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笛聲到處鳴響。消防車和救護車、巡邏車拚命地在街上急馳著。急馳是沒錯,可是,避難的人和車子充塞在道路上,這些救急的車子根本動都不能動。而終和餘則在人和車陣當中快速地穿梭著。


    “別說石油槽或兵工廠爆炸,為什麽汽車工廠會燃燒起來呢?”


    “是有人裝設炸彈吧!”


    “除了我們之外?”


    終開了一個不怎麽有趣的玩笑,不由得往左右一看。可是,每個人都隻想到自己和家人的安全,哪有閑暇去聽別人的談話?有人開著收音機收聽最新的消息,也有號哭著的孩子和低聲念著祈禱文的老人。加上火的爆聲和風的咆哮聲,簡直要震破人們的耳膜了。僅管如此,他們兩人仍然可以聽到以下的會話。


    “這樣下去,整個城市會潰滅的。這是二十世紀後半世界最大的都市火災哪!”


    “因為風是朝著市街吹過來的。如果風向不變的話,後果真是不堪設想啊!”


    “或者來一場大雨吧?”


    風嗎?終和映在陳列窗內自己的身影交換了視線。雨嗎?餘把視線朝向混雜著紅色的黑色的夜空。兩個人都各懷想法,可是,照現狀來看,什麽辦法也沒有。


    依常識來判斷,在這種混亂和騷動中,分成兩路的四個兄弟要會麵實在是不太可能的事。可是,在海東車站前的廣場上,四個人成功地會合了。很明顯的,那是因為他們具有超乎常人的彼此感應的吸引能力之故。


    在會合的同時,終不由得大叫。


    “茉理姊姊,你那是什麽樣子?”


    茉理穿著t恤和牛仔褲。在這麽危險的事態當中,穿著容易活動的服裝固然好,背上背著旅行背包也沒錯,可是,她的右手上竟然握著一把平底鍋,這個樣子實在不像一個花樣年華的女子所應該有的裝扮。


    “是出於反射動作才帶來的吧。並不是要利用這場火災來做料理,我相信應該是這樣的。”


    “我也相信。當然是這樣。”


    僅管如此,終和餘因為得以和哥哥們會合而感到安心不少,因為這樣的情緒使得他們看到茉理的樣子時不禁大笑。


    始沒有笑。他企圖勸說茉理搭乘列車離開。再這樣下去,事情會越變越危險,不是一句玩怎麽樣話就可以解決的,所以他堅持要茉理離開海東市。茉理原本想說些什麽,不過最後還是默默地點了點頭。她很清楚,如果自己再留在這裏,隻會增加竜堂兄弟們的麻煩。


    “你們要小心,明天我會做更好吃的料理給你們吃。”


    說完,她便目送著竜堂兄弟離開了車站前。


    對於今天晚上的事件,始有各種看法。


    名雲泰信這個人的精神構造並不是那麽難以理解。他是一個極端的權威主義者,他重力量。他不否認財富是力量的泉源,他當然不允許自己的一部分重要財富——汽車工廠遭到破壞。他的一切構想都源自於握在手中的東西。對保守黨幹事長的攻擊也是為了守住自己地位和權勢的防禦作戰。


    所以,這個行動是除了名雲之外的人所做的,也就是神聖真理教團。成功地完成這個計劃應該是有其勝算吧?今夜的大火將是使位於權勢頂點的名雲落人破滅穀底的致命傷。


    ※※※


    對許多人而言,這是一場不幸的大火災,可是,應該也有人歡欣鼓舞地接受這個事實,在嚴格管製的醫院特別病房裏,保守黨幹事長指著電視畫麵不停地笑著。


    “看吧!看吧!看看那個景象。名雲這個家夥!這是老天處罰他的罪孽啊!老天爺的出手比我還快哪!”


