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亞大陸的最內部,西藏高原以北,昆侖山脈以南發生了7.5級的垂直型地震。這個情報也傳進了在香港等待竜堂兄弟回來的鳥羽茉理耳裏。


    發生地震的地方是連正確地圖都沒有的未開發邊境之地,是一塊不毛的山丘地帶。損害的詳細狀況根本不得而知。能接到地震的消息已經是很稀奇的事了。


    “或許龍泉鄉發生了什麽事。”


    茉理這麽懷疑,不過,她馬上就把擔心從腦海裏揮出去了。擔心也沒有用。如果竜堂兄弟麵臨瀕死的事態,她一定會感覺到的。她是這麽深信的。這是一種理性之外的感覺,很難讓他人了解。若要勉強說明,那就隻能說,以前那麽巨大的危機都沒能將竜堂兄弟置於死地,所以地震根本不可以要了他們的命。盡管這是非常不科學的說法。


    這一天,茉理麵對了重大的場麵。從中國內地出來的黃老黃世建和居住在舊金山的華僑巨頭黃大人黃泰明兩兄弟在闊別了幾十年之後,終於再見麵了。而茉理投宿的旅館“亞南飯店”就成了這場戲的舞台。


    黃大人已經離開了舊金山,取道空路前來,預定不久之後就會到達香港。為了瞞過敵對者四姊妹的眼線,他經由墨西哥、檀香山、雪梨、曼穀,進行了五天的旅程。另一方麵,黃老由弟弟的部下王伯仁、李伯先陪伴著,越過了中國內地,已經進入了廣東省。


    在十世紀的時候,阿拉伯後裔的海上商人劉隱開啟了一個被稱為“南漢”的王朝。省會廣州自古以來就因為是通往中國內地海洋的門戶而繁榮異常,唐朝時候,居住在這裏的阿拉伯人、波斯人、印度人就多達數十萬人。明清時代,中國幾乎全麵海禁。所謂海禁就是禁止對外的海上交通、海上貿易,以日本來說,就等於是鎖國。在那種時代裏,廣州就成了向世界開放的中國小窗,聚集了秘密進行貿易的商人和海盜們。另一方麵,廣州也成了討伐這些人的官軍艦隊基地,也是移民海外華僑們的出航地。十九世紀的鴉片戰爭和亞羅號事件也都發生在這塊土地上。


    香港和廣東幾乎等於沒有國境了。人力、資金、物資也都依照人們的需求,越過深刻在大地上的界線流進流出。在這個平凡的農村地帶,相繼誕生了以深圳為首的新興產業都市,高樓大廈林立。華僑和日本人大力興建旅館,開百貨公司,進出工廠。有了商店和工廠就有了工作場所,於是,找工作的勞動者蜂湧而至,緊接著勞動者的家人也來了。人口大幅地增加,家一個一個落地生根,於是又形成了新的都市。


    漢民族原本就具有的能量和威力在這個地方爆發開來了,茉理不禁這麽想著。


    利用個人電腦檢索情報的蜃海三郎大叫“這是什麽?”吸引了同伴的注意。


    “呀,真是無聊。”


    蜃海一邊苦笑著,一邊對大家說明事情。


    “穿著西洋甲胄,身份不明的人物揮著鐵鏈突破了國境,侵入香港了。這個城市是發生了許多事,可是卻很少有事情像這個這樣離譜的。”


    “那是什麽?是在拍功夫電影嗎?”


