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很快便褪去,暮色便降臨了人間。


    已經有人上門去請他過去吃飯了,但花挽月推脫旅途勞頓,隻說待在自己的院子好生歇息,飯菜送來便是,人就不要來打擾了。


    縱然是再遲鈍的人,約莫也知道花挽月心境不佳。而他心情不好的緣由,自然是因為中午那一個小插曲。


    六年未見的弟弟回來了,卻請人不準上門去探望,花家兄弟們心中還是有些難過的。這其中,尤其便是花奕。他劍眉稍顰,心不在焉的吃著菜,讓楊紫蘭看著擔憂不已,同時又痛心不已。


    而花挽月本人,卻並不若他們想象中的那般。他猶自好好吃著飯,並不像當日第一次得知南靈兒死訊時的悲痛。他已經是一個成年人了,而不是一個孩子。因為自小便身體孱弱,他大多時間都是待在房間裏看書的。而怕大家憂心他的身體,他甚至都不常常出門,也不同人來往。便也是因為如此,師父偷偷教導他武功這麽多年來,一直沒有被人發現。況且,他這滌塵居素來便沒有仆從在院中,即便是他偷偷離去,亦不會有人察覺。


    但現在,看著這毫無生氣的院落,花挽月再後悔也無法挽回當年失去的那個寶貴的東西了。但他並不會因此而去尋死覓活,人生中不單單隻有愛情而已。他還有家人,還有那一幹手下們。他的人生不僅僅隻是為了自己,而在他這段日子裏也隻能暫且對她說上一聲抱歉了。待到他可以將一切都舍棄了的時候,他便可以毫無顧忌的離開了。


    靈兒,耐心等一等我。給我十年,十年就好……


    夜月在旁邊小心的侍奉著,看著花挽月吃著飯菜的模樣,心中的終於是鬆了口氣。他真的怕主上因為此事吃不下飯,傷了自己的身子。


    “可有記得給淩棄送晚飯過去?”


    “已經送過去了。”忘記誰,也不能忘記他啊!夜月可記得這淩棄一開始倒是對眾人彬彬有禮,或許說是冰冰有禮,一向都是自己解決飯食的問題。但不知何時起,開始同眾人吃住在一起時,便變了模樣。偶爾有一日忘記給他送午飯過去,那滲人的冰冷目光,讓從死人堆中走出來的夜月都覺得背脊發寒。


    而兩人話題中的男子,正享用著精致的飯菜,心中嘖嘖稱歎。到底是富庶之家,連飯菜也頗為講究。


    這些飯菜自然是為了花挽月而特意準備的,隻是卻便宜了這有心來占便宜的人。


    飯後,淩棄照例喝了一碗苦澀的湯藥,看著自己腹部的傷口,已經愈合,隻剩下一條血痂了,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雖然還是有些痛,但結了痂,也便快好了。隻是,這傷口上的疼痛可以忍耐,那癢癢的張新肉時的感覺,委實不太好忍受。


    若非淩棄毅力驚人,便當是忍不住想要搔癢一下。


    晚飯後,他看了看天色,讓人送了熱水沐浴後,便上床去休息了。這些日子,可是他這六年來最清閑的日子了。隻是這樣的清閑,淩棄卻十分的不習慣,隻想快點離開這裏。他已經有十餘日不曾練武了,若再懈怠下去,怕是整個人都要生鏽了。


    睡著了的淩棄並不知曉,就在幾日後,便會有一個讓他離開花府的契機出現。


    清晨,窗外的鳥鳴聲聲。


    淩棄素來習慣早起,因而天剛蒙蒙亮,便起身了。在房間裏打坐了一會兒,排去身體的濁氣,下床洗漱後,便推開了房門。


    外麵,除了鳥鳴聲外,竟是意外的安靜。天邊的第一縷金光才降臨人間罷了,大多數人還都在睡夢中呢!


    淩棄抬步走上了石橋,出了滌塵居,在四周遊蕩起來。


    這花府的占地頗廣,若無外人帶路鐵定是要迷路的。但淩棄作為一名殺手,殺人時必定會勘察地形,因此這點倒難不倒他。


    路上的下人們好奇的看著這名黑衣男子,卻不敢上前搭訕。而淩棄也樂得如此,他一向不善同人交談,除了夢依外,他的人生中不想再多第三人。


    但偏偏就有事與願違的事情出現。


    花萱今日穿了件大紅的袍子,襯得人精神的很,金線在袍角上勾勒出吉祥的圖案,他的腳步略微有些虛浮,煙袋浮腫,顯然是熬了夜。他昨夜未歸,便宿在外麵的青樓中了。


    七兄弟每個人的性格盡不相同,花挽月大約是溫潤如君子,雖偶爾也會有稚氣的一麵,花鈺則是表麵上急性子的性格,但實則心思細膩,而花萱卻是有著溫和的麵容,卻是極其任性的性格。


