昭打開房間的窗戶,監視屋前的馬路,最後還是不敵睡魔的召喚,不知不覺的睡著了。黎明前的低溫凍醒了小昭,身旁的小薰兀自好眠,原來她也睡著了。


    小昭啐了一口,慢慢走下樓梯。前晚在姐弟兩人的半哄半騙之下,才將母親從臥室移到起居間。他們在佛桌之前鋪了床棉被,讓母親睡在上麵,同時在擋雨板以及拉門貼上符咒,還不忘吊起破魔失。然而小昭走下樓一看,赫然發現兩片擋雨板的其中一片被打開了。


    躺在床上的母親臉色十分難看,病情比昨天更加惡化。房間裏的符咒被撕得一幹二淨,別說是破魔失了,連佛桌上的佛像和香爐都不見蹤影。


    “媽,我貼的符咒哪去了?”


    小昭用力將母親搖醒,佐知子懶洋洋睜開雙眼,無力地搖搖頭。


    小昭走到庭院,還是看不到那些東西的蹤跡。庭園的角落撒落一地灰燼,大概是從香爐裏麵倒出來的香灰吧。


    符咒和破魔失並不能阻止他們,眼前的景象讓小昭不得不正視這個事實。小薰留在家裏照顧頻頻要水喝的母親,決定翹課的小昭走向巴士站,他打算自己到溝邊町的神社跑一趟。小昭明白那種東西並不能阻止他們襲擊母親,keshi8憑空消失的符咒卻又讓他起了疑心。若那些人真的不怕符咒,又何必將房間裏麵的符咒撕得幹幹淨淨?看來符咒還是有某種程度的效果,這就是小昭的結論。


    走著走著,突然聽到有人叫住自己。抬頭一看,竹村文具店就在眼前。


    “小弟弟,你要去哪裏啊?”


    小昭不認識出聲的老人,隻知道他叫做佐藤笈太郎。印象中他是住在水口的木匠,平時總喜歡在文具店的門口間磕牙。


    “現在不是上學時間嗎?”


    “我媽媽要我出去辦事。”


    “真的嗎?”笈太郎睜大了雙眼。“你媽媽要你翹課啊?”


    這是住在下外場的大塚彌榮子說話了。小昭一樣不認識她,隻知道她叫什麽名字。


    “聽說你媽媽生病了是嗎?”


    “嗯。”


    “真可憐。這孩子剛死了父親,現在連媽媽都生病了。”


    “原來如此。”笈太郎自言自語,露出泛黃的牙齒對著小昭微笑。


    “所以你才幫媽媽跑腿嗎?真了不起。對了,你媽媽還好吧?”


    “我不知道。”


    笈太郎歎了口氣,彌榮子特地從長椅站了起來,輕撫小趙的背心。


    “今年真是流年不利,也不知道出了什麽亂子。小昭,你是男孩子,這種時候一定要堅強起來才行。”


    小昭點點頭,堅毅的神情看得出他的決心。


    “就是說啊,大家一個接一個的死去,天曉得是怎麽搞得。”笈太郎又歎了口氣。“五金行的媳婦死了,多津的親家前陣子也才剛辦完葬禮。壯得跟頭牛似的人竟然說走就走,實在叫人難以接受。”


    “別說了。”竹村多津低聲製止。察覺失言的笈太郎看著小昭,臉上的神情十分尷尬。


    “這呃希望你媽媽早日康複。”


    小昭點點頭,環視老人家的臉孔。


    “真的會康複嗎?”


    “當然會。”彌榮子拍拍小昭的肩膀。“不要說這種觸黴頭的話。”


    “真的有人康複嗎?我隻聽說大家談起住在哪裏的哪個人生病了,從來沒聽過哪個病人康複的消息。”


    小昭的發言一針見血,幾個老人家當場麵麵相覷。過了一會,多津輕輕的歎了口氣。


    “沒錯。”


    “多、多津?”


    神情尷尬的彌榮子連忙出聲,多津卻充耳不聞。她凝視著小昭,用力點點頭。


    “你說得沒錯。”


    “既然村子裏死了這麽多人,你們這些大人為什麽都不采取行動?為什麽都在一旁袖手旁觀?”


