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盜們投降了,屈服在四頭巨龍壓倒性的神威之下。沒有人爭論這種生物的存在根本就是不合乎科學邏輯,眾人全部棄械五體投地,哀求著饒過一命。在戰鬥狀態時不免殺人,當敵人丟掉武器跪下求饒時,論誰也下不了手,因此在要求他們將所有武器丟進海裏,並發誓不再從事海盜行為之後便全部釋放。就算誓言這種東西不牢靠,也別無他法可循。


    茉理如此想道,而具有實戰經驗的黃老比較嚴格,他要海盜們將兩艘海盜船船底的栓塞拔掉。


    “先拿衣服塞住,眾人合力舀水,應該勉強可以靠岸,今後要學習我明哲保身認真過活。”


    說完這番毫無說服力的教誨之後便放走海盜,兩艘海盜船全力加速從海麵朝陸地奔馳。這段時間茉理先向青龍答謝救命之恩,接著說道:


    “始,不好意思麻煩你,能不能把這艘船運往日本?離東京近一點。”


    青龍默然凝視著茉理,深藍的眼眸幾乎會將人整個吸進去。茉理的要求十分合理,就算是無理取鬧,青龍也一定不會拒絕。當青龍緩緩豎起長頸之際,蜃海三郎突然大喊:


    “等一下,不能去東京。”


    蜃海簡短說明,綜合各國新聞得知繼富士山大爆發之後,灰雨下個不停,東京已堆積了50公分高的火山灰,電氣、上下水道、電話等所有都市機能完全中斷,就算直接到東京也無法進行任何活動。


    “說的也對,始他們一行人也需要休息。”


    茉理想道,並在極短時間做出結論。


    “那就到京都,在京都修學院有共和學院的宿舍。”


    這是在舉行學會或國際會議之際,便於學院相關人士投宿的地方。設備並不豪華,空間僅可容納10人過夜,管理員是從創校院長竜堂司時期起便一直工作到現在的老夫婦,為人隨和。到那裏經過三到五天的休養生息,順便調查日本國內情勢,做好充分準備後再前往東京也不遲。


    “琵琶湖比較好,可以讓這艘船浮在湖麵,再從那裏到京都去,始你覺得怎樣?”


    看來青龍是接受了,它仰起頭環顧其他三頭龍。因此快艇上的12名地球人與一隻地球犬體會了一個不可思議的感受,宛如搭乘舊式電梯往上攀升一樣。尚不失年輕人好奇心的黃老靠著船緣俯瞰海麵,忠心的王伯仁連忙在後緊抓黃老的衣角,以防他不小心跌下去。隻聽見黃老不時發出“哇,哇!”的讚歎聲,快艇離開海麵,悄悄地飄浮在空中。還看見先一刻才被釋放的兩艘海盜船死命奔過海麵,直朝暗灰色的陸地前進的光景,快艇就此展開一場空中之旅。


    巨龍們守著快艇,采低空飛行以免被鄰近諸國的雷達捕捉到。青龍運用重力運送船隻,黑龍將雲朵聚集在低空,降下雨水以隱藏船蹤,紅龍與白龍也藏身於雨簾之中,護衛著快艇。這團雲雨每每在陌生的船隻靠近時便自動移開以回避對方的航道,也許有人也起疑,但既然無害,就無人繼續追究。


    巨龍在嚴謹的計算下調整速度,靠近日本時便沿著太平洋海岸北上。縱越紀伊半島上空,最後將快艇悄悄置於琵琶湖漆黑的水麵上時已是過了晚上七點。


    琵琶湖麵北岸一帶似乎死氣沉沉,在泡沫經濟的全盛時期,曾有人計劃在此興建麵湖的豪華飯店,但在即將完工之際泡沫經濟崩潰,建築公司破產,既找不到收購飯店的買主,又缺乏拆除的經費,飯店就這樣擱置下來,人稱“幽靈飯店”。湖麵設有專為接泊帆船或汽艇的碼頭,於是快艇選在此處靠岸。


    “……喂、那艘船是打哪來的哪?”


