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嘉靖背著手,看了看在帳簾裏躺著的朱婉清,低聲道:“……怎樣了?”


    “多謝大人關心,我娘她好多了,現在應該是醒了。”上官瀅瀅有些惴惴不安,她看了馮嘉靖一眼,欲言又止。


    今天下午說的話,是她心底最大的秘密,除了義兄,也就隻說給娘聽了。


    馮嘉靖垂下眼眸,抿了抿唇,默然半晌,道:“那你打算如何回去?”


    “回去?”上官瀅瀅想了想,“本來是要帶靈柩回去的,如今娘沒事了,我……”


    她之前聽朱嬤嬤說娘親肉身還保存完好,就覺得這事肯定不簡單,她娘要是沒有一絲活氣,朱嬤嬤肯定不會十年如一日地在待在莊子裏照顧。


    還有,那個有能力用天蠶續息床救她娘的恩人,到底是娘親的什麽人?


    不管了,現在她隻一心想她娘醒來,恩人和凶手是誰已經不是那麽重要了。


    “……誰?你們是誰?”從床帳裏突然傳來朱婉清的聲音,沙啞艱澀,這是許久不說話的原因。


    上官瀅瀅忙回頭,笑著撂開帳簾,看著已經清醒過來的朱婉清,溫柔地道:“娘,您醒了?”


    “娘?”朱婉清有些恍惚,她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很是頭疼。


    她像是從一場長長的夢裏醒來,醒來發現一切都不一樣了。


    她記得剛才有人好像在她耳邊說話,那些話讓她很悲傷,很難過,痛苦得讓她覺得不能再沉睡下去了,所以她醒了過來。


    可是真正醒過來後,她又記不清剛才那些話了,隻是疑惑地看著上官瀅瀅:“你是……?”


    這個小姑娘可是真俊,大大的杏眼,白皙無暇的肌膚,黝黑的頭發如同海藻,身量高挑,而且,她還叫她——娘!


    朱婉清的心情激動起來,“你……你是瀅瀅?!”


    她記得自己有個女兒,她遭遇不測的時候,女兒才四五歲!


    上官瀅瀅連連點頭,眼淚又一次流了出來,她坐過去,擁著朱婉清瘦削的肩膀。輕得如同一片羽毛,“娘,我是瀅瀅。”


    “你長這麽大了?”朱婉清看著她,眼神裏滿是愛憐和激動,伸出手,想碰觸她的麵頰,但又不敢。


    上官瀅瀅主動靠過去,把自己的麵頰靠在朱婉清手掌心,感受著那掌心的溫度。滿足地閉上眼,兩排長長的睫毛顫抖著如同蝶翅扇動。


    “夫人!您真的醒了!”朱嬤嬤在隔間總也睡不著,聽見裏麵臥房的聲音,忙披衣過來。


    看見朱婉清居然坐了起來,朱嬤嬤喜從天降,三步並作兩步走了過來,撲通一聲跪在她床前。


    “嬤嬤您折煞我了。”朱婉清忙抬手,“瀅瀅,幫娘扶朱嬤嬤起來。”


    上官瀅瀅忙將朱嬤嬤扶起來,道:“嬤嬤,您照顧了我娘這麽多年,我們感激您還來不及您,您怎麽能行這樣大禮?”


    朱嬤嬤用手又抹了抹淚,哽咽著道:“我是朱家的家生子,從小看著小姐長大的,如今小姐的小小姐都這麽大了,我看著高興,我這都是高興的淚!”


    “好了好了,是高興的淚。”上官瀅瀅心情大好,笑著哄了朱嬤嬤幾句。


    “瀅瀅,你幫娘送朱嬤嬤去歇息吧。”一下子說了那麽多話,朱婉清很累了,往後靠在床板壁上輕輕喘息。


    但?隻說了這幾句話,就已經用盡了她所有的力氣。


    她知道自己的身子已經千瘡百孔,還以為自己已經死了,沒想到還能醒過來……


    朱婉清閉閉眼,臉上的神情淡淡的,看著雖然端莊溫柔,但是在那溫柔的外表下麵,卻有股不可攀折的韌勁兒,讓她很是與眾不同。


    這不是一個一般的女子……


    馮嘉靖在心裏默默品評,咳嗽一聲,拱了拱手,道:“上官建成夫人……”


    朱婉清唰地睜開眼,目光似電:“叫我朱夫人就行了。——你是誰?”


    她上下打量著馮嘉靖,見他沉穩冷漠,樣貌不凡,剛才似乎跟瀅瀅神情親昵,暗忖他是不是司徒煬傾,但是想到司徒煬傾出身永興侯府,那可是武將世家出身,不會有這樣文質彬彬的氣質,便又否決了這個想法。


    馮嘉靖笑了笑,道:“在下馮嘉靖,是馮總紹的第三子。”頓了頓,又道:“朱大丞相對在下有知遇之恩。”


    “朱大丞相?”朱婉清點點頭,“現在還是我爹做大丞相?”