    多津無言。笈太郎想要反駁,最後還是悶聲不吭的低下頭。彌榮子的雙手忍不住了。


    “這個村子一定有問題,否則不會一下子死了那麽多人,可是你們這些大人卻什麽也不做,沒有人願意站出來想個辦法解決。大人不是很了不起嗎?不是很厲害嗎?那就證明給我看啊。”


    笈太郎臉色一沉,當場就要發作,一旁的彌榮子趕緊擋了下來。


    “這孩子才死了爸爸,媽媽又臥病在床,也難怪想法會變得那麽偏激。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我們這些大人還是有在思考對策,可沒你想象中的那麽沒用。”


    彌榮子同情意味濃厚的語調讓小昭感到不悅。他將雙手插入口袋,準備離開竹村文具店。


    “彌榮子,你說得到簡單,我們幾個老不死的又能做什麽?”氣急敗壞的笈太郎顯得十分沒出息。“這個村子的確不太對勁,可是連尾崎院長都束手無策了,難道還期望我們拯救村子不成?一大堆人突然遷居,留下一大堆空屋,如果隻是這樣,那也就算了,問題是那些空屋沒過多久就會出現怪聲,連鬱美的家也不例外,這種情況又要作何解釋?”


    小昭停下腳步,聆聽笈太郎說話。


    “鬱美鬧了那麽大的笑話,村子裏哪有她的容身之處啊?換成是我,我也會帶著女兒連夜離開。”


    “事情沒那麽簡單,你沒聽說嗎?這陣子好像有人住進鬱美的家,那個人不是鬱美,也不是玉惠,田丸阿婆說看起來很像前田家的岩佬。”


    “別鬧了。”彌榮子笑著揮揮手。“田丸婆婆膽子小,一定是看錯了啦。岩佬早就在這個月初去世了呢。”


    “就是因為岩佬早死了,所以才更顯得詭異。我最怕這種鬼神之事了,如果讓我年輕個二十年,鐵定闖進去瞧個究竟。”


    小昭凝視著自己投射在路麵上的影子。前田岩,住在下外場的老人,不苟言笑的臉孔浮現眼前。小昭知道岩佬已經過世了,如今疑似岩佬的身影趁著夜色出入空屋,更是吸引他的注意。


    “在哪裏?”


    小昭突然出聲。笈太郎嚇了一跳,他以為小昭早就離開了。


    “水口的伊藤家,最靠近山腳的那戶人家就是了,離三猿石碑不遠。那一帶隻有一戶人家,一看就知道了。”


    小昭點點頭,看著小溪的對岸。潺潺溪水和綿延山脊之間的狹長形土地,幾棟小屋櫛次鱗比。


    小昭轉身離去,無視於笈太郎的呼喊,他一路跑回家中。小薰還來不及文他回來做什麽,小昭就悶聲不響的跑上二樓。


    找不到木槌,隻有從父親的工具箱裏翻出來的鐵槌。小昭從桌子底下拖出一隻箱子,拿出兩根木樁。箱子裏麵還剩下五根木樁,這些事小昭昨天努力的成果。


    小昭將


    鐵槌和木樁一起塞進背包。為了保險起見,他還將事先準備好的護身符放進胸前的口袋。


    “我已經別無選擇了。”顫抖的雙手緊壓著胸口。“一定要替老大報仇。”


    如果夏夜還活著,一定能夠會讚成我的做法。小昭抓起背包,沿著樓梯飛奔而下,無視於欲言又止的小薰,直接奪門而出。


    小昭頭也不回的朝著水口前進,多津眯起雙眼看著他渡過了三之橋。


    笈太郎口中的那戶人家很容易辨識。水口部落的一偶有座荒涼的竹林,被山而建的伊藤家同樣給人一種荒涼的感覺,看起來就像是許久無人居住的廢屋。強壓內心的恐懼,小昭的右手搭上傾斜一側的玄關大門。


    大門打不開,好像上鎖了。小昭打量著周圍,確定四下無人之後,一溜煙的跑到屋子後麵。伊藤家的後門就位於巷底,小昭還是打不開,這是他注意到廚房的窗戶和後門的玻璃窗都被人從裏麵釘上了木板。無計可施的小昭繼續往後走,打量著麵向建築物後方,發現唯一的兩扇窗子也被封起來了。


