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太真王夫人,青龍王敖廣不知道該有什麽表情才對。想想她現在到這裏來的意義,他就不能因為可以和她相見而感到高興了。


    “啊,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你。你不是在昆侖嗎?”


    “母親說過,青龍王為了避免天軍相殘所以一個人潛進天宮和玉帝見麵。”


    “在下實在遠不及你的母親啊!”


    想起西王母的溫雅美貌,青龍王不禁搖了搖頭。這時,弟弟滿臉疑惑的臉映在他視線中。白龍王回來了。他為了幫哥哥達到麵見玉帝的目的,自已誌願當釣餌。他把天兵們引到別的地方去之後回來和哥哥會合。他很想問哥哥在這裏磨菇什麽?可是在聽了太真王夫人的說明之後,他也勸哥哥照太真王夫人說的話做比較好。照他的意見,姑且不論和牛種作戰,如果要講和的話西王母出麵遠比大哥要來得恰當。


    “母親是站在龍王這邊的,可是如果立場太鮮明的話,就沒有辦法扮演調停的角色了。母親先保持中立的態度,盡量避免流血事件發生,青龍王是不是可以先交由母親來負責?”


    “這樣固然好,可是你自己呢?”


    “我當然無意妨礙母親,也不想欺騙自己。我是青龍王的同誌。或許會增加你們的麻煩,不過我還是要求讓我加入你們的陣營。”


    “無上歡迎!”


    白龍王高興地拍著手,可是青龍王卻露出了為難的表情。


    “不,我們不能讓西王母感到為難。我怎樣都無所謂。”


    唉!好個頑固的人哪!太真王夫人欲言又止地看著青龍王,可是眼光中卻沒有絲毫的厭煩,有的隻是無限的好感。


    “不要放在心上,因為母親都知道。目前她正積極地和玉帝取得協調。”


    突然青龍王注意到一件重要的事。他受到的衝擊之大幾乎要讓他停下了腳步。青龍王是聽過玉帝的聲音,可是卻從來沒見過玉帝。


    從殷周革命之前不就是這樣嗎?他從來沒有被允許過抬頭看著高高階梯上的人,隻是低著頭聽著上頭傳來的聲音。


    盡管隻是個臣民,但龍王一族一向被視為天界的皇族。“王”的稱號是皇族男子被賜與的。光是這個稱號就受到了天界眾人的尊敬。同時也讓人對他們敬畏三分。他們雖然謹守著避免無謂糾紛的禮儀,但也不用刻意地卑屈自己。如果這樣的態度還要被批評為傲慢的話,那他們還能采取什麽的態度?


    在事情演變到這種節骨眼之前,青龍王從來沒有想過要求和玉帝麵對麵談話。可是或許他應該盡早有這樣的行動吧……?


    包圍著水晶宮的防護罩發出了彩虹的光輝,承受著驚人的熱量。在頭上炸裂的光球閃光下,紅龍王秀麗的臉忽而顯得白皙,忽而又沉進黑影當中。


    乍見之下紅龍王是一副很淡然的樣子,可是那全然是為了將怒氣和鬥誌一股腦宣泄出來。越是壓抑,怒氣和鬥誌越是往內高漲,爆發力越是驚人。


    “那些假借天軍之名的可惡牛種私兵!你們就盡情地橫行吧!堆積出夠你們一千年之後仍然要後悔不已的屍山血河吧!”


    當淒絕的笑容浮上紅龍王的嘴角時,彩虹般的光芒消失了。天軍的攻擊中斷了。完完全全中斷了。一個影像出現在通訊鏡上。是號稱“討逆都元帥”的欽鴀。


    “再抵抗下去就沒什麽意義了。你們就幹幹脆脆地投降,乖乖地照天界的秩序走吧!”


    “什麽是天界的秩序?對忠良的臣下發動不義無道的戰爭就是天界的秩序嗎?天界的秩序就是再怎麽沒有法紀,也得對僭稱天軍的叛逆者卑躬屈膝嗎?”