    幹事長整整狂笑了一分鍾之久,笑累了之後,他坐到床上去。在複仇的欲望獲得了某種程度的滿足之後,他那超人般的盤算能力開始起動機能了。這場大火對名雲而言當然是一個相當大的打擊。就趁這個時候,將他逼到死角去吧?火災的原因雖然還沒有查清楚,可是,隻要有心,就可以追究出名雲的責任了。而且,就在幹事長的名字躍上報紙的號外的時候,竟然發生了這麽大的事件。自己的運氣實在太好了,一定是有什麽人在庇佑著他。他絕對不能讓這個機會逃掉,是反擊的時候了。


    在床上盤腿而坐的幹事長環視著坐成一排的議員。


    這些人有的是因違反選法而被檢舉四次之多,有人是逃了三億多的稅而被判有罪,有的是在擔任町長時代利用不正手法盜領了五千萬公帑,有的人是從期貨交易的不法集團那邊連續十年接受獻金,更有的人是在私立醫科大學的入學考試中作弊,接受巨額回扣的……


    這些人都是控製世界第一經濟大國日本政治的“選賢與能”者。他們都有著比常人厚上五十倍的臉皮,比常人強上九十倍之多的心髒,然後以這些條件宣誓對幹事長效忠。


    “打倒名雲!”


    聽到幹事長的命令,他們頓時都緊張沉重了起來。如果打倒了名雲一族,海東集團的巨大財富都會落到幹事長一派的手中。以前將國鐵民營化的時候,時價幾兆圓的土地落入了不動產公司的手中,而中途不知有多少的回扣和賄賂金額落人了政治業者肮髒的手裏。這一次,或許可以得到比那一次更多的紅利。“城狐社鼠”們交換著閃著欲望光芒的眼神,舔著舌頭聚集在幹事長的四周。


    ※※※


    幹事長視為敵人的名雲泰信因為體內燃著煉獄之火而向近侍發狂。他從法國窗凝視著自己的工廠,怒吼著砸碎了花瓶、煙灰缸和玻璃。在一群靜寂無聲的部下當中,兒子益光好不容易才開了口。


    “爸、爸爸,請息怒。請您平靜下來。”


    對益光而言,這大概是有史以來,他第一次和可怕的父親唱出了反調吧?他的牙齒打著顫,冷汗直流,可是他仍然拚了命,想要安撫狂怒的父親,“先把工廠的大火滅了,讓大家去避難,免得大火延燒到市街上來。也不知道這裏能安全多久。”


    “住口!還不住口!”


    完全失去理智的名雲伸出手抓住了兒子的衣領。左手把兒子強拉了過來,一邊絞緊著他的脖子一邊揮著右手。


    “如果你能有出息一點,我就不用這麽辛苦了!不責怪自己的無能,反倒裝出一副了不起的樣子對我說教!沒用的東西!廢物!”


    被父親毫不容情地毆打之下,益光發出了哀號求饒。他的聲音讓父親稍稍地恢複了理智,名雲重重地歎了一口氣鬆了手。


    “滾到一邊去!在這個時候,你非但幫不上一點忙,隻會在這時講一些沒有用的話。等你的頭腦冷靜下來,能想出一些有用的點子之後再來吧!”


    益光在父親的兩個秘書左右攙扶之下,搖搖晃晃地出去了。恢複安靜的室內再度響起名雲的怒吼聲。


    “縣警本部長在幹什麽?打個電話來問候一下是他該做的事吧?沒用的家夥!他就要保不住現在的地位了!”


    這未免太無理了吧?秘書們在心中批判著主人的狂躁。海東市現在正麵臨著火災的危機,而一個縣警的負責人當然得四處奔波好控製災情,總不能為了向名雲獻媚,就在這個時候跑來問安吧?


    秘書們想起了一句傳統的話“主上失控發狂”。權力者們真的是一種容易失控的種族啊!服侍這種人真是苦不堪言。


    可是,他們的想法還太單純了些。名雲心中有一個疑惑。縣警本部長是不是也像村田議員一樣被幹事長籠絡而背叛名雲了?他是媚於名雲的權勢,而不是傾心於名雲的人格。媚於權勢的人總是容易倒向更大、更強的權勢,這種人是信不得的。遠遠地眺望著大火的名雲兩眼中有著無限的猜疑和孤獨。