    小昭看著手表。中午十二點剛過,還不到他們出來活動的時候,有的是時間可以慢慢來。


    即使時間還很充裕,小昭還是做了幾次深呼吸,確定四下無人之後,才從背包裏麵把鐵槌拿了出來。緊接著又呼了口氣,嘴裏喃喃自語,掄起手中的鐵槌朝著玻璃窗用力揮去。


    玻璃窗發出清脆的破裂聲,透明的窗麵出現好幾條裂縫。輕輕的用鐵槌的另一頭敲擊窗戶,碎裂的玻璃從窗框和木板之間掉落地上。這是小昭的膽子也大了起來,隻見他不斷地揮動鐵槌,直到整麵玻璃完全碎裂為止。不過窗後的木板依然釘得死死的,即使敲碎了玻璃,還是不得其門而入。小昭雙手叉腰端詳著眼前的窗戶,那塊板子好像隻是普通的三合板,用手掌一撐就變形了。


    小昭再吐了一口氣,拿起鐵槌的另一端揮向窗後的三合板。木板碎裂的聲響傳入耳中,鐵槌的尖端整個陷了進去。小昭大著膽子以鐵槌的兩頭破壞夾板,沒過多久就被打穿了一個大洞。


    不斷喘氣的他利用製服的袖子擦掉前額的汗水,準備爬進窗戶。一個不小心,玻璃的碎片刺入掌中,讓他不由得眉頭一皺。小昭將自己的腦袋塞進洞裏,仔細的端詳屋內的情況。屋子裏麵陰暗不見天日,傳來陣陣的黴味。


    小昭手腳並用的爬進屋子。每一扇窗戶都被釘上了隔板,隔板的邊緣還貼上了膠帶,完全將光線阻隔在外。若不是小昭打破了其中一扇窗戶,屋子裏真的是伸手不見五指。


    小昭從背包裏麵拿出手電筒,赫然發現這間屋子並沒有他想象中的荒涼。原本他以為久未居住的屋子一定是積滿了蜘蛛網,這間屋子看起來卻還是很幹淨的。家具和擺設雖然舊了一點,卻處處散發出“家”的味道,好像一直有人住在這裏似的。一想到自己沒脫鞋就闖了進來,小昭突然有種說不出來的歉疚。


    (有人住在這裏。)


    小昭不知道住在這裏的是誰,不過他很確定這裏有人居住。餐廳裏麵有兩扇門,其中一扇是麵向廚房的玻璃門。玻璃門沒關,小昭拿起手電筒朝著廚房晃了兩圈,發現地上堆了好幾個裝滿隔板或是石膏的袋子。另一扇則是通完隔壁房間的紙門。斑駁陳舊的紙門關得緊緊的,小昭伸手開門,紙門發出一陣尖銳的摩擦聲。房間裏麵鋪著一床棉被,小昭戰戰兢兢的以手電筒的燈光照亮眼前,杯子裏麵沒有半個人影。


    這間房間似乎沒有窗戶。房間的一邊麵向走廊,通往隔壁房間的方向是另一扇紙門。,門後擺著一張幾乎與整間房間等寬的佛桌,上麵卻看不到卷軸或是佛像。置物架和五鬥櫃擺滿房間的每一個角落,榻榻米上麵隻剩下勉強容納床鋪的空間,放著一床淩亂不堪的寢具。


    (屋子裏麵沒人嗎?)


    小昭踏過棉被來到房間的另一端,準備打開另一扇拉門。一無所獲的結果讓小昭有些意外,同時也鬆了口氣,拉開紙門的動作雖然一樣的緩慢,卻顯得有些大而化之。


    小小的屋子裏麵似乎隻有三間房間。三坪大小的房間裏麵另一側有扇被釘死的窗戶,窗戶之後應該就是屋外了。封住窗戶的板子釘得密不透風,房間裏麵一片漆黑。透過手電筒的微弱燈光,小昭勉強辨識出房間裏麵擺了幾個衣櫃和長椅,地上到處都是成堆的東西。


    地板的另一頭有扇鑲著玻璃窗的門,門之後就是玄關,看來地板就是像走廊一樣貫穿整間屋子,知道最後的廚房為止。玄關的玻璃門也釘上了木板,地板上堆了好幾個紙箱和其他的雜物,卻看不到什麽可疑的東西。地板的另一側掛著全新的窗簾,小昭伸手一摸,覺得表麵似乎上了一層膠,看起來黑黑的。窗簾的後麵不是窗戶,而是一扇拉門。