    馮嘉靖點點頭,“大丞相還是大丞相,您卻已經……病了十年。”


    朱婉清唇角露出一絲譏嘲的笑意,氣勢突然如同出鞘的長刀一樣銳不可當:“可不是?病了十年,沒想到還能從棺材裏爬出來……”


    馮嘉靖歎了口氣,往後退了一步。


    上官瀅瀅已經撂開簾子走了過來,笑著坐到朱婉清床邊,笑著又叫了一聲“娘”。


    朱婉清伸手撫著她的臉,好像怎麽看也看不夠。


    “娘,弟弟也來了,在東次間睡覺呢。”上官瀅瀅笑著道,“明兒再讓他來見您。”


    “嗯。”朱婉清也跟著笑,剛才那股銳不可當的鋒芒霎時柔軟了不少,“我們瀅瀅已經是大姑娘了。”


    到底是母女連心,雖然過了十年,但是兩人很快就融洽起來,一點隔閡都沒有。


    上官瀅瀅抱著朱婉清的胳膊搖了搖,道:“娘,這是馮侍郎馮大人,他是欽差大臣,這一次我們能順利來江南接……您,全是托了馮大人的福。”


    說著,她忍不住把來路上的艱險繪聲繪色說了一遍。


    待聽到他們在古北小鎮的水域附近遇到東臨戰船,朱婉清的臉色變了好幾變,“真的是東臨戰船?!”


    “當然是!”上官瀅瀅撇了撇嘴,揮著小拳頭,道:“他們痛恨馮大人,想要處之而後快,可是我們馮大人哪裏是他們東臨人能夠對付的?!——簡直是自不量力!活該被我們打得落花流水!”


    她的聲音裏有股與有榮焉的驕傲,聽得馮嘉靖心裏十分熨帖,不過他沒有表露出來,麵上依然一片漠然,似乎上官瀅瀅說的人跟他完全不相幹一樣。


    朱婉清跟著笑了兩聲,心裏卻不讚同上官瀅瀅的話。


    以她所知,那些東臨人未必是衝著馮嘉靖來的……


    不過,這些話不必告訴瀅瀅,免得嚇著她了。


    “朱夫人,上官大小姐這一次回江南,本來是要接您的靈柩回京……”馮嘉靖見上官瀅瀅七七八八說了一大堆,就是不說重點,隻好自己親自開口。


    上官瀅瀅被提醒了,蹙起眉頭。


    是啊,他們是要接娘的靈柩回京,可是娘沒死,沒有靈柩可接,就這樣帶著娘回京,京城的人會認她嗎?


    朱婉清的死,是過了明路的,官府辦了手續,戶籍冊子都刪了名字的。


    隻要她爹一口咬定朱婉清已經死了,這個醒來的人是假的,那怎麽辦呢?


    上官瀅瀅想了想,咬牙把自己的顧慮說了出來,末了道:“……娘,您這個樣子,還想跟我們回京城嗎?”


    其實娘如果不想回去,上官瀅瀅也是理解的。難道回去看自己的男人跟別的女人卿卿我我,雙宿雙飛嗎?


    就算她自己,都恨不得留下來跟娘一起,也不回京城了。


    朱婉清看了她一眼,突然道:“你爹是不是已經娶了填房?是不是娶的張櫻雅那個賤人?”


    上官瀅瀅倒抽一口涼氣,“娘,您怎麽知道的?!”


    她可是知道,爹是在娘死了一年之後才娶張氏進門的!


    朱婉清眼裏閃過一絲譏笑,她怎麽會不知道?!


    在她懷了小辰不久,上官建成就在一次偶爾的機會裏,看見了剛成為寡婦的張櫻雅,一下子驚為天人,那心神就再也沒有回來過了。


    那時候,她當不知道這回事,任憑上官建成魂不守舍。


    最多家裏多個妾,她還真不放在眼裏,結果張氏比她以為的還要厲害。


    這個絕色美貌的窮寡婦有著“富貴不能淫”的氣節,一邊做張做致勾引上官建成,一邊表示她寧死不做妾。


    不做妾,那就隻有做妻了。


    上官建成這個人沒有膽子休掉朱婉清,隻好……


    朱婉清閉了閉眼。


    回憶這些前塵往事,恍同隔世,既然這兩個人已經成親了,她就要用別的法子了。


    “娘,要不您就留在江南吧,我和弟弟都在這裏陪您。”上官瀅瀅不忍心讓娘為難,也不想讓娘去承受外麵那些口舌風雨。


    “不,我為什麽要留在江南?我見不得人嗎?”朱婉清斷然反對,“欠了我的都要給我還回來!吃了我的都要給我吐出來!拿了我的都要給我掏出來!我的位置,隻能我不要了,不能被人使詭計奪走!”