    紅龍王的毒言毒語簡直可以用“舌端噴火”來形容了。對方的反駁大概就像被用冰刀斬碎一般不成形了。欽鴀雖然沒有因為紅龍王的話而退縮,但是臉上的微笑卻顫動著。再怎麽驕矜的人看到紅龍王的微笑也不能不感到恐懼。


    挽救欽鴀的顏麵,使其得以不致丟人現眼的是來自天宮的通訊。西王母的小女兒太真王夫人以母親代理人的身份要求雙方停戰。於是,欽鴀得以透過通訊鏡和青龍王敖廣麵對麵。打一開始,欽鴀就無意認真交涉,隻是為了賺取時間,目的是要讓龍王的陣營鬆懈。


    “青龍王,我覺得現在再說什麽都已經太遲了,不過,你還是值得人欽佩的。即使天兵隻流了一滴血,即使我想饒了你,玉帝陛下也不可能放過龍王一族了。”


    “沒有必要要求赦罪,我們根本就沒有什麽罪責。”


    青龍王實在很想這樣吼回去,可是,他壓抑住了自己的憤怒,冷冷地看著欽鴀。青龍王這種和紅龍王大異其趣的冷寒之氣重重地擊垮了欽鴀,他很辛苦地維持住自己虛張的聲勢。


    “玉帝陛下的耳根子也未免太軟了,竟然會聽信你們這種人的讒言。”


    “是我們的忠誠受到嘉獎吧?這是至高無上的榮譽。”


    一瞬間,半空中仿佛散起了火花一般。太真王夫人睨視著欽鴀。


    “那麽,我以西王母代理人的身份告訴討逆都元帥。這裏就交由西王母負責,你們馬上退兵。”


    “可是這種要求太突然了,要知道士兵的一鼓作氣是最重要的。”


    “那麽你是打算對西王母一族開啟戰端了?牛種不但對上龍王一族,甚至不惜和昆侖為敵嗎?”


    “唔……”


    欽鴀不禁瑟縮著身體。太真王夫人兩手插腰放言道。


    “如果以你個人的意見就可以決定大局的話,我也不在乎。怎麽樣?”


    以欽鴀的立場來說,他原認為昆侖會擺低姿態求和的吧?到時候他就擺出高壓的姿態,激怒青龍王,由龍王一族扛起破壞和議的罪責。自己的好意被輕視,昆侖的怒氣應該會對著青龍王發作吧?


    可是,太真王夫人的態度卻充滿了連紅龍王和白龍王都要為之臣服的挑戰意味。欽鴀是失算了。昆侖是西王母統治的仙女根據地,其武力遠不及龍王一族。假如開戰當可輕而易舉地將之擊垮吧?可是,和昆侖作戰,與西王母刀鋒相向卻與原來的目的背道而馳。孤立龍王一族的策略也將隨之付諸流水了。不但如此,原先采取不幹涉態度袖手旁觀的天界各勢力或許就會因而加入龍王和西王母的聯合勢力中了。把西王母逼入龍王的陣營是愚不可及的事情。


    “事情若演變至此,我是擔不起責任的。”


    欽鴀的表情說出了他的態度。


    “西王母可以保證龍王一族不和天軍抵抗,在不流血的情況下解除武裝嗎?”


    欽鷂說出口的卻是這些話。


    “你這麽不相信西王母?”


    太真王夫人帶著嘲諷的語氣回道。


    “那麽借問一下,你能保證你們不會破壞解除武裝的水晶宮、不加害龍王一族嗎?”


    欽鴀骨碌碌地轉動著兩隻眼球,用力地清了清喉嚨。


    “一切聽憑玉帝陛下的旨意。”


    好個狡猾的回答。青龍王不禁怒火中燒。


    “既然如此,我認為你們和我們龍王一族打一開始就沒有爭鬥的理由。原本應當在陛下禦前公開審問,然後才頒下敕令,動員天軍,這是天界的法令,可是天軍竟然無視於法令的存在,擅自攻擊水晶宮,理由何在?”


    “我隻是天軍的一名小將,隻是奉命調兵遣將罷了。這種高階層的判斷不是末將所能知悉的。”


    欽鴀看著遠處,佯裝不知情地這樣回答。看來到這個時候他仍然想回避責任。


    青龍王也無意去追問欽鴀。使主幹枯絕比折斷小樹枝重要。青龍王得把躲在這家夥背後的罪魁禍首揪出來才行。


    青龍王回過頭命令白龍王。


    “傳達虹、蜃、蛟三位將軍,反擊天軍是無益之舉,


    當然,你也一樣。”


    青龍王舉出的三名將軍是敖家軍的重臣。虹、蛟兩位將軍各指揮統率十萬名左右的部隊,而蜃將軍則在青龍王的本營中擔任長史職務。所謂長史就是輔佐官,幫助總帥管理營運本營之事。雖然有將軍的稱號,卻是不折不扣的文官之職。


    白龍王那充滿生氣的年少臉龐掠過了失望的陰影。這個太過年輕的驍將原有意將事情交給西王母來辦。可是看到欽鴀無禮的態度,他不禁火冒三丈,不但想打垮部將們,還想打頭陣將天軍殺個片甲不留。他向哥哥抗議。


    “大哥的意思是不戰倒戟,降伏在牛種的軍門下?”


