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的學期考試進行到中途的時候,突然接到裏伽子的電話,她說打算拿到打工的工資後請我吃飯。


    接到電話的那天,我正在宿舍裏心不在焉地看著從同學那裏要來的筆記複印件。電話響起,居然是裏伽子,而且還是邀請我吃飯,我的確感到很意外。


    吃飯?我的口氣聽起來好像對她的邀請並不是那麽感興趣,但是那是因為我太吃驚的緣故。


    就是吃飯啊


    我感動得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但是裏伽子並沒有感覺到,她本以為我會高興得跳起來,所以對我的反應有些不高興。


    怎麽?你不願意?


    沒有,不是啦。哪怕是一碗拉麵,不過是你請我吃我還是會很開心的。


    拉麵不是太寒酸了麽!這次我帶你去吃特別好吃的東西。裏伽子特別強調了特別好吃這幾個字。我這周五有時間,周五晚上去吧。當她聽說我還在考試期間後,又說:什麽啊,原來你還沒有考完啊!就好像考試沒完是我的責任似的,那口氣就像是好不容易約我去吃飯,結果卻被破了一盆冷水。


    最近我開始漸漸明白女生的思考方式了。不光是裏伽子,好多女生都是這個樣子。做什麽事都是完全按照自己的節奏,這個節奏的鑰匙就緊緊握在她們的手裏。而我們男生就好像是被強行拉進這個有遊戲的人,赤手空拳還搞不清楚規則,完全摸不著頭腦。如果萬幸能夠和她們的節奏合拍,那麽就是好人、在一起非常開心,不過那隻是萬幸而已。


    就在我以為吃飯的事要泡湯的時候,話筒那邊傳來裏伽子的聲音:那麽你什麽時候有空呢?裏伽子居然向我妥協了,真是意外。


    我說考完試的周六有空,但裏伽子馬上就否定了。她說因為有課,所以隻能周四或者周五。最後我們商定在下個星期五去。


    你到時要穿的體麵一點哦!


    其實沒必要去那麽高級的地方啦。聽她這麽說,我猜想她沒準是要去法國料理店之類的高級餐廳,心裏不由得興奮起來。然而裏伽子卻說:傻瓜,我隻是不願意和邋遢的男生走在一起而已。電話那邊的裏伽子毫不留情地說,因為拓你總是穿著t桖和牛仔褲。你有沒有好一點的衣服?


    好點的衣服?


    沒有夾克什麽的麽?


    有到時有,是件深藍色的,之前嬸嬸送給我的,一件burberry的。


    burberry還有深藍色的?


    裏伽子大聲地問道。我們兩的對話,就像是裏伽子常常和她的女子大學同學進行的那種討論穿著品位的無聊談話一樣,我隻能這麽想。


    讓女生請客真是麻煩啊。一起吃個飯而已,為什麽連穿什麽衣服都要受到審查。


    算了。裏伽子擺出一副妥協的樣子歎了口氣,搶在我開口之前說了一句:那你考試加油哦!就趕緊掛斷了電話。


    雖然自己被莫名其妙地邀請了,不過我的感覺並不壞。托裏伽子的福,我又重新燃起了複習的熱情。然而,不知怎麽回事,我突然站起來打開壁櫥,從裏麵翻出了那件藍色的burberry夾克,仔細端詳了半天。好好想想,我真是個傻瓜。


    嬸嬸給我買的這件夾克是適合深秋季節的羊絨夾克,實在不適合這個季節。好好想想,我打工賺的錢好像都去買cd或者吃的了,從來沒花在這種東西上。我雙臂交叉認真地琢磨了一下,決定考試結束後去買一件現在穿的夾克。我突然為自己這種愚蠢的想法感到羞愧,立刻回到書桌開始學習起來。


    考試的最後一天,我剛走出曆史學的考場,就被須貝叫住了。他告訴我明天星期六,他要去須貝企劃的主要拍攝場所、文京區住宅街的那個美術館踩點,問我要不要一起去。


    我已經和班裏的一個女生約好去商店,幫我挑夾克,所以沒辦法,隻好拒絕了須貝。


    哦!約會嗎?


    怎麽說呢,約會前的準備吧。


    哼!須貝眼神裏流露出一種羨慕的眼光惡狠狠地說。


    在我的心目中,像須貝這種,能在考試結束後還為了自己想做的事去美術館踩點的人是非常了不起的。他怎麽會羨慕像我這樣為了和女生吃飯特意去買夾克、成天無所事事的人呢?


    陪我去買衣服的是我們班的染穀涼子,她是那種一眼看上去就和別的女生有些不同的人。雖然穿著打扮不是特別華麗,不過身上總是戴著一些特別有品位的物品。那天我拜托她和我一起去買衣服。她說:咦買衣服?好啊,稍等一下,星期六我記得雖然現在正是考試期間,不過她的注意力顯然一下子被轉移過來。她從書包裏拿出一個像是記事本的東西,然後發出一聲尖叫:好厲害好厲害!杜崎,你真是好運氣!這個周末,嗯有大甩賣呢!我有特別來賓的明信片!然後說出了一個品牌的名字。


    我完全不能理解她為什麽會這麽興奮。


    之前已經有過一次甩賣了,不過還剩下些庫存,所以這次好像會打更多的折扣,這是個的機會呀!染穀涼子依舊興奮不已地說著,而我隻是發呆而已。對我來說甩賣和便宜貨是一回事,所以我並不覺得這是什麽高興的事情。


    庫存?我好不容易買次衣服,不用非挑打折品吧


    說什麽傻話呢,這可是名牌貨哦,平時的價格學生可是絕對買不起的!雖然有些過季了,不過品質絕對讓人放心,沒關係的。而且男裝打折可是頭一次,好了好了,就包在我身上好了。


    比起拜托她幫忙挑選衣服的我來說,被拜托的染穀涼子似乎更興奮。這個世界上有些人就是會為服裝的事情興奮過度的。


    考試結束後的第二天,我被染穀涼子帶到了以電器商品馳名的秋葉原,不過我們去的當然不是那些賣電器的商店。我們穿過人群沿著一條沒什麽人的小路走,最後來到一個像是倉庫的地方。令我吃驚的是,特賣會5點開始,現在才4點半,這裏卻已經排起了長長的隊伍,有100多人。雖然女性居多但也不乏男性,這些男性差不多都是20歲左右,看上去非常年輕的工薪階層。


    排隊也是我來東京後感到驚訝的現象之一。無論是去小飯館還是周末雙休日去電影院,大家都秩序井然地排隊等候,真不可思議。起初我以為是飯館的飯菜非常可口,即使是排隊也要等,後來發現沒有想象中那麽美味,一時間讓我的頭腦變得十分混亂。


