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婉清坐直了身子,“要勞煩馮侍郎幫忙給我爹送封信。”


    馮嘉靖一下子明白了,眼裏閃過一絲讚賞的神色,麵上依然一派漠然,頷首道:“您是親自寫信,還是我代筆?”


    “當然要我親自寫。”朱婉清揉了揉手腕,偏了頭微微地笑,“好久沒有拿筆了,不知道還記不記得字要怎麽寫。”


    馮嘉靖點點頭,“我讓上官家小姐來給您磨墨。”


    朱婉清了皺眉頭,“我們兩家也算是世交,就叫她瀅瀅吧,叫大小姐忒也見外了。”


    “好。”馮嘉靖微微一笑,絕美的笑容如同一縷陽光穿雲破霧,融化了他周身的寒冰。


    上官瀅瀅剛剛睡下,就被馮嘉靖叫醒了,打著嗬欠來到裏屋給朱婉清磨墨。


    朱婉清一時還不能起身。


    上官瀅瀅就搬了張小炕桌放到她床上,擱在她的被子上。


    等磨好墨,上官瀅瀅又找來紙筆,放到那炕桌上,嘖嘖道:“娘,您這兒可真齊全,朱嬤嬤也太厲害了,這些好東西都給您搬來了。這筆是上好的湖筆,這幾年進貢的筆都沒有這樣精工細作的了。還有這紙,是息夫人的桃花箋,比宣紙要貴重多了。現在京城裏還有‘一寸桃花一寸金’的說法,隻是拿著金子都沒處買去。”


    朱婉清心裏一動。


    她知道這些東西,自己是沒有的,朱嬤嬤不識字,也不可能給她置辦,看來,是另有其人了。


    她想了想,便搖了搖頭,握了筆,仔仔細細寫起來。


    十年沒有拿筆,她又是剛剛醒來,手軟得不得了,隨便寫了幾句話,那字幾乎亂得看不出來寫的是什麽。


    上官瀅瀅:“……”


    娘在寫無字天書嗎?


    馮嘉靖卻默不作聲又拿了一張桃花箋,將朱婉清剛才寫的看不清楚的那張換了下來,揉做一團扔到屋角的梨花熏爐裏。


    那熏爐裏長年燃著沉水香,桃花箋一沾火星,立刻化為灰燼。


    朱婉清又寫了一張,這一次比上一張好多了,而且看得出來字了。她的字外裏圓潤,內含風骨,就跟她的人一樣,外柔內剛。


    寫完就折起來,也沒有用信封,就這樣交到馮嘉靖手裏,微笑著道:“請馮大人幫忙送給我爹。”


    馮嘉靖點點頭,“我馬上就派人回京城。”


    這一次他會用快馬送回京城。


    朱婉清寫完信,已經筋疲力盡,話都沒有說一句,頭一歪,便靠在大迎枕上睡著了。


    上官瀅瀅小心翼翼地將炕桌移走,又扶著朱婉清的後背,將她放到床上躺好,再掖好被子,抿著唇,沉默地跟馮嘉靖一起退了出去。


    剛睡醒就被叫起來忙了半天,又看見了娘給外祖寫的信,上官瀅瀅已經睡不著了。


    馮嘉靖看了她一眼,沒有再說什麽,出了屋子,往廂房裏歇著去了。


    上官瀅瀅回到長榻上抱膝而坐,微笑地回想剛剛看到的信。


    那信上隻有四句話:“十六遣嫁,家國天下,埋骨十載,宏願何在?”


    她記得娘是個才女,朱大丞相的唯一嫡女,怎麽可能是普通女子呢?


    從她還小的時候,她記得娘給她講的就是史書上的故事,那些紛爭殺戮、黑暗和光明,她都聽不懂,但是卻記得很多史實。


    這樣的娘親,想必嫁給自己那個一身銅臭氣,腹裏無半分墨水的爹,心裏不是不遺憾的吧?


    不過再遺憾,她也嫁了,嫁了之後,還生了兩個玉雪可愛的孩子。


    如果不是娘親早年難產,自己會不會也是幸福的一家人呢?


    上官瀅瀅想了想,蹙著秀眉搖搖頭。


    沒有張氏,也會有徐氏、周氏、各種氏,因為這種事,底子還在她爹身上。若是她爹能夠把持住,不管什麽氏都不能讓他動心。


    可惜啊……


    上官瀅瀅長長地歎口氣,女人嫁錯人的代價,真是不小。


    她在長榻上想著想著,最後還是睡了過去,一夜無夢,她睡得十分香甜。


    第二天,上官景辰破天荒將她叫起來,著急地道:“姐姐,娘醒了沒有?醒了嗎?”


