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氏摸摸賈雲岫那凍紅撲撲的臉,歎息著訴說著她的半生:“我在青州生下了啟勳並在那裏住了七年。但啟勳不是我方家的男孩,在方家是沒有前途的,他始終要回歸郭家。我等啊盼啊,和啟勳在青州等了七年才等到啟勳他爹來接我們。”


    雖雲岫知道這事,但並不知方氏在青州盼望夫君的日子是這麽難捱,再聽她敘述著:“來到郭家後才知啟勳是郭家長子,我開始對啟勳有所期待了。可那時老爺很忙,沒空關照郭家這一群孩子,也沒怎麽注意啟勳的出眾非凡,而老爺也不怎麽喜歡我,我也沒法給啟勳奪得更好的前程。就這樣在郭家三年,啟勳一直是跟著先生念書,跟著武將習劍,也沒什麽特別。直到大夫人開口。”


    大夫人開口?賈雲岫更加認真地聽了:果然啟勳的成長還有方氏在郭家的委屈都與大夫人有關。


    方氏似乎感謝但又恨大夫人穆氏:“那年啟勳十歲了,病了一場,大夫人說我照顧啟勳不當,就建議讓她來撫養啟勳。我知道大夫人的意思,那時看她的藥方都是滋陰溫宮的藥材,我就猜她已難生育了,定是心裏念著將啟勳當她的兒子。我思慮再三,啟勳若是和大夫人以母子相處,那必定會得到老爺更多關照,這前程才會一望無際,於是就同意啟勳由大夫人撫養。”


    聽到此,賈雲岫眼淚撲簌簌流出:“娘好狠心,為了啟勳的前途就將他送給大娘做嫡長子。”


    方氏看她這樣卻是笑了,為她摸著淚:“當時啟勳和你現在一樣,哭著鬧著不肯認大夫人為娘,還三天兩頭地要來看我。我閉門不見,斷了他的心思。”


    賈雲岫收了點淚:“娘看似狠心,其實是對啟勳太愛了,以至於可以放棄母親的位置。”


    “娘沒有你說地那麽偉大,隻是不希望啟勳的才華被埋沒了。好在大夫人對啟勳好,並極力培養他,老爺也開始親自教他習劍,用兵之道,生意之術。這是要將啟勳培育成才繼承大業。我也看出來了,啟勳若是跟著我這個不得寵的生母,沒前途可言,隻有大夫人才可幫他繼承家業。”方氏悲喜同來。


    賈雲岫有好多疑問,現在可以問出來了:“娘,啟勳現在不是已經成了爹心中的繼承人嗎?郭家誰看不出來。你為何還要這麽屈著自己呢?我知道你這三年守孝不是你的本意,你想守在啟勳身邊是嗎?”


    “雲岫別衝動,你是有孕的人。”方氏想要安定她。


    可是賈雲岫哪裏穩定地下來:“她穆氏想要一直做郭家的主母,那無可厚非,她是爹的結發夫妻。但為什麽要逼你離開靖州呢?就不能讓你住在郭家,看著啟勳將來一統大業嗎?娘,你說,是穆氏逼你回青州的對嗎?我已經猜到了,你別騙我了。”賈雲岫抓著方氏的肩膀搖著,任淚滴飆。


    “雲岫,你鎮定下來,確實如此,”方氏終於承認了,但也無法改變什麽,隻有幽幽第歎著:“穆氏她說過,她有辦法讓啟勳成為嫡長子,也有辦法讓他從這個位置上下來。而且她還說,郭家有六個少爺,她想讓誰繼承家業那誰就是嫡長子。”


    聽此,賈雲岫幾乎要爆發第狂叫了,方氏捂住她的嘴:“雲岫,別喊了,娘求你了,別讓啟勳聽到。”


    方氏果真是青州女子,力氣一點不小,根本不似她平日的柔弱相,可見她在郭家是如何忍了這些年。


    直到賈雲岫被捂第受不住,方氏才放開手嚴重道:“雲岫,娘把這些事告訴你,是相信你,但你不可將這些事告訴啟勳,他性情剛烈,還沒有學會忍耐,我隻怕他知道真相後會找大夫人對峙,到時,娘這十幾年的忍辱負重就白費了。”