    一群湊巧成為目擊者的年輕人瞪大眼睛,他們是在京都周邊活動的飛車黨集團,經黨搶奪外出兜風的情侶身上金飾、借故將路人打成重傷,行為之惡劣眾所皆知。男女人數約有20人,分乘四輛汽車與10輛摩托車,準備接下來到湖岸旁的國道飆車。無人靠近的幽靈飯店成為他們最舒適的秘密基地,他們喝酒、抽煙外加吸食大麻與迷幻藥一陣狂歡後,正打算上車之際才發現這艘神秘的快艇。他們不但不歡迎而且準備加害這群侵入他們“領土”的人。


    然而他們並不知道,今晚出現在幽靈飯店的一行可疑人物是他們連比也是比不上的暴力集團。這群人曾綁架日本首相、搶奪陸上自衛隊的坦克、破壞美軍橫田基地並逃亡海外,隻是當中有妙齡美女和老人,實在很難跟這些行為聯想在一起。飛車黨們立刻商量出使用暴力的結論,準備在飆車前做個熱身運動,用木棍、鐵鏈與尖刀痛扁對方一頓,然後卷走金飾。他們早就習慣幹這種勾當,根本不需任何猶豫。


    飛車黨拿起武器,一邊發出怪叫一邊走向湖岸。重點是先給對方下馬威,後方是一大片湖,下了快艇的一行人絕對沒有退路,聽見怪叫的男女以吃驚的視線望向飛車黨。


    接著一聲鈍響,帶頭的飛車黨手抓木棍翻了一個筋鬥,夜風吹散了硝煙味,右腳掌被射穿的飛車黨放開木棍,在地上滾來滾去又哭又鬧,其他飛車黨手持武器僵在原地。


    “小鬼,你們不要命了是吧?啊?”


    水池手拿附有消音器的俄製軍用手槍,野蠻地高聲恐嚇道。虹川也持著相同武器繞到飛車黨側麵,飛車黨們驚惶失措,嚇得全身發抖,全下武器舉起雙手,醉意也在瞬間清醒。


    “把你們的車鑰匙、駕照還有大哥大全交出來,所有男生脫掉衣服,一件也不能剩!”


    發號施令的茉理微紅著臉,但由於夜色昏暗,飛車黨們看不出來,在他們聽來是一個冷酷無情的女頭目在說話。


    “喂,大姐要你們脫衣服還不快脫,再蘑菇就連皮也一起剝掉。”


    從暈船解放後立刻恢複一萬倍精力的水池施展了他最厲害的長處。男飛車黨們欺弱怕強,立刻脫得成為準備洗澡的模樣,右腳掌被射穿的男生除了綁在傷口上的手帕也裸著全身。


    從上到下脫得精光的13名男生被趕進男用廁所,門外卡了一輛摩托車;穿著衣服的五名女生則趕趕進女用廁所,門外也卡了一輛摩托車。


    “你們一起從一數到一萬,誰敢提早跑出來,就要變成一具難看的屍體供人觀看。”


    水池話中帶有嗜血的語氣,飛車黨們哭成一團。


    此時茉理從大小不一的衣服與鞋子當中挑出四人份拿到屋外,其他衣服則被虹川等人丟進湖裏。


    五分鍾後竜堂家長男到老幺總算穿上衣服出現在茉理眼前,本想打招呼卻不知該說些什麽。因為三、四天才剛在香港分道揚鏢而已,說“好久不見”也很奇怪。


    “我們回來了,茉理。”


    “歡迎回家,四位。”


    茉理自己也是剛回家,卻以留守家部隊指揮官司的身份如此回答。


    2


    六名水手收了報酬之後決定就此分道揚鏢,並表示要前往名古屋,那裏有熟人能安排出入境的管道。在黃老的指示下,王伯仁交給他們混著日幣與美鈔的鈔票共計一百萬日元,而一艘快艇的賠償費日後再一起算清。目送他們分乘兩輛飛車黨的摩托車離去之後,虹川大大地聳起肩膀。


    “唉~才剛踏上日本的土地不到30分鍾又犯下一樁罪行——協助強盜偷渡,還在琵琶湖亂丟垃圾。”


    “非法入境不算嗎?”


    “我們一開始根本沒有出國,所以算不上非法入境,基本上是不低觸法律的。”


    “還真會扯,你以為這樣就能了事嗎?”