    “不是降伏牛種的軍門下,而是與天軍講和。講和首要避免無謂的流血,這是理所當然的道理吧?”


    “大哥要我們去接受您自己都沒有辦法接受的事情,這未免太無理了。敖家九十四萬軍沒有一個人可以接受這種事!”


    這個反駁讓青龍王感到痛心。他一向把白龍王當孩子般對待,常常對他說教要他修習學問。可是他很清楚,白龍王的智慧是鮮明而銳利的。現在自己的痛處被白龍王戳到,青龍王有一種苦不堪言的感覺。


    “喲!”


    欽鴀在通訊鏡中歪著嘴角嘲諷道。


    “看來白龍王是無意對天軍表現出恭順的態度了。這樣一來,和約……”


    “住口!畜生!”


    “什、什麽……”


    “閉上你的臭嘴巴!”


    白龍王大吼一聲,欽鷗簡直就要氣炸了。這時候半空中出現了什麽東西。好像是有人用透明的手揮著透明的筆畫著畫一樣。那是一個生物的頭顱。


    “蚩尤……!”


    一瞬間,青龍王以為是幻覺。可是不然。現場並沒有實體出現,但卻是不折不扣的事實。隻見頭顱張著那足以咬碎鐵石的血盆大口,流著口水帶著嘲笑睨視著現場的人。那是一個浮在半空中的鐵公牛的頭。


    欽鴀發出了慘叫似的聲音,匐伏在地上。兩個龍王和西王母的幺女兒側眼看著欽鴀的醜態,呆立在當場……


    2


    四周充滿了桃花香,舒適地刺激著人們的嗅覺。大理石製的欄幹外頭一片蒼綠,在萬綠叢中滿滿地綴滿了白色和淡紅的花朵,鳥鳴聲逗弄著人們的耳朵。涼風吹拂著紗質的窗簾,不知何處響起了剔透的銀鈴聲。


    這種典雅的氣氛最讓竜堂終感到束手無策,可是卻不會讓他有無聊感。同行的西王母的女兒們對著難掩緊張心情的竜堂家兄弟們嫣然一笑。


    “請放輕鬆點,又不是要開始審判。”


    瑤姬的聲音和玉扈的聲音重疊在一起。


    “母親!”


    於是,竜堂家的兄弟和西王母就這樣會麵了。優雅地坐在翡翠製的椅子上的女性穿著絹緞子的衣服,從優美地綁著的頭發下凝視著四個稀客。兩個女兒跑到母親身旁,合著兩手行了一個禮,然後就坐在女人腳邊的地上。玉扈謙恭地坐在右邊,瑤姬則單膝跪地坐在左邊。


    “好個美人哪!”終對弟弟這樣低聲說道,這是終對一個女性的容貌所能做出的最極致形容,因為他的表現力實在不怎麽豐富。終實在不知道該怎麽具體地形容對方的美。接著餘對哥哥低聲說道。


    “好像媽媽。”


    餘出生之後不久就失去了雙親。他隻能從相片上知道媽媽的長相。他所說好像媽媽並不是指媽媽相片上的臉孔跟西王母很像,他指的是感覺,是形成基因的本質。西王母是天界眾仙女們之長,是孕育生命的根源——是象征母性的女人。


    始一邊謹慎地提醒自己不得失禮,一邊暗自猜測西王母的年齡。既然瑤姬是四女兒的話,年紀應當是中年人了,可是再怎麽看也看不出來。當然,對神仙而言,年齡是沒什麽意義的。西王母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秀麗,而且是那麽地溫柔。她那淡紅色的嘴唇輕輕地張開。


    “好久不見了,青龍王。大概有三千年了吧?”