    雖然已經二十六歲的年紀了,卻仍舊任性的很。即便是花母催著他成親,他也能當作是耳旁風,算是花家裏最忤逆花母的存在了。對此,他給花母的理由是:“哥哥們都沒有成親,我又著急什麽。”


    是的,除了大少花奕外,其他幾人竟是沒有一人成親。這其中,潔身自好的也有,而像花萱這種放蕩不羈卻又十分任性的,卻還是唯一的一個。


    早起從青樓回來的花家五少,已經讓人見怪不怪了。走在自己回自己院落的必經之路上,花萱竟然發現這條路上竟然多了一名陌生的黑衣男子。


    男子麵色蒼白,像大病初愈似的,整個人都沒有色彩,且冰冷的很。


    這人是誰?花萱一臉奇怪。昨日淩棄雖是跟在花挽月身後,但因為他素來習慣隱藏,因此並未被人注意到。如今,倒是讓花萱多了幾分好奇之心。


    “喂!你是誰?叫什麽?從哪裏來的?!”一連三個問題甩來出來,因沒有睡好的嗓音略有沙啞,在清晨裏響徹耳邊。


    淩棄看著眼前這名男子,聽他毫無禮儀可言的問話,並不打算回答。連一個多餘的眼神都沒有給花萱,便準備轉身離去,回到滌塵居中。


    然,這世界上便偏生是有一種人,人家越是不理你,就越好奇。


    而花萱,顯然就是其中之一。


    黑衣男子不搭理自己,花萱並未惱怒,而是生出了幾分好奇之心,放任了淩棄離去。他相信,隻要這個人在花府,他總有一天會弄清楚他是誰的。


    花挽月在房間中待了兩日,這兩日間一直謝絕任何人來打擾。


    花奕多少次踟躇在滌塵居的門前,最終隻能無功而返。


    這日,天剛亮,便飄起了蒙蒙細雨。雨勢不大,下了許久,連地麵都沒有浸濕。隻是這陰冷的天氣,委實討厭了些。


    “叩叩叩!”


    花府的大門被連敲了三聲,守門的小廝打著哈欠,緊了緊衣襟,直起身子,扶著門板悄悄從外看去。


    門外是名端麗的女子,年紀頗輕。穿著一件素淡的衣裙,裙幅上繪了片片墨竹葉片,很是典雅。她容顏精致,表情淡然,長發簡單綰成發髻,斜斜插了一柄翠綠的玉簪。


    “請問你找誰?”見此,小廝便也放柔了的聲音問道。


    “勞煩小哥去通報一下,”女子笑了起來,右頰上有一枚深深的酒窩,看起來甚是溫和。“就說小婦人上門來尋自己的夫君了。小婦人的夫君名為淩棄,聽說是在貴府做客。”


    單不說這府上有沒有一名叫淩棄的客人,對於這女子出來尋夫一事,便讓小廝頗為詫異的。他忙對女子說了聲:“你且等等,我這邊進去通傳一聲。”


    女子溫婉一笑,說:“小哥不用著急的,小婦人可以等的。”


    如此一說,小廝頓時不好意思了,連忙快步朝裏麵跑去。


    淩棄聽說有人來尋他時,正百般無聊賴的對著院子裏的水麵發呆。


    “淩棄,聽人說門外有人來尋你,你同我一同去看看。”說話之人正是花挽月。說起來,他已經有兩日餘沒有出門了。


    淩棄奇怪,是何人竟然會上花府來尋他。而花挽月同行,便愈發顯得詭異了。但他想來,花挽月是江湖女子,大約對這女子的名節並不看重吧!


    如此,兩人便結伴來到了花廳。


    花奕聽人說花挽月出門了,便也出了門。隻是,他先抵達,就看到了花廳中坐著一名模樣端麗,性子溫婉,正小口啜著茶水的女子。


    “你是?”他皺眉,這女子是何人,怎麽會來此處。


    女子正是夢依,來之前她便已經將這花府的一些資料通通都收集過了,而她更加訝異的是,為何這花家人竟然會救下阿棄。


    她放下茶盞,起身福了福身子,輕柔道:“小婦人是來尋夫君的。”


    花奕一怔,正待說話,便見這女子臉上閃過一絲驚喜,便如歸巢的鳥兒般,朝門口跑去。“夫君……”他連忙回頭,就見一襲紅衣佳人嫋娜而來。這是小七的妻子!他一愣,竟然不知道如何反應了。


    但那女子隻是繞過了花挽月,徑直投入了他身後的一名黑衣男子的懷抱。“夫君,依兒好想你啊!”


    淩棄看到夢依也是一愣,看著她有些消瘦的小臉,擔憂道:“你怎麽會來?路上很辛苦嗎?都瘦了。”


    這些年來,淩棄對夢依便是一直默默的關心,聽到他如此柔和的話,卻還是第一次。想到他竟然受了重傷,夢依便忍不住淚意上湧,嬌聲道:“我好擔心你。”


    淩棄似是低低一歎,抬起手指給她抹去臉頰上的淚珠,低聲道:“莫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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