    ※※※


    竜堂始現在已經確認了海東市這個都市在地形上的特處了。兩組的支配者在


    高處以俯視市街的形態盤腿而坐著。那就是名雲宅邸和神聖真理教團本部。汽車工廠的大火映於這兩大支配看眼中的景象,在旁觀者眼裏看來似乎帶有些異樣感。


    再怎麽想,今天晚上騷動的策謀根源地就是神聖真理教團的本部。如果事情與白楊學院無關的話,當然可以對其置之不理,讓惡人們相互殘殺就成了,可是,從他們對日高家和竜堂兄弟的暴力行為來看,現在該是斬草除根的時候了。


    四個人潛入了神聖真理教團的本部。就因為建地廣大而界線又漫長,所以潛入的工作並不難。當然,這是針對竜堂兄弟而言,對一般人來說,大概是難如登天吧?輕輕鬆鬆地越過高牆,由續帶頭,四個人穿過建築物之間的空隙跑著。餘喃喃地說道。


    “好像聚集相當多的信徒。”


    “而且都是年輕人。”


    或許在教祖一無所知情況下,神聖真理教團內部在教主的策劃和指揮之下時行了世代革命。教祖隻是一個俗物,但是,教主卻是一個更具危險性的能幹俗物。而信徒們好像都醉心於教主的一舉一動,他們可以聽到數度的“教主大人”呼聲,而聲音充滿了敬意和陶醉之情。


    竜堂兄弟決定避免無謂的衝突,在信徒們毫不知覺之下行動著。他們走進了沒有人煙的建築物黑暗處,續發現那是教祖專用的迎賓館。如果教祖在的話,或許可以抓來當人質。竜堂兄弟做了這個決定,進入了建築物當中。還是不見任何人影,可是,通往二樓的樓梯上有兩個持著木刀的男人。


    兩分鍾之後,把八個信徒打倒在地上的竜堂兄弟們在有大金庫的房間裏發現了一個異樣的東西。那是一個全身被毛巾卷起來,滾倒在地上的人。


    “啊!有真正信仰的人來救我了嗎?我是拯救你們靈魂的神的使者啊!快,趕快讓你們自己獲得救助我的名譽吧!”


    在一段蓄意施恩於人的演說之後,被毛布卷著的人滾倒在地上。最先認出他的就是續。


    “呀!這不是在仙女座星雲打倒惡魔的偉大神之戰士大人嗎?”


    聽到續的嘲諷,教祖的臉色變得像影印用紙一樣地慘白。他認出了對方就是扯下他引以為傲的胡須的人。


    “啊!啊!啊!”他連呻吟的聲音都發不出來。續的兄弟們帶著有趣和侮蔑的眼神凝視著卷著毛布的中年男人。樣子看似滑稽,可是,卻醜惡地讓人覺得一點也不開心。“管這種人未免太無聊了,我們走吧!”始對弟弟們說道,隨即就要轉過身,這時,一道聲音從毛布當中傳了出來。


    “等一下!你們打算就把我丟在這裏不管?你們這樣還算是正義使者嗎?”


    教祖就像一隻營養過剩的毛蟲一樣,滾轉著被毛布裹著的身體。眼看著自己就要被丟下來了,他似乎下定了決心,把生命和命運賭在他的一張嘴上。


    “所謂的正義使者就是怨罪不恨人,有著不管是罪孽多深重的人都可以微笑著饒恕他的度量啊!哀憐重於憎恨,博愛重與鬥爭!啊,這不就是正義使者所應該做到的嗎?”


    這個人一打開話匣子就忘了現在的狀況而陷入自我陶醉當中了。竜堂兄弟半是啞然,半是憮然地交換著視線。現在,海東汽車工廠正在燃燒著,窗外染成了一片紅色,警笛聲不斷地響著,而教祖卻還有時間在這裏針對正義使者說教。終不禁咋著舌頭說道。


    “這個老先生該拿他怎麽辦?”


    “我知道。你們其實是一群傲慢的自我主義者。你們一定認為管一般的市民怎樣?隻要你們自己沒事就好了。你們這些懦夫!”


    “喂——”


    “算了,我說什麽你們也聽不進去的。你們是大錯特錯了!這種行為是會被神所遺棄的。趕快摘下正義使者的麵具,回到人道上來吧!”