    終喊道,始接著伸手敲了三弟一拳。


    “別亂耍嘴皮子,這表示我們還有從事地下活動的空間。”


    “久留無益,我們也要趕緊開溜了。”


    虹川語畢,一行人開始匆忙行動,將所有來曆清楚的物品全部由快艇


    攜出放進車箱裏。


    經過30分鍾後,男飛車黨們不斷用身體撞擊之後,終於突破廁所大門重獲自由,但由於沒有衣服可穿,離不開飯店,隻好移開卡在女廁所大門的摩托車,搭救女伴們。她們到外頭試探狀況,四輛汽車已不見蹤影,摩托車胎也全部遭人放氣,大哥大又被搶走。無法聯絡朋友帶衣服來。一群人氣得在晚風中顫抖,不斷咒罵加害者。


    “王八蛋!事情做得這麽絕,下次給我遇到的話絕對要讓他們好看,把他們殺得片甲不留!”


    “可是他們有手槍耶,還是不要追究下去比較好。”


    “最重要的是衣服、衣服!我快要感冒了,你們走到外麵找家店買衣服!”


    劈頭一個命令讓女生們鼓起雙頰。


    “什麽——至少也得花一個小時耶,而且錢也被搶走了……”


    “到時順手牽一下不就得了!我們在這裏動彈不得,要是被條子逮到我們這副洋相,以後還要怎麽做人!”


    正當不幸的被害者絞盡腦汁嚐試脫離窘境之際,凶暴的加害者分乘兩輛汽車前往京都,其中一輛載著竜堂兄弟、茉理與鬆永,由始駕駛;另一輛坐著蜃海、虹川、水池、黃老、王伯仁,由水池駕駛。如果途中遇到警察臨檢,虹川一直小心翼翼隨身攜帶的警察證件應該派得上用場,幸好連一次也沒用到,兩輛汽車便順利進入京都市內。


    由於交通阻塞,抵達目的地左京區修學院的共和學院宿舍時已過了9點。茉理在車上便以大哥大先聯絡,擔任管理員的老夫婦早已做好準備迎接客人。“哎呀哎呀,少爺你們長大了”寒暄過後,立刻催促眾人入浴。


    浴室相當寬敞,以和室標準有10塊榻榻米那麽大,浴缸貼著磁磚,但提桶由檜木製成,散發出香氣逗弄著嗅覺,三男頭上頂著提桶,滿心歡喜地浮在熱水之中。


    “啊~還是在日本泡澡最棒,堪稱世界第一。”


    終感動萬分,先前在北半球各地從事“踢館”之旅期間,他對衝浴並無任何不滿,但身為土生土長的日本人,仍然會認定日式澡堂才是最好的,可惜沒有溫泉,不過人還是要懂得知足才行。


    “呼呼,真舒服。”


    黃老也是將毛巾蓋在頭上,一付心滿意足的模樣。


    “隻是今晚看的全是男人的裸體,太沒意思了,真想跟長得跟楊貴妃一樣的美女混浴,正所謂溫泉水滑洗凝脂。”


    “喂,終,別再玩了,趕快洗好身子。”


    全身泡沫的長兄喊道。


    一行人從容洗好澡,換上浴衣來到客廳。


    “東京的電話還是不通嗎?”


    “已經試過好幾次,完全不行。”


    “大哥大呢?”


    “也不行,一定是火山灰的緣故,就這一點來看火山爆發比大地震麻煩多了。”


    眾人對話之際,獨占女用浴室的茉理也身穿浴衣出現,潔淨亮麗得即使不上妝也美得黃老不禁鼓掌讚歎。


    為十個人與一隻狗準備的餐點都是相當普通的日式食品店物:壽司飯、豬肉串、燙豆腐與茶碗蒸。管理員老夫婦在接到茉理的聯絡之後,立刻向附近的外送服務下訂單。由於顧慮到終,所以一口氣準備了15人的份量。在以啤酒和烏龍茶幹杯之後,眾人將電視頻道鎖定在國營節目,暫時專心吃飯。無論救人自救都必須先補充精力,終和塊頭龐大的虹川幾乎將等量的食物送進胃裏,最後隨著一個滿足的吐息,歸國首度的飯局就這樣結束了。飯後茶送來後,黃老連喝了第二杯茶,同時向始詢問道:


    “你們在倫敦見到徐文寶了嗎?”


