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日晚上九時,辦公室的電話響起。靜信不假思索地拿起話筒,電話另一頭傳來中年婦女慌張的聲音。


    “呃,敝姓鶴見。”


    靜信這才想起鶴見昨天沒來寺院報到,一整天都待在家裏休息。


    “鶴見太太嗎?鶴見的身體還好吧?”


    中年婦女的聲音有些顫抖,聽得出她正在壓抑自己的情緒。


    “外子過世了。”


    “這……”


    靜信本想請鶴見太太節哀順變,卻怎麽也說不出口,因為這個結果早在他的預科之中。恭子死了,尾崎醫院的下山以及十和田恐怕早已不在人世,如今連阿角和鶴見都難逃一劫。


    鶴見的妻子似乎誤會了靜信的沉默,忙不迭地接著繼續說。


    “昨天外子的情況不太對勁,我帶他到互助醫院檢查,結果醫生說外子的肝髒已經報銷了。外子向來貪杯,之前到醫院抽血的時候,醫生就警告外子一定要戒酒,偏偏他就是改不掉就寢之前喝個兩杯的習慣。”


    “原來如此。”靜信勉強擠出這句話,順便表示自己的哀悼之意。


    “外子在咽氣之前,特別交待我一件事。”鶴見的妻子吞吞吐吐的,好像有什麽難言之隱。“副住持,您可千萬別往壞處想。外子他……他說現在佛寺忙得不可開交,要我別去麻煩副住持,等到他死了之後,請葬儀社處理後事就好。聽到外子這麽說,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反應……”


    靜信無言以對。這是鶴見對佛寺的體貼嗎?還是……?答案若是前者,靜信反而感到更加痛心。一想到鶴見在臨死之前還不忘替佛寺著想,靜信隻覺得老天爺不該奪走這麽善良的生命。


    “副住持,您說該怎麽辦?”


    “……謝謝你告訴我這件事,我很感激鶴見的好意,至於要不要委托葬儀社,就請你自行決定好了。”


    “真的嗎?既然這是外子的遺言,恐怕就得跟副住持說聲抱歉了。”


    “沒關係,我能理解。到時我會帶著其他人前去上香致意。”


    鶴見的妻子鬆了口氣,不一會兒電話的另一頭傳來啜泣的聲音。


    “這些年來,承蒙副住持的照顧。”


    “哪裏哪裏,不要客氣。”


    掛上電話之後,靜信走出辦公室。美和子正坐在餐廳裏麵打毛線。


    “媽,鶴見師父去世了。”


    美和子聞言,立刻臉色大變。


    “好像是肝髒出了問題,替我跟池邊說一聲好嗎?我去跟父親報告這件事。”


    美和子立刻起身。靜信走向偏房,站在門外呼喚父親,房間裏麵卻靜悄悄的半點聲響也沒有。大概正在休息吧,靜信心想。推開門一看,眼前黑漆漆的一片。走進房間打開電燈,靜信不由得當場愣住。


    信明不見了。被單亂糟糟的,看得出有人睡過的痕跡,房間裏麵卻看不見信明的身影。臉色蒼白的靜信慌慌張張地跑回主屋,美和子以及池邊正一前一後地走進餐廳。


    “媽,父親不見了。”


    “什麽?”


    美和子失聲尖叫,一旁的池邊也變了臉色。


    “這……這怎麽可能?你父親行動不便。那雙腳還能走到哪裏?”


    靜信點點頭。發現信明不見的那一瞬間。第一個浮現腦中的念頭就是父親在哪裏摔倒了。信明以前為了早日恢複行動力,不惜勉強自己進行超出負荷的複健運動,結果不慎摔倒骨折。父親的個性一向頑固,同樣的事情很有可能再發生第二次。


    美和子的心中似乎也浮現同樣的畫麵。隻見她慌慌張張的四處尋找信明的下落。池邊找來光男,光男又將母親克江叫了過來,大家一起展開地毯式的搜索,卻還是一無所獲。


    “現在怎麽辦?”


    靜信低頭思索。


    “先報警再說。”


    光男拿起電話,撥到外場派出所。


    全身癱瘓的信明不可能獨自離開佛寺,一定是有人把他帶出去的。搞不好父親被綁架了,靜信心想。


    光男撥了好幾次電話,最後悻悻然地放下話筒。看來派出所似乎沒人接電話。


    “聽說那個新來的警官隻在夜晚出現,白天的時候都看不到人影。”


    聽到克江的說法,靜信不由得眉頭緊皺。派出所的佐佐木警官已經到任多時了,靜信從未跟他打過照麵。本想主動前去派出所打個招呼,之後卻忙於傳染病和屍鬼的事情,結果一拖就拖到現在。


    “佐佐木警官今天大概比較早休息吧?我去直接報案好了。”


    光男匆匆忙忙地離開辦公室,美和子以不安的眼神看著兒子。靜信朝著泫然欲泣的母親點點頭,心想光男大概見不到佐佐木警官。不知道為什麽,靜信就是有這種預感。


    信明不見了、可能被他們抓走了,看著電話的靜信突然浮現出聯絡敏夫的念頭。不過念頭一轉,靜信將已經伸出去的左手鎖了回來。聯絡敏夫又能怎樣?敏夫是個醫生,隻懂得治療病人,尋找失蹤者的下落可不是他擅長的項目。就算將信明失蹤的消息告訴他,也隻是增添他的煩惱罷了,根本無濟於事。


    一想到這裏。靜信突然覺得自己變得好固執,似乎刻意想與敏夫保持距離,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


    為什麽不肯原諒敏夫?沒錯,敏夫的行為的確太過輕率,不過他這麽做也是為了全體村民著想,充其量隻能責怪他過於鹵莽罷了。不管是傳染病還是屍鬼,外場的確陷入一場前所未有的危機,現在一定要有人挺身而出采取行動,否則整個村子勢必會走上滅亡的道路。時間十分緊迫,再也耽擱不得。


    靜信十分了解村子的現況,不過說也奇怪,現在的他卻沒有一開始懷疑是傳染病時的焦慮。(這個村子……)荒涼的廢墟景色浮上心頭。毀滅的畫麵固然引起些許的危機意識,然而一想到在黑夜裏流連徘徊的屍鬼。靜信卻又覺得這一切都是無法抗拒的命運。


    信明不在了,靜信試著在內心默念。父親可能被他們抓走了,也有可能成為犧牲者。不管怎樣,以後再也見不到活生生的信明了。靜信十分尊敬信明,對他而言,信明是他的恩師,而不像個父親。失去信明讓他感到難過,一想到往後再也見不到信明,靜信就覺得一陣心酸。可是說也奇怪,靜信卻不願責怪將信明帶走的屍鬼。即使屍鬼擄走了信明、甚至是殺害了父親,靜信還是覺得殘害屍鬼的敏夫不可原諒。比起帶走信明的屍鬼,敏夫的行為更加令人發指。


    (我……)


    靜信覺得自己的體內有一處不為人知的灰暗地帶,所以才能接納屍鬼的存在。他的潛意識希望這個村子從此毀滅,就像幾年前他試圖毀滅自己一樣。


    ——你將受到詛咒,離開樂園之地,永遠流浪荒野。


    他總是覺得自己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殺害弟弟的行為切斷了他與世界的聯係,使他與世界一分為二。現在回想起來,或許這是他在那座山丘上唯一做到的事情吧。


    最初鄰人並未察覺他的罪行,智者亦然。他緊抱著被白布包起的弟弟。哭得聲嘶力竭。這份悲痛是真實的,因為他失去了弟弟,同時也失去了世界,打從心底期盼弟弟的複活。鄰人感於他的悲痛,無不為之落淚。


    然而,他的罪行昭然若揭。


    弟弟的遺體從草叢移至街道,再從街道移至神殿,進入最深處也最神秘的鬥室,全身淋上價值不菲的香油,換上全新的純白屍衣。在智者的帶領之下,他與屍骸登上高塔,向天神報告弟弟的死。


    高塔的最上層聳立著另一尊高聳入雲的尖塔,頂端散發出高貴聖潔的光輝。智者將弟弟的屍骸安放在尖塔之下的祭壇,垂首請求天神讓迷途的羔羊回歸天界。


    神的示喻從尖塔的頂端降臨智者之上。智者仰望聖潔的光輝,轉頭看著身旁的他、蒼白的臉籠透露出些許的驚訝與憤怒,之前的憐憫和同情早已煙消雲散不知去向。


    ——何故犯下如此罪行?


