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給我水……”馮嘉靖抬眼看見是上官瀅瀅站在床邊,眼神一凝,低聲喚道。


    “來了。”上官瀅瀅忙去倒了水過來,但是看著馮嘉靖,不敢上前托著他喝水。


    馮嘉靖撐著床板坐了起來,探頭要喝。


    上官瀅瀅忙用帕子裹著手,舉杯過去,小心翼翼不讓馮嘉靖碰到自己的手指。


    馮嘉靖就著她的手喝了一口水,從枕頭下麵的袋子裏摸了個藥瓶出來,倒出一粒藥丸吃了,深吸一口氣,道:“劍影醒不過來,就要勞煩你了。”


    “應該的。”上官瀅瀅忙點頭,看著馮嘉靖又躺下睡了,自己坐在他床邊的腳踏板上看著他,隻看了一會兒,困勁兒上來,腦袋雞啄米一樣地點,後來實在支撐不住,就趴在他床邊睡了。


    馮嘉靖等她睡了,才睜開眼,定定地看著她趴在自己床邊的側顏。


    她的頭發像海藻,很長,很黑,帶著天然的自然卷,雖然盤成發髻束在頭頂的方巾裏麵,還是有些不聽話的發絲掉了下來,垂在她的耳邊。


    昏暗的夜燈下,她的耳垂瑩澈如玉,如同摻了桃花瓣的荔枝凍,讓人忍不住想捏一捏。


    馮嘉靖心念一動,緩緩伸出手,想要碰觸她的耳垂,不過快要碰到她的耳垂的時候,他的手又停下了,慢慢縮了回去,隻是凝視著她的睡顏,長長久久地凝視著她……


    上官瀅瀅睡得很沉,她好像做了一個夢,在夢裏,她回到了小時候,夫人還活著,剛生了小景辰,她和大小姐笑著撲到床邊,偏頭看夫人抱著小景辰。


    小弟景辰也看著她們,咯咯笑著對她們踢楞腿,還對她們吐出一個大大的奶泡。


    她笑著躲開,伸手抓住小景辰從小衣裳裏踹出來的小腳。


    不過一抓之下,她發現那小腳丫不是她印象中那樣肉肉的小腳掌,好像有些硬,還很大!


    很大?


    上官瀅瀅一個激靈醒了過來,她撐起頭,楞楞地看見自己抓著馮嘉靖的手……


    馮嘉靖怒視著她,從牙齒縫裏惡狠狠擠出一句話:“放手!”


    上官瀅瀅忙放開手,手足無措地道:“大……大人,我不是有意的,我……我剛才睡著了,什麽都不知道!”


    馮嘉靖回手撫額,發現自己剛要退下去的高熱,又有回轉的趨勢,而且手臂上紅疹經她這一抓,又有往上蔓延的趨勢。


    明明就快好了,卻又要加重。這姑娘真是他命中的天魔星!


    “大人,您的藥呢?要不,我給您去抓藥!”她說到做到,馬上衝出裏屋的月洞門,往外行去。


    馮嘉靖放下胳膊,歎了口氣,偏頭看著窗子的方向。


    外麵漆黑一片,這裏又人生地不熟的,她要到哪裏買藥?!


    馮嘉靖閉了閉眼,沉聲道:“劍影。”


    劍影還在呼呼大睡,根本叫不醒的樣子。


    “劍影!”馮嘉靖又叫了一聲,就連上官景辰房裏的丫鬟婆子都被驚醒了。


    劍影這才翻了個身,呼嚕聲停止,在被子裏蹬了蹬腿,慢慢坐起來,揉著眼睛道:“大人,您叫我?”


    馮嘉靖“嗯”了一聲,直直地看著帳頂,漠然道:“阿英出去買藥了,你去看看,免得她迷路走丟了。”


    “上官大小姐不認路?”劍影嘻嘻一笑,頓時精神抖擻地坐起來,想起昨天上官瀅瀅捉弄他,說那丫鬟是大人給他找的小媳婦,嚇得他腿都軟了,今兒可要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劍影低頭咧嘴笑了笑,從地上爬起來,胡亂套了件袍子,也推開門出去了。


    上官瀅瀅著急忙慌一頭從龍家大宅出了,習慣性向右轉,匆匆忙忙走了一段路,才想起來自己從來沒有來過古北小鎮,哪裏知道藥鋪在哪裏?