    小昭打量著眼前的拉門。看起來應該是放棉被和枕頭的壁櫥,小昭卻不明白為什麽要在門前掛上窗簾。慢慢的打開紙門,拿起手電筒往門後一照,小昭不由得當場倒退三步。


    壁櫥裏麵躺著一個人。


    一個穿著深色衣服的人就躺在毯子上,放在肚子上的那隻手動也不動,好像沒有呼吸似的。


    小昭勉強抬起顫抖不已的右手,人影還是沒有反應。吸了一口氣之後,將紙門整個拉開,人影的麵孔清清楚楚的映入眼簾。一字型的雙唇、消瘦的臉龐,小昭對這個老爺爺並不陌生


    (前田家的爺爺)


    傳言果然是真的,早已不在人世的老人就躺在自己的麵前。手電筒直接照在老人的臉上,對方卻一動也不動,似乎睡得正熟,抑或是根本沒有生命。


    小昭以手電筒前端觸碰老人的身體,沒有反應。慢慢走到他的身邊,依然動也不動,連呼吸聲都聽不見。小昭摸摸老人放在肚皮上的那隻手,好冰。在一般人的觀念裏麵,他早就是個死人了。


    (就是他。)


    小昭吸了口氣,覺得口幹舌燥。輕輕搖動身體,沒有反應。用大拇指和食指夾起來一隻手、抬到半空中再放掉,還是動也不動。老人已經睡死了,或者真的已經死了。


    眼前的老人就像洋娃娃一樣的毫無反抗能力,緊張得快喘不過氣的小昭突然很想放聲大笑。這就是害死父親、殺死夏夜的敵人,同時也是到處散播死亡、讓小昭的世界一夕變色的元凶。


    那些家夥真的不能在白天的時候出來活動,小昭心想。所以才必須躲在這種暗不見天日,毫無行動能力,也不會蘇醒。從現在到日落之前完全任由小昭的擺布。


    “被我發現了。”


    小昭試著出聲,老人還是靜靜地躺著,就像一具軟綿綿的人偶。


    “我要把你們全部幹掉。”


    小昭將手電筒放在老人滿是青筋的手背,從背包裏麵拿出木樁,拔出插在皮帶上的鐵槌。他直盯著老人的臉孔,試圖將木樁放至定位,雙手卻顫抖得不聽使喚。


    這家夥是殺人凶手,小昭自言自語。


    “老大和老爸死了,被你們害死了,所以我一點都不覺得殺死你們有什麽不對。”


    沒錯,不需要同情,更不需要猶豫。這是正當的行為,是求生者的自衛手段。


    “你們全都是該死的惡鬼。”


    銳利地尖端抵住老人的胸口,木樁卻不聽使喚的搖晃不已。


    快點下手,小昭在內心督促自己。趁他沒有抵抗能力的時候下手。太陽還沒下山,惡鬼無法反擊,更不會對小昭造成傷害。隻要舉起鐵槌往下一摔,就能斬斷這個邪惡的生命,讓他化成灰燼隨風而逝。


    然而握著鐵槌的右手卻宛如千斤重,動也不動。小昭試著憶起死去的父親、以及死去的夏夜,試著回想病倒的母親、以及凶了母親一頓之後暗自流淚的自己。無力與絕望、憤怒與懊悔,這就


    是一切的元凶。


    “非動手不可。”


    太陽還高掛天際,現在是最好的機會。


    小昭完全忘了辰巳的存在,壓根沒想到對方也有跟自己一樣可以在白天現身的人,所以他自然不會察覺躡手躡腳逼近身後的人影。小昭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不停抖動的木樁,以及沉重無比的鐵槌。


    粗壯的手臂伸了過來,厚實的手掌靜悄悄的繞過小昭的肩頭,從左右兩邊勒住他的脖子。無聲無息的雙手沒有半點屍臭,將小昭整個人提了起來。沒有驚叫、沒有哀號,老人胸前的木樁倒下,掉落的鐵槌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強大的衝擊力如排山倒海般襲來,這就是最後的記憶。


    小昭張開雙眼,他覺得自己的肩膀被拍了一下。小昭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心中一凜,更不明白喉頭為什麽會如火燒般的痛苦。