    神情呆滯的他看著智者的雙眼。直到現在,他依然不認為自己的罪行已經遭到揭發。他並沒有隱匿罪行的企圖,而是失去弟弟、同時又失去世界的打擊讓他迷失了自我。


    他的悲痛絕無虛假,奪眶而出的淚水更是真實。登上高塔的他期盼神的奇跡讓弟弟複活,然而光輝照亮了他的罪行,使他無所遁形。於是山丘上的住民知道殺死弟弟的凶手就是他,他就是將弟弟和世界從身邊奪走的犯人。


    於是,他遭到定罪。


    憐憫他的人、為他流淚的人、替他難過的人全都拿起石子扔向他,眾人眼中的淚水不再是為了他而流。他承受來自四麵八方的謾罵,斥責、怨歎和詛咒漫天鋪地而來,他隻能呆呆地站在眾人的麵前,默默地承受一切。


    他被大家打倒在地,印上罪人的記號,拖進審判場。智者詢問行凶的動機,試圖替他減輕罪行,然而他卻選擇保持沉默,不願為自己的行為辯駁。


    他以沉默代替回答,當智者問他是否憎恨弟弟,他也並未否認。


    智者以沉痛的心情宣讀神諭。


    ——你將受到詛咒,離開樂園之地,永遠流浪荒野。


    他接受這個判決。眾人將他拖出神殿,所經之處都鋪滿了驅邪的砂子。他不受大家的歡迎,昔日的鄰人以石塊追打,將他逼至東方的城門。他第一次見到這座城門,也第一次見到城門之外的景色,荒涼灰暗的凍原。


    看著那片黑暗吧。


    比起山丘的光輝,外界的黑暗更適合你。城門之內的智者遙指眼前的荒野。


    這就是永遠的黑暗、永遠的詛咒。


    智者從身後將他推向荒野,然後關起金黃色的狹窄城門。


    2


    “用餐”完畢的小惠回到山入,發現一名中年男子正呆坐在村迫家的門口。


    原來他也複活了,黑暗中的小惠露出笑容……


    小惠走近男子的身邊,意誌消沉的那名男子抬起頭來。


    “你總算出來了。”


    那名男子就是田中良和。田中複活了,剛剛才襲擊了地牢之中最初的犧牲者,而且還殺了他們。


    “我就知道叔叔遲早會出來,恭喜你了。”


    “恭喜?你有沒有搞錯?”田中拉下了臉。“這種事情一點都不值得恭喜。”


    “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不吃東西的話,我跟叔叔都會餓死呢。難道叔叔忍心看我被餓死嗎?”


    “是你把我……”


    “餓肚子的感覺很不好受,所以叔叔才會攻擊獵物吧?”


    田中為之語塞。沒錯,田中沒有責備小惠的資格。剛開始他十分抗拒,然而正如小惠所言,餓肚子的感覺真的很不好受,於是他試著告訴自己不過是分一點鮮血罷了、又不是要殺了他們,想不到卻造成一個少女以及另一名小孩的死亡。驚慌失措的他將兩名犧牲者處理掉之後,才終於獲得外出的許可。田中不願背負殺戮的罪名,如今卻成為殺戮者的同路人。


    “……他們是誰?”


    少女和小孩的長相十分陌生,田中從未見過他們。


    “天曉得。”小惠的回答十分冷漠。“應該不是村子裏的人。外場的村民不會被送到那裏的。”


    大惑不解的田中抬頭看著小惠,隻見小惠一派輕鬆的繼續說道。


    “從村子裏抓來的人會被關在一起。不過那些人都是沒膽子外出獵食的木偶所賴以為生的飼料。如果讓才剛複活的同伴攻擊自己的熟人,那種刺激恐怕太強烈了一點,所以第一個獵物多半都是從大都市抓來的犧牲者。”


    “大都市……”


    小惠聳聳肩,滿不當回事的摸樣。


    “走國道的話,當天晚上就可以來回了。這裏每天晚上都會派車子出去,就算來不及在天亮之前趕回來,那裏也設了好幾處臨時避難所。


    田中無力地點點頭,原來這就是一連串不幸的真相。自從入夏以來,田中不知道拷貝了多少份死亡證書,如今謎底終於揭開了,他卻一點都不感到高興。


    “叔叔明天有什麽打算?”


    “明天?”


    “明天就要自己出去覓食了,上麵有指定獵物嗎?”


    “沒有,可是……”


    “別可是了,非這麽做不可。沒有交通工具的話,到村子裏找一找就行了。對了,不可以到溝邊町喔,上麵的人嚴禁我們到那裏覓食。近一點就是村子裏的人,遠一點就是大都市的居民,我們隻有這兩種選擇。”


    眼看田中麵露為難之色,小惠蹲了下來。


    “叔叔不妨考慮自己的家人。”


    田中抬起頭來看著小惠,臉上淨是訝異的神情。小惠露出一抿詭異的笑容,往後退了幾步。


    “既然叔叔複活了,叔叔的家人也有複活的可能。叔叔不會擔心家人的安危嗎?自己一個人不會寂寞嗎?如果田中阿姨和小薰他們也在這裏,豈不是一家團聚嗎?”


    “你……”


    “不願意就算了,我也不勉強。就算叔叔不下手,其他同伴也會下手,搞不好就是我喔。沒辦法,誰叫小薰的心腸那麽軟呢?隻要隨便擠出幾滴眼淚。她一定會讓我進去的。”


    “你想都別想!”


    “對不起,事實就是如此。隻要他們還活著,遲早會成為其他同伴的獵物。叔叔就別考慮那麽多了,他們不是你的家人嗎?”


    “那你呢?你也攻擊自己的家人嗎?”


    小惠露出厭惡的神情。


    “開玩笑,我才不想讓他們來呢。好不容易才成為自由之身,我可不想自討苦吃。”


    小惠轉過身去,發出銀鈴般的笑聲。


    “明天我再來找叔叔,好好考慮吧。”


    “好狠心的女人。”


    聽到這句半開玩笑的揶揄,小惠立刻轉身。她正想爬上村子南方的山澗,那裏有一條通往西山林道的小徑。前人沿著山澗開辟了一條便道,後來這條便道淹沒在荒煙蔓草之中,現在又被小惠的同伴重新發掘。


    “女人真是可怕。”


    正雄皮笑肉不笑地走了過來,小惠立刻白了他一眼。正雄對小惠的嫌惡視而不見,慢慢地走到她的旁邊。


    “那個叫田中的家夥到底哪裏招惹你啦?她不是你的好朋友嗎?”