    她反擰著雙手,在路上停了一停。


    前麵是寬闊的大路,路旁種著柳樹,枝條長得垂到地上,風一吹,就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身後也是大路,卻是黑黢黢的,如同一個大大的黑洞,看不到來時的路。


    她猶豫了一會兒,突然聽見身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


    那聲音比一般人走路的聲音要輕得多,若不是她有功夫在身,根本就不會聽見那腳步聲。


    上官瀅瀅目光輕凝,往後退一步,翻身縱躍,一下子跳到了路邊的柳樹上。


    她身姿輕盈,跳到樹上的時候,連柳樹的枝條都未顫動一下。


    然後拿出蒙臉的方巾蒙在臉上,伏在柳樹的枝椏間,往下看去。


    沒過多久,劍影鬼鬼祟祟地跟了過來,他一邊走,一邊忒賊兮兮地笑,似乎想嚇她一跳的樣子。


    但是走了一大圈,發現前麵根本就沒有看到上官瀅瀅的身影,劍影停了下來,自言自語地道:“這家夥跑哪兒去了?大人說她不認路,不會現在就走丟了吧?”


    說著撓了撓頭,看看前麵,又看看後麵,拿不定主意是繼續往前追,還是回頭找人來尋上官瀅瀅。


    上官瀅瀅麵上一紅,暗道馮嘉靖怎會知道自己不認路的毛病?連義兄都未必知道的好不好。


    她從樹上飄然而下,躡手躡腳繞到劍影背後,突然在他耳邊“呼啊——”地叫了一聲,然後很快跑開,站到柳樹下促狹地笑。


    劍影被一陣詭異的聲音唬得雙手抱頭立刻蹲在地上,大叫:“看不見聽不見!看不見聽不見!”還以為自己撞鬼著了!


    上官瀅瀅忍不住咯咯笑出聲,道:“就這膽子,還想嚇唬人!”


    劍影聽見是上官瀅瀅的聲音,大為尷尬,從地上站起來,握著拳頭惱道:“人嚇人,嚇死人的你知不知道!”


    上官瀅瀅撇了撇嘴,沒好意思提醒劍影,他剛才不也想嚇唬她來著?


    不過看在馮嘉靖份上,上官瀅瀅決定自己大人不記小人過,就放過劍影這一次,她湊過頭,低聲道:“藥鋪在哪裏,你知道嗎?”


    “我不知道,你知道?”劍影心裏窩著一團火,抱著胳膊不甩她。


    “你不知道?你是怎麽當差的。”上官瀅瀅背著手,繞著劍影走了幾圈,“你們家大人病成這樣,你也不想著要去買藥?反而要我一個外人跑前跑後操心,你好意思嗎你?”


    劍影被她說得耷拉下頭,悶了一會兒,道:“我又不知道藥方,怎麽買藥?”


    “你不知道藥方?”上官瀅瀅瞪著他,“你們大人這也不是第一次生病了吧?以前怎麽治好的?你別跟我說不知道!”


    “知道也不告訴你!”劍影反唇相譏,“走,去藥鋪,你不是懂藥嗎?”


    “去就去!你帶路!”上官瀅瀅趁機說道,跟在劍影後頭走。


    劍影白天從官衙那邊過來的時候,在路上看見這邊有一個叫三九堂的藥鋪,便帶著上官瀅瀅直接去了那裏。


    兩人拍著門叫開藥鋪,上官瀅瀅嘰裏咕嚕說了藥方,很快抓了藥出來。


    劍影笑著道:“想不到這鋪子的門開得還挺快。”


    他都還沒來得及把欽差大人的名頭搬出來,那門就打開了。


    “這有什麽,既然是做藥鋪生意,肯定要預備著一天十二個時辰都有買藥的。”上官瀅瀅不以為然地說道。


    “哦?為什麽?”劍影不解,“晚上還不睡覺了?”


    “你這麽笨,大人怎麽挑了你做小廝?”上官瀅瀅忍不住白他一眼,“你見過有人能挑時辰生病嗎?半夜生起病來的人多得是,比如你家大人!”


    “這樣……明白了。”劍影連連點頭,一點都不生氣。


    上官瀅瀅倒不好意思了,語氣緩和了許多,一邊走,一邊問:“劍影,我記得臨走的時候,你們家大夫人在給大人相看,是吧?”


    劍影歡快地笑了,得意洋洋點著手指頭給她數:“是啊!你不知道,我們大夫人要給大人說親的話一放出去,官媒簡直把我們馮家的門檻都要踏斷了!從相爺的孫女,到尚書的女兒,又或是侍郎的妹子,甚至宮裏麵的貴人,都有意思啊!”


    “這麽厲害!”上官瀅瀅倒是皺起眉頭,暗忖如果馮嘉靖的病不得好,他怎麽娶妻生子啊?!


    一時暗暗發誓,要從現在開始給馮嘉靖配製藥方,最好能讓他斷根……


    兩人回到費家的祥雲閣,天邊剛剛露出魚肚白。


    “大人,我們買藥回來了。”劍影先走進馮嘉靖住的裏屋臥房。


    馮嘉靖平躺在紫檀木嵌螺鈿的千工拔步床裏一動不動,臉上一片潮紅。


    “大人!您的病加重了?!”劍影將藥包扔給上官瀅瀅,嚇得撲了過去,衝到床邊,伸手就要去探馮嘉靖的額間。


    啪!