    “誰戴著正義使者的麵具了?打一開始我們就說我們不是什麽正義使者了啊!”


    “不要管他,終。”


    始製止道。因為他知道如果再扯下去,就會被卷入教祖的計謀中,僅管隻是一個俗物,能靠一張嘴就說服幾十萬個信徒的人也不是那麽簡單的。也許遠離這種人,立刻離開這坦克才是最聰明的作法吧?當他再度開口要大家離開的時候,老二續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似地搓響了他的指頭。他簡明地把自己的想法告訴兄弟們。始點了點頭,對終和餘下了指示。終和餘走向大金庫。同時,始移動了教祖卷著毛布的身體,讓他看不到大金庫的方向。續帶著極度不具好意和善意的祝線俯視著教祖。


    “到目前為止,你利用不正當的手段訛詐多少財產?”


    “我沒有用不正當的手段啊!都是真神的眷顧和信徒們善意的捐獻。”


    “那麽,你就向真神乞求幫助吧!因為四個惡魔就要回仙雲座星雲了。”


    續冷漠地說道。就在這個時候,教祖的背後響起了奇怪的聲音。數祖很想知道那到底是什麽聲音,可是,他的頭被固定住了,所以沒能看到少年們空手破壞大金庫的景象。大約經過了打一通電話那麽久的時間之後。


    “老哥,這就是秘密文件吧?”


    終把拿在右手上的文件對著長兄晃了晃。看到教祖突然沒了聲音,終似乎是真找到了秘密文件之類的東西了。始接過厚厚的一疊文件,開始翻閱。


    “果然沒錯,這就是接受你們教團不法獻金的國會議員名單啊!執政黨有一百八十九名,在野黨有二十名……哦?執政黨五大派閥的首腦人物全都有份哪!”


    始發出了嘲諷的感歎聲,教祖恍若未聞地別過了視線。他用眼睛的餘光看到了被撬開的大金庫,差一點就嚇得暈過去。續看了一下哥哥手邊的東西。


    “也有原本擔任大藏大臣和幹事長的派閥首腦人物名字哪!這個人不是被稱為政界的真空清潔車嗎?”


    “真空清潔車是什麽意思?”


    “就是說他毫無界限地吸取肮髒而放出腐臭味的金錢。”


    續說完,終和餘皺著眉頭說“真是髒啊”,然後吃吃地笑了起來。始俯視著教祖的眼光中卻連一絲絲的笑意都沒有。


    “難怪,隻要有這份名單,神聖真理教團就可以安然無恙了。這麽一來,再怎麽毒辣的詐欺買賣和逃稅都可以不受到法律的審判。”


    “我、我們沒有做什麽虧心事!那些名單隻是記錄皈依真正信仰的同誌名字而已。說什麽不正當的獻金,那是莫須有的罪名!”


    “寫著五百萬或一千萬的金額又是什麽呢?”


    “那不是金額。是到目前為止頌唱祈禱文的次數啊!睡覺的時候也會頌唱,所以才會到達那麽多的次數。”


    “大哥,把這個不知恥,滿嘴謊言的男人殺了吧?”


    續帶著一點也不像是開玩笑的語氣和表情低聲說道。始也有這種想法,可是,他改變了主意。他認為倒不如讓教祖活下來,和教主來個相互殘殺要來得好。再說,責怪一個失去行動自由的人也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因此,始製止了續,命令終把教祖解開。正當他們要離開的時候,教祖卻連一聲謝也沒有。


    “喂!我怎麽辦?你們就把我放在這裏不管了嗎?對一個不幸的人置之不理,你們的良心過得去嗎?”


    教祖呻吟著,可是,竜堂兄弟覺得讓他恢複自由之身已經足夠了。再幫他任何忙都隻不過是一種偽善的行為。然而教祖可不這麽認為。他攤開毛布,開始把金庫裏邊的東西都堆在上麵。鈔票、土地的所有權狀、寶石類的東西堆得像個小山一樣,然後,他包起毛布,用繩子服緊了袋口,背在背上。由於金塊太重,教祖決定放棄,不過,他還是背了幾十億圓份的資金,就像飽食的鴨子一樣,搖搖晃晃地跟在竜堂兄弟後麵。或許是他覺得跟在他們後麵會安全些吧?不但


    如此,在沒有人開口問他的情況下,他自己就開始滔滔不絕的數落著兒子的不是。


    “那家夥和做父親的我不一樣,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惡棍。他正盤算著要進行一些壞事。絕不能讓他逍遙法外!”