    “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原來女孩子都喜歡像夏野那種莫名其妙的家夥。女人的忌妒心太可怕了,我真是甘拜下風。”


    “忌妒的人是你吧?”


    正雄收起不懷好意的笑容。


    “什麽意思?”


    “你說呢?”


    小惠扭頭就走。這陣子正雄經常跟自己一起行動,老實說小惠並不喜歡這種安排。剛開始還不覺得怎樣,次數多了之後,就愈來愈覺得正雄實在令人難以忍受。


    “你的意思是說我忌妒別人嗎?笑死人了,我幹嘛要忌妒別人?”


    “沒錯,我也一點都不忌妒小薰。”


    “你確定?”


    “當然。”小惠停下腳步。“我不忌妒小薰,隻是痛恨她罷了。要不是小薰沒來由的找上夏野,夏野又怎麽會死?”


    “應該是夏野先找上小薰才對吧?”


    “不可能。小薰不過是個土裏土氣的鄉下人,夏野才不會找上她呢。”


    “是嗎?”


    “夏野是個溫文儒雅的都市人,不可能注意那種俗不可耐的女人,所以一定是小薰先去找


    上夏野的。她就是那種人,總是以好友自居,表現出一副關心朋友的模樣,骨子裏卻沒出息到了極點,所以一定是她先找上夏野的。她發現了我們的存在,卻不敢一個人麵對真相,所以就把夏野拖下水,最後害死了夏野。她明明知道我對夏野的感情,卻在我死後接近夏野,我絕對饒不了那個不要臉的女人。”


    “明明就是忌妒嘛,還說不是。”


    “我氣小薰背叛了我,氣她害死了夏野。我的憤怒其來有道,跟你的忌妒完全不同。”


    “得了吧,我又不認識那個叫做小薰的人,幹嘛要忌妒她?”


    “自己喜歡的人被別人搶走,這種忌妒是人之常情。可是你的忌妒卻連那種忌妒都不如。”


    正雄臉色鐵青。


    “我不懂你在說什麽。”


    “你想成為第二個夏野,可是卻辦不到,所以才會忌妒他,見不得他好。”


    “開什麽玩笑,我才不像變成他那種惹人厭的家夥。”


    “是嗎?幸好夏野沒複活,否則看你還找不著得到容身之地。”


    “你再說一次!”


    “這樣子就被激怒啦?證明你不是成大事的料子。夏野就不一樣了,他根本不必出言恫嚇,也不必威脅他人,天生就是領袖級的人物。如果他複活了,觀在一定跟桐敷家住在大屋裏麵。”


    正雄惡狠狠地瞪著小惠,露出一抹殘酷的微笑。


    “沒錯,拋下你住進大屋。”


    “我……”


    “你以為他會把你一起帶走嗎?別傻了,他才沒那麽好心。夏野看不上那個叫小薰的家夥,也不可能看上你。”


    “你說什麽!”


    急怒攻心的小惠作勢要打,背心卻被人推了一下。身後的人影叫小惠讓開,正雄偷偷地朝著人影一瞥,隻看到滿臉愁容的阿徹正緩緩地走上小徑。


    小惠和正雄默默地看著阿徹的背影,他們知道桐敷家的人召喚阿徹的事情。也難怪阿徹會被盯上,兩人心想。誰叫他一直對狩獵抱持著厭惡的態度?這個結果早在小惠的預料之中,正雄則是無法理解阿徹為什麽要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不過回到山入的阿徹並未遭到製裁,反而搬進佳枝所居住的本家,成為她的得力助手。阿徹的工作是在眾人從大都市擄獲的獵物當中選出適合的犧牲品,所以不必前往村子獵食。現在他走上這條小徑的原因絕對不是為了狩獵,可能是前往大屋與辰巳見麵,或者是執行佳枝所委托的任務。


    “我真搞不懂。”


    小惠看著阿徹的背影。說真的,小惠的表現十分出色,為了討佳枝的歡心,她總是盡心盡力地完成使命,這份努力卻從來沒有回報。


    “太不公平了。阿徹總是違抗辰巳先生的命令,為什麽反而變成佳枝的左右手?”


    “沒有人知道上頭的人心裏在想什麽。而且你看阿徹的表情,不覺得他好像很苦惱的樣子嗎?不用狩獵就能填飽肚子,照理說他應該很高興才對。”


    “就是說啊。而且我們的交情那麽好,他應該在佳枝麵前美言幾句,替我們爭取一點福利才對。結果這陣子不但避而不見,就算碰麵了也不說話,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沒錯沒錯,我看他八成瞧不起我們。”


    正雄哼了一聲,帶著一張臭臉走上小徑。小惠見狀,也臭著一張臉跟在身後。


    ——在某些方麵,小惠和正雄真的很類似。


    3


    二十四日,葬禮結束的第三天,尾崎醫院重新開門看診。這個時間是敏夫決定的,他明白村子的情況十分危急,容不得他繼續休息。才剛開門不久,田代書店的留美就帶著兒子前來求診。一樣的症狀、一樣的特征,不同的是距離上一個病例被發現的時間已經隔了好久。田代孝,今年十歲。


    敏夫一邊過濾休診期間沒來看診的病患,一邊陷入沉思。那些人的襲擊依舊在水麵下進行。而且犧牲者不再到醫院求診,更是證明了事態的惡化。值得慶幸的是複活的恭子讓敏夫掌握了屍鬼的特性,苦就苦在找不到幫忙的人手。敏夫一個人根本沒辦法消滅所有的屍鬼。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即使敏夫登高一呼,村民也會當他是在發神經,鬱美的失敗就是最好的教訓。上午的看診時間就在敏夫的胡思亂想當中匆匆結束,吃過午餐回到準備室之後,神情黯然的清美帶著一封信走了進來。


    “——給我的?”


    “信封上麵寫著尾崎醫院收,並未特別指明院長親啟,所以武藤先生就把信拆開來了。”


    敏夫接過信封,抽出裏麵的信紙。信封裏麵裝的是聰子的辭呈,除了製式的表格之外,還附了一張小紙條,上麵寫著再也無法忍受孝江以及敏夫的內容。


    敏夫不由得皺起雙眉。他知道聰子情緒失控的事情,卻不明白她到底在氣些什麽。敏夫以求救的眼神看著清美,清美立刻別過了臉。


    “聰子的辭職跟小雪有關。”


    看到敏夫一臉茫然的表情,清美不由得歎了口氣。


    “院長不知道我在說什麽嗎?難怪聰子會萌生辭意。”


    “小雪怎麽了?”


    “小雪失蹤好幾天了。院長,你真的不知道?”


    敏夫為之一愣。經清美這麽說,倒是有幾分印象。隔了好一陣子,敏夫才意會到小雪的失蹤代表了什麽。


    “我知道院長為了照顧少夫人,無暇顧及失蹤的小雪;可是這種不聞不問的態度實在太過無情,連我都有點看不下去了,更何況是跟小雪感情甚篤的聰子?為了替院長分憂解勞,小雪和聰子不惜從家裏搬進村子,連星期六日都到醫院來上班。如今小雪失蹤了,院長總該表示點什麽吧?”