    虹川耕平立刻做出了非常識性的反應。如果他乖乖地留在警察組織的話,在他退休之前,應該可以當上某縣的警察本部長的,可是他卻走偏了,流落到香港來。不過,這個喧鬧而充滿活力的城市似乎很合他的個性。


    “我不想說什麽,可是,這好像是玩笑嘛!香港的大眾傳播充滿活力固然好,可是,他們似乎有種癖好,隻要事情有趣,真偽就不是那麽急著追究了。”


    “是啊!現在再發生什麽都不值得驚訝了——在看過那種景象之後。因為已經有過在十秒鍾之內體驗過常識崩壞和感受性凍死的事了。”


    記憶一複蘇,一種冰冷的酥麻感便貫穿虹川健壯的身軀。那個穿著襯衫的人類身體和架在身體上的牛頭。如果能夠讓人相信那是特殊攝影和化妝技巧所造成的效果,那將會使人多麽安心哪。


    小狗鬆永良彥打了一個小小的噴嚏。它就是目擊藍伯·克拉克怪異變身的證“犬”。蜃海看著鬆永,然後又把視線移回虹川身上,露出了苦笑。他對同伴們的證言半信半疑。


    “那是因為你沒有親眼看到。不管你怎麽想像都不夠去形容你自己有多幸運。”


    “是啊,就讓你慢慢地去想像吧!倒是今天的事比較重要,不知道能不能平安度過?”


    蜃海指的當然就是黃氏兄弟再會的事情。身為大報社的記者,蜃海當然有挫折感,可是,大眾傳播人員的心誌卻是很強的。如果今天黃氏兄弟可以見麵的話,蜃海就可以看到傳說中的革命家黃世建了。


    黃世建在中國革命和抗日戰爭中所獲得的武功多不勝數,他那神出鬼沒的戰術和破壞工作受到中國民眾的尊敬,被稱為“宋景詩再世”。宋景詩是十九世紀有名的遊擊戰士。他抵抗清王朝的腐敗和暴政,掀起叛亂,使得清軍的騎兵指揮官將軍僧格林沁戰死沙場。僧格林沁出身蒙古貴族,擊破太平天國軍隊和英法聯軍,是一個名聲遠揚外國的猛將,因此,他的死讓清王朝感到戰栗不已。在獲得大勝利之後,宋景詩就行蹤不明,一說他被清軍處刑,一說他躲進了山中成仙了。而黃老就被譽為其再世。


    “這個奇怪的老爺爺是希望之星啊!”


    虹川手上拿著相片喃喃自語著。那是他從舊金山的黃大人那兒拿來的。相片上的人不像是曆史上的偉人,隻是一個穿著人民服,充滿活力,帶著笑容的老人。虹川知道光憑長相來判斷一個人是極其愚蠢的事,可是,相片上的人確實讓人感受不到一點偉大感。


    至於茉理,姑且不論對方是不是曆史上的偉人,她就是打定主意要從那個老人口中打聽到竜堂兄弟的事。她相信始他們還活得好好的,她想知道他們是怎麽碰麵的?又是怎麽心靈相通的?


    原為陸上自衛軍隊官的水池真彥已於一個小時前前往啟德國際機場了。本來似乎沒有先行前往的必要性,可是,這個男人就是這種個性,他總是希望單獨行動。蜃海看著手表。


    “放水池一個人去撒野,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麽事來。現在雖然早了點,不過,我們是不是該到機場去了?”


    “是啊,早點到至少不會失禮。”


    雖然比預定的時間早了將近一個小時,可是,三個人還是依計離開了亞南飯店前往機場。他們不坐計程車,而是使用旅館的專用車,駕駛工作交由黃大人的直屬部下負責,這是理所當然的小心行事。他們是平安地過了香港島,可是,到有機場的九龍不到十分鍾的距離卻遇上了出入意料之外的大塞車。駕駛員打開了收音機,車內開始播放著關於機場的情報。


    2


    塞車時間超過了十分鍾,當在車內的日本人們再也沒有辦法悠然地坐在位子上時,不知從何處傳來了異樣的聲音。


    “哦——嗬嗬嗬嗬嗬嗬嗬!”


    虹川坐在駕駛座旁,巨大的身軀不快地動了動。


    “是不是有奇怪的笑聲?”


    “是誰按響了自己設計出來的喇叭吧?”


