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的那些前來迎接欽差大人的鄉紳、官員和富商麵如土色,氣焰又低了幾分。


    他們本來是唯縣官林文件馬首是瞻,昨天半夜裏青江上殺聲震天,火光四起,他們也看在眼裏,但是誰都不知道,這件事居然跟林文件有關!


    馮嘉靖一上岸就發落了古北縣的縣官,給這些人來了個下馬威。


    棒子打過了,接下來當然要喂胡蘿卜。


    他的麵容緩了下來,聲音也沒有那麽淩厲了,“各位稍等,容馮某去去就來。”


    “馮大人,費某已經給大人安置了酒水屋宇,請大人公事完畢,就往敝府一聚。”一個文質彬彬的青年男子扶著一個老態龍鍾的老人這時候越眾而出,對馮嘉靖躬身行禮。


    馮嘉靖彬彬有禮地點點頭,“費老爺子來了。”又對扶著費老爺子的青年公子道:“洋泰辦事妥當,我們這一次人多,要去府上叨擾一兩天了。”


    這青年男子名叫費洋泰,三年前中了舉,但是沒有考中進士,在家裏苦學,準備今年這一科再下場。


    聽說欽差大人馮嘉靖南行,要在古北縣停留,費洋泰便卯足了勁兒,終於把自家的名頭放到了林縣官的名冊上,想邀請欽差大人來他家住一晚上。


    他久慕公積金的文名,非常想跟他談談文章策論,更想沾點兒“文曲星”的福氣,今年能夠高中。


    “馮大人多禮了,我們家就在離這裏不遠的地方。我跟著大人走一趟,等大人事了,再一起去我家下榻,如何?”費老拱手說道。


    馮嘉靖點一點頭,“也行。”說著,抬步就上了費家為他們準備的馬車。


    上官景辰跟著爬上車,劍影是小廝,一向是在外麵騎馬。


    不過這一次有上官瀅瀅,他就不騎馬了,也跟著上了車。


    上官瀅瀅最後上來,坐在靠車門的地方。


    後麵跟著護衛和禁衛軍,一起往林文件的官衙行去。


    ……


    “住手!你們這是要做什麽?我爹是七品縣令!曾經得皇後娘娘親筆賜字,你們誰敢動我家?!”


    經過齊文件的官衙門口,一股股爆栗般的聲音從內宅傳了出來。


    古北縣官衙並不大,前院後宅,隻有三進,吳副將早就帶著禁衛軍,跟著那些衙差過來抄家。


    聽著這亂糟糟的架勢,好像已經開始了。


    馮嘉靖下了車,往林縣令官衙裏麵走去,上官景辰抱著小雪貂緊緊跟在後頭。


    上官瀅瀅本來不想讓上官景辰看見抄家的場麵,但是轉而一想,上官景辰是男孩子,她不能把他當成是弱不禁風的小姑娘,成天關在後宅。


    讓他多見見世麵,經經風雨,也許要更好些。


    上官瀅瀅便沒有阻止他,而是跟在他身後,快步也進了古北縣縣令的官衙。


    繞過黑瓦白牆的照壁,他們看見兩群人圍在庭院中間的花圃四周。


    中間的女子釵橫鬢亂,腳上的繡鞋都掉了一隻,隻穿著襪子站在地上,手裏捧著一幅裱好的字屏,正跟林副將怒目相視。


    林副將雖然不把一個縣令放在眼裏,但是當今皇後娘娘,他還是不得不掂量一番的。


    “你們別過來!我爹是冤枉的!”那女子見來了人,馬上又大聲說道。


    上官瀅瀅抬眸望去,見那女子生得一幅鴨蛋臉,懸膽鼻,櫻桃小嘴,麵上的神情卻很是潑辣,心裏又是一驚。——又是熟人……


    她記得這個女子名叫林芳雨,是太子殿下的人,懷了孕後被封為寶林。


    上官瀅瀅上一世很少進宮,但是僅有的那幾次,都跟這個林芳雨有過衝突。


    最後一次,還被這個林芳雨罰跪,在烈日底下墊著碎瓷片跪了一個時辰,還是馮嘉靖恰巧從東宮路過,為她解了圍,後來她就再也沒有進過宮了……


    想到上一世太子殿下內宮裏那個明豔潑辣、衣飾華貴的林芳雨,再看看麵前這個披頭散發,衣衫不整的罪官之女,上官瀅瀅心裏陡然升起滄海桑田之感。


    她暗暗告誡自己,這一世,一定不能和上一世一樣……


    林副將轉頭見馮嘉靖來了,忙過來行禮,道:“大人,別的地方都抄了,就這後衙……”他為難地看了看林芳雨那邊。


    馮嘉靖緩步走了過去,背著手看著天空,淡淡地說了一個字:“抄。”


    “你敢!”林芳雨怒吼,將皇後楊玉韻下來的字屏舉得高高的,“皇後娘娘的親筆字跡在此,而等還不跪迎?”