    小昭拚命眨眼。房間裏一片黑暗,唯一的光源在視野的下方。握著手電筒的燈光,小昭發現了時鍾,秒針的滴答聲同時傳入耳中。


    猛然清醒的他從地上彈了起來,全身的毛細孔滲出一滴滴的冷汗。他緊閉牙關,硬生生將差點脫口而後粗的尖叫吞了回去。


    這裏是小昭潛入的房間,窗簾和拉門就在不遠處。房間裏麵雖然陰暗,還是勉強看得出躺在壁櫥內的人影。


    小昭很想奪門而出,雙腿卻不聽使喚。環視四周,小昭發現坐在地上的自己被繩子綁在柱子上,雙手無力地垂在雙腿之間,嘴巴還被膠帶貼住。手電筒孤零零的躺在腳邊,微弱的光線照亮了榻榻米之上的鬧鍾。


    (時鍾。)


    小昭不經意的看著地上的時鍾,眼睛比銅鈴還大。貼著膠布的嘴巴發出悶響,聲音卻被擋在喉頭出不來,嗆得他頻頻咳嗽。哪知道這一咳嗽就停不下來,差點沒把小昭活活嗆死。


    痛不欲生的感覺讓小昭的眼角滲出淚水。好不容易咳意止息,他仔細的端詳鬧鍾的鍾麵。在手電筒的燈光照射之下,清楚地看見長針走到六與七的中間,短針則停留在四與五之間。


    小昭使出吃奶的力氣拚命掙紮,身上的繩索卻沒有鬆脫的跡象,反而在手臂的皮膚勒出一條條紅紅的血痕。幾乎絕望的他凝視著壁櫥與鬧鍾之間的榻榻米,口中不時發出斷斷續續的哀號。他不停的踢著榻榻米,仿佛在做垂死掙紮,手電筒被踢得轉了一圈,鬧鍾的鍾麵依然亮得刺眼。


    ——四點三十三分。


    滴答作響的秒針往前推進,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


    4


    清水寬子帶著傳覽板走出家門,上麵張貼者公所開辟夜間窗口的告示。


    (這裏又不是大都市。)


    村裏真的有隻在晚上才有時間前往公所辦事的大忙人嗎?寬子十分懷疑。更何況現在根本沒有人會在晚上出門。


    (真奇怪。)


    百思不解的寬子按下鄰居的門鈴。以前隻要在門口叫人就好,根本用不著按門鈴;不過這陣子就算在白天的時候,鄰居也會把門鎖上。其實寬子也養成鎖門的習慣了,雖然她不覺得光天化日之下會發生什麽要不得的大事,卻還是習慣性的將門鎖帶上。


    玄關很快的傳來腳步聲,不一會大田道代出現在門後。道代一看到寬子臉上立刻堆滿了笑容,寬子卻刻意避開道代的視線。不知道從何時開始,寬子總覺得道代的笑容十分虛假,每次見麵的時候,她總是會眉頭一皺,然後再以十分做作的微笑掩飾內心的嫌惡。


    沒錯,寬子覺得自己不受歡迎。剛開始以為是自己多慮了,現在這種感覺卻愈來愈明顯。


    “我送傳覽板來了。”


    寬子將板子往前一遞,道代卻沒有伸手接過,臉上的神情有些遲疑。


    “真不好意思,還麻煩你親自跑一趟。以後放在郵筒裏麵就可以了。”


    道代的臉上堆滿笑容,就是不肯接過傳覽板,好像把寬子當成瘟神似的。


    (莫名其妙。)


    寬子直接將板子推到對方的麵前。道代猶豫了一下,被迫伸手接過,那副模樣就好像拿到了什麽髒東西似的,恨不得立刻將傳覽板丟到。即使如此,道代的臉上還是掛著笑容。


    寬子別過臉準備離開,玄關旁的窗子突然吸引她的。


    “你們家換窗簾啦?”


    “嗯,原來的窗簾舊了。”


    碎花圖樣的薄窗簾換成又厚又重的布料,而且玻璃上麵還貼著蕾絲花紋的貼紙。


    “好時髦喔。”


    “會嗎?”道代看著窗子。“之前的窗戶隱蔽性不夠,總覺得不太放心。”


    “需要特別提防什麽嗎?”


    寬子的問題語帶保留。她很想問道代是不是在提防自己,這句話卻怎麽也說不出口。


    “也不是啦。我這個人生性疏懶,不喜歡打掃家裏,萬一亂糟糟的模樣讓左鄰右舍看見,豈不是丟臉丟到外麵去了嗎?”