    蜃海毫無根據地回答。由於塞車塞得心浮氣躁,他也無意去深思事情。蜃海打開後門下了車。前後方有無數大小新舊的車海把路麵給掩埋住了。


    “啐!幹脆用跑的去吧!這種速度走下去,明天也到不了機場。”


    “少來!你會落得心髒麻痹的下場哦!最近你的生活太不健康了——”


    “哦——嗬嗬嗬嗬嗬嗬嗬!”


    虹川的聲音和奇怪的笑聲重疊在一起,這一次連蜃海也注意到了。喇叭的響聲、怒吼聲和慘叫聲,再加上仿佛撞到什麽東西的異樣聲音。蜃海的視線一轉。他是在將視線固定於距離他們的車子一百公尺之後時看到了那個景象。


    好像有一個發著光的巨大東西飛在半空中。仔細一看,那個東西是在阻塞著的車頂上跳動著。每跳上一輛車的車頂,就發出了“咚”的怪異聲音,車頂也隨即陷落下去。蜃海啞然失聲,再次定睛一看。當他確認了那個正在移動的怪異物體的真麵目時,終於體會到了什麽叫“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的滋味。


    那是一副像是在歐洲古城或是陳列在博物館內的中世紀甲胄。不,正確地來說,那應該是穿著甲胄的人吧?可是,那究竟是不是人呢?


    “香港什麽時候成了異次元魔境了?”


    蜃海想起了先前電腦中傳進來的情報。看來那個情報既不是誤報也不是開玩笑的。甲胄人每一秒鍾都在前進,朝著蜃海他們逼近。隨著蜃海下車的茉理和虹川在知道事態之後,不禁都張大了嘴巴說不出話來。


    “朝著這邊來了。是不是該擋住他?”


    “我有同感,可是,怎麽擋他?”


    駕駛人一個一個從阻塞中的車子裏跳出來。原本是想對著踩踏車子的暴亂者大吼一陣的,可是,看到那前所未有的景象,每個人都隻發出了“哎呀”的歎息聲,根本沒想到要去加以製止。就在車子動彈不得,還沒來得及下判斷逃命的時候,甲胄人來到了他們三人麵前。看來一開始他的目標就是這三個人。他的手上握著巨大的電鋸。


    “乖乖就範吧!小姑娘。”


    聲音聽來像是中年女性的。


    “哦嗬嗬嗬!放心吧,我不會殺你的。我要拿你當人質,好把那些邪惡的人類公敵竜堂兄弟引來。”


    茉理不禁又吃了一驚。這個怪異不堪的甲胄女似乎和竜堂兄弟有什麽關係。是渡海前往中國內地之後認識的吧?


    “哪,你有話就問吧!否則我怎麽繼續我們之間的交談呢?小姑娘。”


    “有話就問?”


    “就是我和竜堂兄弟之間的關係啊!”


    “嗯,哦,你和竜堂兄弟是什麽關係?”


    “問得好。”


    怪女人撞起了罩著甲胄的胸膛。


    “那幾個兄弟是背叛神明的惡魔手下。而我,我是要將他們打下地獄的愛和正義的使徒!正義和邪惡的最後戰爭就要以香港為舞台展開了!勝的一方,當然就是我!”


    甲胄女高聲地笑了。趁這個機會逃走也是個辦法,可是,茉理盡管再怎麽大膽,總有嚇破膽的時候,所以這個時候,她是一步也動不了了。


    “要殺你也要等抓到那些人類公敵之後再一起動手。現在,為了防你逃走,我隻先砍斷你兩腳的阿基裏斯腱就好了,你就原諒一下,並且感謝我的慈悲吧!”


    電鋸發出了尖銳的聲音開始旋轉起來。鬆永那微小的叫聲也被旋轉聲給蓋過去了。唇海吞了口口水,往後退了一步。


    “哦嗬嗬嗬!心懷感激地接受這個安排吧!接受正義使者愛的一擊吧!我將帶著誠意砍斷你們的腿!”