    馮嘉靖冷笑:“一個字屏,又不是免死金牌?”


    說著掏出一個帕子,將自己眼睛蒙上,拿出順宏帝“如朕親臨”的腰牌,同樣高高舉起,轉身道:“陛下在此,還不跪迎?!”


    撲通!


    院子裏所有人都跪下了,隻有林芳雨一個人舉著皇後的字屏發愣。


    嗤……


    不知從哪裏飛來一粒小石子,正好砸在林芳雨的手腕上。


    她手一鬆,手裏舉著的字屏就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外麵鑲裱的琉璃屏頓時砸得粉碎,琉璃屑飛了一地。


    “藐視聖躬,毀壞皇後親筆,實在罪大惡極。”馮嘉靖拉下蒙眼的帕子,一字一句地道,“來人!把她給我拿下!”


    林芳雨沒有了護身符,頓時嚇得癱軟在地,鼻涕眼淚一齊往外流,哭著跪爬過來。


    她向馮嘉靖磕頭道:“大人!大人!我爹是冤枉的!我爹是冤枉的!我剛才是不小心,失手砸了字屏,但是那字屏是臨摹的,皇後娘娘的真跡還在我房裏,並沒有損壞!請大人網開一麵!”


    她把皇後娘娘的真跡珍藏起來,本來是格外尊敬的意思,並不是有意作假。


    放在外麵的雖然是臨摹品,但是人人都知道皇後娘娘賜過他們齊家字跡,因此就算是臨摹,也沒有人懷疑過真假。


    馮嘉靖冷聲道:“拉出去。”


    哭鬧的林芳雨被林副將拉了出去,很快外麵就傳來了一陣撕心裂肺的吼叫聲。


    上官瀅瀅啞然,往後退了一步,不再說話了。


    她靜靜地站在一旁,看著衙差們衝到後院,將裏麵的人都趕了出來,用繩子捆著手,一長條從內宅拉出來。


    以前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夫人小姐,此時一個個披散著頭發,抽抽噎噎哭著,被衙差們押了出來。


    然後一箱又一箱財物從裏麵抬了出來。


    馮嘉靖便吩咐劍影林副將在這裏點數造冊,再派人運回京城。


    他自己帶了上官景辰和上官瀅瀅上了車,跟著費洋泰去了費家的大宅。


    在車上的時候,上官瀅瀅有些不忍地道:“……林文件犯事,怎麽要抄他的家?”


    那些女眷是無辜的吧?


    馮嘉靖沉下臉,冷冷地道:“西昌國律例,通敵賣國,誅連九族,我沒有夷他們九族,已經很寬仁了,還想怎樣?”


    上官瀅瀅見馮嘉靖生氣了,忙陪笑道:“是啊是啊,馮大人做得對!馮大人做得好!林文件自個兒大作死,也怨不了旁人。如果不是他,我們昨兒也不會九死一生了。”


    明知道她是在甜言蜜語地哄人,他也沒有把她說的話當一回事,但是聽在耳朵裏,卻無比順滑舒心。


    馮嘉靖麵容緩和下來,揉了揉自己又麻又癢的胳膊,淡然道:“你知道就好,婦人之仁,隻會壞事。”


    這是在訓斥她了。


    上官瀅瀅垂著頭想了一想,覺得自己確實有些婦人之仁。


    見上官瀅瀅麵上還是有不忍之色,馮嘉靖想了想,還是道:“……林家,是東臨的人。”


    說完這一句,他就不再言語,而是閉目養神。


    上官瀅瀅心裏一跳,難不成,這林文件,還是效忠東臨的探子?!


    那真是死有餘辜了!上官瀅瀅生平最恨吃裏扒外之人。


    這種吃著西昌國皇糧,卻為東臨國辦事的官兒,真是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


    “殺得好!再有這種人,一個都不能放過!”上官瀅瀅揮了揮手,說話的聲音中也帶了殺氣。


    上官景辰和小雪貂一起崇拜地看著上官瀅瀅,道:“姐姐好厲害……”