    不過染穀涼子見到排起的長龍不但不吃驚還顯現出了更高昂的鬥誌,說道:嗯,要是再來早一點就好了。越早入場越容易在這場戰爭中獲勝,進晚的話就什麽都沒有了。她擔心的原來是這種事情。


    特賣會大得像一個體育場,而這裏現在也就像在開運動會一樣熱鬧。放眼望去,到處都是衣架,要不就是那種放在商場裏可以推動的展示衣服的架子。會場分男裝區和女裝區,我本以為男裝區會比較冷清,沒想到那裏也像是上下班高峰期的電車一樣擁擠不堪。


    怎麽說呢,這裏好像並不遵守一般的購物程序,似乎根本沒有挑選服裝這個步驟,所有的人都是瘋狂地不停從衣架上拿衣服。臨時設置的試衣間前已經排起了隊伍。這是我才深刻體會到花便宜錢可以買到好衣服竟然能讓人付出如此多的努力。


    染穀斜眼看了一眼站在牆根不知所措的我,衝進來餓人群。大約過了30多分鍾,染穀抱著5、6件夾克向我走來。怎麽樣,看看吧。預算大概在5萬左右吧?順利的話應該可以買兩件。你也不用去試衣間,直接穿上試試看吧。


    我拿過一件淺藍色的單層夾克,手感非常好,不過穿上一看,袖子有些長。可染穀卻打著十二分的包票說:這是外貿產品,外貿的衣服一般袖子都長。款式合適就好了,回頭去截一下袖子就可ok了。我對這件夾


    克也很中意,就隨手翻看了一下價格標簽,上麵貼著折扣價,3萬5千塊,然而不知誰摳開了寫著價格標簽的貼紙,我一眼看見了這件夾克的原價。


    那一瞬間我覺得大腦充血。標簽上印著12萬8千。


    我拿著夾克的手不禁顫抖了一下。居然有一件夾克賣到12萬8千的世界。這真是個可怕的世界。如果這個夾克不合身的可是要受到懲罰的。


    染穀,你看,這個標簽。


    看到原價的染穀並沒像我想象中那樣吃驚,大有一副意料之中的架勢:嗯,就是這麽回事,況且又是純絲的。我覺得這件挺合適你的。說著染穀又從她懷裏那一般衣服中抽出一件芥末色和茶色交替漸變的夾克遞給我。


    這件夾克無論是手感還是穿在身上的感覺都很好,的確非常合適。這個價格明擺著就是穿在誰的身上都合適。折扣價5萬5千。我不敢想象它的原價會是多少。好像是產自意大利。


    我開始感到害怕,所以決定買3萬5千的那件。染穀卻說打折的褲子一條才5千塊,剩下的預算大概可以買到2~3條褲子,而且越說越起勁。我覺得,人類在緊張的時刻中展示出來那種潛力實在是人類的一大特點。


    那個,我說染穀,剩下的預算夠不夠買一條女生穿的裙子呢?


    當然,剛才我看見了,原價3萬左右的裙子現在才賣7、8千。染穀肯定地說。我朝那邊望去,和男裝區相比,女裝區那邊大概有3倍的人,而且非常混亂。然而即使如此,染穀還是毫不猶豫地衝了過去。


    到現在,我對來陪我買衣服的染穀涼子也絲毫沒有感激之情。她隻不過是喜歡購物,男裝也好女裝也罷對她來說似乎沒有什麽區別。


    染穀在衝進人群20分鍾左右後,雙手抱著一大堆衣服回到我身邊。


    價格沒有超出預算。尺碼2號~3號可以吧。


    哎?嗯,一般的女孩子,不都是7號到9號麽?


    這裏基本上都是意大利或者法國貨,一般的女孩子都是2號吧。什麽人?多大歲數?


    經過一番拚殺的染穀臉有些紅,不過她的口氣還是十分肯定。其實她在意的是收集獵物,對於我買衣服到底要送給什麽樣的人根本不關心。


    嗯,大學一年級,身高我覺得在160cm以上。


    這樣,那這裏的衣服她穿應該都沒有什麽問題。這個怎麽樣?染穀拿出一條裙子。是件絹製品,底色是白色,上麵印著大塊大塊的漩渦狀花紋,就像是用毛筆沾著墨汁直接畫上去似的。就算對服裝再沒有研究的男生也能看出來,這條裙子無論什麽樣的女孩子穿都會非常好看的。


    我瞥了一眼價格,原價5萬5千的裙子現在隻賣1萬2千塊。一條裙子賣5萬5千,這個世上無論發生什麽這樣的價格還是。意大利的老百姓平時都穿些什麽衣服呢?


    特賣場一共設置了5個收銀台,不過依然人滿為患,付款花掉了我們整整30分鍾的時間。


    染穀的住處和我的公寓是同一個方向,所以我們一起來到池袋。為了答謝她我決定請她吃飯,地方由她挑。染穀選了一家西式飯館,這裏以炸肉餅套餐和炸豬排套餐為主,價格便宜味道又好。


    啊今天真開心!染穀好像還沉浸在剛才的氣氛中。幫我挑選衣服的同時,她也沒忘記為自己挑選了幾件稱心的衣服一件夾克、一條連衣裙和一條短裙。看著她給我展示這幾件衣服,我極力稱讚,什麽顏色也好質量也好之類的。隻要是你有那個心,就絕對可以想出很多好聽的話。


    我說杜崎,這夾克你打算什麽時候穿?我給染穀倒啤酒的時候她突然問。


    下周五。


    下周五估計拿去店裏改袖子來不及了。給我好了,我有個朋友正好是學服裝剪裁的,讓她按照成本價給你改好了,這兩天我正打算去找她玩。染穀輕鬆地說,完全不是那種恩賜別人的口氣。打心眼裏對你好,從來不用命令的口吻和你說話的人,在這個世上的確是存在的呀!


    染穀是個小圓臉,說她是個美人不如說是嬌小可愛。我覺得染穀是個好姑娘,和她交往的男生一定會非常幸福,每天都能開開心心的。


    我把這個想法告訴染穀後,她突然說:那是因為對方是你杜崎你呀!


    聽到這話後,我有些慌張,問道:因為我?