    西王母講這些話就好像才三天不見一樣若無其事。始低下了頭,三個弟弟也跟著做。


    “我實在也很想說好久不見,可是,在我的記憶中,我這是第一次見您的麵。前世的記憶也好,天界的知識也罷,我都還沒有想起來。”


    始很辛苦地選擇遣詞用語。


    “可是您讓我覺得很溫馨。這絕對不是客套話,是我衷心的感覺。”


    “始哥怯場了呢!”


    終對餘小聲說道。餘隻是形式上地點點頭,兀自出神地看著西王母的臉。西王母讓年輕的客人們落了座。女官們送上仙茶。當客人們喝茶的時候,西王母說道。


    “你們四個兄弟是天界的龍王一族經過三千年轉世投胎的。你們本姓敖,是天界的王候神仙中最有力的一族。”


    西王母閉上了嘴巴,沉默便彌漫整個室內。真實就像滲進土裏的水一般滲入竜堂兄弟的心底。“果然如此。”終喃喃說著,一口氣喝光了仙茶。一種不知是薄荷或蜜的清爽香甜感頓時擴散開來。


    “我隻用了十五秒的時間就把三千年的事情說完了,我想這樣你們大概沒有辦法完全了解吧?”


    “能聽到西王母這樣跟我們說就已經足夠了。”


    “我知道你們相信我,可是了解和信賴是不一樣的。是的,是有些不同。這是很重要的事情,所以我希望不會讓你們產生誤解才好。”


    “母親一向很喜歡出課題哪!”


    瑤姬對著客人眨了眨一隻眼睛。西王母的手撫摸著淘氣女兒的頭發。


    “因為總是有把忘了課題當成一種樂趣的孩子呀!可不能老是裝出這種耍賴的表情。而且,在明天的會議有過多的先入觀是不好的。”


    西王母一個一個端詳眼前的四個人。始心裏想著,所謂“慈母般”就是這樣的表情吧?餘也一樣想起了自己的母親。


    “你們被封印為人身,曆經了一一七代出生在凡間。你們在遺傳因子的記憶當中生活著。總有一天你們會想起一一七代之間所有的事情,而在那一天到來之前,你們隻有靠著線索來一件一件尋回記憶了。明天的會議上你們應該也會知道一些事情的。”


    明天的會議就是在昆侖統轄下的神仙們聚集在一起召開的會議。議題當然與竜堂兄弟們有關。西王母不提此事,反倒希望始談談以前經曆過的事。


    “最先說出我,不,說出我們真正身份是龍王的人是船津忠岩老人。”


    始說起這半年來他們所經曆的事故:餘和終被想要獨占龍種秘密的人們所綁架,學校被燒毀,逼得他們不得不離家出走。如果他們是一般人的話,早就不知道被殺了幾次了。這是一段相當悲慘的故事,在終偶爾插嘴的情況下,始說完了他們的經曆。西王母帶著好感和同感凝視著龍王們。


    “你們可真是辛苦了。”


    “請不用擔心。因為他們的下場比我們慘得多。”


    終得意洋洋地做了結論,竜堂家“以十倍之痛還諸於人”的家訓是不是就是他們引以為傲的根源,這是一件很微妙的事。


    “那些仗著權力迫害他人的人從來沒有想過遭到對手反擊會是怎麽一回事。因為他們深信欺淩弱者就是戰爭。可是……”


    續改變了話題。前幾天餘曾做過夢。他想知道的是如果玉帝不在天宮的話,那代表什麽意義?


    “不會有玉帝不在這種事發生的。在這三千年間,天宮非常地平和。說起三千年,這段日子在天界也不算短啊!”


    始和終交換了一下視線。西王母的話應該是事實吧?可是他們覺得在事實當中有著深不可測的未知。事情不是那麽單純的。


    “那是真的玉帝嗎?”


    瑤姬和玉扈換了姿勢


    ,抬頭看著母親。這個問題一定也是她們想解開的。對天界的仙女們以及其他的神仙們而言,似乎也有他們所不能理解的事情。西王母沒有責怪續這個可以說是相當不敬的疑問。


    “是的,那是最大的問題。”


    西王母的慎重正足以說明了事態的嚴重性。她不能隨便就下定論。續繼續問道。


    “如果玉帝是假的,那麽到底這三千年來是誰號稱為天界的支配者?”