    “沒有,可惜來不及見麵,因為隻有短短兩天而已。”


    “是嗎?那就沒辦法了,等到這邊安頓好了,我再打國際電話給他。”


    始與黃老完全不知徐文寶的慘死,話題也到此告一段落。雖然僅僅三天的時間,而且該說的還有一大堆,但當晚暫時先敘述在英國的體驗,談話結束時已過了12點。


    全身浸溺在深沉的京都夜色之中,才是真正的安詳。可是單就日本國內而言,京都附近的神戶發生大地震、東海大地震加上富士山火山爆發,數以萬計的市民在失控的地殼活動之下喪命,而政府的生存正是為了保衛無法以一已之力對抗巨大災變的市民。


    “反正他們隻會愈幫愈忙,害現場人員的努力白費。”


    續驟下無情的評斷,蜃海麵露苦笑。日本政府在處理重大災變方麵的無能表現已經惹來世界各國的訕笑。


    “今後四姊妹會變成什麽樣子呢?”


    虹川說道,眾人也陷入短暫的沉思,最後始總算開口。


    “四姊妹的後續發展不是我們管得著的事情,無論他們是分裂還是由某人統一,隻要他們企圖加害於我們,我們就會反擊,如果他們不再出手,那我們也不計前嫌,目前是努力恢複過去的生活。”


    “沒錯,就這麽辦。”


    茉理表示讚同,年長的友人亦點頭。當然事情不會就此了結,但也沒必要主動出擊引發騷亂。


    這棟宿舍有好幾間客用和室,可同時容納10名客人也不嫌多。鬆廳是蜃海、水池與虹川三人;竹廳是黃老與王伯仁;櫻廳是茉理與鬆永;藤廳是始、續、終、餘。分配好房間之後眾人各自帶開,時間已是淩晨一點了。其實大家都認為始“應該去櫻廳睡才對”,但年紀輕輕腦筋卻相當頑固又死板的始卻堅持:“不能做出無顏麵對茉理母親的事。”


    “哇~榻榻米、榻榻米耶。”


    “棉被、棉被耶。”


    年少組抓起枕頭嬉鬧著,在地板上毫無意味地滾來滾去,不久便平靜下來,安穩地度過歸國後值得紀念的第一晚,今夜連人類大敵也乖乖入眠。


    3


    人類大敵與其共犯們起床時間是翌日接近正午時分,茉理等人由香港經由海路回來,所以沒有時差問題。但竜堂兄弟連續三天的時間內,強行由香港到英國再回到日本,生理時鍾多少需要一些時間才能調整回來。尤其是老幺在刷牙洗臉之後還是擺脫不了睡魔的糾纏,在餐桌上整張臉差點直撲盤子裏的荷包蛋,千鈞一發之際被長兄揪住衣領才遏止了這場慘劇。


    “餘,你再回去睡覺吧,反正今明兩天不太可能回東京。”


    聽茉理這麽一說,餘乖乖地點頭說道:“我吃飽了,大家晚安。”一次做完兩種招呼之後便回到藤廳,鬆永露出一步也不能離開的表情尾隨在後。


    年長者早已起床用過早餐,客廳裏隻剩竜堂家的長男、次男、三男與茉理。


    “其他人呢?”


    “出門了。”


    蜃海有朋友在當地報社工作,曾任警官的虹川與自衛隊員的水池也有各自的人脈,黃老與王伯仁與居住在神戶的華僑友人取得聯係,分別外出匯集京都與日本國內的情報。


    “聽說蜃海先生、虹川先生與水池先生三人要合開一家征信社。”


    “是嗎?哦,對了,終。”


    “幹嘛?”