    如果是杜崎,人比較體貼,又沒有什麽壞心眼,所以我比較安心。要是在喜歡的人麵前就總是有些拘束的,我也一樣。


    哦!我應了一聲。除此外我沒有什麽好說的。


    因為總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麵展現給對方吧,這樣總是會緊張的,無法平靜自然地相處。


    嗯。


    可能吧。我覺得自己肯定不成。


    好像意識到這個話題不太好,要趕緊懸崖勒馬似的,染穀趕緊轉換了話題,對了,這個就像突然想起來一樣,染穀從挎包裏拿出一打用a5紙打印的傳單來,從裏麵抽出了一張。


    大標題是《人類為什麽要戰爭。為什麽要挑起悲慘的戰爭。停止戰爭,給最求心靈平安的你》,下麵還有很長很長的文章,而且還附有像是東歐什麽地方內戰時的照片。不過照片顯然是先複印之後再印刷的,不是很清楚。


    這是那種在大學期間,一定會看到的那類印刷品,所以我翻著眼睛望著染穀。可能是我的偏見吧,我一直覺得關心這種事情的人都會追求精神性,對實際物質的興趣沒那麽高。而眼前的染穀涼子穿著意見很有品味的純棉上衣和一條印著有趣圖案的短褲,現在卻又拿出這種嚴肅話題的文章來,怎麽看我都覺得有些不配套。


    啊!《人類為什麽要有戰爭》?戰爭是個永恒的話題呢。


    我含糊的敷衍著,感覺被人突然從特賣熱中拉回現實世界。


    你覺得這是為什麽呢?


    為什麽?可能是鬥爭的本能吧,可能是種東西吧


    不明白你說的什麽意思。染穀淡淡地說著然後轉變了話題。可能是察覺到我完全摸不著門道而同情我吧。就好像在擔心一個因為自己不感興趣做不好事情而被年長者批評的人一樣。


    杜崎,如果這個裙子是送人的禮物,最好拿到洗衣店洗一下,這樣的高級衣服最好不要自己洗。在西武百貨店有個專門包裝的店麵,你可以在那裏買個盒子讓店裏的人重新給你包一下。


    哦,你說得對。不過,對方如果知道這個是打折品,可能會不高興吧。我還是有些疑惑,自言自語地嘟囔著。聽到這句話染穀一下子放下手裏的筷子,用銳利的目光看著我說,如果因為自己收到的禮物是打折品而不高興,那這個人也夠可以的。杜崎,好東西就是好東西,如果拿了禮物還不高興,那才是讓人討厭的人呢。反正我不喜歡這樣的人。


    也許你說得對吧。


    不過,男生大概都喜歡那種任性自滿的女生吧?


    咦?是這樣嗎?


    從同性的角度看,是這個樣子,不過如果能靜下心來思考還是覺得淑女一點的好吧。


    這,這樣啊。


    不是嗎?染穀黑溜溜的眼睛盯著我,就好像她剛和自己的男朋友吵完架,現在來找我這個男性朋友發泄心中不快似的。我總覺得好像受到了染穀的責備。


    染穀很適合六短發,看上去像是在高中時代排球部的部員(相比之下個頭倒是矮了一點),活力十足的那種女孩。


    喂!染穀,你是個了不起的家夥,很厲害,拿出精神來。我沒頭沒腦地冒出了這麽一句。而染穀似乎並不吃驚,隻嗯了一聲,低頭津津有味地吃起飯來。


    裏伽子的確沒有對這個打折的禮物感到不滿。


    我一踏進約好和裏伽子見麵的飯店大堂裏伽子就看見


    了我,然後目光就停留在我手裏提著的紙袋子上。


    這是理所當然的吧。在專門包裝的店裏買了一個包裝禮物的盒子,配上緞帶,並請店員包裝好,居然花了3千塊。而我覺得抱著這個華麗的禮物實在有些丟人,於是又在店裏買了一個紙袋。一般如果在店裏消費,紙袋都會免費贈送。可是這家專門的包裝店不但不免費送,一個紙袋也要價1千塊。在學生食堂,1千塊夠我吃兩天了。真是令人難以相信的行業。


    這是什麽?還沒等我坐穩,裏伽子就迫不及待地問道,眼睛還閃閃發光。


    你請我吃飯,這個作為回禮送給你。不過是打折品。為了避免之後被她發現的尷尬,我選擇了主動告訴她。


    哦?那麽是名牌了?令我吃驚的是,裏伽子更加高興了。打折=名牌這種想象力讓我有些難以理解,不過好像的確是這麽一回事。


    我現在可以打開看看嗎?


    嗯,當然。


    裏伽子飛快地從紙袋裏拿出盒子。看到盒子外麵纏繞著的雙色緞帶,裏伽子似乎非常滿意,凝視一小會兒之後才小心翼翼地拆開緞帶。這種和式的深綠色包裝紙對我來說隻不過是張皺巴巴的紙而已。


    裏伽子拆開包裝紙,從盒子裏拿出連衣裙,滿意地笑了笑,然後突然對我說:喂,拓,怎麽了?


    什麽怎麽了


    你很有品味嗎。所謂雅而不華就是這麽回事。我真是不敢相信。


    不過是碰巧罷了。


    嗬嗬,我穿上試試好麽?


    嗯,喂,真的要穿啊!


    我反應過來的時候,裏伽子已經把裙子放回紙袋,消失得無影無蹤了。我猜想她一定是去化妝間換衣服了。不過她能這麽高興,也不枉我在特賣場的一番廝殺了。


    我要了一杯咖啡,呆呆地環視這飯店休息室。已經快六點了,在這裏的人大多數是那種搞銷售的工薪階層,或者是拿著很多文件和客戶討論問題的上班族,當然也有和女朋友越好見麵的人。不過十幾歲的客人,就隻有我和裏伽子兩個。


    之前我和裏伽子通過電話,她說要帶我去的意大利餐館在赤阪,當時我心裏還想為什麽是赤阪,現在一看,這裏的確是個讓人高興的地方。


    裏伽子很快救回來了,而且真的換了衣服。這條連衣裙確實和她很相稱,而且把她那件很有秋天韻味的葡萄色夾克也襯托得很好看。


    我在化妝間裏看了半天,這個是意大利產的。不過標簽被撕下去了,所以我不知道是什麽牌子。


    嗯,我從洗衣店裏拿回來的時候也發現了。一開始我也挺著急的,不過我覺得應該沒什麽大問題吧。


    之後的禮拜一,我曾經在教師找到染穀詢問了半天,染穀這樣跟我解釋的:因為很多人都非常在意牌子,所以一般打折的時候都會把標簽拆掉,讓人不知道原來的牌子。即便如此還是有人能一眼看出是什麽牌子的衣服。