    賈雲岫第一次看到為娘的人是如此放棄自己的一生為兒子的一切著想,可她憤憤不平:“娘,就算穆氏是爹的結發妻子,可她也沒有權利趕你走啊!而且你沒看出她的欲望之大,她其實隻是看中啟勳的非凡超群,並不是真心要啟勳來繼承郭家家業,她是想讓啟勳做她的傀儡。雖然我沒有看出她做什麽出格過分的事,但自我嫁給啟勳以來,耳聽目睹加上各種猜測分析,穆氏她就是別有用心心懷鬼胎,將來啟勳的前程還難說啊,就算你離開郭家也於事無益啊。”


    方氏開朗第笑著看賈雲岫的辯論,點著頭:“嗯,不愧是我的好媳婦,賢惠且冰雪聰明,不到半年就看出郭家的內幕,尤其是大夫人的歹心。”


    “既然娘也知道穆氏心懷不軌,那為何還要聽她的意思呢?她憑什麽讓你離開?憑什麽用啟勳來威脅你?”賈雲岫義憤填膺地憤憤咬牙。


    方氏告訴她一些為人之道:“雲岫,若是我離開郭家,啟勳還有可能繼續做郭家的嫡長子,但若我不離開,啟勳就一點希望都沒有了。他還不是大夫人的對手,大夫人她有強大的娘家,連老爺都要忌諱八分,且大夫人的手段,”方氏停頓了一下,回憶起一些事,但沒明說:“大夫人的手段就是可以翻雲覆雨。”


    “那日後啟勳就要做她的傀儡嗎?不,我的夫君怎麽可以讓這麽一個自私自利的女子控製呢?”賈雲岫心不甘啊。


    方氏告訴她一計:“雲岫,韜光養晦,記住,你要沉住氣,時刻在啟勳耳邊提醒著。還有,大夫人是會先逝的,你和啟勳不用等太久,記得,要忍,雲岫,我就把啟勳和我的孫子交給你了。”


    “雲岫答應娘,絕不和穆氏鬧開了,一定做好啟勳的左膀右臂。”賈雲岫點頭道,為這個忍了半生卻還要繼續忍的慈愛母親而發誓。


    到了驛站,再往前就出了龍溪郡了,賈雲岫也該回去了,告別時,她和郭啟勳難舍難分:“啟勳,還是在青州多陪陪娘吧。”


    “可是……”郭啟勳麵對這兩個自己深愛的女人,不好抉擇了。


    方氏拉開了馬車窗簾:“啟勳,還不讓雲岫回去,這大風中站久了不好。”


    “嗯,雲岫知道了,聽娘的話。”賈雲岫話中還隱藏著另外一句:剛才娘所說的,雲岫都記著,都會聽著。


    賈雲岫在馬車內哭了一會,被腹中孩子踢了一下,慢慢收起了眼淚。回到郭府,看到這亭台樓閣來回曲折的大家族,再想想剛才沿路看到的各種茅草小屋土坯房,其實誰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


    那些窮人家是苦於貧賤夫妻百事哀,而光耀萬千的郭府卻是有不少本難念經啊,不知自己在世的這一生能不能將郭家的難念經給念完。


    嫁入郭家這不到半年裏,郭正南的三夫人自盡了,二夫人運去青州了,似乎都是她來之後是她帶來的不幸,但此刻還沒人將這些事往她身上牽扯。但她心中明白三夫人是自了和二夫人遠去的原因,都和自己有關。今後要怎麽在郭府陪伴並助郭啟勳接手郭家這艘參天巨輪呢?


    一時間,感覺好累,頭亂了,任寒風吹散一下紊亂了的心緒吧。


    前麵一個亭子,賈雲岫隨意問道:“這亭子與其他亭子不同,叫什麽名字啊?我以前也沒特別在意。”


    折紅回答道:“這個亭子叫‘飛研亭’,硯台的硯,是老爺特地為三夫人建造的,看那亭子四方像個硯台,所以取了這個名字。”


    三夫人。賈雲岫的傷心人傷心事啊。不過三夫人已故,她還沒為三夫人鳴冤呢,也不能哭,就思著念著吧,但看那亭子裏有一小孩在習字,就訝異了:“這是哪院的小奴才,怎麽在這寒風淩冽的時候頂風習字呢?這壓紙也是個問題啊。”


    賈雲岫一行人過去看看,她口中的“小奴才”竟是五少爺郭啟桐,隻是穿著單薄破舊,麵色蒼黃眼眸無神采。看樣子這孩子是因他娘親的去世而難過了吧。


    “啟桐,這麽冷的天怎麽還在外麵寫字呢?萬一著涼了可不好,還不快回四娘那裏去。”賈雲岫安撫著他,也是命令,不知郭啟桐跟著四夫人的日子好不好。


    郭啟桐搖頭:“嫂嫂好,我在這習字是在思念我娘,我會把我習的字燒給她,讓她檢查我的字寫得好不好。”