    “是嗎?”寬子指著掛在門簷的一束幹草。“這是艾草呢?”


    “是、是艾草沒錯我想把它曬幹了做艾草餅。”


    寬子十分懷疑道代的說法。艾草餅都使用艾草的嫩芽做成的,哪有人拿幹枯艾草來做餅?


    “啊,真糟糕。”道代的語氣十分故意。“我正在放洗澡水呢。”


    “真的啊?”寬子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對不起,那就不打擾了。”


    “哪裏哪裏,慢走。”


    道代連忙關起大門,還不忘扣上門鎖。寬子凝視著被關上的門板,不斷地思索被擋在門外的自己到底算什麽。


    (太過分了。)


    寬子很想哭,同時對不敢下定決心離開村子的自己感到十分失望。轉身離開之前,她又看了大門一眼,突然注意到大門上方的采光窗被幾張紙條粘起來了。


    寬子仔細端詳,發現那幾張紙條都是符咒。符咒的正麵向外,以一定的間距貼在窗戶裏麵。住在村子裏麵那麽久,寬子從未見過哪個人一口氣貼了那麽多符咒。


    5


    “有人在嗎?”


    加藤拉開玄關的大門朝著屋內出聲,他手生提著裝滿木工器材的工具包。


    這是建材行發包給他的工作,修理破損不堪的後門,同時安裝新的門鎖。委托人住在外場部落最熱鬧的地方,名字叫做瀧重造。


    “阿瀧老爹,你好。我是安森建材行派來的人,很抱歉這麽晚才來打擾。”


    這陣子房屋修繕的工作特別多,加藤從一大早忙到現在,才總算輪到外場的瀧家。阿瀧老爹表示白天有事,請建材行半晚之後再派人來,想不到一拖就是晚上八點。


    “阿瀧老爹在嗎?”


    重造的屋子是狹長型集合住宅的其中一戶,類似的建築物在外場部落十分常見。這種屋子的特色就是開口狹窄,縱深甚長。加藤在門外等了一陣子之後,一名老者從屋子深處慢慢走了出來。


    “不好意思,請問阿瀧老爹在不在?”


    老爹眉頭一皺,沒好氣的回答加藤。


    “我就是阿瀧,你是建材行的人吧?”


    “呃?”加藤一愣。“對不起,瀧重造先生他”


    “就是我。”


    加藤感到莫名其妙。阿瀧老爹是母親雪江的同班同學,兩家人平時素有來往,可是眼前的老人怎麽看都不像是他。


    老爹的確是住在這裏沒錯,之前加藤長長來幫他安裝電視天線、或是運送家電用品,照理說不應該弄錯才對。眼前的老者絕對不是阿瀧,加藤很確定這點;可是他本人卻又自稱是阿瀧。


    加藤懷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他揉揉自己的雙眼,自稱阿瀧的老者朝著屋後一指。


    “從後麵進來吧。”


    加藤點點頭,莫名的寒意襲上心頭。


    提著包包走出玄關,加藤回頭來打量著屋子。沒錯,就是這裏,屋前的門牌也寫著瀧寓。加藤感到一陣迷惑,剛好看見三名婦人正站在鄰家的門口閑話家常。


    “對不起,請問一下。”


    其中一名婦人回頭看著加藤。


    “這裏是瀧先生的家吧?”


    “是啊。”婦人點點頭,臉上帶著一絲狐疑。


    “瀧重造嗎?”


    “沒錯。”


    “那個人真的是重造先生?”


    婦人麵麵相覷,似乎覺得加藤的問題十分可笑。


    “當然啊,要不然還會是誰?”


    加藤不語。他強忍著心頭的寒意,拿起包包走向後門。三名婦人看著加藤的背影指指點點,然後在其中一個人的提議下,幾個姊妹淘一起走進隔壁的屋子。加藤一個踉蹌,手中的包包差點掉了下來。


    (到底是怎麽回事?)


    出聲的那名婦人邀請其他兩人到家中坐坐,可是加藤對她的長相十分陌生,以前從未見過那名婦人。印象中老爹的隔壁住著一個獨居老婦,沒聽過老婦的家裏還有一個中年婦女,而且加藤也從未在村子的其他地方見過她。


    (大概是從外地搬來的吧?)