    教祖前半段的話沒人理會,不過,後半段的話倒是頗具說服力。竜堂兄弟雖然沒有停下腳步,可是,聞言卻不由得相對而視。不管怎麽說,既然是一個當父親的證言,就不能坐視不管。


    “所謂的壞事,具體地說是什麽?”


    “大概是征服世界吧!”


    “那倒是很稀奇的事。”


    始苦笑著。不論是姓名也好,構想也罷,這個叫綾小路良的人物或許是現代屈指可數的正統派惡棍。


    “這可不是說著好玩的。如果我兒子支配整個世界的話,其他的宗教和思想就會被打壓,這可不是件小事。”


    教養出這種兒子的父親又該負起什麽責任?始在心中想著。


    “你該高興吧?終,故事越來越有傳奇作風了。不過沒有妖豔的美女是遺憾了些。”


    “沒什麽好遺憾的。反正也不會在這種情況下遇見什麽美女。”


    這時候,教祖拚命地露出狡猾的眼光說話了。


    “就是這一點,正義隻有一個,最重要的是世界的和平。如果你們想要維護世界的和平,也讓我盡一分力吧!”


    教祖的真心任誰都一目了然。他害怕自己的兒子是事實,可是,那絕對不是為了世界和人類著想。他現在隻想放棄兒子,放棄已經成了兒子的王國的教團,準備帶著財產逃走。如果被兒子追上了,不要說財產會被奪走,恐怕連生命都會有危險。他的算盤是藉著竜堂兄弟的手來解決兒子。


    始突然回過頭來,把手指刺向教祖的鼻子下方。或許是還感受到被續扯下胡須時的痛感吧?教祖出於反射地發出了怪叫住後一退。


    “我數到十,你就要從我的跟前消失。否則,我就把你帶到你親愛的兒子麵前去。明白了嗎?立刻消失!”


    “一!”


    續冷靜地開始數了起來,餘接著數下去。


    “二!”


    “三!”


    終的聲音撞擊在教祖背負著的毛布上。教祖了解竜堂兄弟不是說著玩的,他拚了所有的力量背著財產逃了開來。


    ※※※


    從陽台上凝視著的火勢有增大的趨勢,不斷地把黑暗從海東市的市街趕離了。


    “燒得可真厲害啊!”一個信徒感歎地說道,教主以驕傲的聲音回答。


    “那是日本軍在侵略中國的時候,燃燒村子時所使用的化學燃燒劑,隻要放著不去動它,時間到了,自然就會著起火來。而且,哼哼,不管澆上多少水,隻會使火勢蔓延得更厲害。”


    教主發出了愉悅的笑聲。對他而言,這個燃燒著的黑夜景象似乎是能讓他感到快樂的。這場大火燒盡了名雲的理性,是驅使他進行激烈報複行動的狼煙之火。人口高達六十萬的都會已經毀了一半了。如果不是這樣,哪能讓名雲如此地憤怒?


    這個時候,陽台的一端出現了四個人影。


    “哦,他就是綾小路良啊?”


    竜堂始低聲說道。這樣的稱呼其實也沒什麽奇怪的。教主還是個在籍的高中生,而始目前是教師。可是,這個叫綾小路良的人卻一點也不看出高中生的樣子。他給人的印象是強而有力,目中無人,簡直不能以“少年”來形容。如果他出生在戰國時代的話,或許可以憑著實力成為一城之主。雖然要稱他為現代的天草四郎,在他身上卻又缺少了一些優美感。


    信徒們發出了狼狽的叫聲,教主回過頭來。他的半邊臉被火影映得發紅,粗濃的眉毛吊得老高。發出痛苦呻聲的信徒們倒在他的腳邊。


    陽台上的亂鬥雖然激烈,為時卻不長。不到一分鍾的時間,教主的親衛隊,四十個強壯的信徒重疊在大理石的地上。有一半的人暈過去了,另一半的人則發出了痛苦的哭聲。木刀、日本刀和棒對這些空手的對手根本發揮不了作用。教主臉不紅氣不粗地,閃著兩眼的光芒凝視著站在眼前的四個人。


    “哼!你們就是來自東京的四個小醜?是想來束手就縛的嗎?”