    上官瀅瀅忙跟上來,眼疾手快,將他的手打了回來,惱道:“大人病著呢!——別亂碰!”


    她可是記得馮嘉靖說過,他現在誰都不能碰,一碰那怪病就更嚴重了!


    劍影被上官瀅瀅一記重手拍得手背幾乎腫了起來,捂著手搓了搓,憤怒地道:“你發什麽瘋?我看看大人的病是不是更嚴重了!”


    “你又不是郎中,看什麽看?”上官瀅瀅嘴硬,接著就想到馮嘉靖如果不能讓別人碰,那郎中怎麽辦?郎中來了,可是要診脈的……


    兩人在馮嘉靖床邊一通爭吵,倒是吵醒了馮嘉靖。


    他抬手揉了揉額頭,抬眼看見回來了,上官瀅瀅暗暗鬆了一口氣,聲音嘶啞地道:“劍影,去給我煎藥。”


    “大人!”劍影委屈地叫了一聲,“您沒事吧?”


    “沒事,快去煎藥。”馮嘉靖額頭上的青筋若隱若現,顯示他在極度忍耐之中。


    劍影見了,隻好趕緊去煎藥。


    上官瀅瀅轉身跟著要出去。


    “阿英。”馮嘉靖叫住她。


    上官瀅瀅隻好回到他床前,擔心地道:“大人,還是我去煎藥吧,劍影毛毛躁躁,煎壞了怎麽辦?”


    馮嘉靖閉了閉眼,道:“劍影給我煎慣藥的。”


    “煎慣藥?大人,您經常生病啊?唉,您這樣虛弱,以後可怎麽辦呢?”上官瀅瀅搖搖頭,“您等會兒,我讓她們抬一擔井水過來。”井水冰涼,用帕子沾濕了,可以搭在馮嘉靖額頭,給他退燒。


    馮嘉靖長籲一口氣,將一腔怒氣吐了出來……


    不一會兒井水來了,上官瀅瀅把帕子在銅盆裏浸濕了,輕輕擰幹,然後搭在馮嘉靖額頭。


    她害怕自己的手會碰到馮嘉靖,所以手勢格外輕柔,如微風輕拂水麵,在謝東籬心湖蕩起片片漣漪。


    他心裏如同一隻小手在輕輕撓啊撓,在觸到癢處之前,卻又馬上挪開,讓他更加欲罷不能。


    馮嘉靖想讓那種感覺多停留一會兒,但卻總是隔著一層,抓不著,也留不住。


    他靜靜地看了一眼上官瀅瀅專注的麵容,克製地閉上眼,慢慢陷入沉睡。


    等他睡了一覺起來,劍影的藥已經煎好了。


    上官瀅瀅坐在他床邊專心地給他喂藥。


    兩人雖然沒有說話,但是有一股無形的默契在他們中間蔓延。


    劍影站在一旁,無端覺得自己是個外人。


    這種感覺好奇怪……


    他撓了撓頭,從裏屋退了出去。


    上官景辰在月洞門前轉來轉去,看見他出來,揪著他道:“劍影,我姐姐呢?”


    “噓!阿英在裏屋給大人喂藥,你不要叫錯了。”劍影輕聲警告他。


    上官景辰會意地點點頭,“我在這裏等阿英。”


    上官瀅瀅喂完一碗藥,馮嘉靖又昏睡過去。


    她從裏屋掀開簾子出來,撫了撫上官景辰的頭,道:“大人生病了,今兒不能給你講書,你自己去溫習吧。”


    上官景辰看見她好好的才放了心,自己去看書。


    上官瀅瀅走到外間,見丫鬟阿丹在那裏等著她。


    “阿英大人。”阿丹給她行禮。


    “不敢當。”上官瀅瀅忙抬手請她坐下。


    “是我們大奶奶讓奴婢來的。”阿丹笑著說道,“奻華早上出嫁了,被配給莊子上的一個佃戶。”


    上官瀅瀅恍然地點點頭,“這就好,這就好。”


    奻華的副小姐生活結束了,以後的“侍郎夫人”之路,也被攔腰斬斷了。


    “那你呢?”上官瀅瀅又問起阿丹,她可不想走了個奻華,又來個阿丹……


    阿丹笑著道:“奴婢早就有人家了。等我們大少爺滿月了,?奴婢也要嫁了。”


    上官瀅瀅大力點頭,“讓你們大奶奶多給點陪送!”


    她想了想,從袖袋裏摸出一個荷包,裏麵裝著好幾個金餜子,“這是大人賞我的,我也給你添箱。”


    “多謝阿英大人!”阿丹欣喜接過,高高興興走了。


    劍影走過來,疑惑地問:“大人什麽時候賞你的?我怎麽不知道?”


    那東西其實是上官瀅瀅自個兒的,她不過托辭是馮嘉靖打賞。


    “關你什麽事?”上官瀅瀅白他一眼,自己進去洗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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