    沒錯,一定是剛搬來的人。一想到這裏,加藤不由得將懷中的護身符拿了出來,護身符是前陣子母親雪江拿給他,說什麽都要他把護身符帶在身上。禁不住母親的嘮叨,加藤隻好勉為其難的乖乖聽話。護身符是雪江自己縫製的,加藤不知道裏麵放了什麽,隻問道一股濃鬱的香氣。大概是檀香灰吧,加藤心想。要不就是用檀香薰過。


    緊握護身符的他朝著後門走去。不知道為什麽,這個小小的布袋讓他感到無比的安心。


    6


    黑暗中的大川篤誌睜開雙眼,發現自己正身處陌生的房間。茫然若失的他環視四周.過了好一陣子才意會到自己被囚禁在這個暗不見天的密閉空福。成為囚犯的恐懼引發了內心的怒火.篤誌開始狂暴的猛踢木門。脆弱的門板不敵他的摧殘,底部的門框三兩下就斷成兩截.篤誌立刻推開門板飛奔而出。


    門後的長廊一樣是不見天日的密閉空間,篤誌一邊用手敲牆壁,一邊大聲呼救。不過在他的認知裏.自己並不是在大聲呼救,而是在怒聲斥罵。


    囚禁篤誌的房間隔壁還有另一扇門,看來似乎上了鎖.不過鑰匙就掛在門旁的牆上。篤誌拿著鑰匙打開了門,鼓起勇氣走了進去,發現一名老婆婆正蹲在房內的鐵格子之後。


    老婆婆抬起頭來,立刻驚慌失措的縮起身子頻頻倒退,恨不立刻逃得遠遠的。然而除了將背心緊貼後牆之外,她能做的實在很有限。


    “喂.這裏是什麽地方?。”


    篤誌的怒吼讓老婆婆的身子縮得更小。隻見她發出聲嘶力的慘叫,完全沒有回答問題的意思。篤誌見狀,隻好打開鐵門走了進去。現在的他心中片混亂,陌生的環境讓他感到十分恐懼,老婆婆的出現著實讓他放心不少。想到她跟自己己都是被關在這裏的囚犯.同病相憐之情頓時油然而生。可是當篤誌踏進監牢之後.老婆婆卻像受驚的鳥兒躲得遠遠的,還不時發出難以辨識識的慘叫聲。篤誌期望老婆婆為他解答內心的疑惑、撫平他內心的恐懼;老婆婆卻一心一意的逃避篤誌.不讓篤誌近身。


    “這裏是什麽地方?”


    篤誌再度發問。卻換來老婆婆更淒慘的哀號。


    “你也是被抓來的嗎?”


    “我不會傷害你,我隻是想請你告訴我,這裏到底是什麽地方而已。”


    篤誌強壯的身軀和破鑼般的嗓音讓老婆婆十分恐懼,囚禁在黑暗中的她隻感到一個龐大的身影站在麵前。黑暗中的篤誌看得見老婆婆驚慌失措的樣子,卻不知道老婆婆根本看不見他。


    “喂!”


    “不要過來!”


    老婆婆從地上彈了起來,在狹窄的牢房裏到處亂竄。篤誌有些不耐煩了,她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老婆婆顯然失去了理智,然而篤誌卻比老婆婆更加失常。


    “不要跑來跑去的!”


    他抓住老婆婆的手臂。老婆婆緊鎖著身子開始綴泣。篤誌試著安撫老婆婆的情緒,卻換來對方的拚死掙紮,急於擺脫篤誌的掌握。


    老婆婆的反應讓篤誌陷入恐慌。得不到答案的焦慮和極度恐懼所引發的極度憤怒逐漸發酵,終於衝破了理智的最後一道防線。


    “你這個臭老太婆!”


    篤誌抓住老婆婆的雙手拚命搖晃,不時推她去撞牆壁。為了化解老婆婆對自己的恐懼,篤誌發狂似的毆打對方,拉著老婆婆的身子撞來撞去,直到對方安靜下來為止。


    老婆婆的哀號逐漸消失之後,篤誌總算是冷靜下來了。他定睛一看,發現老婆婆的前額撞出一個碗口大的傷口,渾身無力的軟癱在篤誌的身上。


    狼狽的篤誌將手一鬆,老婆婆立刻跌落地上一動不動。篤誌見狀隨即慌了起來,隻見他連忙搖晃老婆婆的身體,老婆婆卻半點反應也沒有,鼻子的氣息隻出不進,眼看著就這樣斷了氣。


    篤誌驚呼一聲,


    她死了。


    “不會吧?”