    上官瀅瀅睜開眼,笑著伸手刮小辰的鼻子,道:“你這麽著急?”


    上官景辰不好意思地縮回手,道:“……我就想試試叫娘是什麽滋味兒。”


    上官瀅瀅聽了心裏不由一酸。


    可憐的小辰從生下來就沒有了娘,後來跟張氏一直處不好,而且看見張氏就發脾氣,所以她爹也越來越厭棄小辰。


    這樣一想,上官瀅瀅又覺得小辰比自己聰明多了。


    小辰從小就沒有給張氏好臉色,而自己,卻真的把張氏當親娘,當了好多年……


    她歎口氣起身,拉著小辰去裏屋看娘親,朱婉清已經醒了,碰著一個小碗在喝黍米雞粥。


    她的腸胃不太好,隻能小口小口吃,少食多餐。


    見上官瀅瀅領著一個清秀標致的小男孩進來,朱婉清忙放下粥碗,驚喜地道:“這是……小辰?是小辰嗎?”


    上官景辰看著這個瘦骨嶙峋,麵皮黃瘦的女子,胸中突然湧起一股孺慕之情,他放開上官瀅瀅的手,慢慢走到朱婉清床邊,羞怯地問:“我是小辰,您真的是我娘嗎?”


    朱婉清連連點頭,一把將小辰摟入懷裏,眼裏有些濕潤,她拍著小辰的後背,低聲道:“是,我是你娘,你是娘的小辰……”


    “娘!哈哈!我也有娘了!我也有娘了!”上官景辰高興壞了,從朱婉清懷裏掙出來,就地就在她床上翻了個跟鬥,摔到床的另一邊。


    他再爬起來,跟著在床上使了個太極推,然後一邊紮著馬步,一邊氣喘籲籲對朱婉清道:“娘!您看我!我會翻跟鬥!我還會紮馬步練太極拳!”


    上官瀅瀅拿帕子掩了嘴笑,一邊道:“小辰,別太激動了,娘才好,你不能太折騰了。”


    上官景辰忙停下來,爬到朱婉清身邊坐下,抱著朱婉清的胳膊道:“娘,我在這裏陪你,好不好?我想待在娘身邊。你要口渴了,我去給你倒水。你要是餓了,我給你喂飯拿點心。若是悶了,我給你講笑話兒,還給你翻跟鬥,好不好?好不好?”


    一副急切地要討好沈詠潔的樣子,生怕朱婉清不高興。


    朱婉清還是笑眯眯地聽著,聽到後來,卻是淚如雨下。


    她伸出胳膊抱住上官景辰,哽咽著道:“小辰,你不用,不用這樣做,你什麽都不用做,娘會一直陪著你,會疼你,永遠疼你。”


    原來這才是有親娘的感覺嗎?


    不用刻意討好,不用擔心有沒有說錯話,在她麵前,自己不用袒露最好的一麵,也不用擔心被她看見最壞的一麵。


    因為不管是好還是壞,真正的母愛從來不厚此薄彼。


    上官景辰將自己的頭埋在朱婉清瘦削的懷裏拱了拱,心中的歡喜都要溢出來了。


    上官瀅瀅見狀,含笑退了出去,讓從來沒有跟娘親單獨相處過的小辰也好好享受一下無邊的母愛。


    從裏屋出來,她看見馮嘉靖坐在堂上靠東麵牆下的交椅上,正低頭吃茶。


    見她出來,馮嘉靖放下茶杯,對她道:“信已經送出去了,快的話,十五日之後就有回音了。”


    這就是說,他們有十五天的時間,來做準備。


    “……馮大人,您說,我外祖會怎麽做?”石鍋魚也有些好奇。


    按常理,朱友琮應該是站在自己女兒這邊,但是怎麽幫,卻是另外一回事。


    因為他們得把這話圓回去,總不能說,朱婉清孤身一人在外十載,就算是一直暈迷不醒,也會被有心人編出些瞎話來潑髒水。


    而上官瀅瀅,不想有任何髒水潑到她好不容易失而複得的娘親身上。


    馮嘉靖昨夜已經明白了朱婉清的用意,他微微笑道:“你多慮了,朱夫人智計無雙,我看縱然是大丞相,隻有趕緊出麵將這件事兜下來。”


    從昨夜朱婉清說要給她爹朱大丞相寫信開始,馮嘉靖就明白了朱婉清的用意。


    她明擺著是要她爹出麵,做這件事的幕後指使人。


    “我也很疑惑。”上官瀅瀅終於將她藏在心中的疑慮問了出來,“我娘到底是怎麽被人從棺材裏麵救出來的?這中間有些事情對不上。”


    她並不信朱嬤嬤說的“過路之人”救朱婉清這種話,但是那會兒她正處於狂喜之中,哪有那麽多功夫糾纏這些細枝末節?