    “等學校開學了,你跟餘也應該去上課,因為你們上學期完全沒去學校。”


    “教育評論家說過學校不是人生的全部,一個單純、纖細、感受性強、心靈脆弱的孩子往往會演變到拒絕上學的地步。”


    “這種類型跟你完全相反。”


    “啊!監護人無心的一句話就是一把言語的凶器,少年受創的玻璃心正從傷口淌出鮮血。”


    “我實在看不出一大早扒三碗飯的舉止跟玻璃心有什麽關連,別人也許忘了,但你要記得自己是高中生,隻要共和學院高中部存在一天,你就必須到學校上課。”


    “意思是隻要共和學院高中部毀了,我就可


    以不用上課囉?”


    “喂,你在亂想什麽?”


    “啊!沒有啦,隻是隨口說說。”


    人類大敵之間極度缺乏自覺的對話因女人的叫聲中止,不是茉理,她正在現場一邊強忍笑意一邊聆聽竜堂兄弟的對話。叫聲來自高齡女性,同時還傳來物體摔落聲,介於和室與走廊之間的隔扇被重重拉開,先是終、接著是續衝進走廊。隻見管理員老太太癱在走廊上,托盤、茶杯、小茶壺與茶葉罐撒了一地。


    “阿姨,你怎麽了?”


    “啊、啊、終少爺,餘少爺他……”


    全日本也隻有這對老夫婦會喊竜堂終為少爺了,但現在無暇感動,終衝向藤廳所在位置旋而緊急煞車。身穿睡衣的老幺正飄浮在走廊、正確說來應該是離走廊地麵一公尺高的半空中,整個人仰躺著還發出微弱的呼吸聲,仿佛有個隱形的壯漢正抱著熟睡的少年躡手躡腳地往前走。


    “這種小事也值得大驚小怪的。”


    終心想,但仍然有必要向癱在地上的老太太提出合理的解釋,終抓住幺弟的手,向兄長們大喊。


    “老哥,麻煩你們向阿姨解釋一下,我帶餘回房間。”


    終巧妙地將難題塞給兄長們,很快地轉過走廊一角。牽著飄在半空中熟睡的弟弟的手經過走廊的經驗,一般家庭是絕對體會不到的。


    藤廳的隔扇敞開,終將弟弟的身體推進室內後拉上隔扇,隻見小狗鬆永縮在昨晚擱在壁龕的衣服上呼呼大睡。


    “嘖,沒用的飯桶。”


    終神氣地咕噥幾句後,開始思考該如何處置幺弟。餘並非存心惡作劇,他隻是睡著而已;沒有鼾聲如雷或是磨牙的壞毛病,他隻是浮在半空中就足以造成騷動。有的宗教團體隻憑藉“空中飄浮”的做假照片就能取集信徒,但餘會飄浮則是事實,正因為是事實才讓人傷腦筋。


    才閉上的隔扇又被打開,終不自覺警戒地轉過身,一見進來的是兩位兄長與表姊立刻放鬆肩膀的力量。


    “正如各位所見,說服阿姨了沒?”


    “勉勉強強。”


    長兄不悅地答道,為了讓老太太相信自己是錯覺,著實花了一些工夫。續委婉地重複著:


    “你看錯了,人是不會浮在半空中的。”茉理也勸道:“去休息一下吧。”


    “好了,現在怎麽處置這小鬼?”


    始一字不漏地說出終的想法,下一瞬間卻連忙伸出雙肩,因為飄浮在半空中的餘毫無預警地突然落下,長兄伸出的援手慢了一步。其實一開始並不需要如此驚慌,餘正浮在棉被上,而且是厚實的鋪被疊著羽毛掛被的上頭。雖弄出一些聲音,但餘角然毫發無傷地橫躺在棉被上,使得終發出讚歎。


    “哇、餘這小子,連睡覺也這麽的技巧。”


    “終,帶餘回房的可是你呀。”


    “咦?對哦。”


    不顧三男與次男,長男與表姊逕自蹲在老幺身旁窺伺著他的睡相。此時餘仿佛得到感應而睜開雙眼,深遂的黑眸映照著兄長們的身影,感覺與意識的串連需要一點時間。


    “你們怎麽了?”