    篤誌壓根就沒有殺了她的意思。要不是她一直鬼叫,要不是她不肯聽話,要不是她一直躲著自己,現在又怎會變成這樣?


    茫然的篤誌終於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潛意識告訴他一定要快點離開這裏,四肢發軟的他卻說什麽也站不起來。好不容易勉強爬起,外頭卻又傳來好幾個人的說話聲,篤誌不禁到抽一口冷氣。然而愈是急著想逃離這裏,手腳就愈是不聽使喚,篤誌急得快要哭了出來。


    年輕男子帶著幾個人出現在門口。眼前的情況讓他們停下了腳步,不約而同的注視著蹲在地上的篤誌。


    “我、我沒那個意思。我隻是想問她幾個問題,想不到她居然”


    年輕男子眉頭一皺,悶不吭聲的走進監牢。如果對方隻有他一個,篤誌大可將他撞倒奪門而出;可是跟在他身後的數人卻在門口形成一道人牆,即使過得了第一關,也闖不過第二關。哭喪著臉的篤誌隻能眼睜睜的年輕男子蹲在老婆婆的身邊,檢視自己所犯下的罪行。


    “她死了。”


    “我我隻是”


    “辰巳先生,現在怎麽辦?”


    擋在門口的第一個人出聲了。原來那個年輕男子叫做辰巳,隻見他回頭看著篤誌。


    “你殺了她?”


    “我、我沒有傷害她的意思。”


    結結巴巴的篤誌試圖解釋一切。他急著想替自己辯解,卻見辰巳左手一揮,不讓他繼續說下去。


    “我用解釋,我知道了。”辰巳緊接著望向門口。“把她搬出去,找個地方埋起來吧。”


    篤誌怯生生的看著辰巳。辰巳見狀,點點頭露出微笑。


    “永不找這麽緊張,她本來就是為你準備的獵物。”


    幾個大男人走進監牢,麵無表情的將屍體抬了起來。沒有人哀悼老婆婆的死,也沒有人譴責篤誌的暴行,其中一名中年男子甚至對篤誌報以欽佩的眼神。


    “這小子還是第一個主動襲擊獵物的家夥,膽子可真不是普通的大。”


    辰巳聞言,也跟著露出微笑。


    “沒錯,前途一定不可限量。”


    “她死了吧?”


    “沒錯,她已經死了。每個人都難逃一死,不是嗎?”


    直到現在,篤誌才明白沒有人譴責自己的暴行。並不是大家未察覺到老婆婆的死,而是根本沒人在乎老婆婆的死活。


    “你的房間在隔壁,趕快去吧。不過照這個


    情況看來,你很快就會被放出來了。”


    “我——”


    “我知道你心中充滿了疑惑。沒關係,想知道什麽就說出來吧,我來替你解答。”


    在辰巳的示意之下,篤誌步出監牢,走到另一間更狹窄的房間。從辰巳手中接過衣物之後,篤誌才發現自己穿著白色壽衣。不等待篤誌換好衣服,辰巳就開始解釋事情的來龍去脈,然而篤誌卻聽得一愣一愣的,心中的問號非但沒有減少,反而又增加了許多。


    “我不就站在這裏嗎?怎麽會說我死了呢?”


    “話是沒錯,不過你真的已經死了,跟以前不一樣了。”


    “可是”


    話還沒出口,銀鈴般的笑聲從走廊傳來。年輕女子正站在小房間的門口,雍容華貴的臉龐讓篤誌感到十分熟悉。


    “醒來啦?”


    女子笑笑。辰巳聞言,深深的歎了口氣。


    “他還搞不清出狀況。”


    “誰叫你解釋不得要領?”女子輕笑數聲,轉頭看著篤誌。“還記得我嗎?”


    篤誌搖搖頭。好像似曾相識,卻又記不起來在哪裏見過麵。


    “不記得啦?沒關係,你遲早回想起來。”


    “我——”


    “你發生了什麽事情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以後可有的享受的呢。不是嗎?”


    篤誌呆望著女子,半響之後才緩緩的點頭。他的思緒跟之前一樣的混亂,女子的那句話卻讓他確定了一件事,那就是自己獲得了殺戮的特權。


    ——複仇的時刻到了。


    篤誌難掩內心的暢快。


    我要讓那些瞧不起我的人後悔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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