    我對此半信半疑,不過裏伽子的反應,又好像的確是這麽回事。雖然不清楚具體是哪個品牌的衣服,但可以肯定是高級貨。


    拓,你怎麽買到這麽好的東西的?光是能拿到這種高級品牌的招待劵就很不容易了。


    我們班有個人對此很在行的。


    我還是很高興。這麽好的衣服我還是第一次穿!看著裏伽子毫無防備的笑臉,我深感在這個世上哪個男人有錢給女人買禮物,他就是勝利了。一條裙子就可以讓裏伽子高興成這樣了。


    突然店內的燈光忽然變暗,服務生給每個桌子都擺上了煤油燈。


    我看了一下手表,剛好六點。看來這種服務隻有在六點以後提供。我懷著激動的心情喝著服務生提供的咖啡。而裏伽子則非常沉著的將包裝盒還有緞帶整齊地收到紙袋裏。


    就在我喝完咖啡的時候,裏伽子從容地站起身,拿著帳單走到收款台付了帳。那感覺就好像這杯咖啡就算是請客了。


    我忽然有點失落了。為了這頓晚飯,我白天都沒怎麽好好吃東西。本來嘛,請客就應該是去吃好吃的,這也是請客時的禮儀之一。


    離開飯店,我們向misuji路一直走著。路兩邊全都是飯館,飯館裏麵都是剛剛下班的上班族。裏伽子不慌不忙地溜達著。拿著一個像是名片一樣的東西反複看。卡片上印有地圖,應該是某個飯店的名片。看來她要找的飯店是她自己好像也是第一次去,可能是從某個雜誌上看到的或者從朋友那裏聽說的吧。


    其實,沒必要這麽在意的吧,即便是去那種學生經常出入的、不如說染穀介紹的那種又便宜又好吃的小飯館也可以我心裏頗為愉快地想著。


    現在這個氣氛還真是奇怪,裏伽子看起來似乎有些過意不去,可是我又覺得她的心情還是挺好的。


    不過這種感覺也在我踏入一個掛著小招牌的意大利飯館時消失了。走在我前麵的裏伽子在店裏環視一下,說著啊,美香擺了擺手。坐在窗戶桌子上的女孩子見到裏伽子後笑了笑,緊接著發出了一聲嗯?,瞪圓了眼睛。顯然她是沒有想到除了裏伽子還會有別人。


    之前我曾經在裏伽子公寓的玄關見過這個女人,所以一下子想起來了。她應該是裏伽子爸爸再婚的對象呢還是他現在的戀人呢,總之就是導致裏伽子雙親離婚的女人。沒錯。


    等很久了吧,不好意思。因為拓他遲到了。說這句話的時候裏伽子故意提高了一點聲音,然後裏伽子挽住我的胳膊向那個桌子走去。


    我哪有遲到,明明是六點之前就趕到了集合地點。要不是她去換衣服,我也不會點咖啡的。再說看見我喝咖啡連催都沒催的不正是裏伽子本人嗎?雖然心裏這麽想,不過說出來會導致什麽後果,我就算再蠢也能猜到。


    總之這次我是被她陷害了,就像當初她欺騙小浜佑實一樣。


    人類的行為模式是不會隨意改變的。我這麽想著的時候,已經坐在了美香對麵的椅子上了。就是這麽回事。


    這家飯館的牆是那種普通的灰泥牆,梁上的木頭也顯露出來,我看了一眼菜單,也沒有貴得離譜,我猜顧客多半是回頭客。


    一層的八台桌子已經全部坐滿了,剩下不斷進來的客人全部都上到二層,看起來像是提前預約的客人。其他再進來的客人服務生都會禮貌地道歉,請他們離開。


    這裏沒有其他意大利餐廳那麽講究,不過味道可是一流的。三個人來吃的話,單點比點套餐劃算。美香衝著趴在菜單上努力看著的我,用奇怪的語調說:小子,嘟囔什麽呢?意思是都交給她來點就好了。看這架勢,她應該是這裏的常客。


    我一直低著頭看菜單並不是因為對食物的執著,而是因為坐在美香和裏伽子的正對麵,如果抬頭的話免不了要和她們倆麵對麵,我這麽做多多少少實在回避她們倆。不是我想這樣,而是一開始裏伽子就迅速地坐在了美香的旁邊才變成這樣的。不過裏伽子為什麽這麽坐我馬上明白了。


    裏伽子,你要是帶男朋友來,今天應給給我事務所打個電話才對,這樣我好帶你去別的地方。本來以為今天就咱們兩個,我才特意叫你來這裏的,這裏的氣氛比較合適。當然也是因為這裏離我上班的地方比較近。美香笑著對裏伽子說。


    裏伽子隻是把身子側過去朝著美香,眼睛一直看著我。嗯,不過昨天他突然給我打電話,所以才臨時決定和他一起來的,是吧?雖然裏伽子嘴上說得輕鬆,不過她的表情一點也不像是在開玩笑。


    和自己不喜歡的人一起吃飯,絕對不能坐在她的對麵,一定要並排坐。這一點是我今天學到的即便不用直視對方交談,隻要身體和臉傾向對方,談話也能照常進行。正對著坐的話是不能做到這點的。裏伽子隻是那麽側對著美香,並沒


    有交談的意思。


    最先上來的是用玻璃杯盛著的啤酒,我們三個人碰了一下杯,一飲而盡。可是我不明白為什麽要幹杯,總之是和和氣氣地幹杯了。


    你是叫杜崎吧。


    嗯我先是支吾了一聲,可是馬上又想到,為了裏伽子,我必須表現的好一點,讓美香覺得我是一個好青年,所以馬上改變了用詞,對,是這樣的。您記得真清楚。


    和裏伽子吃飯的時候我經常聽她提起你呢,是吧?


    真是的,沒別的可說的了麽!裏伽子的聲音非常小,顯得有些不硬氣。


    美香化了妝,穿著一身相當不錯的灰色套裝。可能是飯館裏麵燈光的緣故,套裝的灰色看起來像是暈了模糊的彩虹色,我覺得這應該是時間最華麗的灰色了,和她非常相稱。雖然和裏伽子相比美香要顯得嬌小一些,不過認真化妝搭配上這身套裝,一下子讓我對她有所改觀了。


    也就是說,美香是那種所謂的officdy。以前我在裏伽子公寓看見她的時候,穿著意見編織的毛衣,下麵配的也是非常休閑的衣服,可能是因為她的臉不大,看起來也就30出頭。今天化了妝,而且穿著套裝,很有風韻的。後來我問過裏伽子,得知她今年32歲了,可以說的確是這個年紀的人的著裝風格。


    對於裏伽子來說,見到這幅打扮的美香可能也是頭一次吧,最多就是見過兩、三次。裏伽子完全被美香這種非常成熟的打扮給打敗了。即便是我看來,眼前的女人,與其說是比裏伽子長一輩的太太,倒不如說是裏伽子完全比不上的事業有成的成熟女性。


    裏伽子,你還沒好好介紹呢。你看他也摸不著頭腦,都不知道我是誰。美香依舊爽朗地說道。她可能是馬上準備結婚(沒準已經結婚了)了,所以想通過和未來丈夫的女兒單獨吃飯的機會和她處好關係吧。


    雖然裏伽子帶著我這個男性朋友來完全是她意料之外的事情,不過接下來的應付方式可謂是非常漂亮。將計就計,把我當作誘餌,一瞬間就扭轉了局勢,而且還把掌控權握在了自己手中。


    裏伽子勉勉強強地介紹:這位是杜崎拓。拓,這位是前田美香。我爸爸再婚的對象,雖然現在好像還沒結婚。


    美香接著裏伽子的話說:我們不會舉辦儀式,而且是否入籍我們現在還在商量。因為就是一起生活,所以應該說是事實婚姻吧。


    事實婚姻?