    怪女人把電鋸舉到頭上揮著。可是,一個在半空中旋轉著飛來的東西命中了她的手腕。原來虹川從車子的行李箱拿出了螺絲鉗丟了過來。換作是一般人,或許手腕骨早就斷了。電鋸發出了猛烈的聲音落在怪女人右腳的腳背上。就在同時,鬆永往地上一踢,跳上怪女人的臉。它原本想咬住她的鼻子,可是,卻因為有甲胄擋著而無法得逞。


    “記住做一隻狗該有的舉止!”


    鬆永避過怪女人揮過來的手,落到地上。


    “嗬!撒旦退下!鬼畜美英!月月火水木金金!”


    怪女人用力地踏著路麵,鬆永犧牲了兩根尾巴上的毛避開了她的猛擊。茉理抄起了鬆永那小小的身體,跳了開來!


    “報……報上你的名字來!”


    茉理好不容易才想到這一點,怪女人高聲地笑著。


    “哦嗬嗬嗬!美麗的女神維納斯轉世,小早川奈津子就是我!”


    茉理知道怪女人的名字,可是,她卻不知道對方為什麽要下毒手。而她的疑問在怪女人接下來的一句話中冰釋了。


    “我的父親就是戰後日本的帝王船津忠岩!他就是被極道者竜堂兄弟所殺的正義殉死者。我要為我所敬佩的父親報仇!”


    “不要把事情顛倒了!”


    茉理尖銳地反駁。在了解事情梗概之後,憤怒便壓過了驚異,她的舌頭也就恢複了活動的機能。


    “綁架餘、綁架我們一家,你以為你的父親披著權力的外衣在做什麽?什麽戰後日本的帝王?說穿了隻是讓政界和財界無止境地墮落、腐敗的始作俑者罷了!有什麽好逞威風的!”


    “住、住口!”


    小早川奈津子咆哮著,用力跺著路麵。


    “原打算請你原諒我砍你的阿基裏斯腱,可是,我改變主意了。我要扯下你那逞口舌之勇的舌頭!正義的鐵槌就要懲罰侮辱尊皇愛國聖者的非國民了!”


    小早川奈津子攤開了兩手,抓向茉理。不,當她正要出手抓人的時候,鈍重而又強勁的聲音微微地搖撼著地麵。小早川奈津子和茉理都不由得將視線轉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她們看到了機場的方位冒起了黑煙。


    “不得了了!啟德機場好像發生了爆炸的恐怖行動。聽說從曼穀來的班次被炸掉了。”


    旅館專用車司機大吼,茉理和虹川、蜃海都倒吸了一口氣。從曼穀來的班次,那不就是黃大人,也就是黃泰明所搭乘的班次嗎?那絕非是偶發事件,一定是某人在幕後下的手。


    “走了!”


    蜃海催促著茉理等人。“等等!”小早川奈津子大叫,跳上半空中。她想跳向茉理的背部。可是,那足以讓大猩猩也骨折的一踢卻被茉理沉下身子給閃了開來。小早川奈津子的巨體以兩公分半之差飛過茉理的頭,腳整個踹進行李車箱中。“碰”的一聲,行李車蓋發出了可憐的聲音被踹破了。小早川奈津子整個人形同踹穿了行李車蓋,身體動彈不得了。她兩手在半空中猛抓,不斷地掙紮著。


    三個人和一隻狗沒有多餘的時間發笑,開始在人行道上跑了起來。在半路上,運氣好像來了。就在蜃海的心髒要宣告罷工之前,他們跑到了車陣的前麵,攔下了計程車。機場前道路被封鎖了,不得已的情況下,他們隻好下了車。虹川對著呼吸還沒有調整過來的蜃海說道。


    “你不適合從事太激烈的工作,就待在車子裏吧!”


    “哪有這種事!黃氏兄弟世紀性的會麵,再加上意圖阻撓的人,如果不將這些大事報導出來,那豈是一個大眾傳播人員的作為?我拒絕!”


    蜃海斷然地拒絕了。朝著機場跑去。茉理和虹川跟在後麵,然而,有一個聲音在他們耳後響起。是“哦嗬嗬嗬”的笑聲。


    “虹川先生!”


    “不要回頭,繼續跑!”