    續追尋著自己思考的軌跡喃喃自語。


    “而且在這段期間,難道天界的神仙們都沒有發覺嗎?假如是這樣……”


    “續,你的假設太多了。”


    始製止了老二的急性子。他不想到這裏來匆匆忙忙地就下結論。西王母好像要落實記憶似地說道。


    “至少玉帝經曆了六千年的歲月。而且,至少在前半段他將天界統治得很好。”


    “西王母您不知道玉帝的真麵目嗎?”


    始提出了屬於他個人風格的補充問題。他表示,如果真麵目這個用詞欠缺敬意的話,還請西王母見諒。西王母輕輕地笑了出來。這又讓始想起了母親。


    “青龍王真的一點都沒變哪!認真而拘泥於形式,頑固而厭惡盲從權威卻又多禮。”


    “始哥被學生批評為會走路的化石哩!”


    終做了多餘的證言。


    “化石可是很貴重的東西哪!越舊的東西越有價值。”


    續有意為哥哥辯護,又說了這些多餘的話,始不禁麵紅耳赤。


    “你們在西王母麵前節製一點。”


    “沒關係的,青龍王。”


    西王母顯得很愉快,可是始覺得有必要改變一下話題。他問西王母,天界不幹涉人間界是規定,難道沒有例外的情形嗎?


    “嗯,我也曾數次想過,旁觀人間界是不是對的。在十五世紀末,來曆不明的克裏斯多夫·哥倫布號稱發現新大陸航行出海的時候,我就在想是不是該阻止他。”


    一四九二年到達新大陸的哥倫布在日記上這樣寫著。“這裏的原住民很聰明,一定可以成為很好的奴隸”。有著不屈不撓意誌和勇氣的航海者對奴隸製度也堅信不疑。於是,新大陸的原住民相繼成為奴隸,因為來自歐洲的疾病和人為的虐待而大量死亡。


    “可是就算讓哥倫布失敗了,也一定會有其他人到達新大陸的。曆史的洪流就是這樣子的。成功者的固有名詞雖然變了,事情卻一樣會發生。”


    這一點始也很清楚。任教曆史之後,他就確實明白曆史就像一條大河。時間本身固然是存在的,而曆史卻可能是人類有了認識之後才存在的。


    曆史是隻有人類才有的,了解曆史是人類的特權。可是了解曆史和學習曆史並加以活用好像是兩碼子事。這個世上,沒有學到任何曆史的人還大有人在。


    “可是最讓我後悔沒有插手的是鄭和的航海日記被燒毀時。”


    西王母的聲音中摻雜著悲哀的微粒子。


    鄭和是一三七二年出生的中國人,是明朝的武將,也是前所未有的大航海者。是一個身兼宦官和回教徒身份的不凡人物。


    鄭和的大航海壯舉遠超過哥倫布、麥哲倫、達伽馬等人。參加的人數約有三萬七千名。船隻有三百七十艘。最小的船隻也長達五十四公尺,寬達二十公尺。有名的西班牙“無敵艦隊”比這個晚了一世紀才誕生,可是其船身的大小和鄭和船團的最小艘船比起來還不及一半。


    鄭和的航海行動多達七次,船團遠及非洲東岸。有一說認為發現澳洲大陸的就是鄭和。


    後世歐洲的曆史學者感到驚訝的不隻是其規模而已。鄭和的大艦隊所到之處從不搶奪殖民地、掠奪、追捕奴隸,這一點也是歐洲人的常識所不能理解的。美國議會圖書館館長d·巴斯汀說過“真正擁有基督教精神的是身為異教徒的他們。”


    鄭和在航海記錄和造船技術書方麵都留下了質量並重的遺產。如果這些東西獲得妥善保管的話,一定會是全人類的至寶。可是,很遺憾的,所有的東西都在鄭和去世之後被燒毀了。而進行這項蠻行的是明朝的兵部尚書(國防大臣)劉大夏。他絕對不是一個壞人。他隻是正義感強烈,憎恨宦官的橫暴,對宦官之一的鄭和也深惡痛絕。


    操控像劉大夏這種視野狹窄的正義鬥士對曆史上的陰謀家而言是一件易如反掌的事。有一次劉大夏下定決心。


    “一定要將鄭和的航海記錄都燒毀,破壞造船和航海的技術書,以防今後再出現研究這些資料的人。否則宦官將專橫跋扈、財政破敗,明朝亦將亡矣。為了正義,我必須完成這項使命。就算犧牲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於是,劉大夏便實行了正義的信念。距離鄭和死後大約四十年。鄭和所留下的航海、地理、造船、海外事情、貿易等資料是何其地寶貴啊?而這些記錄全都付之一炬,化成火灰了。