    就是事實上已經是結婚的狀態了,真是遲鈍,拓。裏伽子很嚴厲地說,我垂頭喪氣地低下了頭。前菜終於端了上來。不知是餓了還是怎麽了,我低頭猛吃起來,因為吃的話就不會覺得尷尬了。


    美香一邊擺弄著刀叉,一邊找著適合在餐桌上談論的話題。她一會兒叫我拓,一會兒叫我杜崎,隨心所欲。而我也稍稍抬起了臉,確切地說應該是向著她坐著的地方側了側臉。


    這件夾克真是帥氣,是絲的吧。應該很貴吧?!這一瞬間,之前一直沒怎麽留意我這件夾克的裏伽子也突然仔細打量起我。這都是你的錯,是你沒讓我注意到這件夾克!裏伽子的臉上分明就是這麽寫的。已經很久沒有被裏伽子這麽看了。對啊,剛剛轉學到高知時的裏伽子就是這個樣子的,我忽然想起來了。


    那時候,裏伽子全身上下都充滿了一種緊張感,好像是和自己的媽媽坐著無聲的抵抗,決心一定要適應新的環境。


    可能正是這種緊張感,對安於鄉下現狀的我和鬆野來說很新鮮,所以才被裏伽子所吸引的。


    我之所以會喜歡上裏伽子,恐怕也是因為她絕不輕易向外人低頭卻讓我看到她最脆弱的一麵之後,我所做出的一個非常有勇氣的決定吧。


    突然想到這點後我覺得這個決定可能有些過於魯莽,不過看著美香旁邊的裏伽子,我忽然決定她有一種危險美。


    真的是非常不錯呢,拓。裏伽子說。


    嗯。


    很合身呢,拓。


    謝謝。


    我告訴她們自己是一時興起去的特賣場,對於染穀涼子的事情我隻字未提。這要對染穀說抱歉了,和她去西施飯館以及在飯館裏麵聊天的過程我全部都隱瞞了。


    美香昂和裏伽子對我的話也是絲毫沒有懷疑,撲哧撲哧地笑出聲,之前那種尷尬的氣氛終於有所緩解了。


    不過人類為什麽要有戰爭這確實是個永恒的話題,和平的時間總是那麽短暫。


    拓,下次你再去這種特賣會的時候記得要叫上我哦!雖然有禮物可以拿我很開心,不過還是想親自去一趟,買點自己喜歡的東西。


    啊,哦。


    裏伽子你說禮物是怎麽回事?


    就是這條連衣裙呀。


    嗯。


    了不起啊現在的孩子想的還真周到呢。啊,我這麽說會不會讓你們覺得我是個老太婆呀。是吧,拓。


    沒,沒那回事。


    有點讓人抓狂的這種對話持續了好一會兒。不管怎麽說,我眼前的這兩個女人在對話的時候,都表現出一種緊張感,不過這兩人的緊張感完全不同。


    裏伽子從始至終都抱著一副我怎麽能輸掉的想法。而美香和我說話的時候一直是一副年長者的架勢,對於和我同齡的裏伽子當然也擺出這種姿態,以大人自居。二人一守一攻。


    哪方略占上風一目了然。這麽說裏伽子可能比較可憐,不過從職業上看兩人的差距實在太大了。意識到這個問題的裏伽子和美香見麵的時候拉上我給自己壯膽,也是理所當然的了吧。


    雖然以請客為由把我騙來對我有些不公平,不過我也可以理解裏伽子的心情。


    那個,前田小姐,剛才聽你們說到工作、上班地點什麽的,您是在這附近上班?


    能夠避免她們兩個人對話的唯一方法就是由我來找一個話題。我拚命讓大腦轉動,試圖找到一個話題。


    對,對。從這裏走15分鍾左右就到了。我的一個學生時代的朋友現在在經營一個食品製作公司。


    食品製作


    用老百姓的話講就是料理研究者。寫書啦、演講啦、講課啦,反正很多方式。本人也很有闖勁,還印了名片。賣得不錯呢。裏伽子也見過的,在成城的公寓。我們一起吃過晚飯的。


    被點到名字的裏伽子隻是微微撇了一下嘴角。


    那次吃的料理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吃的特別多。黃油和生奶酪可能吃多了,後來還覺得胸口很堵。夜宵隻吃了一點茶泡飯。接下來,美香還是自顧自地說起關於這個朋友的事情。


    那個所謂的料及研究者是美香高中時代的好朋友,本職工作是自己所上大學的講師。現在擔任幾家食品公司新產品的開發顧問,在料理雜誌上還擁有自己的專欄。此外,比如有人想出資開一家料理店,這位研究者會給出資者一些製定菜單或者店鋪裝修的建議,或者介紹一些好的烹飪學校,也會從其他的店鋪挖來一些大師傅。有點像谘詢的工作,並不單純隻是做做飯而已。


    最近,長期單身居住的人越來越多。去年出版的《麵向單身的簡單微波料理》就是她寫的哦,可是賣了10萬本呢。原稿校對還有一些演講、工作的日程安排這些日常雜物都是由我負責的。


    就是秘書性質的工作吧。


    對、對!


    美香小姐也對料理感興趣嗎?


    談不上吧。我們隻是高中同學,大學就分開了。我大學畢業也當過一段普通的白領,後來一次同學會上碰見,才去她那裏的。


    這就像是美香的青春物語一樣,非常令人懷念。而裏伽子則依然默不作聲地吃著新端上來的醋烤墨魚,不過味道看起來並不怎麽樣。


    她是研究生畢業,不過還是喜歡料理,正在募集合作


    者,希望我能過來幫忙。我當時想,難道就這麽放棄白領的工作了?不過最終還是下定決心辭去公司的職務。


    之前的公司就是爸爸上班的地方,對吧美香。之前一直安安靜靜吃飯的裏伽子突然抬起頭說。因為醋烤墨魚的關係,裏伽子的嘴被染成了黑色。我注意到,這是裏伽子第一次直視美香說話。當時爸爸是公司的上司。從最開始你就和爸爸交往了是吧。


    即便是美香,那一瞬間也不知該說什麽好。雖然很快地美香變換了一下表情,不過臉色還是點沒變,我覺得她可能實在找不出什麽詞語接下裏伽子的話。


    我們這桌的氣氛好像在裏伽子發話的那一瞬間被一下子凍僵了,周圍人的談話聲此時好像突然變大了。


    無論如何,這段曆史美香和裏伽子的爸爸應該都沒有跟她提過。應該是裏伽子從她媽媽那裏聽到吧。至少,得知裏伽子知道這件事情的美香,多少還是有些震動。


    我已經不知道自己在吃什麽了。


    我並不恨裏伽子,但是覺得這樣做多少有點不合適。把我這個外人引入她們的家庭內部戰爭,這樣做有點欠妥當。


    為什麽我這個外人一定要知道她爸爸和眼前這個美香背著裏伽子的媽媽交往這件事呢?況且我對裏伽子的爸爸還不是很了解。


    戰場上的形勢瞬息萬變,現在換裏伽子占上風了。


    你覺得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正好這個朋友讓你來幫忙,所以才辭去公司的工作去烹飪學校的對吧。前一陣子媽媽告訴我的。嘴角被染成黑色的裏伽子衝著我,笑嘻嘻地說:真是了不起呀。人生就應該往前看。你不這麽認為嗎?拓!