    “我……”敏夫緊咬下嘴唇。“對不起。”


    “聰子都已經辭職了,跟我道歉也沒用。其實少夫人的葬禮也發生了許多不愉快,聰子還跟老婦人大吵一架,這麽多事情加總起來,才讓她產生不如歸去的念頭。我希望院長能夠體諒聰子,不要一味地責怪她的不是。”


    敏夫斜眼看著清美。


    “你的意思是井崎是被我逼走的?”


    “我就是這個意思,院長聽不出來嗎?”


    說到這裏,清美低頭看著自已的腳邊。


    “老實說我也覺得院長太過無情。不過我很同情院長的處境,所以不會辭職。”


    敏夫嘴唇一抿。


    “好,我明白了。”


    清美鞠了個躬,轉身走出準備室。敏夫看著清美離去的背影,不自覺地以手指敲打桌上的信封。


    清美說的沒錯,當時自己滿腦子都是躺在二樓的恭子,將小雪的失蹤拋到腦後。這件事顯然是自己理虧,敏夫不由得氣起自己的無能。


    沒錯,恭子的屍體讓敏夫完全失去了平常心。現在回想起來,藏匿屍體真的是一項可怕的賭注。沒有人知道恭子複活的機率到底有多少,也就是說恭子有可能複活,也有可能就這麽死去。一旦舉行葬禮,醫院的護士就會見到恭子的遺容,吊唁客裏麵也不乏經驗豐富的知名醫生,他們隻要看到遺體的模樣,馬上就知道恭子不是前一晚過世的。幸虧恭子真的複活了,而且在守靈的前一晚又死了一次,敏夫才得以逃過一劫。一想到昨晚差點失去一切,敏夫不由得嚇出一身冷汗。


    煽動鬱美的做法遭到靜信嚴厲的譴責,束手無策的焦慮迫使敏夫鋌而走險。事實上藏匿屍體的罪惡感比想像中的還要難以麵對,敏夫當時卻一無所知。如今守靈和葬禮都結束了,從連日的疲勞當中獲得解脫的敏夫才赫然發現自己的行為太過荒唐,簡直令人發指。


    難怪靜信會那麽生氣。姑且不論自己的所作所為是否合乎常理,信奉完美主義的他根本不可能容許這種偏離常


    軌的行為。靜信曾經為了這個問題跟敏夫大吵一架,如今同樣的問題再度被提起。著實讓敏夫格外的心痛。


    “我的思慮太淺薄了。”


    敏夫十分清楚,這就是自己不對的地方;可是他的目的就是為了打破僵局,尋求一條出路。這麽做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整個村子,為了阻止死亡的繼續蔓延。敏夫希望結束這一切惡夢,這是他的真心話,絕無虛假。


    “你到底要我怎麽做?”


    無限的悔恨盤踞心頭。解決問題的良策不是沒有,可惜敏夫眼睜睜地看著機會溜走。


    幹脆收手算了,敏夫心想。反正村民還沒發現異樣。不,應該是根本沒有察覺異樣的意圖,大家都不認為一連串的死亡有什麽大不了的。既然知道真相的靜信選擇沉默,敏夫實在找不出堅持下去的理由。


    就讓事情自然發展吧。用不著把所有事情一肩扛下,也不必髒了自己的手,隻要順其自然,大家遲早會察覺異狀。就這麽決定了,敏夫心想。就讓大家自己去發現吧。


    4


    加奈美正在收拾桌上的餐具。這幾天元子一直請假在家,死了丈夫又死了女兒的她根本沒心情上班,加奈美也就讓她在家裏麵休息。反正休息站的工作不多,加奈美一個人也忙得過來。


    (元子不會有事吧?)


    正在清洗碗盤的加奈美突然想起元子。登美子的模樣不太對勁,元子卻很明顯的沒把婆婆放在心上。葬禮結束之後,加奈美好幾次在電話裏詢問登美子的近況,卻總是得不到明確的回答。元子的一顆心都懸在茂樹身上,無時無刻都在思量該如何保住僅存的孩子。


    (沒辦法,元子就是這種人。)


    元子背著誌保梨蹲在江淵診所之前的畫麵浮現腦海。若不是閨中密友,當時的加奈美恐怕會選擇袖手旁觀吧?元子的行為舉止實在太不尋常了。


    加奈美知道兩個孩子的安危是元子最在乎的事情,可是元子為什麽會變得如此神經質?大概是害怕失去孩子吧,加奈美心想。國道的存在不是讓元子感到不安的原因,應該說元子將內心的不安投射於國道之上才對。


    一想到這裏,加奈美頓時感到心情沉重。因為她認為是自己造就出今天的元子。


    加奈美嫁到大都市的時候,元子並不像現在這麽神經質,即便是加奈美剛離婚回來的時候,元子也十分正常,後來才漸漸變成現在這副模樣。


    加奈美離婚的時候,將兩名小孩留在夫家。她很想把小孩一起帶走,無奈公婆反對,她隻好一個人獨自回到外場。


    前夫服務於大型證券公司。兩人相識的時候,加奈美覺得出自名校的他是個任職於大企業的上進青年,完全不知道婚後的丈夫竟然是個花心的大男人主義者。丈夫對正式的配偶總是表示出一副新新好男人的模樣,至於那些與他發生不當關係的女子,在他的眼中就跟性玩物沒什麽兩樣。同樣身為女人,加奈美十分同情那些女子的處境,同時也對以“跟招妓沒什麽兩樣”為藉口、公然在外麵玩女人的丈夫感到無比的憤怒。忍無可忍的她提出離婚的要求,丈夫卻不肯點頭,公公和婆婆也不同意,提出留下孩子的要求。剛開始加奈美當然不能接受,到最後卻再也無法忍受了。加奈美質疑丈夫的道德觀,兩人之間的衝突愈來愈烈,無計可施之下隻好請婚姻谘詢中心介入調解。想不到連調解員都站在丈夫那一邊,加奈美隻好噙著淚水在離婚申請書上麵簽字。


    元子並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加奈美也從未跟她提起那些傷心往事,隻有母親阿妙知道女兒所受的委屈。丈夫雖然花心,卻也十分尊重元配,當大家知道兩人要離婚的時候,總覺得一定是加奈美在無理取鬧;加奈美卻覺得丈夫不把情婦當人看的態度十分可怕,她不想跟那種精神偏差的人生活一輩子。可惜大家無法接受加奈美的主張,至少那個調解員就不明白她到底哪裏不滿,這件事一直是佳奈美心中的陰霾。


    所以元子知道的並不多,她隻知道丈夫的花心是兩人離婚的原因。兩人的感情本就不好,再加上丈夫在外麵玩女人,夫妻之間的關係更是形同水火,所以加奈美隻好將兩個孩子留在夫家,獨自回到外場。元子隻知道這些而已。


    這陣子加奈美卻開始擔心起來了,她覺得應該把真相告訴元子才對。元子也跟她的公婆處不好,加奈美的遭遇似乎點燃了內心的不安。不知道為什麽,加奈美總覺得元子真正害怕的不是外地人,而是公公婆婆會把兩個小孩從她身邊搶走。


    加奈美記得自己曾經叮嚀過元子,要她跟公婆打好關係,等到夫妻吵架的時候,公公婆婆才會替自己說話。其實加奈美隻是在開玩笑罷了,她看準了元子不會跟丈天離婚。才隨口說出那句玩笑話,想不到元子竟然當真了。仔細回想起來,或許這就是元子跟公婆處不好的原因吧?每思及此,加奈美就感到一陣心痛。


    心情低落的她將洗好的碗盤歸回原位,猶豫了一會之後,將店門口的鐵門拉下。這陣子晚上都沒什麽客人,運氣好的時候頂多一、兩個酒客上門,大多數的時問都是掛零。太陽下山之後,村民就急著趕回家,好像在逃避什麽似的。


    拉下店門回到家中,加奈美想跟母親談談元子的事情。走進餐廳,母親孤零零地側臥在電視前麵。


    “媽,我回來了。”


    沒有反應,大概是睡著了吧?加奈美走進餐廳,發現阿妙正睜著無神的雙眼盯著電視熒幕。


    “我有事想跟你說。”


    阿妙看了女兒一眼,還是沒有說話。加奈美覺得母親怪怪的,又開口叫了幾聲,隻見阿妙打了個大哈欠,幹脆閉上眼睛來個相應不理。疲憊不堪的神情,心不在焉的態度,跟登美子的模樣簡直如出一轍。


    “……媽?”