    3


    劉大夏是明朝的忠臣,為國盡忠。在宮廷的改革和黃河的治水方麵建立了不少功勳。當時的人和後世之人都稱讚劉大夏是一個無私無欲的人。可是,他也被批評為粉碎了曆史巨大的可能性,破壞應該留給後世文化遺產的大罪人。人經常因為一件事情的結果而不論其動機或目的就受到批評。這件事就充分說明了主觀的正義感這種東西的危險性。


    “燒過書之後接著就是燒人了。”


    提出這個警告的是“羅蕾萊”的作者海利希·海涅。當偏狂的正義橫行而成為一種瘋狂行徑時是很可怕的。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日本陸軍從各個家庭中掠奪了將近一萬三千個的美製“藍眼娃娃”,將之焚毀殆盡。這種狂氣不是來自正義而是源自愚劣,可是卻證明了破壞文化的人在曆史上就是敗者。


    說完了這段話,西王母這次用一隻手撫摸著玉扈的頭發。


    “自工業革命之後,人類這二百年來不停地在汙染著地球。如果人類現在滅亡了,地球大概也要花上兩百年的時間自我淨化吧?對地球的生命而言,那隻是一瞬間。”


    西王母的語氣非常淡然。


    “麵臨危險的是人類不是地球。對人類而言,地球是不可或缺的,可是對地球而言,人類卻不是絕對必要的。”


    西王母黑色的瞳孔閃著光芒。始想起了西王母不僅是母性的象征,同時也是大地的象征。西王母輕輕地歎了口氣,重新調整了自己的表情。然後她用著平穩的語氣告訴龍王們一件重大的事情。


    “牛種成功地支配了三千年的理由是不容忽視的。那是因為牛種的支配法和人類的天性非常吻合之故。他們絕對不是光靠恐懼和騙術來支配的。”


    續對西王母的話有些意見。


    “果真如此,那麽我們就不需要多做任何努力了。支配者和被支配者都希望持續目前的狀態,那麽我們也隻有任其自由了。”


    續的語氣充滿了挑戰性,可是,對方既然是西王母,再怎麽銳利的劍尖也就被溫和地接納了。始代替西王母回答。


    “續說的有道理,可是采取各種行動的是對方。我們沒有出過手,連一次都沒有。”


    這就是問題所在。為什麽他們要這麽執著地出手、追究不可呢?為什麽他們不能放手呢?


    “那也是牛種的本性,可是我現在說的是另一件事。我說的是,人類到底要什麽?”


    什麽意思?始和弟弟們用表情問道,西王母則用明確的話來回答他們。


    “人類要的就是被選擇。”


    “被選擇……?”


    “是的,被選擇。那可不是在選舉中當選之類的事。人們因為被絕對的權威所選擇,被偉大的存在所選擇而得以立於高於他人的位置上。而行使選擇權的人


    則是神、是天使、是宇宙人。”


    彎著膝蓋坐在母親腳邊的瑤姬發出聲音笑著。


    “這就是選民思想啊!其中也有著非常自我的因素在。神怪雜誌的投稿欄裏常有這樣的文章——表明自己是被選出來的戰士,是特別的存在,是和別人不一樣的。然後人們就等待著,等待著某個人來告訴他們打仗的對象,等待著有人來告訴他們為何而戰?”


    瑤姬有些生氣似地帶著激動的表情用手掌輕輕拍打著地麵。


    “就是這樣!人們希望有人來告訴他們、指示他們。如果沒有偉大的人給與指示,那些優秀的人類似乎就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了。”


    “因為人們認為照著指南正確地行動就是優秀的人。對他們而言,給與指南的人就是神。他們深信機器人是一種比人類進化的存在。”


    這樣回答姊姊的是玉扈,語氣雖然溫和,內容卻相當嚴厲。真不愧是瑤姬的妹妹茉理的姊姊。話又說回來,從打扮得像京劇人物的公主口中說出指南或機器人之類的話實在蠻奇怪的。


    西王母再度開了口。


    “支配者想獨占的不隻是權力或財富,他們也要情報和知識。在非民主國家中,報導沒有自由,國家機密非常多,此事青龍王應該也知道吧?”