    老幺支起上半身無辜地問道,在場四人各自做出表情並歎氣。


    “你啊~睡著睡著居然飄到走廊去了,把這裏的阿姨嚇死了。”


    “是嗎?糟糕。”


    “已經沒事了,勉強蒙騙過關了。對了、餘,談談你的夢境吧。”


    續根據之前的經驗做出理所當然的反應。餘的睡眠直接連接到夢境這個異次元門扉,於是餘的意識便流進沉睡在深不可測的寂靜深淵的黑龍意識。駕著天船馳騁在遠離地球外的星海中的黑龍王之心得以和餘的心結合,無論餘的肉體在何處,餘的魂魄都能翱翔在宇(無限的空間)與宙(永續的時間)裏。三名兄長暫時學不來幺弟這般能耐,隻有傾聽餘的故事並加以分析。


    餘煞有介事地坐在棉被上述說夢境的內容,時間從他們在北海上空與人頭蛇身的怪物作戰開始。黑龍銜住這個名為共工的怪物首級向青龍與白龍展示,青龍與白龍則放開怪物的尾巴,任其胴體墜落海麵。黑龍也張口讓首級跟著落海,到此都是事實,當三頭龍攀上雲層與紅龍會合之後,落海的怪物首級後來怎麽樣了呢?


    首級沉在海中,時值黑夜,整個海裏一片黑壓壓的。首級一上一下在回遊的魚群當中浮沉。經過一段漫長的時間,首級突然飛出水麵,原本應該是朝下移動,冷不防角度顫倒過來。首級睜大的雙眼映照出翡翠色的球體,是地球。下一瞬間,傳來一個憤怒的吼聲:“飯桶!”重重一擊粉碎了首級。接著聲音命道:“欽鴀,接著換你去!”在聽見唯唯諾諾的答應聲之際,餘就醒了。


    始、續、終還有茉理麵麵相覷,這代表北海上空所發生的事情並非一個段落,而是一個開始。


    4


    這裏是地球人所製作的地圖上從未記載過的場所,位於歐亞大陸最深外,距離所有海洋最遠,而且為長年積雪的高山所籠罩,就連最新式的偵察衛星也無法發現這個地方,這裏叫做昆侖,位於仙界的中心,統轄所有女神與仙女的西王母宮殿就在此處。


    西王母在丹霞宮中一個安置了階梯狀座位的會議室裏,與女官長九天玄女和秘書董雙成共同裁斷決議。昆侖是女神國,因此董雙成自然也是女神,兩方同為美女,但九天玄女是屬於冷靜、知性且剛毅的美,董雙成則給人溫柔婉約的印象,眾所皆知她是吹奏笙樂器的高手,每當西王母陷入漫長又深沉的思慮之際,總會要她吹奏笙曲。這一天董雙成也為西王母埋首整理文件,九天玄女則決定了仙女們的上奏順序,然後依序傳喚。


    梅花神江采蘋、蘭花神馬守真、牡丹花神楊玉環、菊花神李清照、薔薇花神李治、杏花神魏玩、海棠花神孫道絢、桂花神鮑令暉……身穿各式花樣服飾的仙女們魚貫入殿上奏,接受命令後取得許可印鑒。過去她們在人界進都是才德兼備的名女人,現在則輔佐西王母分擔昆侖的政務。


    薔薇花神也就是玫瑰花神李治行李後上奏,她的美就如同玫瑰一般美麗嬌豔。在人界時她任職於唐玄宗的朝廷,擅長詩文。現在她接獲敕令,這段期間負責調整並分析日本情勢。


    “四姑娘傳令今天想直接與西王母娘娘談話。”


    四姑娘所指便是西王母的四女兒瑤姬,西王母點頭,嘴角卻輕泛起苦笑。


    “那孩子向來獨來獨往,難得有事找我談,我就挪出一些時間聽她說說吧。”


    一個直徑一公尺寬,銀邊雕工精細的圓鏡從天花板降下,隻郵鏡麵一片朦朧,當畫麵轉清便出現瑤姬的臉。她目前人在日本,在一番客套的寒暄之後立刻進入正題。


    “據報龍王們平安返回日本,孩兒會選擇適當時機與他們會合,屆時再向母後報告。”


    “青龍王在英國倫敦隻待了一晚,顯得相當遺憾,在大英博物館也隻瀏覽了極小的一部分就回國了,說來也真同情他。”


    西王母笑了,那是出自善意的笑容。瑤姬聳了聳披著絹質戰袍的肩膀說道:


    “青龍王的病三百年也治不好,不過太真倒還蠻能適應的。”


    “對了,你這次終於能在日本跟妹妹太真重逢了。”


    太真王夫人是西王母的小女兒,在人界的名字是鳥羽茉理。


    “近期孩兒打算帶妹妹來見母後,接著還有一件事。”


    瑤姬改變話題。


    “共工在倫敦上空斃命,可說是麵目全非。”


    瑤姬的語氣絲毫不留情。


    “膽敢同時對抗四海龍王,簡直是不自量力,在喪失寄宿的軀殼之後,對牛種陣營而言將是一大打擊吧。”


    “被寄宿者的意誌力出


    人意料之外地強韌,先前可說製衡得相當成功。”


    西王母回頭看向九天玄女。


    “玄女,把那個消息告訴她吧。”


    九天玄女行禮後開口。


    “稟報四姑娘,牛種繼共工之後又派遣欽鴀前往人界。”


    “哦?欽鴀嗎……”


    瑤姬微皺起眉頭。


    “這表示對方尚未打出王牌,但小看龍王將成為他們的致命傷,共工利用四姊妹打算致龍王們於死地,僅僅半年又被消滅,我不認為欽鴀會比共工強。”


    “再加上重振之後的四姊妹,龍王將麵臨兩麵夾攻,負擔也許會過重。”


    九天玄女理性地指出。


    “但這件事不需要我們操心,牛種已經得到了三千年的榮華富貴,現在隻能說還債的時間到了。”


    瑤姬的表情看來愉悅。


    “九天玄女討債討得很凶,雖說牛種大概不會乖乖還債,但這也許就是討債的樂趣吧。”


    “瑤姬,你也不能大意。”


    西王母叮嚀著豁達果敢的女兒。


    “牛種內部的權力分配將會產生一時的混亂,特別注意其中的暴動與分歧行動,有任何狀況立刻通知我。”


    “是的,母後,孩兒會多加小心,孩兒告退,再見!”


    瑤姬的景像逐漸轉淡消失,鏡子兩端的昆侖與人界再次阻隔。


    ※※※


    巨龍們離去,米陶諾爾消失之後經過一天,電視畫麵映出全毀的倫敦鐵橋,難掩興奮之情的記者們朝麥克風振動著聲帶。位於倫敦市郊裏奇蒙鎮的“k·洛克佛德二世紀念醫院”由三百名警備人員與40頭惡犬完全封鎖,隻要非相關人士就連警察也無法接近,甚至四姊妹居住在英國的親族也斷然謝絕會客。八樓整層全是特別加護病房,西側病房的老丹尼爾逐秒邁向死亡,東側病房裏已注射過鎮靜劑的藍伯·克拉克正冒著冷汗重複著夢囈。


    史黛普拉小姐從一大早便陸續趕走了30名以上的客人,直到下午才冷冷地接見第一位客人。來客並非要求探望藍伯而是史黛普拉小姐,是一位與她同年的女性,頭上包著繃帶,袖口也可窺見白色紗布。


    “操石師你來啦?”


    “別這樣叫我,姊姊。”


    操石師不甚友善地回答。


    “你的異卵雙胞胎姊妹還有個像樣的本名。”


    “說的也是,對不起,珍。”


    “不需要道歉,姊姊。”


    高跟鞋踏響地板,不請自來的客人站在窗邊俯瞰中庭。


    “今後四姊妹將會變成如何?難道是讓退位的各家族族長複職嗎?”


    “這是史無前例的狀況,隻要大君一退位,寶座就是屬於後繼者的,恐怕各家族將引發繼承權之爭,等到風波平息才來重新架構世界戰略,總之50億人口抹殺計劃失去了主事者,會不會逐步中止呢?”


    操石師珍·史黛普拉嘴角灑落一陣刻意的笑聲。


    “說穿了就是諸神的黃昏,四姊妹隻不過是一群富豪的集團,半年前尚無法如此想像,如果說四姊妹是鐵達尼號,那竜堂兄弟就是那塊冰山。”


    “雖然不是很好的比喻,但也不算錯。”


    “那就當做你在誇獎我吧,話又說回來……”


    她在史黛普拉小姐臉上露骨地投以探索的視線。


    “今後你打算怎麽辦?”