    阿妙的臉色很難看,絕對不是天花板的日光燈所造成的錯覺。加奈美伸手觸摸母親的額頭,好像有點發燒,問她哪裏不舒服,還是沒有反應。


    加奈美靜靜地看著阿妙,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從入夏以來。


    村子就處處透露著不對勁。不為人知的異常現象正在侵蝕全村。


    該來的還是躲不掉,加奈美心想。


    不為人知的異常現象終於找上了阿妙。


    5


    二十五日早上,一覺醒來的靜信發現池邊不見了,辦公室的桌上躺著一張辭職的信箋。拿起信箋的靜信不知該如何是好,光男剛好走了進來。聽到池邊辭職的消息之後,光男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昨晚我果然沒看錯。”


    “昨晚?”


    “嗯,半夜的時候。這幾天我總是睡不沉,一個晚上要醒來好幾次。昨晚我到廚房喝水的時候。看到了一輛卡車。”


    靜信看著光男,眼神十分訝異。


    “卡車上麵有個高砂鬆的標誌,我看到那輛卡車從門口開了過去。那一帶是佛寺的私有道路,我還以為卡車司機走錯路了呢。”


    靜信低頭不語,看來佛寺已經不是群邪辟易的聖域了。即使打電話到家中詢問,得到的回答一定是池邊並未返家。


    憂心忡忡的美和子覺得應該打電話到池邊家看看情況,靜信表示等一下再打,遲遲不肯拿起話筒。美和子覺得兒子的反應有些不尋常,卻也不便再說些什麽。


    信明的行蹤依然成謎。前往派出所報案的光男意外地遇見新來的警官。


    叫做佐佐木的警官拿出失蹤協尋的表單讓光男填寫之後,就將資料收進抽屜。


    信明失蹤的可能性隻有一個,靜信卻感到十分不可思議。那些人真的有本事闖入佛寺嗎?其實仔細想想,佛寺沒有幸免於難的道理,阿角的失蹤、鶴見的死亡就是最好的證明,


    如今連信明都下落不明。異常現象侵蝕村子的每個角落,對所有人一視同仁,沒有例外。


    失去父親的靜信依然沒有責怪屍鬼的意思,即使自己以及美和子早晚會成為下一個犧牲者,他還是不認為屍鬼應該被消滅。靜信訝異於這種不合常理的想法,他很明白這等於是間接助長了村子的毀滅。


    沒錯,靜信的內心深處認同屍鬼的行為。即使不至於協助屍鬼消滅村子,靜信卻認為村子的毀滅是無可避免的結局,這種連自己都難以接受的想法讓他無法譴責敏夫的行為。


    委托光男打掃辦公室之後,靜信披上袈裟前往正殿。參加早課的村民愈來愈少了,幾乎看不見熟悉的麵孔。德次郎和節子已經不在人世,經營雜貨店的千代也好久沒來了,偌大的寺院隻剩下靜信一名僧侶,昔日榮景早已不複見。不過說也奇怪,每天的早課少了許多熟麵孔,卻多了不少向來不會露麵的信眾,其中甚至還包括了好幾個不是信眾的村民。他們很少說話,也從未談及前來佛斯參加早課的原因,總是默默地聽靜信講道,默默地離去,直到某一天突然消失了為止。


    佛寺逐漸喪失原本的功能。越來越多的村民在靜信不知道的地方死去,愈來愈多的死者在靜信不知情的狀況下被埋人土中。


    這就是妥協所造成的結果,靜信心想。他沒有感慨的資格,更沒有憐憫的權利。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村子步上毀滅。


    6


    竹村文具店的門口今天依然十分熱鬧,幾個老人家的話題圍繞在大川酒店昨晚舉行的葬禮。


    “我活了大半輩子,從來沒見過那麽奇怪的儀式。”


    彌榮子頻頻搖頭,武子更是雙眉緊皺,一副不以為然的神情。


    “就是說啊,真不知道浪江在想什麽。要是我兒子說要辦那種葬禮,早就被我罵得狗血淋頭了。”


    “沒辦法,佛寺忙不過來了。”一旁的多津接口。“剛好碰上尾崎家的葬禮嘛。”


    “話是沒錯啦。”武子扁嘴。“可是也不該搞成那樣吧?簡直就是讓別人看笑話。”


    彌榮子猛點頭,表示讚同。這時雙手叉在胸前的笈太郎若有所思地走了過來,眼看著就要走過文具店的門口了,武子連忙出聲叫住他。


    “你在發什麽呆啊?”


    “沒有啦。”笈太郎搖頭苦笑,找了個位置坐下。“我問你們,如果一間沒人住的空屋發出聲響。這代表了什麽?”


    “你在說什麽啊?”


    彌榮子大為不解,笈太郎神秘兮兮地繼續說下去。


    “我家隔壁的房子已經很久沒人住了。那裏原本是山瀨老爹住的地方,老爹過世之後,他老婆就搬去跟兒子住在一起了。後來那棟房子租給副島木材行當倉庫,可是副島老板於去年病逝,木材行跟著結束營業,那間倉庫就一直空在那裏。”


    “嗯,那棟空屋我也知道。”多津點點頭。


    “可是說也奇怪,這陣子總覺得屋子裏好像有人似的。我家的廁所跟隔壁的空屋隻有一牆之隔,半夜裏起來上廁所的時候,常常聽到從隔壁傳來的聲音。”


    “若不是聽錯了,就是你得了老年癡呆。”


    彌榮子消遣笈太郎。


    “別開玩笑了,真的有聲音,而且聽起來就像是有人在屋子裏鬼鬼祟祟地不知道做些什麽,絕對不是老鼠弄出來的聲響。原本以為有人搬進來了,可是白天的時候跑去敲門,卻又半個人也沒有。”


    “大概是磚牆熱脹冷縮的聲音吧。”


    聽到武子的推測,笈太郎略事思索,然後點點頭。


    “或許吧。聲音這玩意很奇怪,你永遠不知道它是從哪傳來的,搞不好真的是磚牆熱脹冷縮的聲音。”


    “我就說你想太多了嘛。”


    “沒辦法,晚上聽起來真的很恐怖。大概是年紀大了吧,這陣子一點小事就會把我嚇得半死。除了隔壁發出怪聲之外,村子裏還有很多莫名其妙的事情。”


    “你老了啦,承認吧。”武子放聲大笑,一旁明多津卻在心裏暗自點頭。


    有件事一直讓多津覺得不對勁,那就是南來北往的車輛。有時一輛沒見過的車子開進村子。之後卻再也沒見到那輛車子開出來;要不然就是從村子裏開出來的車子十分陌生,之前多津從未見到它開進去。這陣子多津將寢室搬到二樓麵向道路的房間,晚上睡覺的時候一定會打開擋雨板,為的就是要監視夜裏的交通情形;可是怎麽算就是不對,一定有幾輛車隻進不出,要不然就是開出來的車子不知道是從哪冒出來的。白天的交通流量劇減,入夜之後卻往來頻繁,這種奇特的現象讓多津感到十分不安。


    “說到村子裏的怪事,”彌榮子刻意壓低音量。“聽說下外場的鬆尾家失蹤了。”


    “你是說下外場的治喪主委?”