    哎?啊,了不起


    我媽媽是專職的家庭主婦,所以現在在叔叔家當食客。雖然是自己的老家,不過已經和住在外人家一樣了,嬸嬸也不是特別願意。我覺得媽媽應該和美香你好好學習一下,趕緊轉換現在心情,幹點什麽事才好。比如去考個什麽證書一類的。是不是,拓?下次我回高知的時候一定要告訴媽媽。


    雖然裏伽子嘴上說得很來勁,不過我和美香都聽得出來,她心裏並不是這麽想的。這個殺手鐧真是厲害。


    不過這種低俗的伎倆裏伽子到底是從哪裏學來的呢?對我來說簡直是個迷。


    美香往自己的杯子裏加了寫糖,慢慢地喝著。終於,美香又再次開口。不過那個聲音聽起來非常冷淡,似乎想就此終止這個不愉快的談話。


    是啊,我的朋友說讓我去學習一些有關料理、營養學的基礎知識,所以之後的兩年我又重新回到學校。畢業的時候我的存款已經全部花光了,所以如果我的朋友不雇傭我,恐怕我就要露宿街頭了。那個時候我真是很緊張呢。


    簡直就像是電視劇一樣!我也是沒來由地胡說一通,然後從橫放在桌子上的餐巾盒裏取了一張餐巾紙放在裏伽子麵前,擦擦嘴吧,都黑了,看前來好像連牙都是黑的呢。很不雅觀。裏伽子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很快就眯起了雙眼。


    趁這時,我嘟囔了一句去一下洗手間,就趕緊站了起來。


    說我軟弱也好說我卑劣也好,什麽都無所謂。但是我希望能從這種可怕的狀況中逃出來,哪怕隻有一分鍾也好。我希望她們趕緊把剩下的東西吃完,早早結束這次聚會。


    來到二層的洗手間後發現裏麵已經有人了,而且在我前麵還有一個女的在等。我卻完全沒有因此而不耐煩,還因為可以多等一會暗自竊喜。


    衛生間是男女混用的。如果這麽辯解,即便回去稍微晚點裏伽子也會原諒我的吧。那裏的局麵我這輩子也不想再遇上了。


    前麵站著的那個女的好像馬上注意到後麵有個男人,就像是責備我一樣回頭看了好幾次。可能是不想讓男人看見自己進入廁所的那一瞬間吧。


    於是我就退到了放在第二層入口處的那個觀賞植物的地方。


    二層由於沒有廚房,所以比一層稍微寬敞了一些,放了十張桌子,但也已經全部坐滿了。我感覺心情稍微鬆弛了一些,於是環視了一下周圍。


    突然,我下意識地啊了一聲。在二房靠窗的桌子處坐著一對情侶,那個女的是個非常漂亮的美人。那個穿著深綠色連衣裙的直發美女我絕紂不會看錯,正是津村知沙。


    她雙肘支在桌子上,身體微微前傾,和對方說著什麽,還不時地噗哧噗哧笑著。耳朵上帶著一副黑色的大耳壞,隨著她的笑不斷地抖動。坐在她對麵的,當然不是田阪浩一。是個普通的上班族,穿著一身濃褐色的西裝,大概27、8歲。那個男的的椅子邊上還放著一個皮革書包和文件夾。津村知沙饒有興趣地說個不停,男的時不時點點頭,然後好像突然意識到似的往津村知沙的葡萄酒杯裏倒了點葡萄酒。


    我慌慌張張地從觀賞植物的後麵回到洗手間門口。前麵那個女的已經進去了。


    我用手支著牆,深深地呼了口氣。由於過度疲勞我感到腰有些疼。現在我就想忘記所有的事情,趕緊離開這家餐倌。當時我心裏這樣迫切地希望。


    我回到樓下的時候差不多已經是5分鍾或者10分鍾之後了。拋下裏伽子這種事情看來也並不是沒有實現的可能。


    桌上現在隻剩下一盤黃油,其它東西已經都吃光了。這時下一道菜剛好端上來。裏伽子好像是等得有些不耐煩,問:洗手間人很多麽?


    恩,要排隊等。


    現在人還多麽?


    我出來的時候沒人。


    我木然地答著,等我回過神的時候裏伽子已經站起來了。她提著書包,輕快地登上了樓梯。而我隻能呆呆地注視著這一切。


    裏伽子這一舉動讓我沒有時間阻止她。況且,想去洗手間這種正常的欲求我要以怎樣的理由阻止呢?


    我唯一能夠做的就是祈禱裏伽子不要從洗手間門口退到觀賞植物旁邊環視二層的狀況。如果洗手間前沒有人排隊,那麽她自然也不會退到觀賞植物旁邊了。我隻能這麽想。


    轉過身來的我和美香目不轉睛的眼神撞了個正著。此時的美香恢複了自我。現在的她不過是一個迷惑、悲傷、疲憊的普通30歲女人。


    拓,這次是裏伽子邀清你來的?我拚命搖頭,說:不是。裏伽子隻是說要和別人吃晚飯,是我自己對她說也想來的。


    以打工攢了錢請我吃飯這種可笑的理由引誘我,而我也完全被騙了。不過在這種場合,即便我不顧及自己的臉麵,考慮到裏伽子的自尊心,怎麽也不可能和美香說實話。


    這樣啊。可以的話,今天本來我是想和裏伽子單獨好好談談的。


    對不起,是我沒考慮周全。我誠懇地向美香道歉。我覺得隻能道歉。


    沒事沒事。就算拓你不來,我們今天的談話可能也不會有什麽結果。我沒想到裏伽子她知道。就是剛才她說的


    美香突然很泄氣,然後往自己的杯子裏麵倒滿酒,一口氣喝了半杯。


    終於,大份的紅酒燒土雞和三個空盤子被端上來。


    如果已經知道那件事,我和裏伽子之間就算完了。因為沒有別人,美香開始和我說起來。不過我並沒有做出任何反應,美香也料想到我不會有什麽反應。


    和隆子就是裏伽子的媽媽,我和隆子最後一次談話的時候,她沒有告訴我她們的孩子是男孩還是女孩。當時她的口氣特別不客氣,將孩子留下來的意誌非常堅定。對於隆子來說,可能是最後的王牌了吧。總之雖然第一次和隆子見麵的時候我僥幸逃脫了,不過第二次真是被罵了個狗血淋頭。大概正義是站在她們母女一邊的吧。美香的眼神漂浮不定,遊走於店內各個角落。雖然她完全是自言自語,不過我能感覺到她內心是受到傷害了。