    隻要娘沒死就行了,管是誰救的呢?


    等那種失而複得的狂喜過後,上官瀅瀅卻不得不仔細回想這件事。


    如果他們要讓別人信服,自己還是應該知道一點真相。


    馮嘉靖卻很不以為然,搖頭道:“那是你娘的事,瀅瀅,我勸你不要問太多。總之你娘絕對有法子,讓這件事圓得滴水不漏。”


    “真的?”上官瀅瀅狐疑看著他,又問:“……誰讓你叫我瀅瀅?那可不敢當。”


    “你娘讓我叫的。”馮嘉靖大言不慚,借著說話的機會轉眸看向別處,掩飾住唇邊的一絲笑意,“不信你自己去問。”


    “我自然會問的。”上官瀅瀅往裏屋的月洞門看了一眼,又問馮嘉靖:”這裏不能久待,我們什麽時候走?”


    馮嘉靖回過頭,看了一眼門外天空,“你都想好了?”


    “是你說我娘都想好了的。”上官瀅瀅起身出去,“一晚上沒有回去,家裏人該著急了。”


    蘇州城的上官宗族裏,張大太太確實很著急。


    上官瀅瀅昨兒跟著朱嬤嬤出城,居然一晚上沒有回來。


    她去知府那裏打聽消息,得知欽差大人跟著去了,才鬆了一口氣。


    欽差大人受上官瀅瀅的外祖父朱大丞相所托,應該會照顧這姐弟倆的。


    ……


    吃過午飯,朱婉清又小睡了一會兒,覺得精神好多了,才將上官瀅瀅叫進來,道:“瀅瀅,你回去見你大伯父和大伯母,就說我還活著,請他們來接我回去。”


    “啊?要告訴大伯父和大伯母?”上官瀅瀅很是驚訝,“這樣不就別人都知道了?”


    “嗯,沒事,就是要大家都知道。”朱婉清笑著點點頭,“不過,我會依然躺著暈迷不醒。”說著,還向上官瀅瀅眨了眨眼。


    上官瀅瀅愣了一下,終於明白過來,拊掌笑道:“……這樣好!這樣太好了!”跟著興致勃勃地道:“娘可以一直暈到京城!”


    這樣既能麻痹對方,又能確保自己的名聲不被詬病。


    試想一個暈迷十年的人回到京城,哪裏有人會想到別的地方?就算有人故意拿貞節說事,也會被大家不齒。


    因為大家也不是傻子,說一個十年暈迷不醒的人不貞,不是傻白癡地明晃晃潑髒水?——會遭天譴的。


    朱婉清含笑點頭,誇道:“不愧是我女兒,一點就通了。”


    上官瀅瀅忙忙地回到蘇州城裏。


    她不回上官三房的宅子,反而馬上去了上官大房的宅子求見上官大爺上官建行和他妻子張大太太,也就是她的大伯父和大伯母。


    “大伯父、大伯母,有件事,我不得不對你們說清楚。”上官瀅瀅拿帕子抹了抹淚,“昨兒我跟著朱嬤嬤出城,才知道我娘原來沒有死!”


    “啊?你不是說笑吧?”上官建行的眼睛都要瞪出眼眶了。“拿你娘的生死說事,可是大不敬!”


    上官瀅瀅歎息道:“這種事我怎麽會說笑呢?”說著,就把在小農莊裏跟娘和馮嘉靖合計好的話說了出來。


    “……十年前,我娘難產,當時大家都以為她死過去了,但是我外祖派人來吊唁的時候,有一個人發現我娘的情形很特殊,並沒有完全斷氣。其實是假死,所以就在封館之前,將她送走去別的地方調養。”


    她頓了頓,搖頭歎了口氣,“當時我爹……唉……你們也知道,對我娘並不上心,所以暫時沒有告訴他。後來等了一年,他們都說我娘醒不過來了,隻是拖日子等死而已,因此就當我娘已經死了,沒有對我爹說,就任憑我爹娶了續弦。”


    “隻是沒想到,過了十年,我娘還是暈迷不醒,但還是沒有斷氣。這一次,我回鄉移靈,他們見瞞不住了,才偷偷讓朱嬤嬤來報信。”


    這件事的幕後指使人的黑鍋,當然給朱相背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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