    “請稱呼我們為花之竜堂組。”


    老三昂然地挺起胸。


    “乘雲翔空,破浪渡海,遁地之後不留一根雜草。這是東京的機動隊和暴力團都知道的事。”


    “那是隻有你遁地之後的景象吧?請不要也把我們卷進去!”


    續一口否定了終好不容易才想出來的宣傳詞。續凝視著教主問道。


    “你似乎是藉著神授的力量希望支配全世界吧?”


    “是又怎麽樣?”


    “在馬列主義崩壞之後,要在整個地球上展開獨裁政治是不可能的事。充其量隻能有國家規模的地域性力量而已。就算你有這種能力,也超不出日本以外的範圍。”


    “日本有卓越的經濟能力。隻要有這種能力,支配日本就等於是支配全世界。”


    教主不動聲色地挺著他厚實的胸膛,始厭煩地搖了搖頭。


    “是嗎?如果你是那麽想支配世界的話,就隨你了。不過,希望你不要染指白楊學院。”


    “你們沒有指揮我的資格。”


    “話是沒錯。不過,你也沒有權利隨自己的喜好去處理白楊學院。”


    遠處傳來爆裂的聲音,覆蓋在海東汽車工廠上空的火波又竄起了更猛烈的火勢。


    “我告訴你一件事吧,教主。”續滿含著惡意,指著教祖專用的迎賓館。


    “你所尊敬的父親大人現在正把寶石和股票、鈔票包進毛布當中逃亡去了!”


    “什麽?真的嗎?”


    “或許他是打算帶著這引進軍需資金,找個機會東山再起吧?因為他也帶走了教團所需要的重要文件。他說所有的東西都是他的,什麽也沒留給你。”


    教主用猛烈的眼神瞪著續,然手視線一轉叫來了信徒們。幾個應召而來的信徒奉了教主之命去找教祖。教主的聲音仍然不失威嚴和沉著,雖然是個惡徒,但是,這一點卻也讓始不得不感佩服。


    “謝謝你們的相告。為了報答你們,我也告訴你們一件事吧!”


    教主綾小路良的計劃就是要一並打倒日本的權力中樞和名雲。很諷刺的是,這和竜堂始的計劃是一樣的。當然,目的是完全相反。如果權力者們不對白楊學院伸出魔手的話,始也就不會幹涉太多,然而,對教主來說,那才是好戲上場的時候。名雲泰信培養神聖真理教團信徒們為他個人的兵團,除了金權之外,再加上信仰和暴力,打算藉此支配整個日本。幾年前某個報社的記者被恐怖分子所殺,也是名雲對利用暴力支配傳播媒體的可能性所做的實驗。名雲的這種手法,教主從小就從父親那邊學到了。而現在做弟子的卻想推翻恩師自立門戶。教主把信徒們當成自己的兵團,而現在正在付諸行動的時候了。


    “名雲的進代結束了。他的兒子無能,沒有東山再起的可能性。名雲家就在今天晚上麵臨潰滅了。


    教主再度笑了起來。始是世界史的教師,對古今東西的曆史有著極度的關心。所以,他知道許多被稱為支配者或權力者的人們重感情和欲望優先於理性,失去精神上的平衡,欠缺自製心和自省心的實例。不知有多少次了,他總是搞不懂“為什麽他們會做出這種愚蠢的事?”然而始也知道,那幾乎是所有權力者必然的一種心病。霸占是自我膨脹、自我正當化、自我陶醉的精神傾向越強的人越渴求權力。權力者的精神病理症狀普遍到有不少學者專門從事這種研究。範圍大得令人難以置信,而希特勒和斯大林就是個中代表人物。名雲泰信、神


    聖真理教團的教祖父子、保守黨的幹事長也都在這個奇怪的領域裏蠢動著吧?終的聲音中帶著憤怒和慨歎。


    “真是無藥可救的家夥!我們可不想利用這種手段去獲得利益。”