    美香的心


    情我可以理解,不過這怎麽說也是圍繞一個男人展開的兩個女人之間的戰爭,我還是站在裏伽子母親那一邊的。


    這個時候我覺得自己必須要說點什麽。


    那個,雖然可能是多管閑事。


    沒關係,是什麽?美香似乎重新調整了心情,勉強擠出一點笑容。


    那個,裏伽子的媽媽離婚後回到高知,真的沒和裏伽子說什麽。不然裏伽子在高知的時候就不會那麽反抗她媽媽了。


    我突然記起,裏伽子當時去東京找她爸爸的時候,得知爸爸已經和美香同居後.受到了很大的打擊,曾經說過媽媽和爸爸吵架的時候,我真的覺得媽媽是個笨蛋。如果裝作什麽都沒看見的話就什麽事情都沒有了,結果卻沒完沒了的牢騷。所以爸爸一氣之下才決定離婚,鬧出這麽丟臉的事情。和同學分開,轉來高知這種鄉下地方,都是媽媽造成的之類的話。


    裏伽子在見到父親之前一直都是向著他的。裏伽子所知道的事實僅僅是爸爸在外麵有些輕浮。媽媽大可不必大驚小怪,忍一下就可以解決了這是無視自己母親感受、任性胡來的、非常小孩子氣的想法。


    我不清楚裏伽子何時得知的事情真相。可能她偷偷報考東京這邊的大學並很快回到東京這一舉動讓她媽媽深受打擊吧。


    我猜想這個暑假裏伽子回高知後她媽媽才告訴她的。雖然這隻不過是我毫無根據的亂猜。


    可能她媽媽覺得裏伽子都是大學生了,已經是大人了才說的吧。


    拓見過隆子麽?


    嗯,在校長室好像見過一次。和裏伽子兩個人單獨去東京旅行的事情敗露後,我們都被請家長了。


    美香噗地笑出了聲。她這一笑,讓原本化了妝的臉看上去沒有之前那麽威嚴了。美香不是壞人。我會有這樣的想法,說明還是和裏伽子的立場不同吧。


    拓對她的印象如何?


    那之後我們一起去喝茶,覺得是個很爽朗的人。總之當時覺得還可以。


    可她卻把真相告訴了裏伽子,把她也卷入大人之間的戰爭。


    其實可以避免這些事情,更輕鬆地


    不過令我吃驚的是裏伽子從高知回來還能每周來我們的公寓若無其事地和我們吃飯。你知道,我也是上班的人,隻有周末有時間親手做飯。裏伽子能來,伊東也非常高興。我還介紹了自己的好朋友。


    哎


    我也沒想過讓裏伽子改口叫我媽媽之類的事情,免得把事情搞砸了。


    我不由得笑了,可以理解美香所指的把事情搞砸了是怎樣的感覺。


    就在我以為我們之間沒準可以成為好朋友的時候,沒想到是被裏伽子給算計了。美香完全沉浸在她的個人世界裏,一邊用叉子戳著盤子裏的土雞,一邊繼續自言自語地說著。


    我真不知道如果這個時候裏伽子回來,事情會發展成什麽樣。


    她究竟想幹什麽?每周照常來我和她爸爸住的公寓。就為了吃飯麽?想想都覺得發毛。


    那麽覺得害怕麽?因為沒有別的可說的,我就順勢問了一句.不想這讓美香從她自己的世界中回過神,抬頭盯著我看了好一會,然後無奈地笑了笑。


    拓你可真逗。我說了這麽半天簡直就是對牛彈琴。


    對不起


    麻煩替我和裏伽子打個招呼吧,我已經吃飽了,反正我倆也是話不投機。哎,放棄了。別人也說我太好欺負了。還說像裏伽子這個年紀的孩子都是惹人生氣的,放著別管就好了。


    別人說是指


    就是我的雇主,我那個好朋友。


    我可不太喜歡那種老媽子式的說教口氣。


    美香此時的下眼瞼有些微微痙孿,而且臉上露出一絲凶暴的表情,瞪著我。好像我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


    美香猛地向前傾了傾身子,認真地看著我說:杜崎拓,我想你誤會了吧。我隻是和伊東在談戀愛,沒有照頑那個孩子的義務。伊東夾在我和裏伽子中間的話會很難做。我是不想看著自己喜歡的男人為難才想要和裏伽子和平相處的。


    美香嘴裏吐出的酒氣撲麵而來,我不由自主地向後靠了靠。而美香並不介意,繼續說到:


    說得再明白一點,被裏伽子討厭也好無視也好,怎祥都無所謂。我有自己的工作和朋友,還有伊東在身邊,這樣的生活是不會被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小丫頭給打亂的。何況我也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那家夥太小看人生與生活。她這是在玩弄人生與生活。我覺得也該適可而止了。


    雖然美香的話有些粗魯,不過為什麽呢?我並不覺得反感。大概是因為她隻不過在吐露自己的真實想法吧。


    這種草率的、有點自暴自棄的說話方式讓我覺得,眼前這個三十歲的女性,在此完全失去了她原有的那個勁頭如此想和裏伽子好好相處的那種積極向上的熱情。


    如果失去了這種幹勁,就會變得隻想抓牢現在擁有的東西。她剛才說的話讓我覺得就是這麽回事。


    人一旦失去些什麽就會變得很寂寞。美香看上去就是這樣,她已經覺得和裏伽子交流是不可能的了,她心靈的某處已經受到了傷害。


    盡管如此我依然覺得裏伽子的動作太慢了,所以向摟梯望去。


    裏伽子此時正好從樓梯下來。裏伽子就是裏伽子,她看上去好像很興奮,臉上還泛著微微的紅色。我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而且這種預感很快就應驗了。


    喂喂,拓,我在二層看見那個津村了!


    剛一坐下裏伽子就非常唐突地說,聲音聽起來有些刺耳。她完全沒有察覺到我和美香之同那種凝重的氣氛。


    我閉上眼睛、真想長長地出一口氣。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啊!