    虹川下了一個明智的決斷。


    3


    幾道帶著冷冷的惡意的視線追逐著往機場奔去的三個人和一隻狗。視線的數目不少,可以用打為單位來計算了。大部分都是隔著太陽眼鏡直射出去的。


    “目標抵達了。”


    一個手上拿著行動電話的黑衣男子做了連絡之後,一個中年紳士即從停在停車場一角的克萊斯勒轎車中下來。修長的身材裹著一襲無可挑剔的服裝,男人用洗練的手法摘下太陽眼鏡。


    華爾特·s·湯生。四姊妹遠東地區的負責人。昨天晚上,他才從英國回來,如果因此就露出時差的疲態,那又怎能擔當橫跨世界的集團中精英份子之類極度繁忙的工作呢?他在德連佛德莊園接受了藍伯·克拉克·繆龍和老丹尼爾的命令。


    “在香港殺掉黃氏兄弟!至於方法就不用有任何考慮了。”


    老丹尼爾還這樣告訴他——如果湯生沒有達成


    這個任務,四姊妹的組織內就沒有他的位子了。一次的失敗就可以將湯生過去的所有成績都一筆抹殺掉。他感到一種雙重的屈辱感。藍伯命令他做任何事時,他都不能反駁。他知道自己懼怕藍伯。


    爆炸再度產生,黑煙彌漫向天空,機場內外的混亂狀況更加厲害。


    在機場大樓內,爆炸聲的殘響拍打著人們的耳膜,茉理處在一種異樣的靜寂當中。虹川和蜃海都張合著他們的嘴巴,可是,她判斷不出他們在說些什麽。她看到他們的嘴形。是母音a、u、a、i——危險。突然之間,茉理單膝跪地。蹲在地上。


    往前一看,虹川和蜃海反而站了起來。他們把手高舉過肩頭,臉上露出了緊張的表情。茉理看著他們的表情,倏地回頭一看。好幾支槍口正從極近的距離瞄準著她。茉理製止了鬆永的咆哮,站了起來。她和湯生再度碰麵了。盡管不是她所希望的。


    湯生的臉色不能說很健康。疲勞和懊惱的表情穿透意誌的波動若隱若現。打一開始,茉理對他就沒有什麽好感,不過,她還真想慰問他一聲“你累了吧?”湯生慢慢地,以茉理也可以了解的正確發音開了口。


    “我以一個紳士的身份並不想選擇從背後殺人的行動。可是,很遺憾的,遊戲的時間和青春的日子一定有結束的時候。”


    “那麽,現在要開始做什麽遊戲?”


    “你們的末日。”


    這個不好笑的笑話正足以說明了湯生的失常。這個出色的精英份子成了二流的壞人,他本身也感覺到了這一點。湯生帶著不甚愉快的表情命令部下綁架茉理一行人。可是,除了茉理等人之外,他們還有同行者。把槍頂著茉理側腹的男人突然發出了慘叫聲。右腳踝被小狗狠狠咬住,銳利的牙齒刺了進去。


    幾乎就在同時,虹川強烈的一擊決定揮在對方的下巴上,男人吭都沒吭一聲,倒在地上。這個時候,鬆永已經襲向第二個人的腳踝,它躲過了敵人的怒吼和猛踢,讓第三個的手背受了傷,以自由變換的速度不斷地立下戰果。


    槍聲回響。


    倒下的不是虹川,而是工作人員。隻見他抱著被射穿的右膝,滾倒在地上。其他的工作人員無視於鮮血淋漓,痛苦呻吟的同伴,一個個飛退開來,藏身在隱密處。他們抬頭看著樓上,把火線集中在隱約可見的人影上。如雨般的子彈射中了柱子,打碎了欄杆,四周漫起硝煙的味道。


    三個日本人在勇敢的小狗帶領下,低著頭企圖逃離現場。他們知道樓上的人影就是先行到達機場的水池。看到日本人們想逃跑,一個工作人員對準了槍口。就在同時,一條準確的火線從樓上突刺而下,鮮血從工作人員的右手腕竄出。


    “接下來才是大問題。二十對一是有點不利哪!”