    “不是本家,是分家,山腳的鬆尾家啦。沒記錯的詬,住在那裏的是一對老夫妻。”


    “哦,我知道。”


    “聽說家具都還在,那對老夫妻卻不見了呢。不過屋子裏找不到值錢的細軟。家裏麵也沒有翻箱倒櫃的痕跡,所以大家都在猜他們是不是跟其他人一樣突然搬走了呢。”


    武子和笈太郎對望一眼,兩人的神情都有些不安。彌榮子夜覺得事有蹊蹺,卻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仿佛在告訴自己犯不著為了這種小事害怕。


    “這沒什麽大不了的,搬走的人又不是隻有他們。”


    彌榮子自言自語。


    “……討厭,我怎麽變得這麽膽小?該不會被笈太郎傳染了吧?”


    吃完晚飯之後,正在收拾磁盤的田茂由起子不經意地看著窗外,發現對麵的三安家燈火通明。


    “不會吧?”


    聽到婆婆的自言自語,正在擦桌子的媳婦靠了過來。由起子指著窗外。


    “三安家的人好像回來了。”


    “咦?真的耶。”


    “我去打個招呼。”


    由起子解下腰間的圍裙,隨手放在梳理台上麵。由起子的家位於中外長的邊陲,放眼望去全都是樅樹林和農田,對麵的三安家是唯一的鄰居。三安家舉家搬遷之後,田茂家頓時孤立於山林原野之中,如今三安家又透出燈火,由起子當然十分高興。走到對麵一看,三安家的擋雨板全部打開,一名女子正蹲在起居室的外廊邊,拿著吸塵器打掃屋子。


    “咦?這不是日向子嗎?”


    日向子抬起頭來。發現由起子站在麵前,連忙將手中的吸塵器關起。起居室的燈光照得由起子有些刺眼,不過還是看得出日向子臉上的微笑。


    “好久不見了。”


    “對啊,真的好久了呢。”由起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日向子在今年八月底離家出走,之後三安家的人跟著舉家搬遷。表示要去跟日向子住在一起。由起子還記得三安家的異常遷居在當起引起大家的議論紛紛。“你到底跑哪去了?怎麽又想到搬回來?”


    麵帶微笑的日向子將水桶中的抹布扭幹。


    “好一陣子沒人住了,打掃起來可真吃力。”


    “可不是嘛……其他人呢?”


    “大家都回來了。”日向子笑著回答。由起子打量著屋內,起居室看不見其他人影,後麵的走廊倒是傳來有人正在搬動家具的聲響,二樓也聽得到吸塵器的聲音。


    “米子嗎?”


    跟著由起子的視線往二樓看去,日向子露出微笑。


    “不,是弘二。”


    “你們說搬就搬,我還以為發生了什麽事呢。到底是怎麽啦?”


    “一時之間也解釋不清,改天再說吧。”所到這裏,日向子看著由起子。“大家都還好吧?”


    “嗯,還是跟以前一


    樣沒變。”


    “好像跟大家聊聊天呢,可以到阿姨家打擾嗎?”


    “那當然,隨時歡迎。”由起子點點頭。


    “太好了,謝謝阿姨。”日向子笑得很開心。“屋子裏到處都是灰塵,不用吸塵器的話,今晚恐怕連睡覺的地方都沒有。”


    “需不需要幫忙?”


    “沒關係啦,改天我再去阿姨家打個招呼。”


    由起子點點頭,客套幾句之後轉身離去,心裏感到說不出的訝異。三安家的遷居十分突然,如今又在毫無征兆的情況下回到外場,其中的內情一定不單純。


    返家之後,由起子回頭看著對麵的三安家。籠罩在夜色之中的屋子燈火通明,一名男子正站在二樓的窗戶邊,拿起兩個坐墊拍打灰塵。應該是弘二吧,由起子心想。可是印象中的弘二瘦弱、略帶點神經質,男子的體型卻顯得十分壯碩。


    過了一會,男子拿著兩個坐墊轉身離開窗戶。屋內的燈光照亮他的側臉,長相看得一清二楚。


    “……啊!”


    由起子驚訝得說不出話。男子的身影消失在屋內,緊接著又再度出現。關上窗子前的那一瞬間,由起子又一次地看見他的長相。


    他不是弘二。


    (我的眼睛有問題嗎?)


    由起子揉揉自己的眼睛。那個人絕對不是弘二,而是自己曾經在哪裏見過的另一個人。由起子的堂姐在下外場,對麵就是大塚木料廠,以前由起子拜訪堂姐的時候,曾經見過那名男子在木料廠忙進忙出。


    (他是大塚家的兒子。)


    由起子跟大塚家沒什麽交情,不敢百分之百肯定一定是他,可是——


    (這怎麽可能?)


    的確不可能。日向子明明說在二樓打掃衛生的是弘二,更何況大塚木料廠的兒子早就已經死了。“我一定是老眼昏花了。”


    由起子自我解嘲,內心卻浮現出無法言喻的不安。


    (反正以後就知道了。)


    沒錯。日向子過幾天會來打招呼,到時候再問她就好了。


    夜色吞沒了大地,黃色的燈光在田畦的彼端不停閃爍。田中靜靜地看著眼前的景色,想起前兩天小惠唆使自己襲擊家人的事情。


    昨天晚上小惠帶著田中下山,他還是無法下定決心襲擊村民,兩人就這樣走到田中家附近。看到家中的燈光,田中當然不肯對家人下手,兩人隻好趁著天明之前回到山中。今晚田中又來到同一個地點,不同的是現在的他飽受饑餓的煎熬。


    饑餓是一種難以忍受的痛苦,無情地折磨田中的肉體。狩獵是免除痛苦的唯一方法,內心的天平正往惡的一端大大傾斜,因此田中非回到家中不可。他知道難以忍受的饑餓感將促使自己做出天理難容的行為,也隻有自己最親最愛的家人會憐憫他的遭遇、寬恕他的罪行。田中不覺得其他村民會同情自己,他們寧願田中活活餓死,也不肯犧牲自己。


    踏上不歸路的感覺十分可怕,田中不知道可怕的是罪行本身,抑或是接踵而來的懲罰。可以確定的是,襲擊家人絕對可以減輕自身的恐懼。


    忍受饑餓感的同時,田中開始思量妻兒的未來。田中的父母已經過世,幾個兄弟的經濟狀況勉強算得上小康,沒有能力養活佐知子和兩個孩子。佐知子又沒有工作經驗,往後該如何生活?兩個孩子又將麵臨怎樣的未來?即使勉強讀完高中,家裏的經濟狀況也不允許他們繼續念大學,一想到這裏,田中就替兩個孩子感到可憐。小惠說的沒錯,如果把他們帶到山入,不但全家人衣食無憂,也不必替兩個孩子的未來操心了。