    “嗯,我們才不這麽想呢!”餘為哥哥做證。


    “終和餘你們兩個安靜一點。大哥可是很嚴肅地在談這個問題的。”


    續壓低了聲音製止,終和餘遂乖乖地住了口。這期間,教主仍然和竜堂家的年長組展開了一場唇槍舌戰。


    根據教主的說法,神聖真理教團本來就是名雲泰信利用精神上的支配使人們服從的一個道具。名雲用資金援助那些弱小的宗教團體,然後透過各種人脈,使其壯大。對名雲而言,宗教並不是提高自己的心境、追求真理的東西。


    “跟我來吧!我告訴你們,為什麽我們執意要白楊學院。就當是對你們的啟蒙吧!”


    教主開始在陽台上走著,對那些倒在他四周的信徒們是看都不看一眼。


    搭乘升降機降到地上,然後再走下樓梯,來到寫著“禁止進入”的門前,這就是教主帶路來到的地下道入口。


    “原來這個地下道是通往白楊學院那個洞穴的。”


    始如此推測。白楊學院和教團本部所屬的町名並不同,巴士的路線也不一樣,看來就像位於兩個不同的地方,可是,從地理上看業,這兩處隻隔著一座後山而連接著。如果教主有心,他可以貫穿後山,利用隧道使兩地相通。而教主確實也注意到了這件事。


    隨著前行,隧道的內部從水泥變成了岩盤,然後又成了土塊。內部放著各種工具,坑道的中央也立著支撐著土天花板的柱子,這正表示工程還沒有完全結束。教主走在前頭,終、續、餘跟在後麵,而始則殿後,一行人大概走了十分鍾之久。這時他們所在之地已經有照明設備了,教主就站在一個像的微暗井底的大廳狀地方。


    “你們看看這個。”


    教主挺著胸膛說道,可是,竜堂兄弟並不知道教主到底要他們看些什麽。教主指著一邊的空間,告訴他們,那個方位就是貫穿著白楊學院的洞穴。


    “這裏是龍穴,聚集著地氣。如果控製這塊地,地球的能源就會一舉噴向地麵。”


    “就保溫泉一樣嗎?”


    終發出了牢騷,可是,始自覺到一般不安的碎片發出了鏗鏘的聲音落在他心底。教主看來是精神奕奕地為他們說明一些事情,難道真的隻是這樣嗎?”


    “龍穴中尤其集中了強烈的地氣。這叫天子穴。如果在這塊地上建起王宮的話,這個王朝就可續一千年以上的榮華。這是兩年前發現的。”


    “這裏就叫天子穴。”


    始微微地皺起眉頭,環視著四周的土壁,然後凝視著教主。續也做了同樣的動作,輕輕地聳了聳肩膀。


    “你要在這裏建立王宮支配日本嗎?我一點都不覺得光明的未來正等著日本國民。”


    “凡人不能理解是理所當然的事。你們不要生氣。因為有凡人的存在,偉人的存在才能顯現出其光芒。”


    “說的真好。”


    續並沒有動怒。綾小路良表現的方式雖然和他的父親不同,不過,終歸也隻是一個非科學的誇大妄想之徒罷了。


    “大哥,跟這個家夥說的也夠多了。我們得關心地麵上的事和日高先生的事,我們是不是該和這家夥交涉,好讓他宣誓不對白楊學院有非份之想?”


    續所謂的“交涉”並不是和平的方式。教主已經否定這種解決的方式了。聽到二哥的話,老三立刻就卷起了衣袖。可是,長兄用眼神製止了弟弟們。教主談然地開始說起話來。


    “你們看過‘三國演義’吧?地底下不僅有龍穴,還有龍脈。找到這個,把它據為已有,帝王就可以建立一個興盛的國家。”


    “我要先言明在先,‘三國演義’是一本小說。如果把小說中的情節當真,那是小學生才會做的事。”


    始嚴厲地批判教主的懵懂。這個批判相當地透徹,教主的聲音中顯露出他的焦躁。


    “你難道不知道出現在‘三國演義’中的奇門遁行秘術嗎?諸葛孔明就是使用這個秘術數度大破敵人大軍的!”