    西王母說的沒錯。不過這是自從祖父去世之後,始第一次被問到人類和曆史方麵的問題。姑且不說續,終和餘都覺得有些無聊,可是卻仍然乖乖地站在原地,這實在叫人欽佩不已。


    “這一點也可以證明牛種是如何巧妙地支配著人界。他們知道一般市民不知道的事情。他們自認為是知道秘密的、被選擇的人。這種優越感連帶地讓這些人對牛種忠誠。少數的特權為了表現自己的優越感總是要支配其他人。”


    始覺得呼吸困難。他夾帶著歎息問西王母。


    “牛種比龍王一族更了解人類的本質吧?”


    “他們了解人類的某一方麵,這一點是不容置疑的。”


    西王母溫和地回答。她仿佛知道始的辛苦,有意為他在心靈上打出一個通風口。


    “可是人類還有其他的麵。有人喜歡支配、虐待他人,也有人窮畢生之力想減輕他人的不幸。青龍王認為所有的人類都是愚不可及的嗎?”


    “不,我不這麽認為。”


    始搖了搖頭。


    “目前還沒有看到言論自由的國家滅亡的例子。進入二十世紀之後滅亡的納粹、德國、軍國主義日本、蘇聯、東德……這些國家都打壓言論、將唯一的思想宗教化強迫人民接受、不承認在野黨的存在、獎勵密告等。看到這些實例,實在讓人想相信曆史的洪流和人類的聰明才智。”


    一九九一年底,蘇聯在法治上來說已完全消失了。人們一方麵感到震驚,另一方麵卻又頗能理解。


    “沒有錯,國家這種東西是會消失的,不是永遠的、不滅的。”


    這是全世界的人們都知道的。地球上多得是不值得存在的國家。這種國家消失隻會造成那些將權力私有化的獨裁者及把國家財政當獵物的國家公務員的不便。這一點是大家都曉得的。


    但是,各國的外交部仍然半感困惑半感欣喜。因為國家的數目增加的話,駐外的大使人數就會增加,官僚的席次也就跟著上升。


    美國有名的未來預言者曾做了如下的預言。


    “蘇聯會崩圯,分裂為四十四個國家。”


    聽到這個消息的高中生不禁歎著氣。


    “如果得記四十四個新國家的名字,那我寧願選擇承受蘇聯的威脅。”


    始最後講了這個笑話,西王母和她的女兒們都愉快地笑了起來。而這些笑聲也像是結束會見的信號一樣。


    退出大廳之後在走廊上走著時,續聳了聳肩。


    “都講一些多餘的話,重要的事情都還沒有告訴我們哪!”


    “沒辦法。”


    始幹脆地這樣回答弟弟。今天他們毋寧是站在被審查、被觀察的立場。西王母之所以提出各種問題不就是想親眼親耳看看、聽聽始他們有什麽樣的想法嗎?能見到西王母就已經是一件非常幸運的事情了。一切事情都將從此而延續下去。


    “該怎麽說呢?這種情形……”


    續用纖細的手指頭戳戳左耳的上方。


    “這不就像大量的記憶一下子都流了出來,一下子,將所有的事情都想起來了嗎?可是又好像不對。每一件事都要我們去問、去想、去聽、去推測。”


    “看來隻能將祖父的話銘記在心裏了——不要靠別人,自己去調查。”


    竜堂兄弟今天的工作就是等待明天的會議。西王母並沒有傳授他們麵對會議時如何作戰。不管會議怎麽進行,也不管竜堂兄弟是否有發言的機會,他們都得靠自己的能力去推動會議。


    如果這件事都做不好,龍王一族一定就被看扁了嗎?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怨不得任何人。


    “可是真叫人生氣。”


    終說道,續回答他。


    “終是肚子餓還是生氣啊?這件事有必要確認嗎?”


    “隨你怎麽說,我跟續哥不同,我可不是那種滿肚子黑水卻有一張白皙臉孔的人。”


    “那比終用巨大的音量來騙人要好得多了!”


    “你們能不能為明天的事操一點心哪?太不正經不但得不到幫助,搞不好還會惹火眾神仙們哪!”


    竜堂家的老大把手搭在幺弟的肩上,對著老二和老三說教,他的內心不禁有一種安定感。照這麽看來應該會沒事的。就算會議在多麽的緊張氣氛下召開,應該不會完全沒有回響吧?至少應該會有最完美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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