    自從蘇醒以來,田中總是感到無法言喻的孤獨,好像偌大的世界隻剩下自己似的。田中覺得自己被隔絕在某種屏障之外,再也無法回到那個熟悉的避風港,這種迫切的思念帶領他回家。然而家中的大門深鎖,黃澄澄的燈光溫暖了屋子裏麵的每一個人,卻讓寒風中的田中感到格外的孤獨。那是自己的家,那是家人們一起生活的地方,自己卻永遠被排除在外,不得其門而入。


    (我在這裏。)


    你們的爸爸還沒有死,還活的好好的。站在屋外的田中殷殷期盼重返家園的願望能夠實現。


    對家人的思念讓田中暫時忘了饑餓,他想起總是替他準備一桌好菜的妻子,以及圍著飯桌一起用餐的兩個孩子。再平凡也不過的日常景象,如今卻永遠成為心中的追憶,田中不明白自己為什麽從不珍惜昔日那種毫不起眼、卻又無可取代的安穩生活。


    屋子裏的人大概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吧?大概沒有人會出來迎接死後複活的自己吧?無法實現的幼稚夢想盤踞在田中的腦海,讓他不忍就此離去,就跟昨晚一樣。不同的是刻骨銘心的痛苦正在折磨著田中,幾乎令他失去理智。


    田中打量著周圍,確定四下無人之後,緩緩地邁開腳步。屋子裏的燈光尚未熄滅,不過家人似乎都睡了,靜悄悄的聽不見半點聲響。田中抬頭看著二樓,兩個孩子的房間都放下了擋雨板,似乎不歡迎他的造訪。田中走到屋後。小小的倉庫盤踞後院的一角,幾隻晾衣杆孤零零的站在地上。麵向後院的落地窗一樣放下了擋雨板,他的妻子就睡在窗戶的另一端。田中想見妻子一麵,希望妻子知道他還活著,更希望獲得妻子的慰藉,讓他知道自己並不孤獨。他戰戰兢兢地伸出右手,打算輕叩擋雨板,卻沒有勇氣叫醒窗後的妻子。除了擔心吵醒兩個孩子之外,他更害怕家人將自己當成避之唯恐不及的禍害。


    溫暖的家令他眷戀,卻又像充滿惡意的敵人,將他擋在門外。這就是小惠所說的“看不見的高牆”吧,田中心想。


    沒有受到邀請,就無法隨便進入,即使自己的家也一樣。田中曾經邀請小惠到家裏作客,因此家中的大門為了屍鬼而敞開,然而當田中死亡之後,大門再度關閉。不,應該說當田中成為屍鬼之後,家中的大門再度關閉。死者是家中的成員,擁有留在家裏的權利,享有受家人追思的權利,享有受家人追思的資格。屍鬼就不同了,由於再也不是家中的一部分,除非獲得家人的招待,否則他永遠也無法進入屋內。


    不得其門而入的田中在原地來回踱步,最後走向後門。後門上鎖了,不過田中知道備用鑰匙放在哪裏,於是他走到麵向後門的花園,將手伸進久未使用的花盆。找到鑰匙了,拿著鑰匙的右手卻抖個不停,根本無法插入鑰匙孔。熟悉的屋子讓田中感到莫名的恐懼,就好像心髒被一隻冰冷的大手揪住了一般,痛苦得想在地上打滾。


    這時一陣低沉的吼叫聲傳入耳中。仔細一聽,好像是從後門附近的狗屋傳出來的。“拉布”二字才閃過田中的腦海,飼養多年的雜種狗立刻從狗屋竄出,朝著自己的主人狂吠。


    田中吃了一驚,連忙離開狗屋。這裏已經不是你的家了,你沒有資格進入這間屋子,拉布的狂吠充滿了警告的意味。


    心虛的田中一步步地後退,這時不遠處的開窗聲傳入耳中。妻子的聲音從緊閉的擋雨板之後響起,田中感到心中一酸。


    “小昭嗎?”妻子似乎還沒完全清醒,聲音聽來格外的膩人。“你在外麵做什麽?”


    擋雨板被拉開了,妻子現身窗前。不是她、不是這個人,田中在心中呐喊。


    ——佐知子。


    田中很想見妻子一麵,接受妻子的撫慰。他眷戀自己的家,更眷戀組成這個家的起點。眷戀那個全心嗬護他的女人。那個人應該是自己深愛的妻子,絕不是佐知子。


    佐知子樂見於自己的複活嗎?她會接受成為屍鬼的自己、寬恕自己的罪行、撫慰自己孤獨的心嗎?不會,絕對不會。佐知子一定會罵田中是怪物,無視於田中的感受。大歎死了丈夫的自己是多麽苦命,然後指著田中


    的鼻子大聲咒罵,最後還擺出一副理所當然的態度。仿佛田中是她的仆人、她的奴隸,而不是與她結繼多年的丈夫。苦澀的怒氣從內心升起,田中不由得全身顫抖。


    縮著身子偷偷來到寢室的窗前。拉布的狂吠愈來愈激烈,佐知子大聲斥責拉布,要它安靜一點。


    趁著佐知子將上半身探出窗戶的肘候,田中一躍而起。他抓住佐知子的手臂,另一隻手握住嘴巴,不需要呼吸的他激動得頻頻喘氣。佐知子發出沉悶的哀鳴,身體不斷掙紮,雙眼淨是驚懼之色。


    田中露出殘忍的笑容。


    他終於明白自己對這個女人隻有恨,沒有愛。


    二十六日清晨,登美子死了。看著婆婆的屍體,元子眉頭緊皺。


    麵無表情的元子走上二樓喚醒兒子,告訴他今天不用上學。


    “媽媽等一下幫你請假,你待在房間裏麵好好休息,絕對不要去找阿嬤。除非要上廁所,否則就待在二樓不要下來,聽到了沒有?”


    麵露不安的茂樹看看元子,然後點點頭。元子又叮嚀了好幾次之後,才離開房間走到一樓。


    通知敏夫、還得通知治喪主委。一想到這裏,元子就覺得很麻煩。這時她突然想起外場葬儀社,心想葬儀社應該會包辦一切才對。元子不想替登美子淨身,更不願意讓登美子的屍體一直待在家裏麵,光是想像一群人在家裏忙進忙出的模樣,元子就覺得頭大。萬一害得茂樹也染上怪病,豈不是自討苦吃?


    元子以厭惡的眼神看著婆婆的屍體。一定要早點把這個老太婆弄走,弄到安全範圍之外的地方。


    元子在餐廳的抽屜找來找去,翻出了一張廣告。照著上麵的電話號碼打過去,名叫速見的社長很快地接起電話。


    “我婆婆死了,家裏還有小孩子,我一個人處理不來。可以請你們代為處理嗎?”