    教主開始就著奇門遁行之事發表他的演說,可是,一點也引不起始的感動。竜堂家的長兄一邊要在“龍穴”四周跳躍著的終和餘注意危險,一邊冷靜地粉碎教主的妄想。


    “中國的曆史上是有幾個取得天下建立大帝國的人物,可是,諸葛孔明卻沒能做到這一點。是因為孔明無能嗎?還是因為奇門遁行之類的東西根本就是無稽?我認為原因在於後者,那對孔明在戰術指揮上根本沒有發揮什麽作用,這也是曆史上的事實。”


    “住、住口!諸葛亮孔明是曆史上最偉大的大軍師!”


    “再順便告訴你一件事……”始的聲音更加地冷靜。


    “不管是以諸葛亮這個名字稱呼他,還是以姓加上字諸葛孔明這個稱呼都無所謂。但是在中國絕對沒有人把姓名和字合起來稱呼為諸葛亮孔明的。如果你想談風水或奇門遁行之類的學問,還是先把這方麵的常識搞清楚!”


    “你有什麽了不起!難道你是漢文教師?”


    “差不多,但是並不全然是。你的神通力也隻有這樣嗎?以這樣的能力想要支配世界,那就跟一個幼稚園的小孩子寫博士論文沒兩樣。”


    始痛切地指責著教主。“真不愧是續哥的哥哥啊!”終甚至有這種奇妙的感歎。當然,始本人並無意以論戰的方式讓教主屈服。就戰術上而言,讓教主怒火攻心是有其正麵意久的。


    教主用肉食獸般的眼神睨視著始,想往前踏一步。可是,教主也看到了,始的弟弟們在他左右方似乎有若無地改變了姿勢。就因為教主本身也懂得武道,所以,他知道連他們的老幺餘也具有非比尋常上戰鬥力。即非如此,四對一的戰鬥對教主而言也完全沒有勝算。


    “我不是一個心胸狹窄的人。我知道,要支配一個國家得要有人材。怎麽樣?你們願不願意成為我的夥伴?”


    教主的語氣變了。他的怒氣全消,聲音中滿含著熱心,企圖說服對方。


    “想想著吧!你們覺得現在的內閣和保守黨的政治走在正道上嗎?是那些血管裏流著腐臭汁液的人們掌握著政權,肥飽私欲,將權力玩弄在股掌之間。不管怎麽樣,我有意要讓政治更上軌道些。再加上日本人不管是什麽樣的形式,對於成形的權力體製總是像家畜般地順從。這就是從沒有過靠自己力量來推翻體製的曆史上唯一的先進國民。隻要掌握了權力,一切就都是我們的了。到時候,想做什麽,就可以做什麽,怎麽樣?讚同我的說法嗎?”


    這是一段流利而絢爛的舌辯。一段足以讓人在不自主的情況下被說動而情不自禁地同意的舌辨。教主兩跟中也閃爍著粘膩的光芒。這就顯現出教主具有異樣支配力的一小部分,這個能力遠勝過他的父親。


    “不用再多說了!我很清楚你心中打什麽算盤。你隻不過是為了掩飾被識破的事實而想用千言萬語來遮蓋過去!”


    始用尖銳的語氣製止了教主的口舌。看著教主扭曲人臉,始繼續說道。


    “我總算算對了。這個龍穴就在中央大地溝的旁邊。你想利用這個地形做什麽?能不能說給我們聽聽?”


    就在始往前踏出一步的瞬間。教主往後一跳。同時,他那羽織的袖子裏發出了小小的聲音。一種彈動的聲音被大量落下來的土砂轟隆聲給蓋過去了。教主以幾乎令人難以相信的輕快身手避開了土砂,朝原來的通路逃走。


    “你們四個人就在地底下建立你們的千年王國吧!我們教團的曆史上將全永遠記載著你們的名字的!哇哈哈哈哈……


    ”


    不斷落下的土砂的轟隆聲和教主咆哮似的笑聲重疊在一起,具有巨大質量的黑暗朝著竜堂兄弟擠壓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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