    “等藍伯大人複原,再聽命行事。”


    “真是一樁人間佳話。”


    “珍,我可愛的妹妹,你到底想說什麽?”


    繼承了麥克森一族血統的姊妹交換著利針般的視線,數秒後操石師做出禮貌性的妥協。


    “我先告辭了,明天將前往日本。”


    “日本?去做什麽?”


    “當然是活捉竜堂兄弟,他們一定回母國去了。”


    “可是他們……”


    史黛普拉小姐話說到一半旋而打住,由於一連串重大事故接踵而來,許多處置因而暫緩實行,但竜堂兄弟的去向並非能夠置之不理的問題。說穿了,即使這個妹妹離開英國,也無關史黛普拉小姐的痛癢。


    “那你一切小心,我會事先聯絡駐日大使館。”


    史黛普拉小姐知道美國總統秘書長文生正在日本運籌帷幄,但她不準備告訴妹妹,反正她遲早會知道。


    “多謝你的關心。”


    “操石師”珍·史黛普拉嘲弄地說道,然後轉身背對胞姊而去。


    ※※※


    倫敦布斯羅機場就如往常一樣擠滿了地球人,旅行者、回國者、送行者、接機者、為以上的人提供各種服務者。旅行者在出境櫃台大排長龍,但少數持有外交官專用護照的人卻可悠然自得地通過特別入口。其中最醒目的是一個體格龐大與摔角選手等級,身穿紫金色長袖和服的女性,臉上塗的妝之厚恐怕是布斯羅機場有史以來絕無僅有的吧。


    倫敦四處張貼著重大要犯的照片,電視也不斷報導。從搶奪愛丁堡武器博物館的骨董盔甲一案開始,在倫敦劫持雙層巴士,破壞並燒毀舊市議會大廈,侵入曼菲爾區的繆龍府邸打壞圍牆與建築物,並在倫敦塔以臂力與歌聲令眾多警官昏厥,其身影隻要看過一次便永生難忘,但由於全身包著盔甲,沒有人見過其真麵目。


    “聽說看過真麵目的人全變成了石頭。”


    “啊啊、好可怕的世界。”


    聽見這段對話時,身穿長袖和服的女性立刻發出連獅子也卷起尾巴的低吼。看到她臉上厚達一公分以上的粉開始剝落,隨伺在身旁的老人拚命阻止。


    “奈津子小姐,請您千萬不能笑,您的笑聲很可能會使您身份曝光,好不容易才取得外交官專用護照,希望一切息事寧人。”


    “我明白,身負神聖使命的我根本不會隨便引起那群芝麻綠豆官的側目,噢嗬嗬嗬嗬嗬嗬……”


    “您…您的笑聲……”


    “哼!沒種!”


    不用說這一行就是小早川奈津子、前首相與塚越等人,擔任機場警衛的警官們一直注視他們。


    雖然很明顯充滿疑點,但他們手持外交官專用護照,因此警官也無法出手,隻好帶著憾恨的表情目送前首相、小早川奈津子出國。前首相卻是滿心希望警察能闖進來逮捕小早川奈津子,但事實往往與他的期待相反。回到日本之前隻有盡量忍耐,回日本以後就能恢複自由與尊嚴……但此時小早川奈津子回頭看自我打氣的前首相,露出一個無聲的賊笑。


    前首相隻覺得自己快暈過去了。


    ※※※


    由於一直無法取得有關富士山火山爆發的最新消息,電視台開始重播幾年前的古裝劇,竜堂家的長男、次男與他們的表妹著往附近的便利超商購買周刊回來複習這一星期的新聞。由於需要蠻久的時間,三男與老幺便決定外出,不是出去遊玩,而是秉持著調查京都市內以窺探日本整體狀況的大義名分。


    小狗鬆永也搖著尾巴緊追而來,突然間咬住終的褲管,終回過頭移動視線看向窗外。


    “啊!是寶鼎。”


    餘興奮地叫道,昆侖的飛行物飄浮在宿舍中庭,距離地麵3公尺的空中。看到從外緣探出上半身微笑的人物,終大聲告知。


    “茉理姊姊,你的姊姊來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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