    在樓上重新握緊槍的水池耳邊傳來了像損壞的喇叭般的笑聲。


    “哦——嗬嗬嗬嗬嗬嗬嗬嗬!”


    水池的心髒加裝了厚重的裝甲——他的朋友這樣深信著。可是就算裝甲沒有破,也難免感受到了震動。一個令人難以相信的景象就在水池的眼前展開了。一個穿著中世紀甲胄的怪人跳進了恐怖份子的正中央,用甲胄彈回了槍彈,像暴風一樣襲卷而來。


    “在這個世界上確實是有眼不見為淨的事情啊!”


    水池感歎不已,隨即動了起來。他避開了煙霧,壓低身子跑下了階梯。前方出現了人影。瞬間的緊張一下子就鬆懈了,水池終於和三個同伴會合了。虹川的說明化解了水池的疑問。


    “那個怪物是船津忠岩的女兒?!”


    連水池都不禁為之大吃一驚。


    “那如果一開始就讓這個女兒當貼身保鏢的話,日本的黑幕或許還會健在呢!為什麽不這樣安排呢?”


    “我不懂黑暗帝王的心情。大概是不太願意在人前出現吧?”


    “嗯,原來是藏在深閨的千金哪?看在她和四姊妹同類相殘的分上,管她是魔女或聖女,我們都應該表示歡迎的……”


    水池心有所感地喃喃說道。


    “不管怎麽說,被她擺平的四姊妹嘍囉實在挺可憐的。”


    要讓水池感到同情,大概就是四姊妹陷入絕境的時候吧?而事實上,他們也正慢慢步上絕望之路。被小早川奈津子打到的人吐著胃液飛向半空中,被踢到的人則斷了肋骨趴在地上。被踐踏的人嘴角冒著泡沫,手腳無助地揮舞著,被狠揍的人從嘴裏吐出了血水和牙齒,狼狽不堪。在湯生的人生曆程當中隻怕還沒有過這麽滑稽而淒慘的敗北。


    “哦嗬嗬嗬嗬嗬!擋我路者絕不寬貸!”


    怪女大叫,她似乎沒有搞清楚擋路的是她自己。


    “想辦法解決掉那個怪物啊”


    “想辦法”不是一種命令,隻能說是一種責任轉嫁。大聲地吼出這種話就證明了湯生的精神正滑向頹廢當中。身為四姊妹最優秀技術官員的他現在對自己的過去和現在有著深度的疑問。他一向以精英的地位追隨人類的支配者。他看到了支配者的真麵目,同時他也受到了非同小可的衝擊。哪裏有人在知道自己的支配者是一個牛頭人身的怪物時能夠不受到任何衝擊的?


    更嚴重的問題的是,衝擊性雖然慢慢地削減了,但厭惡感卻與日俱增。湯生試著說服自己。“管他皮膚是黑的,眼睛是藍的,頭發是紅的,或者臉是牛臉,那又怎樣?外表是沒什麽意義的。不管是什麽外形,他就是支配者,是我的主君。”


    然而,湯生卻沒有辦法真正說服自己。事態並不在他理性的支配下。


    秀才官僚是體製的祭司。隻有在現在的社會秩序和體製當中才能發揮能力。人們在目前的考試製度下獲得優秀的成績,進了“好大學”,在最大的強者手底下做事,這就是人生的意義。受到具壓倒性的權威保護,發動組織,監視民眾並指導他們。獲得位居自己上位的人的“認可”就是最大的幸福。


    “現在的體製是正確的嗎?現在的社會狀況難道沒有不合理的地方嗎?權力者們的想法沒有錯嗎?”