    “娘說得對,咱們回去!”上官瀅瀅一激動,立馬就把那些煩心為難的事都給忘了,抱住朱婉清的胳膊點頭如啄米似的點頭傻笑。


    馮嘉靖斜睨她一眼,知道這個時候她腦子裏肯定都是漿糊,說什麽都沒用。


    目前看起來,她娘比她還要明白點兒,馮嘉靖就出聲道:“上官大小姐,你娘剛醒,有些餓了。你做的蟲草雞湯不錯,要不給你娘再去做一碗吧?”


    上官瀅瀅眼珠轉了轉,看得出來馮嘉靖是有話要對她娘親說,卻不想自己知道,所以找個由頭把她支出去。


    不然外麵深更半夜的,她的蟲草還在蘇州城的上官三房大宅裏頭呢,拿什麽做蟲草雞湯?


    她不語,偏了頭鼓著腮幫子看馮嘉靖,一臉倔強的樣子。


    馮嘉靖嚴肅著臉哄她:“若是你覺得天太晚了,明天再燉湯也行。不過現在是半夜了,你該去睡了。早些睡,明兒眼圈消腫了,在這蘇州城跟我走一圈,也是一等一的生好人材。”


    語氣冷冰冰地,卻說著軟話,聽起來如同冰與火,卻奇特地融合在一起,並不顯突兀,反而更讓人信服,就跟說的是真的一樣。


    上官瀅瀅本是一副端莊穩重的性子,但是今兒見了親娘,立刻就不一樣了。


    在親娘麵前的孩子都會幼稚一些。


    她心裏正是歡喜萬分的時候,又聽見一向不說好話的馮嘉靖居然誇她長得好,就沒有注意馮嘉靖話裏的坑,捧著臉不好意思站起來,道:“那我去睡了。”


    回頭對朱婉清眨眨眼,“娘,我就在外頭,有事兒您叫我。”說完回頭就走,兩腿跟打飄一樣晃出了屋子。


    朱婉清見馮嘉靖三言兩語就把女兒哄出去了,心裏又好氣,有好笑,不過她知道馮嘉靖的本事比她女兒厲害多了,有這種結果也不奇怪。


    馮嘉靖的爹馮總紹,那也是大名鼎鼎的大丞相,還是她爹朱友琮之前的大丞相。


    論本事能力性子,馮總紹跟她爹朱友琮差不多,唯一的缺點就是心軟而且情長。能坐到那個位置上的人,心軟情長是大忌。


    所以馮總紹死得早,而她爹卻一直在大丞相的位置上。


    這邊馮嘉靖把上官瀅瀅哄出去了,朱婉清就知道他是有話要說。


    她仰頭靠在身後的大迎枕上,勉力支撐著問道:“你有什麽話要說?”


    馮嘉靖也不客氣,在她床邊的錦杌上坐了下來,沉聲道:“朱夫人,您真的打算回京城?”


    上官瀅瀅說得那些顧慮,也是馮嘉靖的顧慮。


    鬧得不好,朱婉清回去根本就討不到好,說不定還會打草驚蛇,讓那些人對她趕盡殺絕。把假死弄成真死,那時候,瀅瀅不知道會傷心成什麽樣子……


    得到又失去的感覺,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況且她還是個孩子。


    朱婉清笑了笑,拿手臂蓋在額頭。閉了眼,淡淡地道:“原來是這個,你們都擔心我正不了身份,會被人當成騙子,是吧?”


    被人當成騙子,其實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


    馮嘉靖沒有出聲,他聽得出來,朱婉清還有話沒有說完。


    朱婉清也在心裏琢磨,她放下胳膊,目光從馮嘉靖麵上輕輕掃過,低下頭,看著自己細瘦如柴的手腕,那手腕上居然還套了一個滿綠正陽的翡翠鐲子。


    她愣了愣,輕輕撫上那鐲子,感受著滿手溫潤的翠意,一邊在手腕上轉著那鐲子,一邊道:“……其實你們不用擔心,我既然想回去,自然是有法子的。”說著,她抬眼看著馮嘉靖,抿嘴笑道:“不過,還要馮侍郎幫個小忙呢。”


    “您盡管說,隻要在我的能力範圍之內,在所不辭。”馮嘉靖拱了拱手,正色說道。


    朱婉清坐直了身子,“要勞煩馮侍郎幫忙給我爹送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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