    聽到元子的請求,速見立刻做出滿意的回應。


    “您放心好了,我立刻派人去將遺體取回。所有的處理工作全都由敞社包辦,請安心地交給我們就好。敝社設有靈堂,遺體絕對不會安置在您府上。”


    “真的嗎?”元子鬆了口氣。“那就拜托你了。”


    掛上電話之後。元子將登美子的遺體丟在床上,到廁所用肥皂洗了好幾次手。絕對不能讓茂樹靠近婆婆,元子心想。


    7


    小薰睜開雙眼,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麻雀在窗邊吱吱跳躍,遠處還不時傳來老鷹清澈淒厲的鳴叫。


    小薰踢開身上的棉被,慌慌張張地拿起床邊的時鍾。早上九點。從床上一躍而起的小薰拉開窗戶,推開外麵的擋雨板。


    擋雨板才剛推開,晚秋的陽光頓時從窗口射入屋內。抱著最後一絲希望的小薰看著牆上的日曆。十月二十六日星期三,既不是周末。也不是國定假日。


    “慘了。”


    小薰連忙脫下睡衣,穿上學校的製服,拎著書包奪門而出。才剛準備下樓。小薰猛然想起一件事,於是踩著慌張的步伐跑到小昭的房門口。結果不出所料,小昭還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小昭,快點起來!”


    小薰拉開窗戶、推開外麵的擋雨板,刺眼的陽光照得小昭拚命往被窩裏鑽。小薰見狀,連忙將弟弟的棉被一掀。


    “快點起來,已經九點了。”


    為什麽?小薰的內心也充滿了疑問。床頭的鬧鍾應該沒壞,八成是被睡眼惺忪的自己按掉了。這陣子晚上總是睡不安穩,連帶使得早上爬不起來,按掉鬧鍾繼續睡的情況已經不是新鮮事了。弟弟小昭從來沒用過鬧鍾,若不是媽媽每天都會叫自己起床,小薰和小昭這對姐弟早就睡過頭了。


    從床上驚醒的小昭急忙換上製服,然後收拾書包準備上學,小小的房間頓時乒乓作響。小薰帶著被母親責罵的覺悟跑下樓梯,內心不由得感歎小昭還是個長不大的孩子。


    小昭雖然很不喜歡被當成孩子看待。晚上睡覺之前卻從未設定鬧鍾,每次都要仰賴母親叫他起床。其實仔細想想,小薰自己又何嚐不是如此?若不是母親每天不厭其煩地叫他們起來,這對姐弟又怎能準時上學?小薰很明白自己還是個孩子,無法獨立生活,更別說自己照顧自己了。因此當她看到為了生計傷透腦筋的母親咒罵父親的過世時,就不由得同情起母親的遭遇。


    五味雜陳的小薰衝下樓梯,餐廳的燈沒開,廚房裏麵也看不見母親的身影。她先跑到洗手間刷牙洗臉,之後才走到母親的寢室。擋雨板已經打開了,母親卻還在房間裏麵熟睡。


    “媽。”


    已經沒時間吃早餐了,即使責怪母親為什麽沒叫自己起床,小薰也明白沒什麽意義。可是就這樣悶聲不吭地出門上學,卻又覺得哪邊怪怪的。


    “媽,已經九點了。”


    蹲在床邊的小薰叫了好幾次,佐知子才悠悠醒轉。小昭正從小薰身後的走廊飛奔而過,整間屋子都是他又急又重的腳步聲。佐知子懶洋洋地翻身,歎了口氣。


    “我要去上學了。”


    佐知子點點頭,一句話也沒說。小薰見狀,覺得有點不太對勁。


    “媽,你身體不舒服嗎?”


    “不會。”佐知子的回答充滿了倦怠感。躺在床上的她似乎沒有起來的意思,窗外的陽光刺得佐知子的雙眼一張一閉,臉上的神情十分漠然。母親的模樣讓小薰感到心寒,小惠、夏野以及父親的身影同時浮現眼前。這時小昭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看來他總算是察覺房間裏麵的氣氛不太對勁了。


    “……小昭。”


    “搞什麽啊!平常都是她叫我們起床,今天怎麽輪到我們叫她起來了?”


    “小昭,你昕我說。”


    嘟著一張嘴巴準備作勢離開的小昭轉過身來,看著神色不定的姊姊。


    “怎麽回事?”


    小昭打量著小薰僵硬的神情,再看看躺在床上的母親。母親睜著空洞的雙眼凝視天花板,不一會就閉上眼睛沉沉睡去。小昭才剛感到不對勁,手臂就被小薰緊緊握住。


    “小昭,怎麽辦?”


    隱隱作痛的手臂再加上小薰顫抖的聲音,小昭恍然大悟。又是襲擊夏野的“那個”。父親犧牲了,母親成為下一個目標。


    小昭試圖將母親搖醒。他很確定母親發生了什麽事,卻又希望目己的預感不要成真。


    “媽,起床了。”


    母親睜開雙眼,疲憊不堪的神情依舊,還是沒有起來的意思。


    “都已經九點多了,快點起來。”


    “……自己去上學吧。”


    佐知子連打了好幾個哈欠,語調也不見昔日的霸氣。


    “媽媽好困……”


    佐知子別過臉,白皙的頸子赫然出現兩個小小的疤痕,就跟夏野身上的一樣。小昭發狂似的跨過母親的床鋪,粗暴地收起擋雨板,然後再將窗子鎖得緊緊的。即使心中明白這麽做並沒有任何異議,小昭就是控製不了自己的情緒。


    “小昭……”


    一臉疑惑的小薰看著弟弟。小昭拉著姊姊的手走出寢室,將紙門帶上。


    “非想個辦法不可。”


    “為什麽?為什麽連媽媽都變成這樣?”


    小昭搖搖頭,跑到餐廳的櫥櫃東翻西找。


    “小昭?”


    “一定是小惠幹的,她想殺死我們全家。”


    “我不相信!”


    與其說小薰不相信,不如說她不願意相信要來的貼切。小昭又何嚐不願意相信這個殘酷的事實,然而現實的情況迫使他不由得不信。為了保護母親,他拉開每一個抽屜,卻找不到護身符之類的東西。家裏的護身符都被夏野的父親丟掉了。


    “小薰,你現在就


    跑一趟溝邊町。”


    小薰一臉茫然,不知道要去溝邊町做什麽。


    “你真笨,那裏不是有問供奉八幡大菩薩的神社嗎?過年的時候我們才去過而已。溝邊町的神社服務處買得到護身符,村子裏的神社可就沒有了。”


    “學校怎麽辦?不用上學了嗎?”


    “現在不是上學的時候。”


    “老師會罵人的。”


    “別忘了我們是剛死了父親的孩子,現在連母親都病倒了,家裏的事情隻能靠我們兩個而已。你放心吧,沒有人敢罵我們的。”


    小薰還是有點遲疑,最後禁不住弟弟的央求,隻好勉為其難地點點頭。小昭拿出母親的錢包,把它塞給小薰。


    “護身符和破魔矢都要,有多少就買多少。”


    “那你呢?”


    “我有別的事情要忙。”


    小薰不安地點點頭,拿著錢包出門。獨自留在餐廳的小昭走到後院,從倉庫裏麵找出父親的工具箱,以及前陣子翻修屋子時剩餘的角材。他吃力地將角材鋸成好幾截,再以木工用的大型美工力一一削尖。


    父親死後,現在又輪到母親,這一定是他們的複仇。小昭想起昨晚在睡夢中依稀聽到拉布的狂吠。如果母親死了,接下來一定會輪到小薰或是自己。母親的死絕對不是最後的句點,小昭心裏麵十分清楚。


    為了保護母親,也為了保護小薰。即使釘入木樁是唯一的方法、即使麵對的人是夏野或是父親,小昭也顧不得那麽多了。既然小薰不敢下手,自己更是當仁不讓。小昭告訴自己絕對不能退縮,否則夏野地下有知,一定會大為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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