    是誰?你們認識的人麽?美香有一搭無一搭的問,完全提不起精神。


    美香對裏伽子興奮的樣子絲毫沒有興趣,裏伽子也沒有注意到美香口氣中明顯帶有的敷衍成分。所謂的完全無法溝通兩個人,就是這樣子。


    裏伽子確實很興奮,她的眼睛裏似乎還閃著激功的淚花,看上去很美。


    用這雙眼睛看著美香的裏伽子用滿不在意的口氣說:是拓大學的學姐,是個美人兒!她和她男朋友一起來的。不過依我看,那個男的應該已經結婚了。那兩個人之間的氣氛很不一般呢!


    這是極限了。美香立刻舉起手招呼服務生。


    女人之間吵架靠的不是拳頭,但是決不留情麵。之後每當我想起今晚的事情都覺得毛骨悚然。雖然不見血,卻不知道給對方造成多大的傷害。


    看不見血就不知道傷害程度有多深,這可能很不幸。正因如此,才會引發戰爭吧。可是在戰爭開始前,總應該可以找出解決的辦法吧。比如想象力什麽的。


    對啊,我可以問問染穀涼子。人之所以會故爭,是因為人類是不見血就不會明白的遲鈍、缺乏想象力的生物吧。我就在這兩個女人麵前,默默地思考著這個愚蠢的問題。


    總之我覺得勝負已分。美香對被叫來的服務生說,因為有事要先走了,帳單麻煩寄到她的事務所。雖然說的很幹脆、很輕鬆,不過她是這場故爭中的敗者,現在要離開了。


    裏伽子,我還有工作沒做完,要回趟事務所。你們兩個喝點咖啡吃些甜品再走吧。


    這就要走麽?


    你們倆慢慢吃吧。這家店味道很不錯的吧。份格學生也可以接受,要好好關照拓哦。


    美香提起書包毫不猶豫地向大門走去。這時從廚房走出一個像是大師傅的人,兩個人愉快地交談了兩句,感覺是通過工作關係認識的熟人。


    最後美香也沒有再回頭和我們打招呼。


    被留下的我和裏伽子才是最可


    憐的。


    最後我們咖啡也沒喝,甜品也沒吃,決定馬上回家。由於店員的提醒,我們把剩下的黃油和紅酒燒土雞打了包。由於裏伽子沒有要拿走的意思,隻好我要了。


    美香真是個奇怪的人,突然就生氣。


    我們慢慢吞吞向赤阪見附車站走的時候裏伽子說。可是她心裏好像並不是這麽想的,由於自己的波狀攻擊效果太過明顯,她的口氣聽起來反而顯得有些困惑。


    裏伽子去洗手間的時候美香所表現出來的脆弱她並不知道,這很無奈。我覺得立該說些什麽才好,可又不知道該說什麽好。我不知道用什麽樣的詞語形容那個人的心情,也無法預料如果裏伽子知道後會有什麽反應。雖然現在還不到八點,可是已經零零星星可以看到渾身酒氣的上班族了。


    路兩側的店裏都燈火通明,隻有我們兩個人垂頭喪氣地走著。


    拓,你去二層的洗手間時真的沒有看見津村?


    嗯,沒有。


    我和津村打招呼了,說,津村,和男朋友在吃飯啊。結果她當時吃了一驚。裏伽子好像想起什麽似的嗬嗬笑起來。但我覺得她笑得不懷好意,於是停住了腳步。裏伽子吃驚地回過頭問:怎麽了?


    你為什麽是這個樣子!


    裏伽子愣住了。似乎是因為一個像牆一樣木的人突然說話嚇了一跳吧。從我們身邊經過的一些上班族和白領的情侶都回過頭,用疑惑的眼神看著我們笑。但是我毫不在意。


    她有她的朋友在,你突然插一腳算什麽?很有意思是麽?


    我們之前在同學聚會上見過,而且告訴你我電話和地址的也是那個人吧。打個招呼不對麽?


    那和你沒關係吧!


    裏伽子突然背過臉邁開了腳步。我毅然決然朝著和她相反的方向走去。不一會,後麵傳來裏伽子叭嗒叭嗒追過來的腳步聲。


    喂!你在生什麽氣啊?我和津村打招呼,就那麽不應該麽?


    你去見那個前田美香感到害怕我可以理解。可是不要把不相幹的人也扯進來!


    其實我沒覺得那個和津村一起的男人已經結婚了。


    所以我說了,那和裏伽子你沒關係的吧!


    裏伽子突然停住了,不過我沒有停住腳步繼續走著。突然我覺得什麽東西飛到了自己腳下。低頭一看,正是我花了1000塊在包裝店買的紙口袋。


    紙口袋被摔壞了,裏麵的緞帶、盒子還有被疊得整整齊齊的像是和紙的包裝紙散落了一地。一夥上班族一邊竊竊地笑著,一邊刻意從我身邊繞過。我聽到他們小聲地說著真是年輕啊什麽的。


    順便把身上這條裙子也脫了吧,就在這兒!我讓你扔,很酷吧!


    察覺到的時候,我己經說出口了。連我自己都沒想到居然可以說出這祥的話,不對,應該說人一被逼急了,連自己也不知道會做出什麽反應。


    突然間,我覺得燈火下的裏伽子有些搖晃。我趕紫低頭撿起地上散落的末西。


    我討厭那樣子。我不,當然也無所謂。


    裏伽子大步向我走來,站在離我很近的地方這樣說到。


    我覺得實在太累了。這一晚上不斷向我襲來的緊張感真是了不得的東西。抬起頭看看裏伽子,我下意識地吸了口氣。


    我不是這個意思。可是津村也很不容易的啊!


    也很不容易!


    裏伽子慢慢地重複著我的話,讓我覺得非常不舒服。


    我也想試著去考慮一下美香的心情。對,我還有這一手呢。一邊再次對自己感到吃憶,一邊我又補充了一句,我也想理解裏伽子的心情。


    真是讓我笑掉大牙。不過你說理解大家的心情實際上是誰的心情都沒了解吧。你這隻是四處討好而已。


    我是坐在地上目送裏伽子兩腿遠去的。雖然我不是沒有力氣去追她,不過我的力氣己經所剩無幾。


    坦白地講,可以自己一個人回家,可以不去送裏伽子到澀穀,我著實鬆了口氣。


    直到裏伽子完全消失在人群中後,我才慢慢站起來,然後把剛才撿起的一大堆東西毫無留戀地扔進了路旁的垃圾箱裏後,朝車站走去。


    人類為什麽要戰爭這個染穀留給我的題目一直像收音機裏的聲音一樣在我耳邊回響。就好像是一首我並不喜歡的歌曲一樣,揮之不去。


    回到公寓,我就著罐裝啤酒,一個人把打包回來的紅酒燒土雞吃了。


    雖然這是個殘酷的夜晚,不過紅酒燒土雞還是很美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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