    可憐的孩子,一直忘不了他娘親呢,賈雲岫也忘不了啊,但怎麽勸呢,看他執著的眼神,比成人還堅定,可謂固執了。


    賈雲岫就坐下來:“讓嫂嫂看看你寫的字如何。”


    這一看可就讓賈雲岫大開眼界了,才十歲孩子的書法竟是行雲流水筆走龍蛇的草書,每一句詩都是一氣嗬成,中間沒有一點崴腳或停頓。再看他寫的楷書,齊整泰然豐筋多力,落紙雲煙筆墨生姿,可謂字字珠璣。


    才十歲的孩子能有這樣的書法,讓賈雲岫自歎不如:“啟桐,你練書法多久了?”


    “還不會說話就開始練了,我娘親手把手教我的,她說習字如做人,練就一手好字有助於鍛煉心境。”郭啟桐手一直執筆,也未抬頭看賈雲岫。


    賈雲岫不禁想到郭啟勳的字,蠶頭燕尾春蚓秋蛇,下筆力度不均結構不暢,整一篇文字下來,那叫一幅“風卷殘雲過後”啊。不過郭啟勳要是認真寫起來,那字還是可以勉強入眼的。但按照郭啟桐所說的“習字如做人”,那郭啟勳的字豈不就是個地痞流氓無賴廝混?


    想到此,賈雲岫就想立刻執筆寫信給郭啟勳,嘻笑他一番,不過以前這個失去親娘的孩子讓她怎麽也笑不起來。


    “啟桐的字可以說是‘梅花香自苦寒來’,嫂嫂看了都不禁羞愧自己的書法了。”賈雲岫伸手去看另一紙隸書,卻不慎掀起了郭啟桐的衣袖,他手腕有些紅腫。


    郭啟桐立刻將手藏在了身後,害怕地看著賈雲岫,想要收拾筆墨走。


    賈雲岫身背負著照顧郭啟桐的責任,就不能不管:“啟桐,你手怎麽了?”


    “沒怎麽。”郭啟桐隻一個勁地搖頭,也不懂撒謊。


    賈雲岫拉下臉來:“掀起袖子讓嫂嫂看看。”


    “不行。”郭啟桐搖頭。


    賈雲岫身邊有人,就下令:“貝殼。”


    貝殼是劍手,怎會抓不住一小孩,可郭啟桐立刻跑了,連他要燒給他死去娘親的字也不要了。


    這事太奇怪了,剛才郭啟桐似是有苦衷啊,可這孩子還小,不知如何麵對,賈雲岫決定找時間去四夫人那裏了解一下郭啟桐的生活狀況。


    現在呢,暫且讓折紅將郭啟桐的紙筆都收拾好了吧。


    回到永曆園裏,賈雲岫要獨自過一個月了,這個月沒有郭啟勳在旁,她要獨挑永曆園的大梁,雖然三夫人逝去的時候,她曾慪氣地向郭正南請求除了她這大少奶奶的身份,但郭正南責罵她一頓之後,這大少奶奶的身份和指責依舊落她身上。


    “後天天氣好,折紅準備些滋陰養顏的藥材,我們去安院走走。”賈雲岫一坐下就開始想著接下來的事。


    安院是四夫人的宅院,賈雲岫也去過一兩次了。


    但現在,吳媽勸她:“大少奶奶,按理說,你有孕在身且是第一胎,應當好好養著才是,他事不宜多管。且大少爺現在不在身邊,無陽氣守護,更應注意些。”


    賈雲岫嗬嗬笑著吳媽迷信:“吳媽,你看那農家女子,懷著孩子還要下方勞作呢,我隻是出去走走有何妨?再說了,你是懂的,這母體不走動不就悶著胎兒了嗎?”


    吳媽憂心道:“大少奶奶,這散步沒錯,但我們這永曆園是整個郭府除老爺夫人住處之外最大的院子,足夠你散步了。”吳媽深沉地看著她,希望這小丫頭可以明白自己的話中話。


    賈雲岫自然聽得懂,自信地笑了:“吳媽,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我肩膀上這個身份,讓我怎麽坐得住呢?有很多事,該去做還得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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