    如果開始想到這種事,有這種疑問的話,就當不成官僚了。官僚的身份就是“對體製和權威、秩序的信仰強度”。“體製是正確的,權威是絕對的。秩序是神,批判體製、懷疑權威、搗亂秩序的人才是邪惡的。”


    湯生有他的信仰,那就是——四姊妹支配世界才是正義。如果這個信仰產生動搖,他的能力當然就沒有辦法充分發揮了。而當他的部下發現這個情況時,他同時就失去了部下對他的信賴。


    4


    飛機場大樓的地上散亂著人體。超過二十名湯生的部下們帶著渾身的血和痛苦、屈辱滾倒在地上。有四、五名就這樣躺著動也不動。直屬湯生的破壞工作小組可以說全滅了。而湯生本身在沒有任何護衛的情況下麵臨了最大的危機。小早川奈津子跳向湯生,用小指指尖就把他的手槍踢掉,兩手就要捏碎他的咽喉了。


    湯生的氣管眼看著就要被捏碎了。他發不出聲音,兩手兩腳在半空中猛烈拍打著。


    一個工作人員額頭上流著血,卻仍然勉強地站起來。手上拿著噴霧容器,從側麵逼近小早川奈津子。戴上甲胄之後視野就變窄了,所以小早川奈津子沒有發現到他。當無力化噴劑噴進甲胄的隙縫時,小早川奈津子發出了憤怒的咆哮轉過身來。


    湯生被拋到地上。他張大了嘴巴好像要裂開了似的,發出聲音拚命地吸著空氣。身體各處的毛細孔都破裂了,咽喉出現了瘀血,兩眼布滿了血絲。不要說下指示了,他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小早川奈津子雖然搖搖晃晃地,卻一點也沒有要倒下來的樣子。她左右搖晃著穿著甲胄的巨體,離湯生而去。湯生一行人沒有追殺她的力氣。在一片黑煙和警笛聲


    中,他們得想辦法讓自己逃走才是。


    來迎接的有四個人,被迎接的也有四個人。他們終於碰麵了。茉理和三個惡人迎接的是黃老、黃大人以及王伯仁、李伯先。黃大人沒有在曼穀搭乘往香港的直飛班機,因而躲過了四姊妹的恐怖活動矛頭。


    “離開台北之後,我們就包了一架小飛機。被卷進這次恐怖行動中的人我會想辦法補償他們的。”


    “對。以後都要連本帶利向四姊妹要回來,現在就先由你負責吧!”


    黃老對弟弟說道,然後轉動著他的眼睛。


    “啊,好個美人哪!”


    黃老用了早已不為人使用的日語用法稱讚茉理。他伸出了手跟茉理握手,卻久久都不放手。


    “唔,是竜堂家長男的愛人啊?配那種不成熟的人太可惜了。”


    他好不容易才放了手,把手交抱在胸前。


    “我呀,總是被人稱為革命英雄或遊擊戰的天才,真是傷腦筋哪!如果這是客氣話的話我當然會加以否認,可是這是不折不扣的事實啊!害羞的我隻有紅著臉接受了。唉,這是名人的痛苦啊!”


    好個跟謙遜無緣的人哪!蜃海心中想著,可是卻沒有一絲絲的反感。黃老這個人有把自己當成笑話來源的雅量。


    “大哥還是一點都沒有改變嘛!我還以為在拘留所的生活應該會將你洗洗腦,改變你的性格的,看樣子是徒勞無功。”


    黃大人苦笑道。蜃海從旁插嘴要求采訪黃老,黃老帶著戲謔的表情答應了,他看著茉理。


    “要采訪隻要有美人就成了。從國家機密到曆史秘聞,我都會一五一十地說出來。”


    “這樣好嗎?”


    “美人比國家機密更稀奇,是人類的至寶哪!國家機密被知道隻對那些寄生於權力機構的害蟲有損,可是如果沒有美人,男人們就都沒有鬥誌了。”


    “大概吧!”


    “女人們如果沒有美男子的話也會覺得無聊吧?”