    馮嘉靖半睜了眼,目光從上官瀅瀅麵上掠過。


    他本想鄙夷她,但是卻發現她激動時候的樣子特別明豔動人,雙頰暈紅,豐潤的雙唇像是粉嘟嘟的月季花。


    他克製地閉上眼,不再理會那姐弟倆。


    大車緩緩前行,很快來到費家大宅。


    上官瀅瀅掀開車簾下來的時候,見已經是傍晚時分,天邊飄散著淡紫色的霧靄,路邊翠竹林立,竿竿青翠欲滴。


    一陣風吹來,竹葉發出嘩嘩的輕響,和剛才那亂糟糟的縣衙相比,簡直是恍同隔世。


    “大人,這就是我家,家門淺陋,還望大人不要見怪。”費洋泰彬彬有禮說道。


    費家中門大開,迎接欽差大臣馮嘉靖入府。


    上官景辰抱著小雪貂站在馮嘉靖身邊,一雙明亮的大眼睛目不斜視,學著馮嘉靖的樣兒,也有了幾分氣勢。


    上官瀅瀅扮作小廝,走在他們兩人身後,還有很多丫鬟婆子抬著箱籠行李,跟在他們後麵走進來。


    費家的人老老少少都出來迎接他們了。


    “大人大駕光臨,敝府蓬蓽生輝!”費老爺子躬身行禮,長揖在地。


    馮嘉靖虛扶了扶,對費洋泰道:“洋泰扶老爺子起身吧。”


    費洋泰笑著點頭,將費老爺子扶了起來。


    馮嘉靖他們在費家住的第一晚,費老爺子在家裏的泗水閣設宴款待。


    賓客正歡時,下人過來急報費大奶奶要臨盆了。


    產婆路上出了事情,還沒趕到,正是缺人手的時候,上官瀅瀅便熱心地過去幫忙。


    上官瀅瀅知道,上一世這個時候,費大奶奶的丫鬟奻華一直想要勾搭爬上費大爺的床,欲陷害費大奶奶和她肚子裏的孩子。


    她緊跟在產房外,花了點力氣把將要使壞的奻華支走。還搬出馮嘉靖的大名,使了個油頭便罰了不小心把水灑在自己身上的奻華。


    直到費大奶奶安全產下一子,上官瀅瀅才笑著回祥雲閣去了。


    回到馮嘉靖住的祥雲閣,上官瀅瀅還是很興奮。


    已經是半夜時分了,馮嘉靖依然坐在祥雲閣的堂上。


    見她進來,才放下手中書本,冷然道:“……還知道回來?”


    上官瀅瀅眨了眨眼,忙堆起笑臉,“大人還沒有睡啊?”


    想起費大夫人的請托,又道:“大人,費大奶奶說要奻華回去,我就做了主,將她派人送回費大奶奶那邊了。”


    馮嘉靖“嗯”了一聲,算是知道了。


    上官瀅瀅坐到他下首,一隻手無意識摳弄著紅木官椅扶手上的雕花,很有要傾訴的欲望,但天這麽晚了,不知道能說給誰聽。


    就在她惋惜的時候,一向不愛管閑事的馮嘉靖居然開口問道:“那邊的事情怎樣了?聽說出了點簍子?”


    馮嘉靖大喜,忙絮絮叨叨將整件事說了一遍,說完又有些不放心地道:“大人,您說費大奶奶會明白是誰做的嗎?”一副恨不得替薛玉娘做主的樣子。


    馮嘉靖端起身邊八仙桌上的茶盞,在手中轉了一圈。


    本來他很看不上這些婆婆媽媽的後宅事務。


    在他眼裏,這些女人無非是為了一個男人的寵幸爭來鬥去。簡直是愚不可及。


    但是眼角的餘光瞥見上官瀅瀅一臉擔心的樣子,居然鬼使神差地勸起她來:“其實你不用為費大奶奶擔心太過,她既已安全產子,自己家裏的事她必須自己解決。如果她自己立不起來,以後難免還是會重蹈覆轍。你不用太在意,幫她也隻能幫到這裏。”


    上官瀅瀅若有所思地垂了頭,摩挲著裙上掛著羊脂玉佩。


    “再說。費大奶奶未必不知道如何懲戒丫鬟,不信你明兒再看。”馮嘉靖淡淡說道,將手上的茶盞放了下來。


    上官瀅瀅默然不語。


    她上一世是純粹的生意人,看多了人與人之間利益為先。


    真正交好的朋友隻有幾個人,除了朱宸靈還有這個沒受過她好處,卻熱心出頭,幫她催婚,待她如大姐姐一樣的費大奶奶。


    總算幫了費大奶奶大忙了。


    這樣一想,她也釋然了,起身站起來,伸個懶腰,笑道:“累了一晚上,肚子好餓。”


    馮嘉靖也站了起來,往裏屋走去,一邊道:“耳房有點心,吃完就在落地罩後麵的碧紗櫥裏歇息。”


    “是,大人!”上官瀅瀅忙響亮地應了一聲,去耳房吃東西去了。


    她低垂著眉頭,抱著鋪蓋行李在馮嘉靖的床前打地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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