    “那是當然的。”


    黃大人很有禮貌地插進了哥哥和茉理的談話。盡管恍如隔世的再見讓他們有說不完的話,但是,先找個安全的地方才是當務之急。


    “總之,我們先離開這裏吧!”黃大人說道,對著茉理用緊張語氣說道。


    “有極機秘情報進來了。四姊妹的中樞部門統合了北美和西歐,建立了大西洋帝國。”


    “大西洋帝國?”


    “是的,而皇帝就是那個藍伯·克拉克·繆龍。”


    “藍伯……那個藍伯!”


    與其說是感到驚異,不如說愕然來得貼切些。自從在密西西比河上見過麵之後,茉理對藍伯從來沒有過多高的評價。雖然不是極惡之人,卻是個奇怪的變態之流。尤其是茉理一點都感覺不出藍伯有那種征服世界、支配人類的霸王資質。


    “那個人哪能當皇帝?打生下來之後就一直生活在那種幽暗環境當中。”


    “我也這麽想,可是,看來我們好像得對他重新評估了。”


    一行人快速地離開機場,搭上亞南飯店的關係人準備好的小型巴士,隨即飛奔而去。不管是走路或坐車,總有製止的聲音傳過來。可是,他們總算在煙霧和混亂當中離開了現場。


    “也有人說藍伯變成另外一個人了。總之他好像變得很不尋常。”


    “變得很不尋常”這句話讓茉理打從心底感到一陣寒意。她不禁打了一個寒噤。因為有過那件令人厭惡得在無意識中想將之忘記的事情。“變貌”——容貌改變。這件事確確實實發生在茉理眼前。坐在小型巴士的座位上,茉理僵硬著身體。


    “小姑娘,你是不是有什麽線索?”


    黃老的聲音那麽若無其事,表情是那麽堅毅,讓所有坐在巴士上的人都像被電流電到一樣。茉理重整了自己的呼吸,開始說起幾天前她所目擊到的景象。


    ※※※


    另一方麵,敗陣者們繼續逃亡。從機場大樓逃出來的隻有一半的工作人員。丟下同伴自己逃出來,渾身青紫的工作人員坐在駕駛座上對著同事說道。


    “看來湯生先生是不行了。”


    “行事遲鈍了嗎?”


    “而且運勢也開始滑落了。今天的醜態已不是我們的能力所能挽救的了。那是天災啊!你不認為嗎?”


    “是、是啊!”


    坐在駕駛座旁的工作人員用力地點點頭。


    “那是天災沒錯。是東洋的魔術,人力是無法與之匹敵的。說到她的笑聲……”


    ‘哦——嗬嗬嗬嗬嗬嗬嗬!”


    工作人員的脊背滑過了冰塊千般冰冷。後麵的座位突然轉了過來,原本隻要透過後視鏡就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了,可是,一種迷信的恐懼讓他們全身僵硬地動不了。平常殺人不眨眼的他們現在連抓住手槍皮套都覺得非常辛苦。像永遠那麽漫長的幾秒鍾之後。正想回過頭看的工作人員之一被抓住了頸子,然後被推向前方。


    工作人員的身體撞破了前車窗,一邊散落著光粉,一邊彈跳在車蓋上。他發出了慘叫想抓住車體,可是失敗了。手掌徒勞地在噴漆上滑過,人也就滑落在地上。就在他彎下身時,另一輛車駛了過來。劇烈的緊急刹車聲淹沒了慘叫聲。


    另一個工作人員想要抓住方向盤,一個包著鐵手甲的拳頭迎麵給了他一擊。頓時下巴骨碎裂,頭撞上了天花板,人立刻就昏厥過去了。抓住方向盤的是從後麵座位伸過來的巨手。


    “哦嗬嗬嗬嗬嗬嗬!正義的戰士是不死之身哪!英雄的生命重於地球,惡徒的生命輕於衛生紙!這是故事中的黃金模式啊!哦嗬嗬嗬嗬嗬!”


    車子以突進中的非洲犀牛之勢改變了方向,突破了連續的緊急刹車聲和怒吼、衝撞聲急駛而去。目標是亞南飯店,小早川奈津子要殺的極惡之人的人數現在應該成倍數增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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